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前,巴地领域并不如现在这么大,鲜于姓氏便是当地大姓。
当今,虽崔是名声赫赫的氏族,鲜于家的势力一样不容小视。
鲜于领家的名唤通,鲜于通,年前与南诏一战,得胜还朝,凭军功得嘉奖。正是玄皇眼中的大红人。身居兵部侍郎。
崔姓是新贵,鲜于则是世族豪门。很多县村当地的乡绅豪族都与鲜于家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渝州城东所居皆官宦人家。鲜于府占地甚丰,族人过百数,偌大一家族,自然有赖以生存的经济。
“渝州城里鲜于一族乃是分支,当家人是侍郎大人的庶出兄弟,鲜于明锐。”杨启年道。
“我记得鲜于家专司盐运生意,怎么今春竟插手酒家生意?”记得上一世,鲜于通侍郎的官职被罢免后,隐居蜀中,盐运生意依旧火热。赵玲珑思索道。m.ensotemple.com
“鲜于家朝中有人,并不在意渝州的生意。我着人打听过,好似是番椒传入长安后,鲜于侍郎得了椒田封赏,这才吩咐渝州族人新开生意。”
杨启年将所知一一道来。
奈何鲜于大人一贯瞧不上平民生意,所以只类辛香汇那一座庄园一般,开山造地,另外起了一座饭庄子,走得是高端路线。
赵玲珑点点头,已经是四月春芽生季节,崔昫吩咐人送来几盒新茶,茶汤清浅,韵味香浓。
她浅啄一口,道:“这么说城北宅子渝州只有这一分支族人居住?”
“那倒不止。自去岁凛冬前,鲜于大人嫡出二郎君便搬回渝州了。”
嫡出的二郎君自然受人巴结,所居所食样样上等,好打听的很。
不过......杨启年为难道:“师父,您若是想借着和鲜于二郎打交情,只怕难。”
鲜于大人名下二子。
大郎聪慧,自小得鲜于通精心教养,及冠后,过科举,官身已经做了□□年。
同南诏一战,立下赫赫战功,只不幸伤重,如今还在荣养。
这位二郎君却是个截然相反的个性,“鲜于二郎痴迷求仙问道,素日喜欢访名山大川,拜仙人府邸,便是归府也常流连丹房。”
赵玲珑挑挑眉头,“倒是一位别致的郎君。”
能不别致嘛
鲜于大人累年纠改不了二儿子的性子,索性任其自由。
这样的人,杨启年觉得打听结交只是徒劳无功。
赵玲珑并不多言,只道:“我赵家族中有一处汤泉园子,地底有热泉,适宜喜湿热的作物。我着人移栽了不少茶树来,想来今日头一茬嫩芽已经出了,明日你同我走一遭吧。”
好好的,怎么有说起茶树了?
杨启年纳闷,但老实应喏。
等人走了,书室之中静谧,赵玲珑定神回忆。
上一世鲜于通确实因南诏一战的功劳,官居侍郎,
但是与世人所知迥异,其实南诏一战,所谓大胜归来,乃是杨国忠为鲜于通粉饰太平。
南诏战场背后,是大唐数万兵甲尽数战败。
且,鲜于通的官职,算来只剩几个月的寿命。
就她所记,鲜于大郎在其父官职罢免后不久,便因当时战伤,不治而亡。
鲜于通隐居蜀中,因其罪,只勉强保住庶民一命。
偌大的家业最后是这位鲜于二郎临危受命,匆匆接手。
上一世她因为父母之仇同崔昫和离,起初抢回家业艰难,待得有所起色,便有传扬四方的想法。
偶然一席宴,正巧碰上失了盐运权的鲜于二郎。
他们二人,一个有经商门道渴求出路,一个有经商资本困于门道,最终一拍即合。
这一世鲜于家尚未倒塌,鲜于二郎还是一逍遥小道君,但未尝不可一相知。
几日前,鲜于家的庄园修葺落成,官宦商贾自然前去庆贺,赵玲珑前去一观。
庄园风格相似,假山流水,飞檐阆苑,且所出菜品并无大的差异,如今两家尚是风平浪静,并未较上劲头。
但来日,犹未可知。
赵家递到鲜于家的拜帖,并未得到什么答复,亦或不屑相交亦或心存争斗,总之苗头不对。
还是先同鲜于二郎见上一面吧。她心道。
这一面却不能过分随便。
递了帖子拜访,并无名义,太过正式,招了对方厌弃。
随便邂逅,挑起经商话题,同样落下乘。
按打听来知,这位鲜于二郎爱名山大川,自然偏好日月精华所出。
人不离五谷杂粮,若是五谷杂粮带上那么一点儿仙气飘飘,想来,这位喜爱‘采仙草,吃仙丹’的郎君,不请自来。
压在心头多日的难题有了办法,她终于展颜一笑,起身道:“阿耶同阿娘去了呼云山小住,秋意在书院,家中只我一人,实在无聊,不若今日前去春日原上走马吧!”
