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们开的探方是旧探方。
用旧探方来形容也不准确,因为他们一开始清除的是早年的填土。
想通过旧探方寻找当年的忽略的植物遗存,一寸一寸地挖,一段一段地推进,小心翼翼地逐层取样。
奈何,结果并不理想。
苏亦只能再次询问陈文骅当年发掘的具体过程。
一时之间,陈文骅陷入了回忆。
“我记得是62年2月份的时候,省文管会考古队根据有关部门反馈的情况,进入仙人洞做初步调查。”
“我们一进入洞内,就发现洞口暴露出许多动物的骨骼和大量螺壳,并采集到一件穿孔石器和一件砺石。另外还发现洞口右侧靠洞壁处有大量胶结堆积,高有1.3米左右,堆积里除了不少动物骨骼、螺壳外,还有少许红砂陶片。因此,我们初步判断,这是一处古人洞穴遗址。”
沈明好奇问,“老陈,原来你不是第一个发现仙人洞遗址的啊。”
陈文骅笑,“自然不是,我又不是本地人。具体是什么人发现仙人洞遗址的,我也不清楚,据说50年代末,省委一名干部下乡工作,恰好在仙人洞洞口发现有不少石器和动物骨骼等,意识到这不是一处简单的洞穴,他立即向省里汇报,我们才被派过来做调查,对方什么名字,我也不得而知,毕竟我当时并不是负责人。”
通常来说,这种大遗址,第一个发现遗址的人物通常会被记录下来的,现在就当事人陈文骅都不知道,那确实是遗漏了。
除非有人较真去做走访调查,不然这位仙人洞遗址的发现者注定籍籍无名了。
“2月份调查结束,当年3月,我就随同省文管会考古队来到仙人洞,这次历时50天的试掘收获颇丰,在28平方米的范围内,共获得石器、骨角器、蚌器和陶片等遗物300余件,动物骨骼碎片600余块。同时发现烧火堆遗迹12处。”
“挖了50多天?这么大阵仗?”
“主要是人少。”
“那第二次发掘呢?又是什么情况?”
“第二次发掘已经是两年以后了,63年,我们整理好仙人洞遗址试掘简报发表在《考古学报》后,在学界获得不小的反响,因此,1964年4月,我们省博考古队就组织人员对仙人洞进行了第二次试掘,所得遗物种类与第一次发掘差不多,奈何当时技术手段落后,大概判断遗址距今只有6000~7000,恰好,特殊时期,对仙人洞的发掘被迫中断,直到76年,第二次发掘简报才能在《文物》发表,但很多遗物因为保护不当残缺严重,甚至有部分遗物都已经遗失。”
说到这里,陈文骅只能叹息。
这种情况,在全国各地都有上演,不是某一个考古人可以左右的事情。
苏亦只好转移话题,“咱们今天继续开两个探方,没有收获的话,只能重新换地方了。”
陈文骅说,“我们当年的发掘区域,主要是在仙人洞进入洞内的外口,面积较大,前后两次发掘的T1、T3、T4、T5探方都在此,想要重新发掘新的区域,只能在东区了,比较靠里面,面积较小。”
苏亦说,“先处理现在的探方,明天再看情况。”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没啥收获。
第三天,发掘小队只能在东区开新的探方,他们很谨慎,先开一个。
而且,苏亦开始教大家怎么试用“浮选法”发掘。
之前,他就已经跟大家科普过此种方法的原理,不需要不多赘述。
然而,大家对植物考古知识的掌握,又非常匮乏,他只好做相关介绍。
“一般来说,在考古发掘中有可能被发现和获取的古代植物遗存共有四类,即植物遗骸、植硅石、孢粉和淀粉颗粒。”
“植物遗骸是指植物死后的残留部分,如茎、叶、根、果实、种籽等都算;植硅石是植物在次过程中形成的硅化的植物细胞或者组织;孢粉是无性生殖类植物的花粉的合成;淀粉颗粒是植物细胞在生长和分化过程中以及成熟后所产生的并储藏在植物的根块、块茎和种子的胚乳里的储藏物质。”
“除了植物遗骸外,后面的三者都属于微小物质,要用高倍显微镜才可以观察到,因此,植硅石、孢粉和淀粉颗粒也被统称为植物微小遗物;而植物遗骸体积较大,用肉眼或者放大镜都可以观察,再不行用低倍显微镜就可以观察分析,因此也称为植物大遗存。”
“在植物考古学的研究中,这四类遗存在样品的采集、植物遗物的提取和植物种属的鉴别等方法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因此,也也形成了四种不同的植物学考古学研究方法。”
“而这四种方法之中,咱们之前提及的‘浮选法’,也就是植物遗骸的提取过程。”
“苏亦,你是说,咱们采用浮选法,不需要借助其他手段,就可以顺利提取植物遗骸了?”沈明问道。
苏亦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植物遗骸体积大,提取非常简单,种属鉴定也更精确,更加重要的是其出土位置和原生地点基本一致,有助于研究植物遗存与遗址中某项遗物或遗迹的对应关系。因此,植物遗骸研究是现今应用最为普遍、最为有效的植物考古学研究手段。”
沈明问,“你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们‘浮现法’最好用?”
