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狭小的、黑色的房间，而是宽敞明亮、四周都是绿植和大落地窗的地方。
床的另一边是空的，也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姚竟伸手拿起眼镜戴上,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看了一下时间：果不其然，已经两天过去了。
肖若安不是答应他再也不用那种药了吗？
姚竟有些愠怒地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被一种不安淹没了。
房间里太安静、太平和了。
平和得让人害怕。
他打开了系统面板,发现里面有几条消息,都是这两天发送的。
【如果醒来，请和我联系。】
几条都是类似的内容,发件人是lucy、田小红。
没等姚竟问是什么事,又一个系统消息跳了出来。
「早上好,这里是您的专属系统。」
「您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尽力满足的。」
是五毛系统。为什么又激活了？
姚竟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肖若安去哪里了？”
「您说的这个人,我不太清楚呢。」
「冰箱里有新添置的早餐和机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弄早餐哦。」
为什么五毛系统会说不清楚肖若安这个人？那不就是肖若安制作的吗？
姚竟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整个家里都安静平和得很异常。
他走进厨房，看到新添置了一些智能家居设备,似乎都可以通过五毛系统发出指令，完成各类家务制作。
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满满地摆上了各式的油条、烧卖、包子……
桌上则是各类茶叶。
“肖若安，你在哪里？”
“你听见我喊你了吗？”
“你不是说无论你在哪里，只要我喊你你都会听到的吗？”
“你回答啊！”
空气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说话声。
姚竟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许久之后,他才打起精神,回复了lucy的消息。
“小姚医生？你醒啦？”
lucy的语气有些犹豫。
“你需要我帮忙吗？”
“你们现在在哪里？”
“和……田小红她们在一起。”
“是在大楼吗？还是在灯塔？”
姚竟急促地说道：“我现在要见你们。”
“嗯……我让常洛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你们到底在哪？”
lucy沉默了一阵。
“我们在大楼，但是现在……”
“我现在过去。”
姚竟不由分说挂掉了通讯。
出门的时候，姚竟还是看到常洛的飞行器停在了外面。
因为担心姚竟的驾驶技术不熟练，他还是飞快地赶过来了。
“小姚医生。”
和lucy一样，常洛见到他时，态度也有些犹豫。
他们都在瞒着他！
姚竟感到一阵莫名的恼火，沉着脸坐了上去。
常洛见他这样，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发动了飞行器。
“他去哪里了？”
许久之后姚竟问道。
“shawn说有些事情，要暂时退出系统。”
“为什么我联络不上他？你们能联络上吗？”
“小姚医生，你一直有他最后保留的权限。”
“如果连你也联系不上……”
“多久了？”
姚竟脸朝着窗外，看不清表情。
“你们联络不上他，多久了？”
“快两天了。”
“……”
“小姚医生？”
“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姚竟便一言不发。
大楼外观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一片忙碌的景象。
所有人几乎都在。地上摆满了各种杂物和箱子，他们似乎在收拾什么。
“小姚医生。”
lucy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勉强挤出微笑朝他走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
“shawn说这里不安全，因为这是他用程序构造的大楼，即便不会被系统内部发现，也可能被系统外的人发现。”
一旁的碧姬冷冰冰地回答道。hTTps://WWw.eNSOTeMPLe.com
“你构建的那个地方是安全的。他让我们尽快把资料收拾过去。”
“……那大楼呢？”
“搬完东西就要毁掉。”
姚竟感到一阵眩晕。
“毁掉了，他怎么回来？”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就跌跌撞撞地走向电梯，一路朝顶楼过去。
肖若安的房间权限依然对他开放。
他走了进去，发现一切都像他两天前来过时那样。
只是一直摆在肖若安床头的那个雕着玫瑰的匣子不见了。
姚竟冲向那一面墙的机器，徒劳地四处按着。
机器的屏幕始终是黑的，没有一点启动的迹象。
一阵无用功之后，姚竟终于放弃了。
他转过身去，无力地摔倒在那张床上。
“肖若安，你不是说无论你在不在系统里，都会听到我的声音吗？”
“你不是说，会一直和我站在一起吗？”
“你不是说，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让我不要抛下你吗？”
“我信了，你为什么要食言？”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躺了很久，他的镜片突然亮了起来。
姚竟恍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当发现那是真实的连线视频后，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肖若安？”他欣喜地喊道。
“你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以为再也……”
