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坨拱手相送,瞧着热闹的长街,坐回了桌子,正低头喝茶。

  却是见盛姣姣换了身儿衣裳,拿了把破剑,又走了回来,坐在了隔壁桌。

  许是天色太昏,鄂坨只瞟一眼,便是笑道:

  “姣娘,你如何又回来了?我们的‘大事’还未谈完?”

  他说着便起身来,坐了过去,将落定,却是一愣,看着对方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这分明是个男子体形。

  盛姣姣虽然今日做了男装打扮,可她是个女子,身型天生纤细,面目柔美,与真正的男子还是有许多区别的。

  鄂坨一时有些个不知所措,对着面前如盛姣姣同出一辙的面目,嗫嚅道:

  “这,这,这对不住,我......”

  “你认得我?可我并不认得你,也并非姑娘。”

  盛瑆眯着眼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摁在一旁的破剑上,脸上的神情无害,看起来像是个涉世未深的赶考书生,拿着把破剑,装腔作势的要走江湖。

  一时间,鄂坨也不知从何说起的好,他拱手,讪讪道:

  “是我认错人了,对不住,对不住。”

  说罢,他起身来便要走,对面的盛瑆好笑道:

  “见过这么多追杀我的,借着认错人的借口来的,还是少见。”

  说罢,眼中杀气一闪,手中破剑“叮”的一声出鞘半截,又是笑道:

  “可我近乡情怯,发誓不将半点麻烦带至娘子身边,如何是好呢?只能将你连同这半条街的人,都剁成......”

  “鄂先生,我方才想起件事。”

  盛姣姣的声音,在茶肆外响起,她雍容走来,扫了一眼背她而坐的盛瑆,

  “你能替我寻一些琴棋书画特别好的先生来吗?”

  她说着走进来,就站在盛瑆的身边,垂目看了一眼盛瑆手中出鞘的剑,道:

  “我们家的那些小姑娘们,还是要会多会才艺,将来也多几条路走的好。”

  话语间,盛姣姣扫了下衣袖,不请自坐下来,目光一寸寸下落,看见了盛瑆的半张脸。

  她凝眉,嘴中还在说着,

  “往后这些姑娘,从我齐家出了门子......你是?”

  她愣住了,偏头过来,满面嗜血杀意的盛瑆,也是愣了愣。

  坐在斜角的鄂坨,看看盛姣姣,又看看盛瑆,坐了下来,一脸诡异的问道:

  “二位?认识?”

  盛姣姣的眉梢一挑,冷笑一声,

  “不认识,哪个泼皮无奈,用了人皮画做我的模样,放肆!”

  她心中怒气横生,拍了一下桌子,看向盛瑆,气道:

  “小剑、郑岭。”

  “末将在!”

  谭小剑,郑岭拱手而立,齐齐回答。

  “给我把他拿下,送去见官。”

  盛瑆回头扫了一眼身穿军甲的谭小剑与郑岭,又紧盯盛姣姣,估算着盛姣姣的年纪,她方才说齐家?齐家吗?......

  手中破剑一扬,盛瑆出鞘的剑回了剑鞘,他神色几变,终是“哎”了一声,

  “小姑娘莫恼,真不是在下用了人皮面具,在下天生就长这样一副样子,怪不得在下,怪不得在下。”

  哐哐哐的甲片声响起,谭小剑与郑岭进了茶肆,一左一右的压住盛瑆,只听谭小剑怪叫一声,

  “阿嫂,这人为何要画做你的模样?莫不是又来一个要扰乱我阿兄的?”

  “定是属国细作。”

  盛姣姣端坐着,目光冷冷的看向盛瑆,见他正直直的望向她,她的心中便是一阵的怒火,甚至还有些个委屈。

  阿娘说,她与阿爹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这个人?是偶遇上的吗?又是她的什么人?

  先拿下再说。

  一旁压着盛瑆的郑岭,哼声道:

  “要见什么官,若是细作,直接杀了,提下他的人头,向长官使领赏去。”

  谭戟人狠话不多,带出来的兵也是一等一的狼性,说着,郑岭一只手望盛瑆脸上抹去,想掀开盛瑆脸上的人皮面具。

  被压着的盛瑆连忙摇头,宛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真书生,人又郑岭的手在他脸上乱扯一把,一脸的苦恼,

  “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冤枉,在下妥妥的大泽良民,使不得啊。”

  “良民?”