苏亦笑,“你这个家伙,我是在传授你的秘籍呢,咱们国内研究动植物考古的专门学者几乎没有,咱们现在干的事情就是国内首创,你不好好做笔记就算了,还觉得我话多?”
沈明不承认,“哪有!”
小王哎呀一声,“我也没带笔记。”
噗嗤!
苏亦忍不住笑起来了。
陈文骅笑骂,“带什么笔记,咱们现在重要的是发掘,有苏亦在,你害怕以后没有机会学习吗?”
说着,他望向苏亦,“老弟,这些知识非常珍贵,你未来有时间了可以写一篇科普性的文章发出去,国内考古学者,确实极少重视这一块,未来你去推动,前途无量啊。”
苏亦说,“哪有这么容易,就我之前介绍的四种方法,就‘浮选法’,咱们现在可以做,其他的办法,咱们都搞不成。”
“为啥?”
“因为技术水平有限,科技跟不上,而微小植物遗存的提取则必须由相关科研人员在实验室内进行。咱们国内现在的技术水平有限,是否鉴定出来还未可知,这也是为什么苏秉琦先生会重视给器物排队的原因之一。”
听到这里,大家都开始担忧。
“那要是浮选法提取出来植物遗骸呢?”
“那咱们只能打道回府了。”
话虽如此,但该挖还是要发掘。
植物考古是一个全新的考古学领域,而浮选法又是一个全新的考古学方法,现场之中,除苏亦之外,根本就没有人掌握。
因此,整个考古发掘方案都是苏亦来设计的。
这样一来,他在现场,嘴巴几乎就没有停过。
在正式发掘之前,他还需要做方案讲解工作。
“从理论来说,想要获取最佳的植物遗骸,最好是将遗址文化堆积土全部浮选一遍。”
“怎么可能!”
他说完,众人的脸色就有些古怪。
苏亦笑,“我也知道不可能,不管是时间还是经费都不允许我们这么折腾,因此,咱们只能在发掘过程中有选择地采取部分堆积土进行浮选,这就出现了一个采样方法的问题。”
“一般来说,采样方法是跟咱们的研究目的息息相关。植物考古学也是考古学的一部分,发现和识别遗址中的植物种类其实不是植物考古学的目的,咱们研究植物遗存,根本的目的就是通过这些植物去研究古人的生活方式和解释人类文化的发展与过程,不是为了做植物鉴别而做植物考古,不然就是本末倒置。”
“啥玩意,咱们不就是过来找稻作遗存的吗?”
苏亦问,“那咱们过来找稻作遗存是为了啥?”
“当然是研究稻作起源问题了。”
“为啥要研究稻作起源?”
“当然是了研究古代农业起源问题。”
“为什么要研究农业起源问题?”
“当然是为了研究古代农业历史了。”
“为啥……”
苏亦还没问完,沈明就赶紧喊停,“别说了,我知道了。咱们不是植物学家,咱们是考古人员,要研究的东西不一样。”
苏亦朝着他竖起大拇指,“聪明。”
这一动作,让沈明忍不住翻白眼,催着他赶紧继续。
“浮选土样的采集方式,第一点,就是要有一个明确的埋藏背景,这一步,咱们已经完成了。”
“啥?咱们啥都还没干?就完成啊?”小王有些迷糊。
陈文骅笑骂,“呆子,咱们一开始就是奔着仙人洞遗址来的,这个就是埋藏背景,都发掘好几天了,你说咱们啥都没干?”
