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城外,沿河兵马结成十里连营,战旗飘飘。
而大战当前。
章丘城里,铁匠坊的那些铁匠铺子却还炭炉烧的火热,铁匠们抡锤锻打不停。倒不是这些人胆子大,死爱钱。
而是皇帝认为这场战斗用不着百姓协助,御营都有多了,乡团也只能在后面打下手,所以百姓们该干什么继续该干什么。
皇帝甚至还特意去走访这些铁作坊,看着他们的产品。
许多铁作坊都在打章丘铁锅,大锤小锤铛铛的敲个不停。
朱以海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铁锅确实真材实量,说打多少锤,那绝对不会少打,锅拿在手里极有份量,特别是这千锤百打出来的那质感没的说。他也不由的感叹,难怪章丘的铁匠千百年来这么有名,经久不衰,确实也是有原因的。
那些铁匠们常年抡锤,全都是一身肌肉。
老师傅们拿个小锤指指点点,伙计们却是举着大锤猛砸,朱以海甚至在这些作坊里看到不少女人。
既有四五十岁仍能抡大锤的大妈,也有二三十正当年的少妇在挥锤,甚至还有些十五六岁姑娘的。
她们都有个特点,长的特别壮实。
一些年轻妇人甚至也撸起袖子,赤着手臂在那挥锤,那结实的胸肌,粗壮的大腿,一看就是有力量。
她们挥汗如雨,虽然脸上挺脏,可却让人惊叹劳动之美。
朱以海不得不感叹,章丘这铁匠传承确实了得,不过许多都只是家庭小作坊,虽说看着手工扎实,真材实料的,但还是有些落后了。
他甚至还能跟国丈陈函辉提起应当在这里搞一个官营铁厂,利用这里的铁矿、煤炭资源,以及这里优秀的铁匠人才,整合这些资源,建起一个冶铁、铁制造中心。
就跟广州的佛山镇一样,突出产业化优势。
章丘虽是农业大县,但有这样千年的招牌,不能白白浪费啊。
“把这些铁匠师傅们整合起来,搞一个公私合营的铁厂。这些家庭作坊入股合伙,咱们扩大规模,提升产能,优化管理,绝对能够有更大的产能效率以及收益。”
“订单更多,效率更好,这些铁匠们也能有更多收益,双赢局面,甚至章丘也还能得到更多税收,岂不很好?”
陈函辉倒没啥心思在这些铁匠和铺子上面,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鞑子一万多人马向这里杀来。
就算再有准备,可也难以不放心上啊。
这个时候,不好好研究下排兵布阵,怎么却想到搞铁厂了。
“圣人真不担心这场战斗?”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鞑子也已经往咱们陷阱里钻,有什么好担心,现在就等着收网而已。”
“朕相信御营各镇的将士们,陈公不相信他们吗?”
陈函辉苦笑,“臣实在无法做到陛下这般洒脱淡定。”
“静待捷报吧,陈公,咱们还是来好好计划一下搞个章丘联合铁厂的事情吧,这公私合营,你觉得有没有搞头?”
