即使汶街是回朝渝湖的必经之路,御枝也是在开店后的第二个星期才注意到。
容城四月,春雨绵绵。
空气中满是湿润的水汽。
御枝难得步行回家,却忘记带伞,见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跑到屋檐下躲雨。
转头时瞧见身后是家书店,木招牌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黑笔字。
——时光邮差。
左右无事,雨一时半会儿又停不下,御枝干脆推开玻璃门,进了书店。
贝壳风铃叮咚晃动,坐在门口盆栽旁的老人从报纸里抬起眼,躺椅下的橘猫跟着喵了声。
老人只是看着她不开口,御枝主动抬手:“您好。”
老人又低下头。
“……”
好吧。
脾气有点古怪的店主。
御枝不太在意地往里走,绕着几排书架转了圈,发现大都是一些出版在很久之前的书,几乎找不到近些年的杂志刊物。
和整家店的布局一样。
非常有年代感。
御枝抽出两本感兴趣的,准备找老人付款时,在他身后看见一个半人高的绿色邮筒。
筒皮上潦草地用胶带贴着一张纸,同样歪歪扭扭地写着时光邮差四个字。
御枝觉得好奇。
“爷爷。”她手往后指了下,“您这里是可以写信吗?”
“嗯。”老人翻了一页报纸,头也不抬地道,“不能写给现在。”
御枝起初没懂,反应了几秒明白过来:“您是说写给未来吗?”
“过去也可以。”
“啊。”御枝开始感兴趣了,“爷爷,我也想写一封,您这里有纸和笔吗?”
老人放下报纸,微微佝偻地背起身走到里屋,过了会儿,出来将东西递给御枝,又补充:“如果不是写给自己,尽量不要在信里提你的名字。”
还有这样的要求。
御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她点头,在老人支开的小桌前坐下,铺开信纸,思忖片刻,钢笔流畅地顺出一行字。
【亲爱的小贺同学:
展信佳。
我是你未来的老婆……】
御枝写到这里,忍不住抿起嘴角笑起来,继续往下。
医生做久了,字迹也不知不觉变得简草随意起来,但隐约还是可以见到当年娟秀的影子。
御枝写字的速度很快,不多久落下句号,搁笔,将信纸折起,小心地装进米白色信封里。
老人接过她的信,从衣兜摸出个印章,分外庄重地在信封上盖上邮戳。
【时光邮差—2032.4.18】。
“行了。”老人将信重新递给她,“你可以投进邮筒里。”
“好。”御枝想问这封信真的可以送到吗,又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
她双手捏着薄薄的信封投进绿色邮筒,付了两本书的钱,和老人再见,推门离开。
外边的雨本来已经停了,御枝走进朝渝湖小区,又哗啦啦下起来。她脱掉外套罩在头顶,一路跑到楼里。
可能是白天淋了雨,晚上御枝安顿好昭昭,哄他睡着,一个人躺在卧室床上时,觉得头似乎懵懵地发晕。
贺忱到外省出差了,还要两天才能回来。御枝起来找了点药喝完,不多时,意识朦朦胧胧地飘远,眼前光影凌乱。
灿烂刺眼的光从枝叶里掉落,御枝将手遮住眼前,适应了一会儿,慢慢地睁开眼。
耳边传来蝉鸣和鸟啼,清脆又有些失真。滴滴叭叭地车笛不时从周围经过,迷糊中有谁拽了她一把。
“小姑娘怎么回事儿啊?”骑着自行车的女人将她拉到人行道上,责备道,“注意交通规则,红灯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飘远的意识像也被女人拽了回来,御枝脑子瞬间清醒。
红灯一格格跳动,所有行人和车辆都在有序排队。
周围景色在御枝眼中都显得陌生,她视线从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转到女人脸上,看见那双眼睛里倒印的一双影子。
白色衬衫,黑色百褶裙。
短短的卷发。
青葱秀气的一张脸。https://ensotemple.com
十七岁的御枝。
跟前这小姑娘像见鬼了似的突然瞪大眼睛,女人疑惑地用手在她跟前挥挥:“怎么了这是?”
