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不大,足足有四担,解开盖子,院中有春杏开花,起风一卷,洋洋洒洒落在嫩红鲜艳的樱桃结节上。
崔昫抬头看一眼,忆起当日移栽这些杏树,玲珑说秋日枝头有硕大的杏子吃的时候,面上疲累消散几分,“娘子要吃,记得挑些好的来。”
老管家兴冲冲地应下,吩咐果农下去,“郎主,娘子今日进过朝食后,又在花园里歇了半时辰才出门的。来回三两时辰,没出什么大变故。”
崔昫听了,悬了一路的心安稳了片刻,不过只有等他真见到她了,才能放心。
过浮雁亭,迎面是波波荡漾的池水,有金红鱼儿听到动静,探头出来,崔昫脚步未停,听到前方有侍女们娇俏的笑声传来,走得更快些。
终于见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听她同身边婆子说起渝州城里谁谁家的趣事,也不知说到何处,附近几个乐哈哈地笑做一团。
看样子,他不在,玲珑也过得很好。
心里觉得这样才好,他能放心!却也有一点点酸涩,难道一点也不想念自己吗?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有婆子看到来人,屈身请礼。
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过头来,脸上还有残留几分笑意,看清是他,乌黑双眼因为开心睁地浑圆,灿然笑,眉眼间都是温柔,“郎君,何时归府怎么无人来报?”
这是嗔怪自己呢。
方才还怀疑她是不是不惦念自己,可看到他后,她笑得这样欢喜,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几步上了亭台,侍女将她身侧的位置上垫了软布,他方才坐下才察觉此处是有风的。
“亭间有风,若是喜欢这里的景致,再来时便吩咐人挂上竹帘。”
赵玲珑笑着点点头,同他交握手掌,掌间有粗粝茧,她翻看,见有破皮血迹沁出,定是一路抽催马儿赶路留下的,不由心疼,“都已经传书信,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还要跑一趟。”
她自怀中取了湖丝帕子,小心翼翼地沾着清理。
崔昫并不言语,眼神不离她面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才觉得一路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你是崔家妇,成都府那边,因为宗室子弟多,总是和当地豪族起冲突。我担心李缴为难你。”他温声解释。
不然李缴哪里的饭吃不得,非要玲珑亲自动手给他做。
他的妻子怀着身孕,为了孩子周全,已经许久不曾动刀。
头一回破例,是为了一个什么破落皇室,真是浪费。
赵玲珑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在意,哭笑不得地摇头,如今皇家依仗崔家,崔昫是嫡出的二郎君,瞧不上一个庶出的皇子,也是正常。
不过,她还是耐心地解释自己为什么答允,虽然这些话已经在信中写明过。
成婚日久,二人朝夕相伴,她才发现崔昫其实是个爱别扭的性子。
这种别扭,多是关于她的。
只是别扭后,却羞于张口说,总是叫她猜。
生了几次雾水后,她也慢慢能品出几分。
这不,要是不解释,他必定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还不知要在议和队伍上怎么折腾,然后讨回来呢。
夫妻说了一阵话,有东苑婆子传话,说是崔夫人已经摆了饭食,请他们二位过去。
赵玲珑笑着应了,将盖在肚子上的布锦取下,慢吞吞站起来活动。
崔府扶着她手臂,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低声问她哪里哪里痛不痛。
明明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外人看去却是夫妻和睦的情深之态。
亭台内外的侍从对视几眼,俱是捂嘴轻笑。
/
渐渐显怀后,害喜的毛病也过去了。
赵玲珑吃得开怀,不过医者嘱咐不可一餐过多,所以每一道自己喜欢的菜式都是浅尝一点,便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小厨房早有温热着的汤水和饭食,这次吃得少,等饿了,随时都能传膳食。
崔母看着儿媳妇吩咐人给儿子端汤进菜,笑得眉眼弯弯,逢到玲珑给她进菜,忙不迭地应声接下。
以前厨房都是崔家自己的,自从玲珑入府,将这些人送到赵家的食学馆培训了几次,做出来饭菜就像是被人点化一般。
崔母又吃了一小颗肉圆子,餍足不已,不过美味易得,不可多食,她暗自摸摸腰上的软肉,克制自己,不再多吃。
正好眼前这拌野菜清口酸爽,吃也不易发胖,崔母动了几筷子,听儿子媳妇说话,插话一句,“这么说,那吐蕃公主对野菜宴没什么意见?也没动怒?”
