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陶小七从来都没听见过他的哭声。
她才刚刚生产完，医生就在一旁弹着顾久的脚底。
小婴儿就是不哭。
可他很健康，睁着精神干净的大眼睛，看着四处的环境，当有医生弹自己脚的时候，他眼神甚至还能定格在医生身上，懵懂的目光也能让人觉得他成了精。
医生当时还怀疑这是痛觉缺失，于是全家人都去体检了一番，就怕是家族原因导致的基因缺陷。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问题不在于痛觉缺失了。
因为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即使不喂奶，不哄他睡觉，不抱他，拉肚子，都不会哭。
难受的时候，顶多就是皱眉头。
而且对于眉毛还没长出来的顾久来说，还要细看，才能看出他在皱眉头。
其实跟记忆里的顾久一样，陶小七从来没听过他的哭声。
顾玄笙还安慰着她：“孩子乖乖的也挺好。”
陶小七却愁上心头：“可他不哭，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肚子饿，什么时候拉了，什么时候难受生病，都没有预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得定下时间，每两个小时喂一次，一旦小孩顾久发出任何声音，都要检查一次尿包。
于是在研究顾久哭上，陶小七花了不少功夫。
顾久学走路学得早，十个月就开始挪动自己娇贵的小肉脚，踉踉跄跄的，陶小七看着他摔倒，忍耐住去抱起他的冲动，等待着他的哭泣。
顾久摔第一次的时候，还是懵的，后来多摔几次就习惯了，利索得从地上爬起，拍拍自己的衣服，继续学习。
怎么会有小孩子就是不哭呢？
而且他不光不爱哭，在随着年龄增长以后，他也不爱笑了，整个不仅长得像顾玄笙，连性子都跟他一样。
抽空去母亲那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顾久和顾玄笙小时候一模一样。
陶小七恨铁不成钢：“你是我生的，怎么一点我的影子都没有？”
*
直到顾久上了幼稚园，陶小七还以为他会舍不得家里，然而两年过去了，也没听说过他有哭的任何情况，老师还替他担忧：“这孩子都不太爱跟小朋友玩，是不是有点孤僻了？”
虽然顾久都五岁了也没见他哭过，但是在家里也算是个比较正常会做其它表情的小孩，到了学校，却被老师质疑成了面瘫脸。
陶小七深深知道人的交际能力有多重要，把顾久拉到自己跟前，问道：“你为什么不和别的小朋友玩啊？”
顾久：“他们只知道玩积木，拼花片，认动物数字，捉迷藏，无聊。”
陶小七：“那你喜欢玩什么？”
他指了指旁边的摄影机。
喜欢摄影？
培养美感，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相对于自己从前是美术生来说，总算顾久也有那么点像自己了。
陶小七对于终于找到相似之处而感到高兴，去拿摄影机的时候还特宽容道：“如果你喜欢拍照呢，妈妈就给你买一个小的，以后你可以给同学拍照，跟他们一起……”
陶小七还没说完，一拿起摄影机，机器忽然四分五裂，刚才还完整无缺的东西，此时在桌上四散开来。
顾久低着头认错：“妈妈，对不起，我拆了太多东西，不太记得这个怎么装回来了。”
陶小七：“……你还拆了什么东西？”
于是顾久指着家里给他买的各种模型玩具。
小东西其实还好，就是那辆儿童可以坐的四轮小车，陶小七怎么都不太相信。
“你拆了，又装回去了？”
“嗯。”
这么年轻，就要往工科生方面发展了？
看着顾久还要指着什么东西，陶小七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没动你爸爸的东西吧？”
顾九指着书房：“爸爸的东西好玩。”
陶小七赶紧拉着他进书房指认。
顾久指着台子上的笔记本。
陶小七看着那还在亮着的屏幕，越发不可思议：“你拆过这个？”
“没有，我只是拿它下棋而已。”
陶小七蹲在他面前教导：“下棋是个很好的游戏，但是要跟别人面对面下才有意思，你不能一个人自娱自乐。想下棋，妈妈跟你一起。学会了以后，你可以教给别的小朋友，跟他们一起玩，明白了吗？”
顾久乖巧得点点头。
陶小七从书柜里找出围棋来，摆在桌上，开始教他：“你我各拿一种颜色的棋，轮流下棋，无论纵横斜，先将五颗棋子连成一条线的赢。”
顾久：“我要跟爸爸一样，下围棋。”
陶小七：“爸爸教你下的围棋？”
平时陶小七也跟顾玄笙下过，没想到顾久在一旁待着，竟是在认真看两人下棋。
于是在顾玄笙回来的时候，陶小七输给了顾九两盘。
顾九都觉得无聊了：“妈妈，你太笨了，该去上幼儿园的人应该是你不是我。”
陶小七：……
感觉自己被狠狠鄙视了。
*
她压根斗不过顾久，请教了顾玄笙。
顾玄笙先是让人去买了两箱子的鲁班锁，然后和顾九下了两盘围棋。