小王傻笑,“我只是转不过弯来。”
苏亦笑,“是我的表述方式有问题,除了第一点外,第二点就是要具备很强的普遍性和代表性,不然我们根本无法对浮选结果进行比较分析。”
看着大家一知半解,苏亦举例子。
“就比如咱们在仙人洞遗址发掘过程中,随意地从一个灰坑内采集了一份土样进行浮选,其结果同时发现了两种不同的谷物遗存,对于这种结果,根本就没法做进一步分析,只能在报告中注明该遗址埋藏有两种谷物。要是仅凭两种谷物就开始分析,草率地给出结论,其结果根本就没啥说服力。因为考古发现是具有偶然性,说不定其他未经采样的灰坑的情况,就获得截然相反的结论。”
“那么这情况的方法,应该怎么做?”
苏亦望着这货,一脸无奈,敢情我前面说那么多,都白说了啊?
沈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也意识到问题的所在,赶紧补充道,“我是说,应该如何落实到具体当中?”
苏亦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其实,样本选择是统计学的问题,样品的误差率跟样品总量成反比,样品越多误差越小,因此,咱们该怎么选择,其实取决于总量的大小以及对准确率的期望值,想要准确率高就要加大样本的的数量,这部分,确实有点复杂,因此,想要设计出一个合理的采样方案,就必须要综合考虑到遗址的特点、发掘规模的大小、发掘时间与经费以及对研究结果深度等诸多问题。”
说到这里,苏亦停顿一下,加强语气,“我跟陈队长讨论之后,决定选针对性采样法。”
“啥是针对性采样法?”沈明跟小王异口同声问道。
苏亦解释,“浮选土样的采集方法有很多种,但最常用的有剖面采样法、针对性采样法和网格式采样法三种。”
“剖面采样法是指从揭露的或自然裸露的遗址剖面上采取土样,主要适用于对某个遗址小规模试掘,或对一个区域内的考古遗址群的调查。简单来说,就是咱们之前干的活。”
“网格式采样法是指在人为划定,一个堆积范围内打出网格系统地采取土样进行浮选。所划定的范围可大可小,大至整个遗址,小到一个房址甚至一个灰坑。”
“网格式采样法一般用于发掘经费和时间都比较宽裕的重点考古发掘项目,以便精确地了解一个遗址内植物遗存的完整情况。”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网格式采样法式最科学的采样法,奈何咱们时间、经费、人员各个方面都是短板,根本不合适采用这个方法。”
“这么说来,剩下的就只有针对性采样法了?”
“是的。针对性采样法是指有针对地从遗址中选择不同的埋藏背景进行采样,如灰坑、灰沟、房址、灶坑、窖穴、墓葬、器物内存土或破碎器物下积土等。针对性采样法一般适于发掘经费和时间都比较适中的常规考古发掘,也是目前最常用的一种采样方法。”
说到这里,苏亦补充,“需要强调的是,在选择和确定采样点时,不应该主观地推测哪些埋藏背景可能或不可能出土炭化植物遗骸,事实上,在遗址中只要是文化堆积一般都有埋藏炭化植物遗存的可能,因此,咱们一会开挖就行。”
说到这里,苏亦有些遗憾,“如果不是条件有限,咱们采用网格式采样法与针对性采样法结合起来,效果就很更好了,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了。”
前面讲了那么多了,也该要干活了。
这个时候,新的问题又来了。
“苏亦,咱们浮选土样量应该取多少?”
“对啊,咱们也不能瞎挖土样吧,到底要取多重,有没有标准?”
苏亦说,“这个没有硬性规定,大小都可以,条件好的遗址就取小一点,比如国外有的遗址就取5升,条件差的遗址取100升都有,但一般来说,取10~20升左右即可。”
“啥?你怎么用升来当标准?”
苏亦解释,“由于一个遗址尤其是大遗址内不同埋藏地点的堆积土的成分和干湿情况不同,浮选土样一般不用重量而用体积来衡量。”
说完,他又补充,“需要强调的是,在每份样品土量的问题上,应遵守宁多勿缺的原则,如果土量过少,就有可能会给浮选结果造成误差,甚至丢失一些重要信息。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如果未来咱们有条件的话,可以做一些对比试验,现在嘛,咱们尽量取20升吧。”
苏亦想了想,问道,“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土样发掘出来以后,放到哪里?”
