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客运总站,鱼鳞状的玻璃吊顶投下来斑点灯光,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背包、拉箱、牛皮袋,在急匆匆的脚步落在出行的台阶上时,或拉或拽着被带走。
泡面味、烟味、呵斥声、广播音,由远及近,越过逼仄的走道,穿过拥挤的人群,弥漫整个候车大厅,无处不在,恰似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叫人呛鼻,耳鸣。
人头攒动,出站口的栏杆拉上去,一批旅客走了出来。
夜色下,童瑶站在出站口外,踮起脚尖,时不时地抬头望去,试图在人群里寻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不是这一批。
她略微失望地收回视线,扭头看着身边的一个高大男生。
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在他提出了那个要求后,自己居然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等到清醒过来想反悔,人却已经站在了这个地方。
看着他脸部细长的线条,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童瑶咂咂嘴,心尖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被她慌张地急忙摁下去,转过身继续朝向出站口观望,期待那道身影下一刻会在转角出现。
徐登峰双手插兜举目四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斜了眼童瑶那探头探脑的身子和她身上的素白长裙。
“班长,你同学什么时候到站呀?”
“我怎么知道?”
“你打个电话问问。”
“你急什么,这就等得不耐烦了......可是你自己要跟着来的。”
“我不急,真的,一点儿不急,只是看你的样子好像站不住了啊......”
童瑶稳了稳身体,后踢腿缓解一下膝盖处的酸麻,她站在这儿将近40分钟了,期间没有坐下来休息过。
她搞不清楚身边这个男生脑子里的想法,一个劲的要跟过来,不知道想做什么,难道只是单纯地想要见见她的同学么。
十多分钟后,又一批旅客陆续从出站口里走出来,童瑶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终于看见了等待之人。
“晚晚,这里!”
穿着素色白裙的童瑶踮着脚挥手,长发飘散在背后,眉眼弯弯的娇俏模样引来许多路人的注视,其中也包括走在人群里的两个女人。
徐登峰没有童瑶那么激动,他只是嘴角弯起噙着一抹笑意,顺着童瑶的目光望去,同样见到了最想见的那个人。
朴素的长款上衣,修身的牛仔裤包裹着纤长的腿,一头秀发扎成马尾,干净利落的晃荡在脑后,无暇的脸蛋,如杏双眸,秀挺鼻梁,以及一只手挽着位中年妇人,一只手拉着行李箱的姿势,与徐登峰记忆中的人儿如出一辙。
少女迎面走来,俏丽的容颜展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经意地撩了下垂在额前的发丝,她一向是这个样子,从容平静,性情温和。
这场正式的“重逢”,徐登峰压抑住心里某份跳动的喜悦,望着愈来愈近的那张清丽可人的脸庞,长长呼出口气。
历史的轨迹在这一刻出现偏离,脱离了原定的轨道,相伴数年的感情却又历历在目,仿若一如初见,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
“瑶瑶,客车在半道抛锚,耽搁了点时间,抱歉呀,叫你等了那么久。”
虞晚晚笑着走来,嗓音柔婉,言语中带着歉意,拉上童瑶伸过来的手,解释迟到的原因。
“晚晚,林阿姨。”
童瑶上前笑吟吟地打招呼。
虞母也是笑呵呵回应,眉目和善地看着面前这个长相不输自己女儿的孩子:“童瑶啊,谢谢你能来接阿姨和晚晚。”
“林阿姨别和我客气。”
童瑶帮忙拉上行李箱,两个女孩挽起手来,童瑶的眸子里凝着一丝担忧:
“晚晚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虞晚晚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说完,她的目光朝着童瑶身后看去,这时徐登峰已经跟了上来。
“童瑶啊,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虞母看着站在童瑶身后的高大男生,迟疑着询问。
“啊,不是不是的,林阿姨!”
童瑶闻言,小脸稍稍爬上两朵红云,连忙否决:“他叫徐登峰,我们只是同班同学而已,凑......凑巧在这碰到,嗯......”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母女俩解释徐登峰的事情,索性模糊带过。
“哦,这样啊......”
虞母微笑着,没纠结这件事,既然是童瑶的同学,她也向徐登峰友善的点头示意了一下。
“阿姨你好,同学你好。”
徐登峰对待长辈向来是个有礼貌的人,况且这位妇人可是差点成了他的岳母。
虞晚晚看过来,柔软的眸子凝视了徐登峰一眼,轻轻颔首,清澈的眼神一如前世无数次的对视,只是少了许多深切的爱意。
“好啦,走吧走吧......”