走马好呀。
女郎整日不是在家理账,就是在铺子里打理生意,好容易想起闺中乐趣,杏仁欢喜地应一声,疾走出去吩咐。
/
春日原是城外一处平原,数百亩阔地,可驰缰绳走马,亦可圈地专供城中贵女赏景郊游。
春意暌违,日头也不晒,赵玲珑同好友颂然奔马追着一野兔,歪打正着一箭射中,终停下。
王颂然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擦拭汗珠,一边揉着肩侧道:“许久未曾走马,今日只跑了这几圈,我便受不住了。
看她呲牙咧嘴地低声呼痛,赵玲珑浅笑:“待得归家记得着人揉上些白玉膏,不然明日晨起,必然酸痛不已。”
二人一边说笑,身后侍女指着野兔,说如何如何料理。
一片轻松氛围,冷不丁一声锣响,众人扭头,就见远处一处圈地传来阵阵欢呼声。
“是杨家的旗子,应是他家郎君在斗波罗球吧。”王颂然探头,“哎,杨启年不是常与你家做事嘛,怎不邀你去?”
杨启年忙着奔波生意,不曾听他提起。
倒是有耳闻,杨家因他经商,多有同辈讥讽,所以搬出另居。
她不好过问杨启年的私人打算,只将他经管的食学馆和隐庐分了股,算做报酬。
她收回视线,“去了杨家的波罗球看热闹,便不与你亲近了。不划算的很。”
王颂然哈哈一笑。
场中有儿郎振臂欢呼声传来,不近前都知内里热烈气氛。
王颂然叹惋一下,素日她最喜扎堆在这些事上,吃花赏宴品茗,娇憨不知人间事。
同李郎那点隐秘事好似经年累月一般,如今帮着父亲料理庶务日久,方知神仙日子不易得。
她扭头看着身侧好友,闻她轻声回应侍女询问野兔炙烤的法子,耐心不罄,浅笑的样子,格外好看,不愧是城中人所传的慈心掌柜。
自来女子以嫁人为终,始觉得活出自己才叫真颜色。
她深吸一口气,将几许感慨驱散,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一长身玉立的身影落入眼中。
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她无奈止步,“玲珑,崔二爷又在等你了。”
又字很传神,她特意加重语气。
崔昫站在偏高处,表情是一贯的冷淡,不知何时看到她们一行,亦或是视线从未离开,目光笃定。
赵玲珑听出她的揶揄,“他等我又不是稀罕事,别作怪。”
二人几句话别,约好再见的时间,赵玲珑这才走向崔昫。
坡并不高,崔昫见她与好友分开,挪动脚步,迎上前,“春日原走马,往年总有马匹失控的事儿,我不放心你。”
这是在解释他为何来?赵玲珑挑挑眉头。
方才他看到侍女将一灰绒兔子送走,“若是想要设帐吃野味,我去猎些獐子回来,可好?”