“拿回去?还是直接放置在遗址当中?”
苏亦说,“挖出来再放洞口处。”
“为啥不带回去?”
“从遗址中采取到的土样经常是潮湿的,而炭化物质具有很强的吸水性能,含水的炭化植物遗存其重量必然增加,直接用潮湿的土样进行浮选就违背了浮选法的基本原理,其结果不仅会影响植物遗存的提取率,严重者还会导致浮选结果出现误差。所以,土样在浮选前必须先经过干燥处理,不合适拿回去室内堆放,不通风。”
“那直接放到外面晒太阳就行了,放在洞口处干啥?”
“不能晒太阳,炭化物质的质地十分脆弱,如果将土样直接放置在阳光下暴晒就会造成炭化植物遗存因脱水迅速而爆裂破碎。正确的方法应该是选择一处阴凉通风的地点,将土样摊开阴干。”
“好家伙,这玩意讲究还挺多的啊。”
苏亦笑,“不然呢,要是啥都不讲究,是个人都会了。”
到此,介绍部分也差不多结束了。
要开始干活了。
为了保险一点,苏亦他们最终还是弄了20份样品。
放在洞口通风处摊开阴干。
从发掘到阴干,花了三天的时间。
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正式浮选工作。
他们是洞穴外面就地浮选,并没有搬运回住所。
主要是条件不允许。
首先是样品较多,那么多土样在住所弄,肯定脏兮兮的。
不仅如此,来回搬运这些土样也不方便。
因此,他们直接把浮选土样的设备搬运到洞穴外面直接浮选。
陈文骅蹲下去摸了摸土块,发现有些硬化了。
“土样中黏土成分较高,干燥后,已经结板在一起了,要不要敲开?”
他望向苏亦问道。
苏亦点头,“用木锤或木棒适度敲打使之散开就可以了,不需要铁榔头之类的重物锤击。”
这活自然是小王来干,不可能让他师父陈文骅亲自动手。
苏亦开始摆弄设备。
望着用油桶改造的摇筛式浮选装置,陈文骅满是感慨,“老弟,你还真是天才,要不是有你,咱们这一次发掘根本进行不下去,竟然发明了这样神奇的装置。”
浮现装置是苏亦亲自设计并且亲自焊接的。
由水箱、摇筛和小网漏三部分组成。
这种浮选设备制作非常简单,水箱直接用大汽油桶改制而成,摘去油桶顶盖,然后在底部开一个排水孔就可以使用。
面对陈文骅的夸奖,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这玩意还真不是我发明的,是根据美国的植物考古学家相关设计制成的。”
陈文骅笑,“别管什么美国人,在国内,你就是首创,我敢肯定在国内还没有人懂这么干。”
苏亦笑,“其实,这个装置还是有些简陋,要不是条件有限,还可以弄一个水波浮选仪。”
“比这好用?”
苏亦点了点头,“好用很多,水波浮选仪是由水箱、粗筛、细筛、细筛托和支架五个部分组成。工艺复杂很多,还需要大量的焊接,咱们时间有些赶,弄不来这玩意,不然会方便很多。”
“那么浮选效果呢?跟咱们的摇筛式浮选仪比较怎么样?”
“好一些,但对咱们来说,摇筛式浮选仪也够用了。”
“够用就行,要是这一次出成果了,未来再弄。”
“也对,咱们先干活吧。”
于是,在苏亦一声令下,四人都提着水桶朝着江边走去。
浮选法没有水,怎么浮选啊?
必须要打水。
好在洞穴旁边就有水源,不然,就麻烦了。
打水回来以后,四人才正式开始浮选工作。
手摇式浮选设备,顾名思义就是用手来摇动的设备。
而且这玩意还需要两个人操作,不然,根本弄不起来。
沈明跟小王操作,苏亦指导。
具体过程是,封住水箱底部的排水孔,然后将水箱灌满水。
“一个人双手持摇筛将其放人水中,筛口要略高于水面,然后不停地来回摇动,使水面产生水波由此增加水的浮力;同时,另一个人开始将土样均匀地撒入摇筛内,待炭化物质浮出水面时用小网漏捞出,这就是轻浮部分。”
“这就完了?”