叮咚——叮咚——
不远处传来钟铃声。
街道对面的建筑门石上刻着宛市实验小学。很快就有穿着夏季校服的小朋友三三两两走出来,校门口不多时变得热闹拥挤。
有个小女孩原本在和小姐妹聊天,目光往前看见谁,连忙用胳膊碰碰小姐妹:“他在那儿!”
不等小姐妹说话,小女孩已经拉着她欢快地朝某个方向跑了过去,伸手一拍那人的肩膀。
“我家也住在秀河花园哦。”小女孩红着脸,笑眯眯地问,“要不要一起回家呀,贺忱?”
某两个字就像被放大无数倍,带着加速度撞入御枝耳中。
她在听到的下一秒就抬起头,刚好和街道对面的人四目相对。
那人还是个小朋友,看着只有七八岁,个子在同龄人之间已经显得出挑。校服短袖和短裤下露出的手臂和腿杆细瘦白净。
五官还没有长开。
眉眼稚嫩清秀,瞳仁乌溜溜的,像两颗浸在溪底的玻璃珠。
小贺忱显然不认识御枝,对视一瞬就收回目光,看向拦住他的人。
“数学老师出的题目你全答对了,好厉害啊!”小女孩夸赞,“我以后能和你一起玩吗?”
这是个很友好的邀请。
贺忱迟疑两秒,摇摇头,也不说话,捏着书包带转身走了。
遭到拒绝,小女孩表情顿时失落下来,旁边的小姐妹安慰道:“贺忱一直都是这样啊,他转学来这么久,咱班同学都想和他交朋友,但他谁都不搭理的。”
“可是……”
小女孩要说什么,被小姐妹拉开:“走啦走啦,我们去买冰糕,天好热。”
御枝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背着小书包的背影,见到贺忱离开,她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跟上去了。
恰好红灯转绿。
车流人流一同向对面涌去。
御枝在人群里艰难前行,生怕将贺忱跟丢,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好在小朋友步子迈得小,走路也慢,书包上的史努比挂件跟着主人一起摇摇晃晃。
御枝默默地跟着他往前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满心满眼都剩下她从未见过的童年时期的贺忱,完全没有空闲去思考为什么自己和贺忱在同一时空会有年龄差距。
拐过两个街角,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
御枝以为他到家了,跟着停下,发现身侧是一家冰淇淋甜品店。透明的玻璃橱窗里摆放着装点精致的各种蛋糕,香甜的烤面包味道从橱窗飘出来。
小贺忱隔着那层玻璃,眼神有点渴望地盯着蛋糕看了会儿。半晌,他手指捏了下书包带,转头继续往前走。
“——你想吃吗?”
身后冷不丁传来个清软的声音。
贺忱寻声回头。
御枝正懊恼自己为什么憋不住要说话,和小朋友那双清澈的瞳仁一对上,她不受控制似的又开口:“蛋糕,你想吃吗?”
“……”贺忱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她,抿着小嘴没吭声。
肯定是想吃的。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御枝说完,扭头跑进甜品店。
怕贺忱不愿意等,她速度很快地挑了一堆东西,用裙兜里的手机扫码付款,从进店到出店用时不过两分钟。
好在小朋友没跑。
还是乖乖站在原来的位置。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种都买了一些。”御枝把装得满满当当的几个纸袋一起递到贺忱跟前,“呐,全部给你。”
纸袋里的香味比玻璃橱窗还要诱人,小朋友咽咽口水,却没有接。
任谁在大街上突然碰到个对自己示好的陌生人,都会警惕几分。
御枝明白这一点,她想了想,当着贺忱的面,拿出个纸杯蛋糕,就着杯沿咬一口:“你看,没毒。”
小朋友果然被忽悠住了,犹豫了会儿,还是抵不住诱惑,小心地伸出手,在纸袋里挑了个蛋挞,仰起脑袋小声说:“谢谢。”
他应该是很开心,眼睛亮亮的,看着又乖又萌。御枝有点想rua他,但还是控制住了。
怕把人吓跑。
“没关系,你随便吃。”御枝对他晃晃纸袋,“这些都是你的。”
路上行人太多,御枝把小朋友拉到休息长椅上,靠在椅背里看他像只仓鼠一样,腮帮一鼓一鼓地嚼着蛋挞。
不知道看见什么,小仓鼠视线定格在某处,嚼动的动作慢下来。
御枝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不远处有个小孩被妈妈牵着从玩具店走出来,怀里抱着汽车模型套装。
她懂了:“你喜欢那个?”
