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外邦以及建交的邻国派来进京朝拜的使臣络绎不绝,百官与百姓更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年末腊月而开始张罗结庆。
京中已经接连下了几次大雪,但这却丝毫无碍人们迎接丰盈的年末。
关府的大奶奶张氏,亦不例外。
往年这个时候,她便已经早早地要备下过冬的米粮果蔬,但今年因了关月聆买下的庄子送来的出息,让她省了不少奔波,而京城世家大户这些天,亦由庄园上经送了许多物产到府,怕的便是再迟些,大雪封山,道路坎坷,人力吃紧,不便入京。
这一日,颉蓥巷的霍府大门,亦缓缓打开,一行车队鱼贯而入,计有五十车的物品送了进去后,又缓缓地关起。
霍府里头,车队被庖厨管事带去了膳房,而府上院落以及游廊间,身穿统一制式的奴婢川流不息,间或有弹唱以及嬉笑声响起。
听棋轩里,一排排青翠的竹林丛中,霍哲盘腿坐于楼阁里,正对着一盘的黑白棋子,陷入了沉思,许久,方才挪动一二。
有管事模样的人上得楼阁里,笑:“五郎君您还在忙于研磨棋艺呢?今日庄子上送了一头鹿过来,分了听棋轩一份,您看是要着大厨房做呢,还是有别的吩咐?”
“鹿肉?”霍哲抬头,看着管事。
“据说是这几日秋猎时,大郎君猎下送至庄子上的。”
“包好了,给张府送去吧。”霍哲想了想,道,“直接送到漪澜筑好了。等见了阿宁,便说,我在研究上一次的残局,很快便能与他再度对弈。”
“行,老奴这就去办。”
霍哲低头,再度关注于棋盘之上。
日色渐渐暗下,光线渐渐昏了起来,快到盏灯时节。
埋头于棋盘的霍哲似是听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淡淡地笑了笑:“来者是客,为何这位郎君藏头藏尾畏缩不前?莫非,是怕我霍五郎招待不周?”
话音一落,一道绯影便从楼阁梁柱上飘飞而下。
霍哲看着现身眼前的郎君,脸带银色面具,一身彤红锦袍下,是飘逸而起的绸裳,嘴角一抿:“你是,玄夜?”
“霍公子,竟然认得我是谁,罕见。”玄夜微眯着一双桃花眼,笑了起来,看着那拈棋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凶光。
便是那双手,在他见着的脖颈上留下了瘀伤。
“既然我霍五郎能引得玄夜尊驾现身,怕是,命不久矣?”
“跟聪明人打交道,便是轻松。”玄夜手一动,按在了剑鞘上,笑,“既然如此,不如就请霍公子自我了断,省得我动手?”
“不知在大名鼎鼎的玄夜眼中,我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霍公子心里明白。”
霍哲拈起了棋盘上的几个黑子,抬头看着玄夜,脸色一冷,那手里的棋子便掷了出去。
黑子在空中如破弦之箭,来势凌厉,玄夜在惊愕间,抽剑以挡,但听几声清脆的叮叮声,三颗黑子被击落地,玄夜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以为这霍哲不过是区区纨绔,竟是小看了他。
身为四公子之一,他只听说霍哲尤擅对弈,却未曾有会武的传言。
霍哲看着玄夜,慢慢地站了起来,玄夜注意到,他指间已挟有多枚棋子,并慢慢举了起来,蓄势待发。
玄夜亦扬起了剑。
叮叮声中,玄夜以剑一一击落了霍哲投掷过来的棋子,那未有挡回、险险避过的棋子,竟啪的一声,深深嵌入了梁柱内,可见御棋之人的功力不可小觑。
玄夜避开棋子的同时,亦跃到了霍哲跟前,利剑朝他脖颈处砍了下去。
霍哲面不改色,挺着胸膛稍稍往后一避,两道疾风一左一右便从玄夜袭来,玄夜察觉不妙,急速后退,但骤然之间,只避过了右边那道,左边一道冷光亮起,他的左肩上被刺了一剑,玄夜忍痛转身,踉跄几步后立稳了身形。
那左右两道疾风,却是两个一身黑色劲装的人。
一高一矮,一瘦一胖。
这霍哲,身边何时有这般的高手随伺在侧?是引诱自己现身的陷阱么?
却不太对。
霍哲,怎会预料到自己会来寻他呢?
“霍哲,你是早就想对付我么?”
“这你便想多了,我这是有患而备,以防万一。”霍哲看着受伤的玄夜冷哼。
玄夜甫一现世,毫不客气的斩杀数人,其中,高官权臣有之,世家郎君有之,朝中对其行径不满,京中高门郎君心中忌讳,故而才力促大理寺尽快捉拿玄夜归案,并主动筹集了上万两的赏金,然不仅大理寺,刑部甚至是京兆府,都尉府等各部门的官吏日渐力拙,久久未见成效。
不久之前,光禄大夫宋贤为玄夜所杀一事,更敲响了这些望族的警钟。
光靠朝中捕吏既不可行,他们只能自救。
于是,有地位有条件的高门士族在调遣寻常的护卫之余,还有不少人聘用了武艺高手,怕的,便是有一日,这嗜血的玄夜找上门来。
而凑巧,霍哲,是宋贤之后,首位碰上玄夜的名门公子。
“既然霍公子都知晓聘用高手保命,居然还问我何罪之有?真是可笑。”
玄夜只斩杀有罪之徒是众所皆知,意图雇用武艺高手的,怕都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之人,才忧心玄夜会突然而至,伤其性命。
如此看来,霍哲,亦是担心自己做下了那等事,有朝一日会引来玄夜斩凶灭罪。
四娘推测得不错,这霍哲,便是杀害三位娘子的真凶。
霍哲闻得玄夜此言,亦不恼,“关于这一点,你却是猜错了。”
“哪里错了?”