陈函辉对皇帝真是佩服万分,也只得打起精神跟着商议起来,不过还是有几分三心二意。EnSotEmplE
正谈着,突然听到轰隆隆响。
“放炮了?这是鞑子来了?”陈函辉猛的抬头,朱以海再看其它陪同的大臣们,也都是一直往西边望,虽然什么都望不到。
“既然大家这般关心战事,那就上城头去瞧瞧吧,估计也瞧不到什么。”
······
一等公、固山额真率领三千满骑终于杀到了,他们一路飞驰,踏过秋收后刚播种的麦地,纵过浅水的绣江河。
向着章丘城西右翼明营杀去。
明军营地前拒绣江河,后临漯河。
西有女郎山,东有长白玉皇山。
这处营地的位置还是选的非常好的,哪怕现在秋旱水枯,绣江河并不能阻拦清军骑兵,但河滩河水仍然有不错的迟滞作用。
绣江河西北的女郎山上。
神策镇总兵官、长兴开国县公金攻玉身披铠甲,手按佩带,看着清军如潮水般从山南面呼啸冲过,往那连绵营地扑去。
“这些鞑子在济南困饿许久,居然还有这等气势。”
“那又如何,今天都是有来无回。”
神策镇的军部就在女郎山上,山上还有许多人马。
皇帝的部署,早就已经利用好地形,选在了绣江河、漯河两河之间的几里宽平原上扎营,然后两江后还有女郎山和玉皇山,山虽不高,但却能借地势之利。
明军故意在两江两山之间的这几里宽地上,布下连营,这里部署的是神策军一个协,加上一半辅兵,三千余人马。
然后是羽林镇的辅兵,一千多。
所以加起来营地里有五千余人。
而在营地两侧的女郎山和玉皇山上,羽林镇的五千战兵,加上几千团练兵部署隐藏在山上。
很明显,这就是个陷阱中的陷阱。
明军以神策军挺进章丘,制造出与友军脱节孤军深处的假象,然后又故意兵分三部,城内一部,城外两翼各一部。
五六千人马的神策军分守三处,那每处也就两千左右。
各相距十里左右扎营,这就故意诱鞑子各个击破。
但实际上,北面是神策军一协加羽林镇一镇,然后南面是神策军另一协加千牛镇一镇,另外上万团练分配到两翼。
因此实际两翼,不管清军先打哪边,都要面对着一镇半的主力御营,加上数千的乡勇。
中间的章丘城有城池,因此清军不可能先突袭章丘城,当然若是他们非要打章丘,那章丘城后还有金吾镇的骑兵。
这满满都是算计。
神策镇抵达章丘后,故意以身为饵,然后骑兵遮断,隔绝情报,朱以海亲自率领三镇精锐,以日行二百里的速度赶到增防章丘,布下层层陷阱,以逸待劳。
本以为北翼只有两千左右人马,实际上却有近两万。
图赖带着三千骑,带着错误的情报,冲着营地就发起冲锋了。
北营主将是神策左协参将温虎。
他有两千战兵,三千余辅兵。
不过他们有提前挖好的壕沟,立起的栅栏,还有拒马墙,甚至栅外洒了铁蒺藜,挖了不少陷马坑,又栽了鹿角。
甚至栅内都还有一道壕沟。
那些帐篷里,其实隐藏了不少沙袋垒起的炮垒、兵垒。
温虎接到的任务就是坚守营地,金攻玉明确的告诉了他,博洛主力没到,两山上部署埋伏的一万余人马不会杀出来。
章丘城会在战斗开始后,派出一支人马前来,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会超过千人。
必须把戏演足,不能吓跑鞑子。
当然,也必须得能顶住鞑子的第一波冲击,不能演戏给演砸了。
营中了望塔上,明军吹响了警戒的号角。
其实不用吹,大地的剧烈震动,早告诉了营中将士们鞑子骑兵来了。
远远望去,犹如一线潮水奔涌而来。
温虎是湖州人,以前在杭州见过钱塘江大潮,那场面非常壮观,甚至每年都会有许多观潮的人没料到潮水会这么大这么猛而被卷走。
初看时,潮水还在远处,好像挺寻常。
但很快就会冲到近前,然后才会发现,这浪潮原来这么高,这潮水这么猛。
“战营顶在最前面,辅营在后配合。”
“火枪手必须放近了再开枪,必须十二人一队齐射,禁止乱放。”
温虎大声喝令。
针对这场战斗,营中已经演习数次,大家也对作战计划了然于胸,不过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还是很紧张。
······
赵小楼随着队长李宝泉刘队副等来到了他们的指定位置,刘队头给他们点燃火绳。
赵小楼把火绳缠在腰间,另一头缠在手腕上,用虎口夹住已经点头的火绳那端。
麻绳加工成的火绳燃烧的很缓慢,那一点点红色火头,在一个个的火枪兵的手上。
大家都在加紧检查装备。
赵小楼心砰砰跳着,平时实弹训练时他成绩总是很好,鸟枪练的很好,但此时仍然不免紧张。
他自从辅兵转入战营以来,训练了一年多,仅在淄川城下实战了一次,那次也仅射了一枪,结果守军就降了。
所以现在,他感觉自己仍然是战场初哥,不免紧张。
鸟枪已经装填好,他又检查了下通条。
战场上最容易一紧张把通条插在铳管里忘了取出,结果一开枪,通条射的没影踪,然后没了通条连弹药都没法装填,直接失去战斗力。
李宝泉给大家点完火,接着巡视鼓劲。
“一会都听我命令再开枪,禁止乱放铳,必须齐射,咱们哨各队铳手,分成数轮,依次开铳,都记好了,装填时牢记顺序,先装火药再装铅子,不许没倒火药就装铅子,也不要忘记把通条取下,平时训练的都不错,别在关键的时候给老子拉稀!”
