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小说网>言情小说>是心动啊>第 54 章 钟源番外(一)
  钟源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样,具体表现在他并不是生活在一个寻常家庭,他没有爸爸妈妈,负责照料他的是钟家奶奶,偶尔会去钟家跟钟叔钟婶住一段时间,但并不长久。

  幼年的钟源很困惑,也因而养成了不善言辞的习惯,他不爱讲话,走到那里都只是默默看着,钟婶为此还曾经说过他这样不好。

  六岁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

  潘祁来找了他,那个时候的潘祁还不是后来的小潘总,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大学生,他在国外留学,假期抽空回来,也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主动来接触他。

  潘祁说,我是你的哥哥。

  潘祁又说,你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只不过他们因为一些事,所以不能和你在一起。

  潘祁并没有直接将真相告诉钟源,他试着与沉默自闭的小钟源沟通,因为在国外上学,不能常常回来,所以找了身边的人定时来看望钟源。三年后他毕业回国,钟源九岁,该上四年级。

  不得不讲,后来的钟源完全是潘祁一手塑造出来的,他不像他的兄长,更像是他精神上的养父。钟家不仅对钟源,对钟小他们也是一惯实行放养策略,钟源有关为人处世的行事作风,最开始都是模仿着潘祁来的。

  在漫长的相处过程,真相一层一层被抽丝剥茧,最终皱巴巴的内核摊开了,呈现在眼前。

  钟源的母亲是潘祁的亲小姨,潘家的幺女。潘家吃了那个年代的红利,几个孩子顺风顺水,均是发展成各自行业的领头羊。幺妹出生最晚,家里条件也好,从小学舞蹈学钢琴,不谙世事,是像小公主一样的人生开端。M.ensoTEmple.Com

  她长得也很漂亮,小时候抱着出街,就能引来一群大爷大妈围观的程度,时常被人称赞,还说是潘家有福,这么个小人精儿,不知道能嫁给哪个好运的小子。

  当年大环境如此,总认为对于女孩子来说嫁人是头等大事,只要嫁得好,再多不如意都能被掩盖。

  偏偏上天给了钟源妈妈一副异于常人的美貌同时,还给了她一副过分要强的性格。

  她成长的年代正好赶上思想浪潮翻涌不休的年代,响应时代号召,她刻苦努力读书,以优异地成绩走出了怀清,去了大城市上大学。

  “我一定要离开怀清。”

  当年钟源妈妈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段黄金岁月是她人生的顶峰,优异的成绩,姣好的面容,能歌善舞的多才多艺,她甫一入校门,就得到远超怀清百倍的瞩目。

  她很快和其中最优秀的男生坠入爱河,成双入对,是校园中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也许是自小生活的环境比较简单,钟源妈妈性格单纯得不像话,她深信书本里的道理,坚持认为恋爱婚姻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所以从不去刻意了解对方的身份背景。

  一晃四年匆匆过去。

  他们的感情很好,几乎没怎么吵过架,心灵的契合远甚于其他人,但却也遭遇了跟其他校园恋人一样的困境。

  男方是本地人,钟源妈妈虽然不想回怀清,但能不能凭自己的实力留下来是个问题,何况她有所心仪的研究院,只是不在首府。一来二去之间,钟源妈妈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决定留在本地找工作,只为了能跟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可是现实常常不是那么美好。

  男方有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大院里出生的孩子,身世背景很不一般,这也就意味着,许多人生的决定权并不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家里早早替他选择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他一面不能拒绝大家庭的安排,一面又不想跟真正心爱的人分手,于是生活将他的灵魂一分为二,一份用来应对未婚妻,一份在钟源妈妈那里寻求安慰。

  钟源妈妈却被蒙在鼓里。她凭借着首府一流大学毕业生的身份很快找到了待遇不错的工作,在当地跟男朋友两人租了两室一厅的小房子,精心布置妥当,想着等攒钱买了属于他们的家,他们就结婚。

  意外总是接二连三地突如其来。先是钟源妈妈意外怀了孕,在生与不生之间犹豫不决,再是男方朋友说漏嘴,未婚群得知他在外面金屋藏娇,闹上门来,最后一层窗户纸就这样被捅破。

  具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钟源妈妈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总之她辞掉工作回到怀清时,除了八个月大的肚子,就只剩满心的疲惫与伤痕。

  在那个时代,尤其是小地方,道德观上的束缚还是很重。一个女孩未婚先孕且被男方抛弃,在传统观念中是一件很为人不齿的事。潘家身为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自然不能让这种丑闻传出去影响家族形象。钟源妈妈就这样被藏了起来,对外则宣称出国留学,想着等孩子出世,她就能够清清白白地回来从头开始。

  可钟源妈妈是个何等心高气傲的人,一夕之间从家里人人夸赞的骄傲,沦为令父母蒙羞的祸害,让她很难接受。其实她从首府回来时心理已经出了问题,回到家也没有得到任何同情与安慰,反而是这样生硬功利的处理方式令她彻底被击溃。她开始整宿整宿睡不着,经常坐在窗户前,时常有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念头。等生下钟源,在激素的作用下,产后抑郁加剧,经常有过激行为发生,可惜那个年头国人对心理疾病的认知欠缺,人人都以为她需要的仅仅是住院调理,于是不顾个人意愿,将她送到了精神病院。

