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州城正式入冬,温度虽然比余凉高,但因空气潮湿,比余凉还冷几分,惹得莫一瑾天天待在小窝里。
这一日,元子晋带着几个泥瓦师傅,给她屋子里里外外改造了一番。
“瑾儿,你既然不肯去我那住,那就给你打造一间四季如春的屋子,以后再也不怕冷了。”
“去你那住,想得挺美。”莫一瑾狡黠地看了看他,抿嘴偷笑。
元子晋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我已经向父皇表明了,我定要娶你为妻。绝不会再婚前越...越矩。”
“好了,逗你呢。”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她抖了抖他貂绒披肩上的雪花。
元子晋拉开斗篷,把她纳入怀中,两人坐在廊外看着漫天飘雪,忘记了时间。
莫一瑾靠在他胸前,少年已不是初见时的淡薄身躯,胸前能感受到隐隐的肌肉。
“对了,陛下的身体还好吗?”
自那日太景帝晕倒后,身体每况愈下,前几日已经召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入住宫里,随时候诊。
“今日早朝结束后,我去给父皇请了安,虽然卧病在床,但脸色瞧着比之前红润了些。”
“那就好。欣荷的事...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在城外西郊岭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下葬。她的亲人也已经接到万州城了,我派了几个人照顾他们。”
“如此,欣荷姑姑也能安息了。”
“瑾儿...”元子晋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她抬起头。
元子晋清冷的面庞在对面她时,柔情与微笑从不吝啬。
“你的兄长来万州了。”
“真的?太好了!”莫一瑾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没有什么比亲人在侧更让她开心的事了,“这有什么不好直说的,你这人,还给我兜圈子。”
“呃...还有一件事。”元子晋怕她不开心,小心试探。
“你说。”莫一瑾眉眼弯弯。
“皇后...也就是你姨母,今日父皇下了诏书,正式被废。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她?”
莫一瑾眼底的喜悦渐渐淡去,轻声道:“她始终是我长辈,于情于理,我应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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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失去了夏日的生机勃勃,莫一瑾径直穿过御花园,满园春色隐于枝叶间,低垂着脑袋,等待春天的来临。
过路两旁有几个小太监清扫落叶,越往深处走,落叶就越多,清扫的人也越来越少。
一直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铜门上了一把生锈的枷锁,领路的小太监掏出钥匙开锁。
“姑娘,奴才就在外候着,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小太监哈腰替她推开铜门。
“多谢小公公。”
整个院落都是枫树上飘下来的枯黄落叶,莫一瑾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吱呀”声,院落里只有一件屋子,窗台有些陈旧。
推门而入,里面虽然昏暗,但十分干净,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来打扫。
堂前有个女子垂着脑袋,头发披肩,坐在那里发呆。
听见响动,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抬起腿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是谁!”
“姨母,是我。”
“你...”凑着几道光线,那人看清了莫一瑾的脸庞,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如今可高攀不起了,未来的晋王妃。”
莫一瑾没有在意她的阴阳怪气,还是对她行了大礼。
“人生在世,名利皆虚,还望姨母早些看透,瑾儿就此别过。”
“站住!”那人挣扎着起身,发狂般的笑道:“瑾儿,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以为元子晋真的会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吗?他是未来的国君,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你们的悲剧。”
“时也,命也。未来是未来,我只求现在。”莫一瑾回眸凝视道:“难道姨母还没有明白,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吗?”
那人愕然,落寞道:“珍惜眼前人,我就是...太珍惜陛下了,所以...一步错,步步错。”
“行将踏错,迷途知返,还有机会。”
“有他在,我没有机会了。”那人叹息着落了座,一如她坐凤位时那般雍容,拢了拢鬓间白发,道:“能得一命苟活于世,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瑾儿告退。”莫一瑾见她泪眼婆娑,又开始发呆,起身告退。
那人却突然鲜活了起来,大声道:“瑾儿,你记住,一定要先爱自己,再爱他人!别像我...别像我...”
莫一瑾背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院子。
小太监在前方开路,扭头道:“姑娘,此刻晋王殿下还在太极殿内向陛下请安,不如您先去偏殿休息?”
