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站在原地，默然无语。
林花照疾步上去，“白城主，你的伤势如何？”
她摇摇头，面色惨白。
林花照立即拿了老蛇粉末敷在她的伤口上，仔细看了一下，低声道：“所幸是皮外伤，不碍事。”
白城主却松了一口气，精神振作了一点：“小林，现在我还能看到你们，这表示已经胜利了吗？”
“是的！掠剩再也不会到锦关城来了。”
白城主紧紧握住她的手，笑起来。
她的笑，十分凄寒。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对面风雨飘摇的“软饭王大赛”几个字——
九夫人，正因为听说这个“软饭王大赛”，又看到姐姐彻底变年轻了，推测姐姐一定会成亲生子——今后，她所期待的一切彻底落空，丈夫也死了，儿子们的王位也没有着落了……于是铤而走险，企图和姐姐同归于尽。
可是，白城主内心一片茫然：为什么最后，我的家人会想要和我同归于尽？为什么？
孤家寡人。
这是她第一次刻骨地领略到这个词语的含义。
别人看到的是一个越来越年轻的外壳，但她自己很清楚，这苍老的心境，永远也不可能和外表一样，只能每况愈下。
心老，才是藏不住的衰老。
沧龙站在她对面。
这是“软饭王大赛”后，唯一留下来的一个异乡人。当初，大家怀疑他可能别有用心，可事实上，他言行一致。他和徐道长等人一起摆下了那个七星阵，然后，用火焰送别无数的尸体。
至于当时，他举起的那把大刀究竟有没有能切开大饼，他自己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知道了。如此近距离，如此长时间的观察，足以让他把白城主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她并非以城主的威仪，而是彻彻底底一个经历了人生巨大变故的女子。她面容清秀，风华正茂，跟他一心想要寻找的最后“冲关者”完全吻合。
他想，可能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对象了。
其他人也都看着最后留下来的异乡人，他的意图，大家当然都很清楚。可是，才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关头，每个人面对这件事情居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尤其是白城主，刚刚经历了这一切，哪里还有半点心思谈婚论嫁？
纵然是为着王位而传宗接代的兴趣，也彻底消失了。
还是白城主先开口：“沧龙道长，你远道而来，我们实是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沧龙客客气气：“城主言重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目睹人妖神大混战，真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道！也不枉我走这么一趟，否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这样神奇的经历……”hTtPs://M.ensotemple.com
他顺着白城主的目光，看着“软饭王”大赛几个字，十分豁达：“白城主不必介意，我早已知道，这个比赛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这场战争。再说，我本领不济，本来就没有切开薄饼，所以，只当是来大大增加了一番见识，算是见识了大场面，以后也不至于是井底之蛙……”
兰云桥缓缓地：“道长过谦了！道长应该是切开了薄饼的。”
主持人说切开了，自然就是切开了。
沧龙却哈哈大笑：“国师大人非要替我脸上贴金，沧龙深表感谢。可是，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拿刀尚且吃力，何况是切饼？修道之人，不敢欺人又何敢欺心？？？再说，经历了这次生平不敢想象的大战之后，我忽然觉得很多规矩很多所谓的考验都很扯淡……”
林花照对这一点，深有同感。
是的，他们的很多规矩很多考验都是扯淡的——有时候，他们叫你极力繁衍人口，纵然是大神也得亲力亲为，百子千孙才是楷模；有时候，他们又提倡禁欲，到处安上“验视仪”，稍有心猿意马，你就是“犯禁”。
楷模或者犯禁，他们随时切换自如，可却让你无所适从。
“你们看，天将也好，大妖也罢，他们的尸体最后都在锦关城化为了一堆灰烬。我忽然想：得不得道很重要吗？如果真的可以得道，又何须一定要先传宗接代？如果不能得道，那再自我添加无数的约束又有何意义？”
他摇摇头：“再说，我等凡人，纵然得道，充其量就是天兵天将这个层次！可是，这真的是我们所追求的证道吗？国师大人，恕我冒昧，你认可吗？”
兰云桥肃然：“我不敢说我看穿了什么，毕竟，凡夫俗子没有天眼见识也浅薄。可是，于我个人而言，自掠剩山一战后，我已经认为证不证道都无关紧要了，凡事，遵循本心即可。”