苏亦摇头,“还要继续撒土和捞取浮出的炭化物质,如此不断地重复直至将土样撒完;最后取出摇筛,筛底所收物质即重浮部分。泥土透过摇筛沉人箱底,待浮选结束后打开水箱底部的排水口将其排出。”
沈明见状,再次问道,“这玩意靠不靠谱啊?”
“先弄了再说。”
于是,沈明跟小王就开始协同合作,一个摇动摇筛,另外一个人就不断地添土。
配合得相当默契。
苏亦跟陈文骅也没闲着,继续打水。
好在取水的地方不远,不然,仅仅是在野外提水,就提到手抽筋。
路上,陈文骅好奇,“老弟,要是发掘现场水资源有限,怎么办?是不是就不能浮选法了?”
苏亦说,“也不尽然,遗址现场不能浮选,直接用透气性比较好的布袋或者编织袋把土样装回工作站就可以。此外,也可以改动装置,直接用小水桶来浮选即可,不过小水桶的缺点非常明显,植物遗存的提取率不高,自然就耗费比较长的时间。由于小水桶的容积有限,每份浮选土样的量也不宜过大,这种方法不适合大规模的浮选工作。”
“但它也有优点,就是咱们之前说的水量很少,对于那些干燥地区或水源极度缺乏的考古工地来说就非常适用。另外,也适用一些特殊地区,比如我国南方某些地区分布着黄棕壤和红壤,这些土壤干燥后往往坚固地板结在一起,使用其他浮选设备有一定的困难,因此只能采用小水桶浮选方法,但在操作时应往水中加入适量的小苏打,以便板结的土壤快速分解,同时还可增加水的比重,有助于浮选效果。”
听到这里,陈文骅感慨不已,“你才多大啊,如此年纪怎么会掌握如此渊博的知识?难不成真的是生而知之?”
苏亦半真半假地说道,“这玩意也不是我的个人经验总结,我顶多就是搬运工,都是从外文文献获取的知识,然后跟咱们的实践相结合,具体效果如何,我也不清楚。”
陈文骅说,“你这些方法都是有理论支持的,不管咱们这一次发掘成不成功,你的这些方法都是非常具有研究价值的。其他领域不好说,至少在咱们农业考古领域,这种方法完全就是革命性的颠覆。老弟,你这个方法应该推广出去,不然,绝对是咱们农业考古的巨大损失。”
苏亦笑,“没有这么夸张,先看,咱们这一次发掘成果如何吧,要是不出成果,说不定在外面看来,就是瞎忽悠呢。”
陈文骅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苏亦的顾虑,也没再说什么。
但他心中打定主意,未来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就一定帮助苏亦把这一套发掘经验推广出去。
这绝对是一场颠覆性的考古发掘案例。
回到洞穴外面,发现沈明跟小王两个家伙都瘫坐在地上,不干活了。
“咋了?累趴了?”
陈文骅问道。
两人摇头,沮丧无比。
“根本就没有东西啊。”
“对啊,啥都没有,苏亦,咋办啊?”
苏亦皱着眉头,他也想不通哪里出现问题,“继续浮选吧。”
沈明感慨,“这活,要是有靓女一起搭配,就轻松很多了。”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啊?”
“不是,女孩子更加有耐心。”
听着沈明跟小王互相调侃,苏亦却没有心情跟他们搭话。
都弄了五分样品了,仅发现了少量炭化木屑。
该不会翻车了吧。
事实证明,真的翻车了。
浮选了土样十分以后,除了增加一些炭化木屑,啥都没有。
“怎么办?要不要继续?”陈文骅问道。
这一刻,大家都望向苏亦。
苏亦说,“继续吧,把剩余的10份样本都浮选了。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要放弃的好。”
这一次,苏亦亲自参与浮选。
结果,事与愿违,除了碳化木屑,啥都没有。
这一刻,众人的情绪低落,满脸沮丧。
苏亦也不例外。
他望向陈文骅,“老陈,看来咱们这一次,要玩砸了。”
陈文骅说,“发掘嘛,本来就是充满偶然性,没有什么东西是必然性的,按照你之前的文献,仙人洞遗址肯定是有东西的。如果没有的话,应该就是我们60年代的发掘破坏了现场,让你提取不出东西来。要不要,到其他洞穴进行试掘?”