“姚哥哥，你哭了吗？”
肖若安的眼里有些怀念，但更多的是悲伤。
“可是我看不见你的脸，也听不到你的声音。”
他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镜头。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姚竟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对不起什么，你说清楚！”
姚竟这才发现肖若安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他似乎是躺在地上，也没有什么气力了。
“答应哥哥的那些，我可能没有办法做到了。”
“什么没有……”
“我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脱离了从外部进入系统的优势，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和你相比。”
肖若安像在交代什么一样，自顾自把话一直说下去。
“你是天才，现在对于那个世界，又是神一样的存在……在我心里，你一直那么……闪亮……”
“今后，你只需要站在那里，继续发光……”
“那你呢？你不是说要和我站在一起吗？你不是说我在哪你就在哪吗？”
姚竟的脸颊上已经满是泪水。
“肖若安，我让你回来。”
“我的理想，我的精神，我的心……都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什么叫做你的理想、你的精神、你的心？”
“你人呢？！”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肖若安说道。
“可我想守护我爱着的那个世界。”
对面陷入了沉默。
“肖若安？”
没有回音。
姚竟用力抹了把脸，顾不得对方听不听得见，大声说了起来。
“肖若安，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普通。不仅是我，还有常洛、lucy、木木，还有其他和你接触过的人……”
“对我们来说，你是可靠的同伴，你的‘无所不能’不是建立在系统的优势上，而是你会锲而不舍，你会全力以赴。”
“常洛不止一次说过佩服你，lucy会因为你在感到安心，木木对你的仰慕和依赖更不用说。玛丽教授、碧姬、郝如婷，她们都一样认同和欣赏你……”
“……如果不是你，这一次我能不能走到这里都是问题。”
“我不记得过去的事，但我想那时我是真的孤军奋斗，是因为你……因为这一次有了你，我才不再孤单了。”
“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无可替代。”
“……肖若安。”
对面传来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我先下线了。”
“再见，姚哥哥。”
眼前已经黑了好几分钟，姚竟才回过神来。
他猛地站起身来，飞快地朝外面跑去。
“停下！别收了！”
他朝其他人大喊。
“把东西放回原处。大楼不会毁掉，我会把它转换成新粒子的建筑。”
见其他人还没有反应，他又喊道：“听不见吗？别搬了！”
“可是……”
lucy犹豫地说。
“顶楼的构造太复杂了，连我们都搞不清楚……”
“给我一点时间。”
姚竟满脸疲惫。
“我可以。”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每一个房间，每一扇门，每一种可能的通道。
墙壁的尺寸，地面的材质，数不尽的细节……
他在努力记下来。
“怎么可能做到呢？”
lucy轻声说道。
“顶楼的构造，计算机都很难算出来，更不要说里面还有无数的建筑细节。”
“仅凭人脑，怎么可能呢。”
“人脑的工作方式和计算机不一样，有些事情人脑反而更适合处理。”常洛回答道。
“再说了，小姚医生又不是普通人。”
两人看着姚竟的身影沉默了许久。
“算了，随他去吧。”
lucy叹了口气。
“我们也不可能让他别干了。也许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一点。”
“那这些东西……？”
“先拿出来堆在一起吧，别往那边搬了。”
……
姚竟没日没夜地工作了整整两天，在脑海里一遍遍描摹那些他看过、触碰过的东西，像是小时候搭乐高一样，一点一点搭建着这栋复杂的建筑。
51个小时之后，碧姬突然宣布：“整栋大楼已经完成重构了。”
lucy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小姚医生真的做到了？”
“我们，可以不用离开这里了……”
她抬起头，感慨地看着这片空间空间。
从多年前她无意间被放进这里，那段黑暗的岁月，和肖若安、常洛的友谊，还有在天堂系统开始新的奋斗……
这一切，都发生在这栋大楼里。
她可以不用离开了！
姚竟虚弱地扶着墙出来。
“碧姬，你看看我重构密室大楼的思维活动能不能程式化，我们抓紧进行系统其他地点的转换。”
碧姬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这几天采集的数据已经完成程序架构的80%。预计你再重构两三个地点，就可以完成架构框架。”
姚竟点点头，随后看向了lucy和常洛。
“我在整栋楼里都没有找到木木。她不在研究室，你们最好再联络她看看。”
lucy连忙应下。姚竟便又转身进了房间里，锁上了门。
比起密室大楼，普通建筑的架构就要简单得多。仅仅18个小时之后，碧姬就宣布基于姚竟思维的系统重构程序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只需要花费至少18天的时间，就可以完成天堂系统初级、中级世界的全部转化。
“小姚医生的工作效率也太高了。”
常洛说道。
“果然是神一般的人物。”
lucy却担心得厉害。
“小姚医生这些天都没睡吧？”
“这样下去身体要垮的，哪怕之后再修复也是……”
“我们不是答应shawn一定要照顾好他吗？”
lucy越想越放心不下，还是起身去查看姚竟的情况。
然而顶楼的房间她都几乎转遍了，也没有看见姚竟的身影。
只能是去那里了吧。
lucy走到属于肖若安的那个房间外，咬咬牙，敲响了门。
“小姚医生，你在里面吗？”