沧龙大笑：“难怪我和国师大人一见如故！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和国师大人一起坐而论道！”
“但愿有机会！”
沧龙又转向林花照，仔仔细细打量她，然后，深深一礼。
林花照还礼：“道长何故行此大礼？”
“以前，我们总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年轻气盛的时候，这话也就是听听而已，总觉得自己才是最厉害的。但是，这一次到了锦关城，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真有远远超越我等的高人！林姑娘年纪轻轻，竟然已到了这样的地步，沧龙以前真是想都不敢这么想……”
“道长谬赞。”
“我们之中，真有谁最后能证道的话，那肯定是林姑娘。”
林花照看了看天空，摇摇头：“证道又何必上天？”
“说得好！证道何必上天？心中有道，处处是道！哈哈，既然证道不必上天，那证道又何必生子？生而不养，害人害己！以前，是我太过拘泥表象了。”
众人哑口无言。
沧龙这才转向白城主，正色道：“承蒙招待，沧龙感激不尽，还望白城主多多保重身体。沧龙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白城主点点头：“多谢道长体谅。”
沧龙哈哈大笑，笑声中，已经飘然远去。
四周，变得特别安静。
洁净的石板上，一滩褐色的血迹特别醒目，那是九夫人留下的。
白城主和颜悦色：“兰云桥，你令人把软饭王大赛的台子彻底拆掉，以后，也不必再举行任何类似的活动了。”
兰云桥长叹一声：“其实，沧龙真的切开了薄饼……”
白城主断然道：“秦皇汉武今何在？哪个帝王将相不曾为了百子千孙努力？可最后，一代一代失去王位的人，都是因为没有儿子吗？”
兰云桥：“……”
林花照也笑起来：“是啊，历朝历代失去王座者，有几个是因为没有儿子造成的？所以，有无儿子，其实也无所谓。”
白城主豁达一笑：“所以，你们何必替我着急？既然你们说我也许能百岁高寿，那我现在还是个年轻人！既然年轻，就有肆意妄为的资本，何必太早搞得老态龙钟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兰云桥和林花照一起出去。
他俩静静地一直往前走。
适逢大集之后的黄昏，夜市刚刚开始，所过街道人山人海，南来北往的商旅、琳琅满目的货物、穿行往来的红男绿女以及热闹非凡的长长的小吃一条街……
这一次，锦关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因为柳三月提早封印了快活林之外的所有上空，只把战争局限在了快活林的范围之内。而掠剩，最初也想的是要获得这百万人口的烟火，也没打算再毁掉这个城市。
于是，这个幸运的城市，几乎算得上毫发无损。
一直走到翠品堂对面那条街。
翠品堂依旧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老鸨领着一大群姑娘，花枝招展地招呼着天南地北的客人……
二人继续往前，在一个熟悉的小饭馆停下。
兰云桥说：“好饿，我们吃点东西？”
“好啊，我也饿了。”
二人坐下不久，几个小菜就上来了：白切肉、油烫鹅、青菜花炒肉、一盘黄焖鱼，还有两碟时蔬小菜、一罐绿豆排骨汤……分量颇多，可二人三下五除二，几下就吃完了。
吃干抹净，林花照忽然道：“我们是不是一天没吃饭了？”
“快两天了！”
“难怪我都快饿死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呵呵笑起来。
兰云桥：“我们这算是死里逃生，高枕无忧了吗？”
她点点头，老老实实：“我第一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因为这种释然，才恍悟——比起惊心动魄的厮杀，一次次的生离死别——小情小爱，真的好微不足道。
小二已经端上了清茶，二人各捧一杯茶，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品茗”的意思。
半晌，柳三月低声问：“柳大神，他还会回来吗？”
林花照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不回来了吧。”
青叶怎么说来着？柳三月是来渡劫的，现在，所有的事情已经了结，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回来了——毕竟，在大神们看来，人世间短暂的一瞬无非是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她反问：“你呢？你想好如何对你母亲交代了吗？”
兰云桥真的愁眉苦脸了：是啊，回家如何说？难道告诉母亲，大哥是早就死了，是被千年老狐狸附体了？甚至还有大嫂和几个孩子，如何交代？她们连大哥的尸体都没看到，她们会相信这一切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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