“不了,正好我也要去给陛下请个安。”
“是,您小心脚下,这边请。”
太景帝如今卧病在床,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上尹皓一派和莫易宏一派互相鼎力支持元子晋,太景帝考察许久,终于下旨让元子晋替他处理政务。
而他身边的太监总管谷永诚是前皇后的人,元子晋为了杜绝后患,寻了个错处把他打发至其他宫殿,派了自己的人跟在太景帝身边服侍。
那太监在九韶宫时就跟着元子晋了,自然也认得莫一瑾。
“姑娘,您来了,奴才这就给您通报。”
“不必麻烦钱公公,我自己进去。”
“是。”钱公公替她开门。
刚入宫殿就闻到一股极浓郁的香味,她不禁拿出帕子掩鼻。走至屏风外,听见元子晋正在和太景帝交谈什么,床上那人情绪有些激动。
“这一切如您所愿,父皇。”
“什么意思?”
“您还记得姜晓吗?直至今日我才得知,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柏小姜,和那个柏小葱是同门,都是父皇身边最忠诚的两条狗。”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沂苓的功效除非是在军营里的人才可能得知,姜晓曾在莫家军当过一段时间的兵,你命他把这药带回宫里。皇后熟读医书,自然知晓这药效有多猛烈,配制□□对她而言轻而易举。你纵容皇后对我母妃下手,甚至让柏小姜亲手送上那碗安胎药。”
元子晋越说越气愤,起身站在床前厉声道:“绣月、绣明,不过遮掩你罪恶的工具,就连皇后,也是替你背黑锅的工具!”
他上前抓住太景帝的衣襟,质问:“为何!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太景帝拼命拽开他的手,嘶吼道:“放肆!放肆!来人,快来人!”
然而,殿外一片寂静,无人敢进殿。
衣口一松,太景帝整个身子重重地掉在床上,猛烈咳嗽。
元子晋红着眼,几近哀求地语气问道:“父皇,你告诉我啊,这是为什么?”
“你母亲温柔贤淑,美艳动人,朕怎舍得...”太景帝匍匐在床上,眼角处竟流下泪来。
“可你知道吗?你的叔叔沈帅,屯粮练兵,驻扎香岭一年有余,朕三次飞鸽传书都未能召回他!”
“香岭地势险要,向来是兵家争夺之地,若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元子晋试图纠正,却被太景帝立马驳回。
“他是臣子!朕才是天子!香岭易守难攻,朕可以派其他人驻守!北塬被敌寇侵扰,也是朕御驾亲征,平息战乱。可在别人眼里,却都成了那人的功劳,你去听听,那些百姓都在说什么!什么...沈帅骁勇善战,天妒英才,以血肉之躯抵挡敌寇。再这样下去,这皇家就要姓沈而不是姓元了!”
太景帝情绪激动,双脸通红,脖颈间的青筋凸起,呼吸急促。他大力的喘息了几口气,继续道:“阿晋,你还小,等你坐上朕这个位子你就会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帝王之路皆孤独,朕这也是为你扫清障碍。若真让你母妃一家独大,你只会成为一个傀儡。同样的,那莫家...”