  当年做出这个决定的是钟源妈妈的大哥,也是潘祁的爸爸。

  最疼爱的幺妹一步步成为后来那样,他深感自责,难辞其咎。

  潘祁后来主动出面照顾钟源,也有这一层的原因在。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钟源被生下来,潘家却不能留着他,因为他在的一天,就不啻于提醒所有人曾经发生过这桩丑事。潘祁爸爸做主托人将他送给了钟家,他不随父姓不随母姓,而是姓了钟。

  至于源,是钟源妈妈在医院替他挑的字。

  被迫住院与孩子分离,对产后抑郁的钟源妈妈造成巨大伤害,在药物和各种不正规的治疗方案下,钟源妈妈曾经引以为傲的聪明伶俐,变成了笨拙与迟缓,很多事她都忘记了,经常拿起东西来,就忘了自己想用它干什么。

  钟源四年级被潘祁带去医院看到的,已经是失去了美貌与头脑的,只剩下臃肿身体和迟缓行动的病人。

  货真价实的病人。

  很多精神病人都是被造就出来的,钟源妈妈就是其中一个例子。大约是听惯了过去的事,钟源第一次见她,心理落差可想而知。但钟源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失望之后,他尝试去接触这个看起来神志不清的女人,意外的发现在她不堪入目的外表下,其实还留存着有关往昔的印迹,有着吉光片羽的闪光时刻。

  她会扯树叶吹口琴,会摘草编蟋蟀,会用餐巾纸折青蛙,她口齿不清不爱说话,可每次一开口,钟源都能得到真正的理解。

  钟源想,这是他的妈妈。

  那段日子是极为难得的一段平静岁月。有次无意中被她看到钟源的成绩单,浑浊的眼中迸发出光芒,她冲他竖起大拇指,说“真好,真好。”

  考得好就能让她感到开心。

  小小的钟源单纯这样以为。

  所以他拼命读书努力学习,不是为了其他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单纯地想要看见拿到成绩单时,她眼中迸发出的那一点光亮。

  只要一点,就可以让他为之拼命。

  可是人是跑不过时间的,不管多么努力。

  上了初中后,钟源身量拔高,清秀俊美的容貌使他得到很多来自异性的瞩目,就像当年的钟源妈妈一样。

  钟源跟热衷于恋爱游戏的钟小不同,或许是受到母亲经历的震慑,他对这些全然不感兴趣。

  而钟源妈妈强弩之末的身体也终于撑不住了,每况愈下,几乎每几个月就要接一次病危通知。钟源跟她商定,要她慢一点走好不好。她说好。

  但她还是走了。

  钟源妈妈离开那天,钟源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只是沉默地站在病床边,这样小的年纪,头一次明白死亡的含义是什么。

  构建他世界的地基崩塌了,他一蹶不振,对什么都意兴阑珊,对什么都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到处找人打架,成绩一落千丈,要不是潘祁从中帮忙,他早就被开除了。

  也是这个时候,远在首府的钟源爸爸无意中得知当年钟源妈妈离开时并没有打掉孩子,而是找了个地方养胎,等八个月大的时候才回了怀清。一别经年,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掌控不了自己命运的年轻人,他有权有势,他以为可以弥补自己的错误。

  找到怀清,通过关系网挖掘到钟源身上,拿到照片的一刻,连证据都不需要看,就知道没跑了。

  是他的孩子。

  他通过诸多手段想要认回钟源,钟源拒绝了,甚至都不肯见他一面。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代替天堂的母亲原谅或者不原谅,他只是代表自己,不想释怀。

  那段人生最迷茫的时期,是潘祁领他走出来。那个时候的潘祁已经开始接管打理公司事务,他引导着钟源来帮忙,想着就算这孩子以后自暴自弃,得过且过不想再振作了,至少也有个门路活下去。但钟源比潘祁想象中更为优秀,也更适合这条路。尽管有所掩饰,潘祁看得出他对此很感兴趣,就像小时候对积木玩具感兴趣一样。虽然他的见解还不成熟,性格还不周全,但是没关系。

  慢慢来。

  钟源也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走了出来——至少表面上如此。

  他以远超同龄人的速度迅速成熟,照顾他多年的钟奶奶也去世后,这一趋势达到了顶点。他给许多人提供过帮助,原因并不像白栀所以为的那样,是个好人,钟源是有私心的,他需要某个活着的理由,例如被人需要。

  很多聚集在他身边的人都很崇拜他,钟源也终于成为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可是他总能在忽然醒来的午夜感到,心里空落落仿佛缺失了一块。

  他母亲带走的那一块。

  钟小开玩笑说钟源就是太无趣了,谈个恋爱多好,能忘记所有烦恼。钟源却早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不会幻想有一天遇到某个人,然后他的心被填满,从此万事无忧。

  他生命的底色是悲观的。不抱希望,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直到有一天,一个暑气炎炎的夏日,他替钟婶赶走欠租的房客后,百无聊赖地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对面402室的房门却忽然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纤长的腿,再往上,一张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的脸,和湿漉漉搭在她肩头的长发。发梢的水珠落下来,滴滴答答,不仅落在了衣服上,也落进了他心里。

  女孩冲着他笑,确实是眉眼弯弯,漂亮极了。

  她说,你是钟源?

  那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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