小朋友点头,又摇头:“妈妈工作很辛苦,没有很多的钱让我买玩具。”
他语气坦荡,也不觉得自卑或者难过,单纯地在陈述一件事。
……原来这个时候他妈妈还在啊。
也对。
贺忱说过,他妈妈是在他被带回贺家不久后,才病逝的。
御枝短暂地走了下神,估算着小汽车的价钱,开口:“那我给你买吧。”
小贺忱一愣。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你想去哪儿,我也都可以带你去。”御枝说着,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弯起嘴角,“但我有个条件。”
小贺忱咽下嘴里的蛋挞,问:“什么?”
那根竖着的手指勾起,伸过来亲昵地挠挠他下巴:“你今天必须要开心,除了开心,其他情绪都不准有。”
小朋友没说话,和御枝带笑的眼睛对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问:“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认识吗?”
因为这个时候的你,是未来的我最想最想拥抱的你。
“因为我以前在这里许过愿,后来愿望实现了,就来还愿。”御枝摸摸他的脑袋,随口编出个谎,“所以今天我要选中一位幸运的小孩,去实现他的愿望。”
可能是她长得太像好人,小贺忱竟然相信了。期待地问:“三个吗?”
童话书里不都是这样说的。
可以实现三个愿望。
“不是哦。”御枝弯腰凑近他,眨了下眼,“多少个都可以。”
小朋友的愿望无穷无尽。
但无一例外地全和吃喝玩乐有关。
两人去了宛市最出名的游乐场,御枝本来顾忌是贺忱年纪小,想玩温和一些的项目,比如旋转木马。结果小朋友见到过山车和海盗船就眼睛冒光,拉着御枝专门挑那种刺激项目。
过山车翻转到最高点,再从高空猛然坠下时,几乎缺氧的失重感吓得御枝心跳都要停了。
她从开始一直“啊啊啊啊”到结尾,最后腿软地扶着栏杆下来。
听到小朋友兴奋地说:“姐姐,我还想再玩一次!”
御枝震惊:“你不怕吗?”
“不怕呀!”小朋友顶着被风刮到乱七八糟的头发,“好好玩!”
御枝:“……”
可算玩够过山车,两人出来,又遇见海洋馆做活动,成人票打折。
果冻似的水母在水族箱里闪闪发光,漂浮游动。热带鱼群五彩斑斓,游曳着躲在水草和礁石缝隙。
宽薄的黑色影子从头顶玻璃隧道里滑翔而过,御枝科普:“这是魔鬼鱼。”
“喔。”小朋友紧紧牵着御枝的手指,好奇地扬起脑袋四处看。
软萌的白色海豚很大一只,跃出水面时亲吻了小贺忱的下巴。
御枝见他僵硬着小身板双眼紧闭,好笑地问:“什么感觉?”
小朋友慢慢睁开一只眼,和海豚圆溜溜的眼睛对视一秒,扭头把脑袋埋进御枝怀里,耳根红红地不吭声。
一圈人善意哄笑:“害羞啦哈哈!”
最后两个小时,御枝带他去了电玩城和商场。机械三角爪被操控着往下滑,稳稳抓住一只史努比玩偶,移动到出口,松开。
“呐。”御枝将抓到的娃娃拿出来,和其余战利品一起装进小袋子,递到贺忱跟前,“都是你的。”
转眼间暮色四合。
盛夏傍晚的橘黄色霞光像涨潮的海水般漫过城市楼宇,车水马龙仿佛在相机里换上温柔的滤镜。
“好啦。”
御枝将人送到小区门口,这里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连行人都稀少起来,“到家了,你进去吧。”
小朋友显然舍不得,眼巴巴地看着她:“姐姐,你明天还会来嘛?”