“战斗的时候只管放铳,没有撤退的命令不许后退半步。”
“就算鞑子倒在脚下,也不许去割脑袋。”
“好了,老子话就这么多,大家也别慌,这前面有栅栏,我们身前还有拒马,还有长枪兵,只要别跑,咱们就安全。
实在是冲到近前了,你们铳管上还套着刺刀呢,扎他娘的就是了,都学过刺击术,怕个卵。”
队总的这番动员,倒是让赵小楼心里稍稍没那么紧张了。
他再次检查了下自己的鸟铳,确认没有忘记装填火药,没有多装铅弹,通条也已经收好。
刘队副也给大家鼓劲,“大家别慌,咱们那些帐篷里还藏着许多火炮呢,到时帐篷一掀,大炮齐射轰他娘的,鞑子冲到近前,几轮齐射就能把他们轰溃散,咱们隔着栅栏放排铳就好了,”
李宝泉回到自己位置站定,敲了敲自己的头盔,指着盔上的那面小旗。
“都记得盯紧老子,如果上面下令后撤,你们看我动了,跟着我一起撤到第二道防线,就是我们之前演习时的那个位置,除了那里,哪也不许乱跑,否则到时当逃兵砍。
平时每月几块银元养着,关键时候就得显示咱爷们本事的时候了,别看平时老子跟你们嬉嬉哈,可要是谁在战场上给老子当逃兵,不用宪兵来砍你们,老子直接拿鸟铳轰你娘的。”
“就算光荣牺牲,也不能当逃兵。牺牲了能当烈士,进英烈祠,还有三年的饷抚恤,家里有老母妻儿的,还能领一份口粮。
可谁要是他娘的当逃兵,被砍了也白死,不仅抚恤烧埋一钱没有,而且家里的分的地都要收回,别让人瞧不起!”
“听明白没?”
赵小楼红着脸,鼓起胸膛大声吼起来,“明白。”
几乎各个哨队,都在做最后动员。
到处都有士兵们高喊口号,士气很高昂。
鞑子骑兵在冲过绣江河的时候,速度有所减缓,过河后挤的很密集。
这时部署在营地明面上的火炮在一通号角声中,纷纷爆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火光闪耀,白色的硝烟一团团升起,火炮的炮架都猛的后退。
大约有上百门小炮一起发射。
从几两到几斤的炮弹呼啸着喷射而出,跃过营栅,轰向河岸边的鞑子骑兵。
明军的营地选址很有讲究。
故意选在绣水河东岸,虽然距离河有段位置,但却正好又在火炮的攻击范围之内,为的就是等鞑子半渡之时,放炮攻击。
而且算好了渡河后必然会影响攻势节奏,甚至会聚集一起,加大密度。
这正是半渡而击。
战马嘶叫。
那些刚淌过河,还没跑起来的骑兵,挤的很密集,然后就被一通炮猛射,血雾阵阵,瞬间就伤亡了得有几十骑。
这炮声,这惨叫,这血雾四溅,血肉横飞的场面,就在近前。
重重营垒后面的神策军战兵,久经训练,可也不由大受震动。
赵小楼也看的心突突直跳,甚至那一轮炮响后,他感觉自己耳朵嗡嗡叫,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刚开完炮的炮手们,却没心思管这些,他们已经在各自炮长的喝令下,迅速抄起炮刷开始清理炮膛,打湿的泡刷在炽热的炮膛里扫过,炮膛传出哧哧的水汽蒸发之声。
装填手已经迅速填入一包定装好的发射药,然后塞入实心炮弹。
其它士兵把移位的炮车炮架重新复位。
他们动作有素,此时全神贯注,按着平时日复一日的训练展开,都没时间管其它。