对于这个提议,苏亦本能拒绝,“不用,在仙人洞遗址就可以,我想一想,到底遗漏了什么东西了。”
前世,他也没有机会参与发掘万年仙人洞遗址。
他之前来这里参观的时候,遗址已经改造成为原始稻作文化的主题公园了。
仙人洞遗址里面也加固了各种护栏,跟现在完全就是两个模样。
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唯一靠的就是他之前看过的各种文献。
但,没有亲历亲为,记忆就存在偏差。
一些细节东西,就没有办法全部回忆起来。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江西万年仙人洞、吊桶环两遗址是成功发掘出万年前的稻作遗存的。
那么现在为啥找不到东西呢?
因为技术条件,限制住了?
难不成当年中美联合考古队不是采用浮选法?
该不会是真需要使用植硅石跟孢粉分析这些分析方式吧?
一想到这里,苏亦就懵逼了。
之前折腾那么多天,白干了?
我靠!
越想越有可能。
旁边的陈文骅,见到他这副模样,安慰道,“老弟,别想太多,尽人事听天命,要不,咱们再挖一挖?”
苏亦点了点头,“嗯,挖。”
“这才对嘛!”
陈文骅展颜一笑,他真担心眼前这位少年天才,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被打击到了。
刚想说什么,却听到苏亦说,“老陈,咱们这一次要换方式了,不能继续采用浮选法了。”
“你是说要换方式?”
苏亦点了点头,“还记得我之前跟大家说过植物考古学常用的四种考古研究方式吗?”
“植物遗骸、植硅石、孢粉和淀粉颗粒?”沈明第一时间抢答。
苏亦回道,“是的,就是这四种,咱们使用浮选法就是为了寻找植物遗骸的,既然植物遗骸找不到,咱们只能使用其他方式了。”
沈明望着苏亦,“这玩意真的靠谱吗?我参加工作这么长时间,几乎没有听到在国内学者使用这些方法进行考古研究,苏亦,你这个家伙可不能继续忽悠我们?”
之前采用浮选法没有找到东西,这家伙的信心都有些动摇了。
苏亦解释,“靠谱还是相当靠谱的,其他的不说,咱们先说孢粉分析,早在1897年,丹麦考古学家萨勒佑(G.Saraun)运用孢粉分析研究了哥本哈根附近冰后期的泥炭层;1925年,陀克杜洛夫斯基(Поктуровскии)应用孢粉分析确定出里亚洛夫新石器时代聚落的年代;1938年,德国学者约纳斯(Fr.Jonas)发表了将孢粉分析应用于考古研究的《德国西北部的灌木荒原、森林及文化》一文;1952年,约纳斯又出版了《现代与化石花粉及孢子图鉴》一书,其中许多花粉是在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直至史前时代前后考古遗址中发现的。”
沈明望着他,“真的假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苏亦理所当然道,“只要你外语足够好,并且有一个全国高校藏书量最丰富的图书馆给你提供阅读支持,并且你的学校还有一批曾经到外国留学的师长以及留学生的话,你也会有机会掌握到这些知识的。”
沈明望向陈文骅,“老陈,我怎么觉得他在鄙视我啊?”
小王说补刀,“不用怀疑,就是!”
瞬间,现场的气氛都变得欢乐得起来了。
一切不合理的地方,用北大这个牛逼的学校来当挡箭牌即可。
众人不疑有他。
选择相信他这个说法。
但新的疑惑,又来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国外人,咱们国内呢?如果咱们国内没有学者做相关研究,咱们不可能把这些样本送往外国人吧?”
听到这话,陈文骅也开始沉默了。
他望向苏亦,想要获得答案。
苏亦没让他失望,“咱们国内相关的研究确实滞后一些,很早就有考古学家认识到孢粉研究对考古学的价值,例如对遗址古代环境的复原和对文化堆积层相对年代的确定,但孢粉研究在考古学中更广泛地应用,以及考古学家自己开始掌握孢粉的采样、提取、识别和鉴定技术是本世纪60年代以后才发展起来的。”
“咱们国内的学者相关研究之所以滞后,那是因为十年的原因,现在咱们已经对外开放了,已经有学者开展这个方面的研究。据我所知,咱们国内中科院植物所已经有学者做相关的研究了,他们开始尝试对浙江的河姆渡遗址出土的样本进行古植物、古气候方面的研究了。”
中科院植物所都被他搬出来了,陈文骅三人也被他说服了。
“那植硅石研究呢?这个是啥情况,也跟我们说一说?”