童瑶挽着虞晚晚的手臂,脆生生说道:“晚晚,林阿姨,今天太迟了,我们先去酒店,明天再去学校报到.......”
“去酒店太破费了......”虞母迟疑一下,犹豫道:“要不随便找个小旅馆先凑合一晚吧。”
“没关系啦。”
童瑶则是说道:“那个酒店老板是我爸在江海的一个朋友,我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这几天阿姨你们住在那么,人家都不跟我们收钱的。”
徐登峰是知道的,童瑶口中她老爸的那个老板朋友根本不存在,下午他可是亲眼目睹她在酒店里订的房间付了钱,童瑶家里不缺钱,住个酒店对她来说只是小事,或许是为了安抚虞母的忧心,她才会这么说的。
童瑶扭过头来,恰好对上了徐登峰看过来的有些揶揄和打趣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谎言被他看破,但没有拆穿,她的脸颊一红,转过头去和继续母女俩聊天。
“这......”
虞母习惯性地将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见她点点头,这才道:“那阿姨谢谢瑶瑶了,等你放假回家,到阿姨家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林姨,我能不能去?”
徐登峰忽然这么一问,三个女人都看过来,他也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
童瑶眼里闪过一丝赧然,觉得徐登峰这个以她同学的身份,提出这个要求来,到底还是太厚脸皮了些,自己和虞晚晚是好闺蜜,你又算什么,今天才刚认识的人,真好意思!脸皮是城墙做的嘛!
虞晚晚盯着徐登峰看,清湛的一双杏眸里,似乎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复杂神情,但没人注意到,在徐登峰抬眼对视过来时,很快地低下头去避开目光。
在场的恐怕只有虞母是正常心理,她是教初中的老师,又有着几十年的教学经验,看学生的眼光十分的准。
她见徐登峰人长得高大,也长得干净,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男生,同时还是瑶瑶的同学,本着爱屋及乌,心里自然增添了几分好感,只觉得他想来自己家,也许是为了接近人家童瑶,不过在心里替徐登峰哀叹一句,童瑶的家世摆在那儿,他想要追求这个姑娘,难度还真有些大。
表面上,虞母依然是一副平易近人,让人感觉亲切的态度,笑盈盈道:“当然可以了,你是瑶瑶的同学,下次有空和她一起来,阿姨给你们做金城本地的特色菜,金城的特色菜你没吃过吧,阿姨跟你说......”
一路上,虞母居然就和徐登峰聊上了,后者本也不是什么寡言少语的人,凭借着自己从前对虞母喜好的了解,再加上本就熟悉金城,共同话题多了以后,居然还真将她哄开心了。
童瑶挽着虞晚晚的手都傻眼了,两人默默地走到了后面,童班长脑子里是一愣一愣的,望着徐登峰和虞母谈笑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这家伙怎么回事?是不是有着哄女人开心的习惯,怎么这才见面不到一个小时,感觉比自己和林阿姨还要亲近?
童瑶扭头看向自己的好闺蜜,却是发现虞晚瞅着前面两人的目光中,若隐若现地有着一丝柔情,童瑶觉得她是瞧见母亲开心了,自己也跟着开心,自打两人认识起她就知道虞晚晚是一个总是挂念父母的人,童瑶想了想,又改了改这个说法,把虞晚晚的父亲排除掉这个行列里,有些事情,她作为好朋友兼好姐妹是知晓一二的。
“晚晚,别看那家伙现在嘴甜,跟阿姨有说有笑的,其实气起人能将人气个半死!”
不知怎的,看到徐登峰和虞母聊得开心,童瑶心里陡然生出一抹醋意,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亲昵地向身旁的虞晚晚告着状,也忽略了他们两人其实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这件事。
“嗯?瑶瑶你被气到了?”虞晚晚瞪大着眼睛,杏眸里满是大大的问号。
“可不是嘛!”