里面没有回音，但是门锁“啪嗒”响了一声。
lucy拧了拧门把手，门竟然打开了。
她把门开得大了些，探进头去，就看到姚竟坐在床沿上，低着头。
“小姚医生？”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姚竟缓缓动了一下。
“这几天你很累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不能停下来。”
姚竟的声音有些嘶哑。
“一停下来，我就会想……我只能一直工作，让自己不去想他。”
lucy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姚医生，shawn只是去关闭天堂系统和mis的连接通道。他之后说不定会找到新的方法进来，只是暂时……”
“他给我留了这个。”
姚竟抬起手，伸到lucy面前缓缓张开。
他的手掌上放着几颗药丸。
“他重启了我的专属系统，然后在仓库里放了这个药丸，说明上写着‘忘了我’。”
姚竟的手又无力地放了下去。
“他编的程序一定很精准，可以把我对他的回忆删除得很干净，对不对？”
“小姚医生，你该不会真的打算……”
“我承受不了。”
他轻声说道。
“太痛了。”
他的头又重新垂了下去。
lucy看见他的手没有重新握紧，赶紧把他手里的药丸都收了过来。
姚竟没有动静。
“小姚医生，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醒来以后，你也许会好一点。”
“你知道，shawn最怕看你难过。”
许久之后，听见姚竟含糊地“嗯”了一声，lucy才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小姚医生真的想把关于shawn的记忆删掉吗？”
一直站在门外的常洛问道。
“药都被我收走了，你说呢？”
lucy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
“他哪里舍得。”
*
姚竟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
这段时间成了他记忆的真空，好像时间凭空消失掉了。
他什么都没有梦见，就这么醒过来了。
眼前的房间还是那副模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没有生气，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他缓缓坐直起来。
lucy说得不错，睡一觉醒来，他会感觉好一些。
他不再被浓烈的悲伤包围，只感觉心里像一潭死水，永远都不会再有波澜了。
姚竟打开了房门。
“小姚医生，初级世界已经全部完成重构了。”
郝如婷正好在外面，便微笑着和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大部分住民的意见，都是不太喜欢中级世界的部分，希望初级世界能建得更大一点。”
“碧姬在开发新的算法，会把大部分世界架构都改成类似初级世界的那样。”
“不过，”她补充道。
“以后的天堂也不会有级别的隔阂了。”
“大家可以来去自由，凭借自己的努力生活。”
姚竟点了点头。
“不过，木木不见了。”
她有些担心地说。
“玛丽教授说她是操作某个机器的时候突然不见的，我们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些日子大家把整个天堂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她。”
“也许去找她爸爸了吧。”姚竟说道。
郝如婷脸色一变，不敢再多说话。
姚竟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你们忙去吧。”
说完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他在大楼里简单地转了一下，拿了几样自己的东西，就打算回自己家去。
“小姚医生！”
姚竟回过头，见是常洛追了上来。
“怎么了？”
“你……还好吧？”
“你看呢？”姚竟反问道。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就像只有理性的人形机器。
常洛犹豫了几秒。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话。或许这时候让你抱着希望反而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如果你是担心我会吃下消除记忆的药，那你可以放心。”
姚竟的目光暗了一下。
“认识他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连记忆都没有。”
“可是现在，我只有回忆了。”
姚竟垂下了目光。
“他的人已经不在这了。如果连关于他的记忆都没有了，那他就是真的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不会让他在这个世界连痕迹都没有。”
“但是我想，shawn没有办法这样轻易地抛下你。”
常洛说道。
“是吗？”
姚竟的目光动了动，却没有抬起来。
“如果我是你，我会相信，他一定会留下某种方式，然后不顾一切来到我身边。”
常洛说道。
“在你死后，他用了那么多年，一点一点寻找你的痕迹。”
“也许你没有见过，但是我很清楚，他是怎么‘不顾一切’的。”
姚竟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字来。
几分钟后，他缓缓地转身，往外面走去。
大楼外已经不再是霓虹灯光和钢铁构成的世界，而是一个花园。
姚竟走出来的时候，有几个孩子正好从他面前跑过，吹起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出几道彩虹。
这看起来像是真正的天堂。
姚竟抬起头，看见那真实的“阳光”，暗暗想道。
他没再犹豫，抬起腿，朝花园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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