“在桂花林初见你时,看你那等不知从何冒出的无名小辈狂妄自大,我心里便想杀你了。”霍哲复又坐在了棋盘前面,“光禄大夫遇害后,士族高门之间决定不依靠朝中官吏那等废物,联合起来招揽高手亲自捉拿玄夜,并可斩无赦,我霍五郎幸得青睐,成为缉拿玄夜的一员。”
玄夜笑了起来。
“霍公子,当真是令人惊喜。”
“彼此彼此。”霍哲一颔首,那两名高手便欺身而上,将玄夜围困起来。
“把他那面具给我揭下来。”
剑身,划破了夜色,亮起了朵朵银色的冷花。
风声疾骤,青竹飒飒,不过半刻,那玄夜一声低呜,从楼阁上跃下,带出了一串血色的点点红星。
“带上人给我追,务必死要见尸,生要见人。”
随着霍哲令下,长啸响起,两道身影亦从楼阁追出,紧紧咬着前面那道红影不放。
雪,又落了起来。
*
大意了。
玄夜捂了捂下腹,又在墙檐间跃起,落下,看身后的两人紧追不放,同时,在这两人身后,还有一队霍家的府卫追了上来,不免苦笑。
他玄夜,何曾遇见过这等让人困扰的境况?
待下得地来,玄夜潜出颉蓥巷,发出一声短促的长啸后,见雪夜里,四名宫装打扮的奴婢提灯夜行,后面是一辆华丽的轿辇缓缓而至,他不由多想,几个起落,趁那队护卫尚未反应过来时,如一阵风一般卷起帘子,跃进了轿辇里。
“刚刚,是怎么回事?”
在轿辇旁伺候,叫笑笑的奴婢,感觉到一阵疾风掠过,惊愕,而后朝轿辇里喊:“郡主,您没事吧?”
“本郡主没事,快给我回府。”
轿辇里,容敏郡主看着伏在她眼前的玄夜,再看看距离脖子几寸的剑,脸色惊惶:“我,我什么都不会说,你先把剑放下,可别伤着我了。”
玄夜在权衡着容敏郡主的话可不可信。
“真的,你,你便是玄夜吧?在桂花林,你救过我,还记得么?”容敏郡主提醒,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所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万不会害你的。”
玄夜蹙起了眉头。
在桂花林,救过她,是么?
“我,我不骗你,你是在躲官府的人吧?我不会告诉他们你就在我轿辇里的,他们也不敢搜,你可以放心呆在这里。”容敏郡主极力说服玄夜,注意到玄夜肩膀上的红袍裂了开来,见肉见血,惊呼:“你受伤了?”
玄夜瞥了一眼自己的肩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轿辇外的护卫在怒喝:“什么人敢乱来?这是容敏郡主的轿辇,不得放肆。”
“容敏郡主?”
那追捕玄夜的两位高手拦在了轿辇前面,听领头的护卫长如此叫嚣,困惑了些许,才要上前,那所有护卫均围了上来,纷纷唰唰抽刀,一时剑拔弩张,势在必发。
跟在后头的府卫,还有闻讯赶来的其他护卫,均追到了这队轿辇前,其中亦有人认出了轿辇的家徽,知道轿辇上的人是容敏郡主,问:“怎么回事?”
“方才我们追恶贼,一路追到此处,却不见了那贼子的踪影,四周便只有这一队人,我们怀疑那贼子就藏在轿辇里。”霍哲身边的两位高手对追上来的众人道。
“胡说,轿辇里的分明是我们容敏郡主,你这哪来的奴婢,血口喷人?”笑笑怒:“我们郡主怎么会跟贼人同流合污呢?”
“不若,请容敏郡主下轿,让我们搜上一搜?”
“大胆,本郡主的轿辇,也是你们这等奴才说搜便能搜的吗?”轿辇内,容敏郡主怒喝起来,“我没见着什么贼人,也没藏什么贼子,本郡主刚从宫中拜见皇后回府,却在此处遭你们拦截,莫不是要让我再回宫一趟,面见圣上,将你等恶行悉数禀告上去么?”
“郡主息怒,奴等不敢。”那高手跟府卫均一惊。
“不敢便赶紧给本郡主退开,我累了,想赶紧回府。”
容敏郡主呵斥后,看着依然执剑在一旁的玄夜,心里有点伤心,这玄夜,竟不信她。
稍顷,轿辇动了,车队继续前行,看来,是他们不敢轻易得罪郡主,让步了。
容敏郡主松了口气,玄夜亦缓过劲来。
“一会儿,到郡主府后,我替你包扎伤口。”容敏郡主看着玄夜肩膀上的伤口,担心,看玄夜还欲说什么,又补充:“郡主府很安全的,他们不敢随意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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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们怀疑容敏郡主藏了人,即便一时无法确定,也会马上来搜查清楚的。
尤其是那霍哲,没这么好糊弄下去。
玄夜想着脱身的办法,却还是对容敏郡主笑了笑:“那便谢谢郡主了!”
容敏郡主看着玄夜那张笑脸,猜测着面具下的脸该何等俊美,芳心大动。
果然,便是桂花林的那位玄夜。
想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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