“我的事情无需你操心。”元子晋起身并不看他,真相真正大白后只觉得既可笑又荒凉。
“至少,朕瞒了你母妃一辈子,让她看不见这些险恶与纷扰。”
“陛下您真这么认为吗?”莫一瑾从屏风后走出,缓步上前道:“沈贵妃临死前,留了一个物件给徐妃,徐妃把它转交给我。之前我始终参不透里面的意思,如今我明白了。”
莫一瑾打开木盒子,展出那张泛黄的宣纸。
【天要亡我,无需伤心。】
“起初我以为,沈贵妃留字是为了安慰身边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要为她悲伤。现在想来,天也可以指天子,当今的圣上,您,要亡她。她其实早已知晓您的所作所为,‘无需伤心’是说给她自己听的。”m.ensotemple.com
“这...不可能?不可能!”太景帝一把推翻木盒,嘴里念叨着。
木盒年久老化,碰在地上摔成几片,莫一瑾俯下身仔细收起。
“沈贵妃知您,您却不知她。自始至终,她是甘愿被骗,只是她没猜到,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竟然会害她。”
莫一瑾的话像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在他脑门上,终于,他支撑不住,瘫倒在床上喘着粗气。
“父皇您好好休息,儿臣告退。”元子晋携手莫一瑾,两人一同退下。
两人漫步在御花园内,雪花乘着寒风盘旋在天空,不情不愿地落入人间,化为露水。
“你是如何得知是陛下间接害死沈贵妃的。”莫一瑾看向他。
“这多亏你兄长莫易宏,他回余凉后帮我寻到姜晓的家人,截获了经常给姜晓家人寄书信和财物的线人,从线人嘴里得知这些都是从宫里寄出来的。顺藤摸瓜,我调查了姜晓的背景,发现他家清贫,从小被送入武行习武,与柏小葱是同门师兄,一同被送入宫中当侍卫。姜晓入宫成为御前侍卫,给父皇卖命,他死后,父皇又指了柏小葱为御前侍卫。这些年,柏小葱冒充姜晓的身份,暗中照顾他的家人。”
“原来如此,帝王之心真是深不可测。”莫一瑾叹息,两人不知不觉走到太医院外。
“瑾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元子晋目光幽深,负手而入。
没过多时,刘御医出门相送。
回去时,元子晋突然开口:“瑾儿,我们成婚吧。”
“成婚?”莫一瑾有些诧异。
“是的,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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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太景帝驾崩,举国同丧。依据先帝遗诏,元子晋登基为帝,封号太衍,下月初八将迎娶莫将军之女莫一瑾为后。
昭示一出,惹得满城惊动。
中宫
莫一瑾身着凤冠霞帔,安静地坐在床上。元子晋推门而入,行了礼仪后屏退众人。
她看着他那张红扑扑的脸,巧笑动人。
“怎么喝了这么多?”
看着他跌跌撞撞坐到身侧,手里突然有一个硬邦邦的物件。她定睛一看,竟是虎符。
“这...?”
元子晋今日被灌得有些醉,舌头有些捋不直,但还是强撑意志,指着虎符道:“这...这虎符可以号令十万大军,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是聘礼。你相信我...我不会重蹈先皇覆辙的。”
他突然站起来,举起三根手指对着天,大声道:“我元子晋对...对天发誓,若对你生易心,必遭天谴。”
“呸呸呸,你在瞎说什么呢?”莫一瑾气笑:“这种话也是能挂在嘴上乱说的么,也不忌讳。既然这样,那我就收下了。你若待我不好,我必率领莫家军踏平你的山河,我可不是好惹的。”
元子晋看着眼前的佳人,大红绣袍上镶嵌一颗红宝石领扣扣住,裙上绣了百子百福图,外罩一件孔雀金丝霞帔,娇艳动人。
他双眼迷离,伸手抱住了她,叹道:“瑾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阿晋...”
外罩滑落,屋内灯光昏暗,却更添几分神秘。他一路探索,烛台上的蜡烛燃地更猛更烈,石蜡点点滴滴地流了满台,娇艳欲滴。
一声满足的嘤宁,也只结束了片刻。风吹开了窗台,吹冷了烛台上的石蜡。
元子晋起身合上窗,房间里又再一次成为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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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衍二年,莫一瑾育有一子,元子晋尤为爱之,大赦天下。
据说,远在余凉的莫老将军在城内燃放九十九发烟花,庆贺孙子出生,惹得边境敌寇误以为元军进兵,一时不敢来犯。
儿子满月之时,元子晋依照莫一瑾的意思,并没有大办宴席。而是带着妻儿微服出宫,去楼外楼点了一桌小菜,三人其乐融融。
“这娃哭起来声音洪亮,定是在给他老父亲展示他的王者之气。”
“你想多了,他只是饿了。”
“饿了?那正好,奶妈!”元子晋大喊一声,道:“娃饿了,抱下去喂奶,别来打扰我们。”
“你倒是也不心疼孩子。”莫一瑾敲打他。
元子晋顺手将她拉入怀里:“自从生了孩子,你就不理我了。我们有多久没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两人世界了?”
“你跟孩子叫什么劲。”
“瑾儿,你看。”元子晋指着远方的星空,耳畔深情:“沧海桑田,唯你,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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