当装填完毕,炮长瞄准,当号声再吹响起时,点火。
第二轮齐射又开始。
炮位上再次扬起烟雾,遮蔽了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哨烟味道,炮兵们闻着却感觉无比的熟悉和陶醉,甚至让人飘飘然。
他们被刺激的极度亢奋,迅速的又完成了第三轮清理和装填,然后再次发射。
河滩,先过河的虏骑倒下大片,这火炮虽然看似杀伤力不高,但这么挤在那里轰,其场面还是非常吓人的。
上百骑的伤亡,遍地的血肉,远比近战博杀来的更惨烈和惊人。
一些满八旗甚至都被这三轮轰的失魂丧胆,晕头转向。
三轮齐射后,那些铜炮铁炮甚至已经变的烫手,甚至无法再继续连发,只能让他们稍稍冷却。
炮长们已经利用这空当,开始喝令,让炮手们准备下一轮改装填霰弹,放近些再轰。
李宝泉看着鞑子骑兵继续发起冲锋,大声吼着,“该到咱们了,都竖起耳朵听号令。”
“听到铁哨声再放铳,”
“必须放近了打。”
营外早就有提前作好的标记,标好的距离。
每十步,都有好几个明显的标记。
眼看虏骑冲近百步之内,营中军举铳放射,紧接着吹响长声喇叭。
听到长声喇叭响起,排在最前一层的李宝泉大声吼道,“准备!”
他们平时训练以四十一弓为距打靶,大约是六十多米的距离,鸟铳射程崇祯时约一百二十米,不过绍天朝的鸟铳是改良型,射程大大提升。
但平时训练,还是打四十弓距离。
敌近百步,已在射程,只不过这种距离,无法要求精准,不过对阵之时,火铳手强调的是齐射、轮射,要的是排铳齐射打击,而不是单个精准。
赵小楼听到队长李宝泉大喊一声放,于是赶紧打开火门射击。
一铳打完,也顾不得去看打中没有,赶紧开始洗铳,用通条将铳膛清理干净,然后赶紧从腰间火腰包里取出一个定装纸弹药包,撕开装填发射药,再用捅条把火药捣实,再从另一侧铅弹包里取出一枚铅弹。
因为铅弹是统一铸造的,所以比铳管要略小,他还必须得取一块油纸把铅弹包起再捅入铳底,保证气密性。
然后又赶紧打开火门盖,将引发药倒入火门,接着关上火门,安装火绳。
一套动作紧张又而麻利的完成。
再次端起枪,静听队长命令。
这时其它几个火枪队也依次开火,他们哨总共八队,鸟铳手四队,另小炮、重枪各两队。
他们四队鸟铳手分成四排,依次开火。
因为是在营中作战,也无须交替前进,或是交替后退,倒是轻松了不少。
赵小楼这时听着友队的射击声,才有空看了眼战场,只见鞑骑又冲近许多,但营内连绵不绝的火铳排射而出,阵阵烟雾升起,冲到百步队的鞑子纷纷中弹倒下,一时间惨叫连连,伤亡居然比刚才三轮火炮齐射好像还要大。
“准备!”
队长李宝泉的吼声又响了起来,又轮到他们队了,四排一轮打完,第二轮开始,赵小楼赶紧端枪准备。
“放!”
随着队长一声吼,赵小楼打开火门,射出第二枪!
刺鼻硝烟在面前扬起,赵小楼忍不住吸了一口,觉得已经不那么紧张了,甚至想着要是能来上一根新安江叼嘴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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