赵玲珑摇摇头。
崔母点头,又有点感慨,“她已然出嫁,如今重回吐蕃,是为共修两国之好,若是能体谅民生,那是最好不过。你一贯心善,此番也是用心良苦。”
说起民生,又提起渝州城外涌进来的流民乞丐,崔家早前做善事曾起了一座济堂,暂时收留这些人。
崔母在家闲地绣花,听闻此事后出钱出力,整个人扑在上面,竟也有了几分利落做事的掌柜派头。
婆媳和乐,崔昫并不打扰,偶有询问意见的时候,才提出几句关键指点。
这一晚,便在一家人闲话中度过。
临到歇了,杨妈妈给崔母梳着长发,见夫人心情不错,提到成都府,“是府里的眼线传来的。说是秋姨娘正月诊出了喜脉,一直忍着不说,直到圣上设宴招待成都官宦女眷时,暴了出来。”
也是秋姨娘算错招数。
那样的大宴,端上桌案的荤腥有几样是热着的。只怕脂膏油腻,叫人不快。
正是怀孕初期,眼看那些,还能不犯呕吐。
同宴席多少人想要讨好崔家,眼睛盯着秋姨娘。甫一见她面色有异,还以为食物有毒,顿时喊嚷出来。
圣上一路南下蜀中惊惧,只怕受了惊吓。
崔母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簿子,“她要吓死了吧。圣上设宴,崔家如今又是风口浪尖上,因为一个妾室出了这样的乌龙,真是滑稽。”
她沉思片刻,想起今日席间的谈话,回头看杨妈妈,“今日玲珑招待吐蕃公主拉拢的事情,你寻人传给那边。他妾室做的孽,却要我的儿媳妇收场,想想都恼火。”
“记得告诉他,玲珑做了大功,若是没一个好说法,小心我叫他好看!”
杨妈妈应声。
/
崔母原是想着成都那边送些金银珠宝,珍奇器皿,且看他们心意。
不想这心意一拖就是二个月后,一直到吐蕃使节队伍议和成功,已经折返的消息传来,才老牛爬山一般送到渝州城。
心意送来的当日,崔母砸碎了一整套官窑出土的青瓷仙人茶具。
送走天使[天使:皇宫使节],赵玲珑扶着酸软的腰肢,又靠回在矮榻上,“圣上真是有兴致,已然是逃亡,却还想着享乐。”还发明旨,要她这个赵家菜的掌勺,前往成都府献菜。
献菜也是会挑时候。
她大着肚子,难不成骑马出奔?
这想着,听闻外间有愤愤脚步声,赵玲珑寻声看去,就见婆母恼着一张脸,冲了进来。
真的是冲进来的!
赵玲珑听她顾不上歇,噼里啪啦地一段,这才明白原委。
原是公爹给讨得恩赏呀。
也是,举凡民间人士,哪一个不是盼着能在圣上面前走一遭,说出来是光耀祖宗三辈的事情。
可...她好奇发问:“公爹难道不知我如今已是身怀六甲?”
厅中一静,崔昫和崔母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赵玲珑:......
多大仇呀!
她无力扶额,为这一桩‘恩典’发愁。
正想对策,就闻外间再次传来脚步声。
赵父朗笑传来,中气十足地喊道:“玲珑呀,真是咱赵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谁曾想我赵明生还有这一天。啊~哈哈哈哈哈哈.....”
赵玲珑:......我觉得这事儿和赵家祖坟真的没什么关系。
/
被赵母训了一顿,赵父老老实实,沉默地端着一盏奶茶喝着。
对首女婿崔昫也是沉默,老神在在地喝着奶茶。
因为他们插不上嘴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他们只留耳朵听就好,决策什么的,跟他们没啥关系。
崔母拍案决定,“玲珑愿意,那咱们就走。大不了走得慢些,想来圣上也能体谅我等妇人。”
赵母已然擦净脸上泪水,听亲家这样说,有见女儿也是兴致盎然,慢慢点头,“要走必得做好准备。玲珑已经六个月身孕,路上慢些,也不受苦。”
听到这里,崔昫停下动作,思索要做些什么:造大车,加固加厚轮轴等等,越想越多,索性起身出去吩咐。
赵父也闲不住,这可是响应君王!