“……”
御枝顿住。
她不知道。
她连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
虽然心里有预感,这一切应该与她写的那封信有关,但明天会不会再出现,她不清楚。
御枝张了张嘴,又不想骗他,最后只是双手撑着膝盖,俯身在他发顶吻了下,声音很甜:“只要你乖乖的,我们以后肯定还能再见面。”
这是贺忱有记忆以来,除了妈妈,第一次有人如此亲密地对待他。
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害羞。
御枝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动,惊讶地看着两只毛绒绒的犬类竖耳,哗啦一下从小朋友柔软的发间冒出来。
竖耳尖尖是半透明的粉色。
惊讶几秒后,御枝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把两只耳朵捂住。
以免路过的人看见。
小贺忱被她这个动作弄得懵了下,竖耳动了动,软软地碰着御枝手心。
他意识到自己又失控了,惊慌地仰头望着御枝,害怕她会像其他人那样将他推开,再往他身上砸石子。
“怎么了?”御枝发现小朋友脸色发白,“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表现的过于寻常,反而让贺忱更加害怕。
“……姐姐。”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你压到我的耳朵了。”
“哦。”
御枝把手松了点,没有拿开,“我怕别人看见,所以帮你挡着。”
小朋友歪歪脑袋,很不解:“我有耳朵呀,你不奇怪吗?”
“不奇怪呀。”御枝模仿他软糯糯的语气,逗他,“你明明很可爱,是我见过最最可爱的小朋友。”
从来没人这样夸过他,小贺忱的眼神亮起一瞬,又黯淡下去。
他垂着小脑袋,丧气地道:“可是别人都不这样认为,他们都会因为耳朵远离我,还说我是怪物。”
“你不是。”
御枝皱起眉,语气笃定又认真,“你不用听他们的,也不用因为和别人不同而不开心。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像我一样觉得你可爱。”
小朋友半信半疑:“真的吗?”
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发间的兽耳慢慢消失,御枝收回手:“真的。”
她在他跟前半蹲下,故作神秘地小声道,“而且告诉你一个秘密,姐姐其实认识未来的你。”
小朋友睁大眼:“未来的我?”
“嗯。”御枝弯起眼睛,笑意温柔的像一杯草莓奶昔,“不久以后呢,就会有人来把你和妈妈接回家,你会遇到对你很好的爷爷奶奶,交到很多新朋友。还会在容城一中碰到一个女孩,她会对你很好很好,给你买超级多的蛋挞和小蛋糕。”
光线在小朋友眼睛里一点一点凝成期待,跟前的人对他伸出小拇指:“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拉钩。”
“……”
小贺忱抿起嘴角,攥紧书包带的小手松开,白嫩手指勾住御枝,用拇指指尖在她指尖盖上一个隐形的章。
“已经很晚了。”御枝站起身,将他带到小区入口前,“你妈妈快要下班了,赶紧回家吧。”
“嗯!”小贺忱点点头,开心地朝她挥手,“姐姐再见。”
御枝笑:“再见。”
目送小朋友欢快地抱着一堆纸袋跑进小区,没跑几步,又转头看她。
“姐姐明天也要来哦!”
最后一句话夹着清脆的铃声。
叮铃铃——
床头柜上有什么突然响起。
御枝从梦中惊醒。
=
贺忱醒的时候,窗帘外的天还是蒙蒙亮。他用手背按了下干涩的眼皮,捞过放在枕边的手机看时间。
早上六点。
昨晚十点饭局才散,喝了两杯推不开的酒,现在胃里还在泛酸。
贺忱缓了会儿,点进电话簿,翻出备注是【老婆】的那串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了良久,还是没有按下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做了个梦。
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但御枝应该还在睡觉,难得没值夜班,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下吧。
贺忱扔掉手机,翻身下床,趿拉上酒店里的拖鞋,从床底拖出行李箱。
他这次出差一星期,行李是御枝收拾的,所有东西都摆放的井井有条。
他翻出那件西装外套,从内侧袋找到钱夹,打开后,抽出一张纸,动作很小心地将纸展开。
纸张虽然有些破旧,边缘微微磨损,仍然能看出被人保存地很用心。
贺忱垂下眼,将纸上烂熟于心的内容又逐字逐句地默看了遍,就像从小到大每次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时,都要拿出来读一遍那样。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昨晚会做和七岁那年相同的梦。
但清楚的是,这次梦里那人的面容清晰可见。
寄信的人也早就被他留到身边。
贺忱看到信的最后,紧挨着结尾处,写着一行字。
他少年时的笔迹。
一如既往地张扬恣意。
——【找到你了,小主人。】
信纸合起,男人用指尖温柔地摩挲了下那个褪色的红邮戳。
“时光邮差—2009.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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