  盛姣姣起身来,着男装,但身形纤细,一眼便能瞧出,她是个姑娘。

  姑娘上下打量着盛瑆,冷声,

  “如今哪里还有良民来治寿郡?不知道治寿郡尽是些流放犯?不知道治寿郡正在打仗?”

  又烦道:

  “压下去,先关起来饿上十七八日的再说。”

  “姑娘,姑娘好说,莫要如此。”

  盛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郑岭扯的他脸皮痛,换了以往,他早就杀将过去。

  然而今次不得行。

  郑岭扯了半天,无奈,看向盛姣姣,摇了摇头。

  “压走。”

  盛姣姣俏脸一直沉着。

  盛瑆不得法,硬是被郑岭与谭小剑两个小后生压着,刚出茶肆,就见谭戟领着一队兵过来。

  他手中摁着剑,隔了老远,便唤道:

  “姣娘。”

  盛姣姣的情绪有些不太美妙,低着头,跟在盛瑆的身后,听得这一声唤,忙抬头来。

  谭戟已经走了过来,将身上的披风裹在盛姣姣的身上,又看向谭小剑与郑岭手中的盛瑆,他......也愣住了。

  这男人与盛姣姣如此相像。

  “哎?你们这是?你嫁人了?”

  盛瑆一脸吃惊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捶胸顿足,不能呀,他才刚刚得了个惊喜,怎么盛姣姣就嫁人了呢。

  “关你什么事?”

  盛姣姣狠睨盛瑆一眼,拉住谭戟的手腕,眼尾微红,仰面看他,委屈极了,

  “我抓了个人,竟然用人皮画了我的样子。”

  身后的鄂坨急忙接话,

  “疑似属国细作。”

  “说了不是人皮面具。”

  盛瑆一脸委屈的看着谭戟,那神情,与盛姣姣一样一样的。

  谭戟皱眉,看看盛姣姣,又看看盛瑆,再看向周围,目光搜寻齐大姑娘的身影,却是不知齐大姑娘与齐老太太逛去了哪里。

  他只能反手握住盛姣姣的手,安抚道:

  “先不着急,把他押回军营里去,再细细审他。”

  盛姣姣点头,被谭戟带着往军营的方向去。

  一群人,气氛相当的诡异。

  她的身旁,压在谭小剑与郑岭手中的盛瑆,却是讨好一般的,不停的问道:

  “小姑娘,你叫姣娘?你身边这位,可是你的夫郎?”

  “你们多久成婚的?你阿娘叫什么?她怎么同意你们成婚的?”

  “他待你可好?你可读过书?习过字?看过什么书?”

  “你夫郎是长官使?这个位置也不高啊,小姑娘,姣娘,姣娘?......”

  盛姣姣忍无可忍,抬头看向谭戟,

  “戟郎,你过去,把他的嘴堵上。”

  谭戟回头看了盛瑆一眼,盛瑆瞪着他,一脸嫌弃道:

  “你多大?一个长官使准备做多少年?你是当兵的啊?啧啧啧,有钱吗?有地吗?聘礼给了多少?......”

  谭戟皱起剑眉,第一次违背了盛姣姣的命令,他犹豫道:

  “姣娘,谭戟不敢。”

  他当然不敢,气氛这样诡异,是个人都能瞧出不对劲来,谭戟今日得罪了盛瑆,来日,怕不得什么好下场的。

  “算你识相啊。”

  盛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一路叽里呱啦的被压入了军营,又在盛姣姣的强势下,他被谭小剑和郑岭丢入了一个木头做的牢笼里。

  “姣娘,姣娘,你别走啊,我们聊聊人生,姣娘,姣娘!!!”

  刚丢进去,盛瑆就巴在了木头牢门上,鬼哭狼嚎了起来。

  盛姣姣一脸冰冷的站在牢房外头,并不搭理盛瑆,只抬手,几个小兵就搬了椅子小几茶壶茶杯上来。

  她施施然坐下,看向木牢里头的盛瑆,思索着,该怎么查这个人。

  谭戟回了大帐,又拿出一条毯子出来,铺到了盛姣姣的腿上,柔声说道:

  “虽然春天到了,但晚上还是很凉。”

  “看着体贴,姑娘,你可别被男人骗了啊,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他家里几房妻妾啊?你是元妻吗?可有通房?”

