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理看着天，陷入了沉默，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方才缓缓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简简单单八个字，但从程理的嘴里吐出，却是显得那么的沉重。
对于这个回答，秦川早有预料，只是他不曾想到，大虞皇朝竟是真的如此。
清泉镇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拢共不过三四百人，放到整个天下连一朵小浪花都翻不起来。
但，三四百人，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秦川自问了一句，随后他在心底给出了答案，当然算人。
哪怕他经历了生死，历经帝都逃亡到清泉镇，坚信着人性本恶，他的心底依旧有这么一套准则。
这是衡量他人生的一套准则，也可以称之为秦川的行事标准，程理说他最是不讲道理，但实则不然。
秦川当然讲道理，不过他只讲他自己的道理。
是非善恶，无需天下评判，他心里自有一杆秤。
程理回答了一句之后，秦川同样沉默了许久，随后他方才问道：“大虞这么大，难道还安置不下几百人？”
“大虞皇朝当然可以，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程理反问道。
“因为清泉镇在大虞境内，这里的人都是大虞的子民。”秦川不假思索。
“话虽如此，但现实并非如此，这个世道比你想的要残酷的多，多的多的多。”
程理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随后道：“天下和其大也？三四百人对大虞来说的确不是难事，但反过来也是如此。
死个三四百人，一样没什么事情，那何必还要在乎这些，平白耗费这些力气呢？”
此言一出，秦川顿时明悟，他先前有一件事情极不理解，那就是为什么明明有能力，却要选择放任。
如今听了程理的点拨，他终于懂了。
还是先前的那个问题，在山上仙师的眼里，在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眼里，有些人，真的就算不上是人。
俗世蝼蚁，这个词不是没来由的。
秦川攥紧了拳头，指节分明，他极讨厌这个词。
“先生，所以这就是你为何要定下规矩，宝物机缘不可强取豪夺，只得重金买卖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程理卖了一个关子。
“我一开始就知道，并非所有的井中都有宝物，所以得到金子的注定是极少数的人家。
更多的人，等小镇晋升风水宝地之后，他们便会被驱逐出去，然后进入大虞皇朝琅山道，后续自是生死有命，全由天定。
你可还曾记得天理本义的第一句？”程理解释了一句，随后转头问道。
闻言，秦川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万事万物皆有其本身道理……”
“没错，正是这句。”程理笑了，但未曾解释。
秦川默默在心底捉摸着，他着实有些不明白，明明只需要极少的一部分银钱，便能将村民们迁居到另一处地方，可这个钱愣是没人花。
没有人愿意白给，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大虞官方居然也不管，帝都里龙椅上坐着的那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能是这么大的事情，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吧？
秦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是什么。
一旁的程理似乎知道他现在心中所想，笑着说道：“如今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
命薄如纸，人如草芥。
大虞皇朝占据着天下最多的土地，拥有着玄阴国和沧海国加起来近乎两倍的国土，国力之强有目共睹。
但这是一个修行的世界，那些所谓的宗门，那些站在山上的仙师，才是身份地位极尊贵的人。
秦川的拳头攥的越来越紧，他的思维与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不同，面对这种事情，极难理解。
所以秦川没有忍，不论是在井底杀赵昌云，还是主动前去搏杀裴广龙，这都是因为他忍不了。
人站的太直，所以弯不下腰，跪不倒地。
“世道之所以叫世道，便是因为其已经彻底形成，并非一朝一夕，一人两人可更改的。
如今马上就要下雨，你也即将要踏入修行者的行列，这是一件好事，但也是一件坏事。
山上仙师看世人如同蝼蚁，他们高高在上，翱翔在天空当中，当你成为仙师踏上那座山之后，你将会看到更多的风景。
到了那个时候，权势，地位，财富，甚至于世俗界里的美人，你都将唾手可得。
随波逐流，沉沦其中，这是大多数人难以拒绝的诱惑，是他们所做出的选择。”
程理忽而低头看向秦川，问道：“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选择，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情。
但是对于秦川来说，他却没有这种苦恼，他的目标向来很明确。
从秦川跳入后院里的那口井里的那一刻起，从他得到天命呼吸法提升根骨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有一个目的。
他要杀死当代大虞国师，五境修士齐定国！
无论是后续孜孜不倦的修行，亦或者是去小巷里搏杀裴广龙，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权势、财富、地位、美人……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秦川当然很想要，他甚至贪婪的想全都要，但是这一切都要往后稍稍。
有仇就要报仇，秦川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齐定国是五境修士，实力到底有多强大，是现在的秦川难以想象的。
所以他要修行，他要尽可能的提升实力。
所以有人想抢夺他的机缘，那他就要毫不犹豫的杀死对方。
所以有人想要他的命，他就要抢先一步杀死对方。
只有活着才能修行，只有修行才能报仇。
这就是秦川心中所想，这就是他简单且粗暴的逻辑。
于是，秦川抬头看天，开口说道：
“我会做我该做的选择。”
“世道艰难，并非你想选就能选，正如现在的清泉镇，世人懵懂无知，根本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上天早已注定。
你无法选择，又该如何选择？”程理紧随其后继续问道。
他的语速极快，隐隐有压迫感，但秦川同样没有任何迟疑，语气极坚定，吐出来的话更是极大逆不道。
“命运从来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若世道艰难，那便换一个世道，若天注定，那便换个新天。”
闻言，程理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笑容。
他现在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秦川并非最是不讲道理之人，只是他讲的……一直是他自己的道理。
这样的秦川，他很喜欢。
这样的秦川，有资格成为他的弟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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