两盘都是中盘胜。
顾玄笙慢悠悠道：“棋风一塌糊涂，下得乱七八糟没有章法，小九，你这水平，也就幼儿园了，再学一百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顾九拧着眉头，出现了陶小七从未见过的，但是很熟悉的表情。
快哭了。
鲁班锁到了，两箱都是一样的，顾玄笙分给了他一箱，介绍道：“既然你喜欢拆东西，那就来拆鲁班锁，我们一人一箱，谁完全解开了，谁就去吃饭。”
顾久不服气：“不仅要拆开，还要装回去才行。”
顾玄笙点头：“行，我们说话算数，让妈妈做评委。”
既然顾久那么像小时候的顾玄笙，大约顾玄笙会比自己更了解他这个儿子，所以陶小七也就任由两人闹去了。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顾玄笙走到顾久身后：“你怎么才拆了两个？”
那么难的东西，爸爸能解开多少个？
顾久回过头一看，傻了眼。
竟全都解开了。
*
一直到晚上十点，顾久都没吃上饭。
顾玄笙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得跟陶小七下棋，还在说风凉话：“夫人，刚才晚饭吃得太早了，是不是该考虑夜宵吃什么了？”
陶小七看着一个黑脸的顾九，想着顾玄笙应该是用什么教导小孩子的方法，忍着心疼道：“新城街那里的格洛斯应该还有开，小九上次说很喜欢那里的菜，要不然，叫外送？”
顾玄笙收拾好棋子：“出去吃吧，不用给他准备，没有三天他解不完。”
顾久的肚子都已经叫几个小时了。
吃不吃东西是次要的，主要是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么难的东西，爸爸就能简简单单得解开。
他可从来都没遇到过自己解不开的难题，目前为止他在这个世界所碰到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很简单，就连下围棋，都是他自己学会的，根本没人教他。
精通其中的杀伐之道，怎么就会输得一塌糊涂。
而手上的东西，他每解开一样，都觉得自己解开了一道世界级别的难题，想象不出来爸爸是怎么做到的。
他瘪着脸，鼻子一酸，竟有湿润感充满了他的眼眶。
陶小七有些不忍心，顾玄笙却坚持要拉走她的时候，顾九终于忍不住眼泪掉落：“爸爸欺负人……”
陶小七愣在一边。
小九他……哭了？
一时间，陶小七自己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心疼了。
顾玄笙拿了张纸给他擦眼泪：“记住了，以后不要欺负你妈妈。”
陶小七：……
原来……顾玄笙只是在单纯得欺负顾久。
*
从此在超越爸爸这条路上，顾久走上了不归路。
他报了围棋班，小小年纪就开始参加围棋训练，在人家还在为考几分烦恼的时候，他已经全国跑，开始参加各种围棋比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围棋的影响，他的英语频繁不及格，虽然这并不影响他所有科目总和一直都是第一，这偏的科还是陶小七擅长的，陶小七便起了给他补课的心思。
至于为什么不给他请补课老师，主要还是因为每个补课老师几乎都在第一节就被气跑。
每次他第一个问题就是：“想教我英语，是不是先得把母语学好了？”
然后就开始互相考文学常识。
老师的问题他都能答上，他的问题老师却不一定能接，于是他的眼神就时时透露着“就你这个笨蛋还想教我”的信息。
如果是陶小七给他补英语，他就不太敢考了。https://m.ensotemple.com
一来第一次嫌弃妈妈的时候被爸爸教训了一顿，他有心理阴影了，二来，妈妈的语文学得也很好，无意间问的问题，她几乎都知道。
这种压制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为力，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总想着要超越妈妈。
还好妈妈也有短板……
她的物理就很差。
所以顾久偶尔会拿物理题考验陶小七，来捡回自己在英语上丢掉的面子。
在顾久终于在围棋界定段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能超过爸爸了，回到家里，拿出围棋，信誓旦旦道：“爸爸，我不用学一百年，我现在只学了七年，就定上段了，试试吧。”
棋盘一摆。
顾玄笙中盘胜，顺便出了个物理题给他，说解不完不准吃饭。
他解不出，又被难哭了。
顾玄笙说着七年前同样的话：“不要欺负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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