话刚说完,人已经扭头吩咐牵马过来。
“并不是非要吃野味,只跑马时偶然看见,便试着猎猎。”用不着再去抓。赵玲珑解释道。
临时起意便是有意,崔昫温言一句‘等我片刻’便翻身上马,接过弓箭驰向远处。
如此,便只好设帐子起火堆。
面对杏仁询问,赵玲珑点头。
说是片刻,一刻钟,人便回来,猎到的东西还不少。
赵玲珑粗略一看,有灰绒野兔,雉鸡,獐子等,还有一只鹿。
日光斜照,不一会儿便有袅袅烟气浮升。
帷帐设在临溪流的地方,不远处是潺潺水声,山林之中有鸟虫鸣叫,几案上摆着刚炙好的肉片。
杏仁准备地妥帖,只除了桌案不足。
无奈,二人面临唯一的桌案,一前一后相对而坐。
崔昫将一把半臂长的小剑递过去,剑鞘上有光彩夺目的宝石,他记得她以前很喜欢海外传来的玛瑙石,额外吩咐工坊镶嵌。
果然...
赵玲珑眼神一亮,将披帛拽在一旁,低呼道:“好漂亮的鞘把。”
这声被帐外守着的崔家侍卫听到,顿时讷讷。
那小剑是郎君寻天下陨铁锻造,落发即断,暗杀防身好兵器,却偏偏裹在花里胡哨的鞘把中,真是大材小用。
赵玲珑爱不释手,道:“这小剑可有系带?若是配在腰侧,飒飒然也!”
因为她欢喜,崔昫面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自然有。归家时,你正好试试。”
收了礼心情飞扬,肚皮敞开吃得多了,赵玲珑无奈只好坐上卷棚车会归府。
送了礼的心情也飞扬,一路相送,偶有几句言谈,心满意足。
待得上灯时分,崔母好奇地询问随行人员,知晓二郎和玲珑相处融洽,乐呵一笑,“赏!今日随行伺候的,都赏!”
管事喜气地应一声,乐颠颠地回了西苑。
哎哟,自打主母从成都府搬回来,隔三差五地便要大赏一回。
他私下里总结,凡是郎君同赵家女郎有所接触,且双方其乐融融,颇具一副夫妻相守的景象,赏赐便如水一般涌来。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呀。
为促成这桩婚事,老叟必鞠躬尽瘁!管事如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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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时天飘细雨,杏仁愁眉,慢吞吞地为女郎整理蓑衣,“今日有雨,行路多有不便,何不改日再出门?”
据打听来的消息,鲜于二郎昨日访名山,逢雨困在了九峰山。
妙就妙在,九峰山腰最内里一侧的温泉别居便是她此行所去。
“奴知道您是想要见这位鲜于郎君。这位鲜于郎君也是不挑好时候出门!大雨天的......”
侍女呢喃着不喜欢,抱怨着那位无辜的鲜于郎君。
赵玲珑眨眨眼,想起自己着人特意在鲜于家仆从面前,传九峰山乃是上古太白真人坐化修炼之地。
她轻咳一声,“九峰山云海美景当属蜀中一绝,雨后初虹光彩夺目,自然是修道之人心向往之的地方。”
没错,就是这样的。传仙人居所什么的,不重要!
雨天泥泞,马车不便,她决定骑马顺行。
杨启年早已等在府外,简便交代几句,众人翻身上马,奔着九峰山而去。
九峰山居渝州城北二十里外,奇峰陡峭,远观仿似仙人拈手掐诀,深浅不一的绿环绕点缀山峦,雾雨朦胧,有些出人意料的神秘。
勿怪民间多有仙人轶事源自于此。
杨启年率先走在前面,拂开蔓在路当中的一枝嫩柳,叮嘱山路湿滑小心云云,一边解释:“九峰山云雾景致一绝,春秋老子曾有石刻五千字箴言,引得不少道教真人虔诚往来。山下有村民也常称夜间有山魅出行。”
精怪之事,往日只觉得荒诞虚妄。哪知人生大梦一场,还有重头开始的事情。
赵玲珑不由心生敬畏,收敛面容,“山中岁月深,你我只红尘一匆匆过路客,莫要惊扰。”
其后因杨启年说起九峰山奇怪事而欢笑的随从顿时收声,不再嬉戏。
一行人绕北面山道向上,行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赵家的温泉居所。
这一处温泉居所本是当年赵老太爷行猎时的歇脚地。
原本只是一破旧草庐,后赵家富裕,老太爷心中惦念,使了银子买地重新修葺,无意间挖到地底热泉,便成就了一处温泉小院。
赵家未曾分族之前,此地一直是族中公产,后来划分,成了赵玲珑个人添妆的私产。
这还是她第一次前来此地。
温泉别庄,取自仙山胜地,自不如城中一般,浇筑糯米浆打造成刀剑难侵的架势。山中翠竹移栽,浑然天成一墙垣。
竹门外早有庄园管事等着,见人疾步上前请安,“女郎大安。今日有微雨造访,一路上可还妥当?”