  盛瑆的一张嘴叭叭叭的,听得木牢外头的谭小剑终于忍不住了。

  少年斥道:

  “什么几房妻妾?我阿嫂还未过门,阿兄就只得我阿嫂一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还未成亲的?那太好了。”

  盛瑆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又抬头去拜菩萨,喃喃道:

  “天爷疼我,还未错失太多。”

  他这话,听的盛姣姣又酸又气,她坐在椅子上,问道:

  “你这般关心我做甚?我同你什么干系?!”

  话音刚落,她的手被紧了紧,盛姣姣抬头,看向谭戟。

  谭戟不赞同的握着她的手,低声道:

  “他脸上并未贴人皮面具。”

  方才谭戟就仔细观察过了,贴上人皮面具后,脸与脖颈处的那一线肌肤,还有些许的不自然。

  可盛瑆没有。

  郑岭也扯了盛瑆的脸皮许久,并没有任何异常。

  盛姣姣拧眉,不再回应这个问题,只看向木牢里的盛瑆。

  如果没有人皮面具,这张脸便是盛瑆本来的脸了,那他有极大的可能,是她的......阿爹?

  可是这太突然了,盛姣姣回想她的上辈子,阿爹并没有出现过,这辈子为什么突然出现了?

  木牢中,盛瑆听闻谭戟这话,立即讨好似的冲盛姣姣笑,嘴里唤道:

  “姣娘,齐姣娘?盛姣娘?”

  一旁的郑岭看不过去,纠正道:

  “阿嫂名叫盛姣姣。”

  “姣姣?家里长辈可是唤姣儿?”

  “是姣姣儿。”

  郑岭说着,盛瑆便是笑了。

  他又看向盛姣姣,眼眸中满是温柔与慈爱,他摸索了全身上下,未带任何玩意儿,最后竟将自己的破剑递出木牢去,说道:

  “我身上只有这个,送姣姣儿做见面礼罢,给,往后,往后我再予你买许多玩意儿。”

  这目光,让盛姣姣突然想起个人......盛国师。

  她豁然起身来,凤目瞪圆了看向木牢里,那个一脸小心翼翼,又十分讨好她的盛瑆,双拳捏紧,心头五味陈杂,又怒上心头,

  “不要,我不要!”

  说罢,她转身便跑了。

  谭戟面无表情的看向木牢内的盛瑆,盛瑆脸色一变,一脸杀意的回看他。

  “看什么看?还不去哄哄,再耽搁杀了你!”

  木牢内,盛瑆收回破剑,站得笔直,俊美的脸上杀气腾腾。

  这个人,绝不如表面上看的那般朗月清风,他见过尸山血海!

  谭戟皱眉,转身便去找盛姣姣了。

  南集的军营还待整顿,总兵新调配过来的人手已经将原来的南集守军换下,之前的南集守军已经被谭戟送去了郡北一线上。

  在自己的军营里,谭戟很轻易的就找到了盛姣姣。

  她正坐在大帐后面,双手抱臂,蜷缩在地上,低声的哭。

  谭戟走过去,在她身边轻轻的蹲下,抬手,摸了摸盛姣姣的发。

  “我把他害死了,我把他害死了。”

  她哽咽着抬头,双眸轻轻一眨,便是一串泪珠儿落下来,她看着谭戟,哭道: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以为他就是个烦人的家伙,你看他游戏人间的态度,他一点也不像我阿爹。”

  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还有什么教盛姣姣不明白的?

  前世那个总是送她一些民间哄孩子玩意儿的盛国师,不就是这个被她关在木牢里的盛瑆吗?

  一样讨好的姿态,一样不着调的语气,一样的眼睛。

  只是,前世的盛国师,一脸乱七八糟的疤痕,半点不见现在这般俊美。

  盛姣姣想起这个,她又哭了起来,她想起来,如果当年的盛瑆,顶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朝堂上,她该如何面对群起攻之的言官?https://m.ensotemple.com

  他是什么样的身份,有个什么样的过去?他曾同阿娘说,他是行走江湖的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上辈子,那位盛国师蛊惑殷泽的爹炼丹,致使皇帝早衰,殷泽登基,又借星象说盛姣姣有皇后命格......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像个光明磊落的大侠?

  可是,可是也正是因为他做的这些不够光明,也不够磊落的事,替盛姣姣登上后位,奠定了一个祥云缭绕的说法。

  谭戟看的心疼,将盛姣姣一把抱住,拢在怀中,

  “嗯,他不像你阿爹,除了样子与你相似外,你当真没有半点像他,这并不怪你,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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