谈起这个来,童瑶也不给徐登峰留面子,在外人面前吧啦吧啦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她的声音不小,前面的徐登峰自然听得到,也没多说什么,他那两天去了哪儿,童瑶自然不知道,也就不必担心虞晚晚她们多想。
在徐登峰的记忆里,虞晚晚去了另一个世界的那段时间,在他忙于创办公司、奔走在各个地方,忙忙碌碌的时候,已经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体贴他,照顾他,他仍旧无法忘记虞晚晚,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偶尔见到,重现两人相处的日子,可惜后来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少,徐登峰想见她,只能徘徊于她留下的那些旧照片里。
徐登峰一直在想,也不知道那次虞晚晚捏着小拳头叫嚣着,他怎么都没有早点来找她,就不怕她被别人抢走啊这件事。
徐登峰当时承诺的是什么来着,如果能重新来过,他肯定要第一时间找到她,比如说现在,今生提前了四年的时间,他来找她了,不会再轻易让她逃走。
虞晚晚也许还不知道她前面的这个男人,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最清楚她喜好,也是最由着她的人。
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其实这就是最好的事。
她是个完美的女孩呀,徐登峰心想。
“小徐......小徐......”
虞母的声音徘徊在耳边,徐登峰醒觉过来,“林姨,怎么了?”
虞母走在他身边,笑着问:“我看你走着走着愣神了,我是想问问你,你平时是喜欢吃甜口味,还是咸辣口味?”
徐登峰笑了笑:“这都没关系,我口味比较杂,什么都吃得了,而且我最爱喝鸭血粉丝汤了,可惜我家乡没有,上次喝......那还是在5年前吧。”
“你怎么知道林阿姨最拿手的菜之一就是鸭血粉丝汤?”
童瑶扭着细腰跟上来,闷闷地问了句。
我怎么会不知道,以前都吃过多少回了......徐登峰嘲笑着回应她:“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什么意思?”童瑶听不懂他打的哑谜,俏脸迷糊。
“意思就是......”
徐登峰沉吟几秒,“你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童瑶歪着脑袋想了想,以为他这是夸自己,心里还有些小得意,等虞晚晚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这点小得意霎时无了踪影。
童瑶气呼呼地追上前,抬起脚就踢过去:“姓徐的,你这是在嫌我多嘴了!”
徐登峰灵巧地躲过,“这可不敢,你是我班长啊,不敢不敢,不要随意的曲解好不好。”
“晚晚,你瞧瞧他们。”
虞母拉起虞晚晚的手,在后方小声道:“瑶瑶以前会这么和男孩子打闹么?”
童瑶曾在她执教的初中学校读过书,虽然她没有教过童瑶,却也记得这么个家境好,品貌不俗的女孩,可以算是很早就认识了。
虞晚晚露出一抹笑颜,如杏双眸弯了起来,“瑶瑶她一直是这样,别看她在妈你面前乖乖的,其实比我还贪玩。”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虞母没好气地拍了下女儿柔嫩的手背,眼里满是柔情。
童瑶还不知道自个被好姐妹在背后“出卖了”,只是觉得徐登峰好可恨,自己好心带他来认识新朋友,这家伙却变着法来气她,就忍不住抬起脚想要多踢上几脚。
“可别再踢了,你忘了你穿的是裙子啊......”
被徐登峰这么一说,童瑶才发觉,顿时不敢再踢腿了,只得干瞪着眼,气不忿儿地勉强不再计较。
之后几人来到童瑶事前订好的酒店,安排好虞晚晚母女两人,留下一句明天带你们去学校报到的话之后,与徐登峰踏出了酒店大门。
虞晚晚送两人到门口,说了声再见,摆摆手上了楼。
“你在想什么事情?”
见徐登峰盯着虞晚晚的背影久久没收回视线,童瑶狐疑问道。
徐登峰没回应她,若有所思地走下门口的台阶。
“好啊,徐登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忽然,童瑶像是理清了思绪,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似的大叫起来。
徐登峰回首,满脸生疑:“我是什么样的人?”
童瑶似震惊似惑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唇瓣翕动:“原来你一定要跟着我来,又一路上讨好林阿姨,就是打上了晚晚的主意!”
“呃......”
徐登峰佩服了一下女人的第六感,心想她怎么知道的,还真叫她猜准了,不过他不承认:
“别胡说,我跟你来之前,可都不认识她们。”
童瑶想想也是,结果又听到他说:“不过你那个同学妈妈人挺好的,下次我去金城做客,可以去她家吃顿饭。”
“你倒是想得挺美,人家也许就是句客套话。”
“这我不管,反正我当真了,那顿饭我吃定了。”徐登峰颇有些耍无赖地说道。
“你,你......流氓!”
“吃顿饭怎么就流氓了?”
“你果然还是在打人家女孩子的主意。”
徐登峰嫌弃地斜她一眼,“你不懂。”
“我不懂?”
童瑶指着自己的鼻尖,她看明白了徐登峰那道眼神里的意思,好像自己被鄙视了呀,哼了声:
“你想都别想!”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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