他得回去开祠堂进香,交办庶务,是不是把刀再好好磨一磨?还是直接重新打一把更气派的?万一圣上想要看看呢?
事情就这样决定,不出三日,赵玲珑便坐上了前往成都的马车。
她左右看看,觉得,这哪里是一辆马车,分明是一座移动的小房子。
管它愈不逾矩,自己坐着舒服,孩子不受委屈就好。
五月出行,一路遇镇歇脚,遇山水赏景致,一行人慢悠悠到了渝州,已经是六月中。
崔家管事早就等在城门处,可惜崔夫人不给好脸,只撩起帘子剔他一眼,吩咐人将车赶到城东的一处别院。
“这一处是出阁前,娘家给我置办的,寻常人不来。离前门大街远,缺不乏热闹,算是闹中取静。”
刚吃了一盏安神汤,赵玲珑已然酣睡。崔昫将人抱到住所,看一切如渝州大差无几,蹙着的眉头终于松缓。
杨妈妈带着医者进来请脉,得了‘娘子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康健’的答复,这才离去。
到了后半晌,崔家的人也上门来请安。
来人正是崔家的大郎君,如今是渝州刺史崔蔚。
他倒是没摆架子,一身寻常衣衫,进了府先乖乖地去了崔母处请安。
崔母心绪复杂地接待过人,看他如今鬓间已经有白丝生出,不免心疼,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虽然后来生分,也并不是全无感情。
她示意他坐下,听他问起自己在渝州的情况,只简短地说了‘一切都好’。
“你父亲如今在哪儿?”
崔蔚道:“父亲人在城外军营巡查,应是晚间才归。”他一顿,视线移向门外,“二郎此次也来,弟妹要进宫献菜,可得好好准备一番。”
崔母点头:“这是自然。”
落毛凤凰也是凤凰,她和玲珑不是不知世情的人。倒是...
“秋姨娘怎么不来请安?”
崔蔚莫名笑了笑,“她?她的孩子没出世便闯了祸,没脸出来见人。”
这关那孩子何事?大人算计心肠,却安在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孩上,真是不知所谓。
崔母看他面上讥诮,提起那孩子时的不屑,顿时回忆起当年二郎遭遇的祸事。
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年了,如今追究也没有意义,心头突然涌上一阵疲累,她长叹一声,托言旅途劳顿,改日再见,便吩咐杨妈妈送客。https://m.ensotemple.com
崔蔚面容一僵,却很快收起,起身请安告辞。
待遣走杨妈妈,终于哼出声。
贴身侍从轻声道:“大人,夫人这是恼了?”
眼前是一湾池塘,夏荷亭亭玉立,随水波晃出好看的波纹,就跟那年能冻死人的湖水,有人被推下去,也曾荡出这样好看的波纹。
崔蔚踱步走着,回道:“她恼,是恼自己。做娘的不认自己的孩子,非要养别家的,如今年纪大了,终于后悔了。”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可说到后悔时,袖中的拳头下意识握紧。
侍从看他面色不好,不敢再多说。
/
崔昫自然知道是谁来拜访,只懒得去看。
赵玲珑笑了笑,“若是别人看,只当是你害怕了呢。”
害怕?
崔昫起身给她更衣,“每次见到他,我不用多言,只一句话便能气得他好半晌无话。”
这么神奇?
对上妻子好奇的眼神,崔昫不由亲昵地在她鬓间吻吻,低声道:“我便说:进士策问学得如何?”
赵玲珑躲过他在耳朵的磋磨,笑着拍他一下,“滑头。”
明知道崔家大郎当年科举几次不中,是一生的耻辱,却偏偏踩着这一点,实在是可恶!
更衣就更衣,做什么抱人。
可,她看着两人投在墙上依偎的影子,不由露出甜蜜的笑容。
夜间接风宴席,崔大人出面。
他同赵父是自小的兄弟,如今又是亲家,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便提着酒壶比赛。
一直喝到深夜尽兴,宴席才作罢。
等到崔大人醒酒,见到自己儿媳妇大着肚子,顿时连呼作孽,不该请功献菜。
崔夫人自然是好一顿冷嘲热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说别的也晚了,天使一路随行,早已经将赵玲珑入了成都府的消息送到兴庆宫。
不过两日,有天使来别院传旨——乞巧佳节,圣上欲与民同乐,在兴庆宫设宴,邀赵家菜开创人,赵氏玲珑献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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