赵玲珑笑着应答,且走且问。
庄园是第一次来,但内部修饰整改的图纸早已印刻在心。
竹门一进,分左右二进,成片的竹海和林木隔绝众人声音与视线,互不相见。
地面早已铺成一颗颗圆润有致的鹅卵石,山间泥泞软和的土路消失不见,脚下终于有几分真切的踏实感。
一路行来,因地底有热泉经过,是雾缭绕,空气中淡淡的硫磺气被清冽的竹香冲淡。
管事半弓着迎人,道:“一切都按女郎指点,院中未曾栽种那些争奇斗艳的花种,只曲水筒车的池塘中有几窝荷叶。”
赵玲珑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身后,“诸位觉得此地如何?”
杨启年双眼灿灿,满腹赞叹,“自来深山有仙境,还只当是传言。师父,来前我还以为此行又是为了什么生意,苦思不得,原来是您瞧着我今日辛苦,引我来此快意呢。”
侍卫道:“吾等乃是粗人,不知那些酸话,却也晓得此地高雅,是女郎大义,今日开眼界了。”
众人哈哈一笑。
说至兴起之时,恰闻一声清鸣,有白色身影自上空滑过,而后隐在丛屋棂之后。
“这....莫不是仙人坐骑?方才是某之错觉嘛?”有人昂首,盯着虚空喃喃道。
管事笑着解释:“九峰山多有灵兽,方才那乃是白鹇。咱们温泉别院后有一凹峰,外人难以窥伺,那白鹇一族十数只落定于此罢了。”
“可曾有路前去一观?”有人问道。
“自然有的。那小路还是咱们家自己开挖出的,寻常人找不到的。”管事颇为自豪,示意小厮上前,又叮嘱几句,这才放人前去。
身后几个汉子耐不住好奇,得了吩咐,跟着小厮前去看神鸟。
唯有杨启年和崔大不离赵玲珑身侧。
一个是惦记赵玲珑所说的茶园,崔大则是只惦记护卫职责。
自外看去,温泉别院所居不大,进到内里方知内里乾坤玄妙。
管家一路讲解,带路到了茶园,已经是两刻钟后。
此时云销雨霁,天上绽出晴空湛蓝,解下蓑衣,寻茶庐软垫安坐。
不远处有小峰遮掩,白衣侍女穿梭其间,影影绰绰。
不等茶叶采摘归来,杨启年已探看归来,兴奋不已,“师父,方才是我错了。今次一遭,咱们还是来查问生意的,对吧?”
他嘴里正叼着半枚嫩绿,一边说话,一边嚼着,哪里还是城中那个知礼守规矩的杨家小郎君?
崔大暗自瞪了一眼:放浪形骸,实在难看!没规矩!
‘放浪形骸’杨启年兴冲冲地自说了半晌,自说自答,“可这别院茶园算不得什么规模,真要是做起来,没几天就得被别家茶商给挤兑没了。”
他咂摸下口中味道,未说出——其实这里茶树所出,味道独特,却比不上那些老茶行所出。
赵玲珑挽袖,示意侍女添炭,道:“赵家是做吃食生意的,惦记茶行作甚?”
哎?此话何意?莫不是说...要做茶叶做食材?
那能做什么饭食?莫不是茶面饼子?
杨启年想象了下那味道,一哆嗦....
他觉得茶叶做食材,滑天下之大稽,不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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