“植硅石分析在考古学中的应用可以追溯到较早的时期,德国科学家在这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具体的案例,我就不说了,德国人的名字翻译过来奇奇怪怪的。”
“相比较孢粉分析,植硅石分析发展有点滞后,虽然在20世纪初,欧洲一些学者曾尝试用植硅石研究早期农作物和复原古代植被,但由于提取技术的不完善和种属鉴别标样的缺乏,半个多世纪以来。植硅石研究在考古学中的应用基本处于停滞状态。”m.ensotemple.com
“但是,为了弥补植物遗骸在保存问题上的局限性和孢粉在埋藏过程与种属鉴别上的局限性,植物考古学家们迫切需要找到一种埋藏地点准确、所需保存条件少、能相对精确地识别与鉴定的考古植物遗存。”
“由此,从60年代末开始,某些学者把兴趣又重新转向了植硅石的研究上。据我所知,这个方面美国和曰本学者是走在了前面。”
“那么咱们国内?有没有学者做相关研究?”
这一刻,苏亦终于摇头,“不太确定,还需要去中科院植物所了解一下。”
“那怎么办?”
“不管如何,都要先提取样本,到时候把样本送到植物所,寻求帮助。”
该说的都说完,四人继续进行遗址土样的采集。
为了避免周围树林以及农作物产生的现代孢粉的干扰。
苏亦让大家选择在无风的时候取样。
不然,洞口猛然灌入的山风,对发掘的样品,肯定会产生相应的干扰。
不仅如此,手铲也必须是干净的,刮出待采样位置的新鲜面之后,开始自下而上取样,为了避免土样之间相互干扰,每一次取样都要迅速放入密封袋密封,贴好标签。
在这个方面,比之前浮选法取样谨慎多了。
对此,其他人都不太理解。
苏亦只能解释,“与其他微小植物遗存如孢粉或植硅石的土壤样品不同,浮选的土样对污染问题不是很敏感。”
“为啥?”
“因为只有那些炭化的植物遗骸才有可能长期地保存在古代文化堆积中。因此,在实验室内对浮选结果进行分类和鉴定工作时,为了确保研究成果的可靠性,对发现的那些未经炭化的植物残骸一般采取剔除或存疑的处理办法。”
“所以,不论是在样品的采集过程中还是在浮选的过程中,只要注意避开现代炭化物质源,如各种窑场、垃圾堆放地、采用烧秸施肥的田地等,浮选样品的纯洁度就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但是,孢粉跟植硅石不一样,它们很微小,而且,它们现代植物也都存在,不会炭化,同样植硅石分析方法与孢粉分析方法有一定的相似性,所以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要尽量保证它们其他因素对它们的干扰。”
面对苏亦如此郑重其事的叮嘱,陈文骅三人采集样本的时候,就更加小心翼翼了。
不过这一次,样品量不再按照体积来算,直接用重量。
根据苏亦的方案,分别在十个点采集,然后每一个样本都保证多余500克。
除了表面土样,苏亦还把遗址文化层分为13层进行取样。
在取样方面,孢粉分析跟植硅石分析,并没有什么两样。
陶片、粘土、木炭、炭化果核等等,都可以成为植硅石分析的样品。
就这样又花了三天的时间,对整个仙人洞遗址进行全面样本采集。
至此,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1979年春季的第一次发掘任务宣布结束。
苏亦、沈明、陈文骅以及他的徒弟小王四人从万年返回南昌。
回到南昌的第二天,把沈明上返回广州的列车。
苏亦就随同陈文骅还有江西博物馆彭副馆长两人上京求援。
辛辛苦苦大半个月,成果如何,就看接下来的中科院植物所的鉴定成果。
是不是震惊全世界,就看这个时代祖国的科技实力有多雄厚了。
对此,苏亦只能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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