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韶手捧一纸婚书,沿着曲径通幽的游廊,顺着八只花缸夹道的石阶,优哉游哉踱着小方步。
家奴吴福像条尾巴似得跟在后面,和少爷一起散步。
“来福,你说我这次病倒,是因为吃错了药?”
徐景韶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炯炯望向身后家奴。
来福,是徐景韶给这家奴起的新名。
吴福是跟随徐延裸多年的家丁,以前是俞大猷的兵,老爹去了浙江,便将此人留给徐景韶当亲随。
吴福无福,听起来终究晦气,总让徐景韶有种下一秒就要跟着倒霉的感觉。
老子可是来大明享福的,怎能无福呢!
“少爷,您真的忘了?上元节咱去杏花楼办事,撞见个姓康的行商,卖给咱两粒秘药,说“吃了甭提多带劲儿”,结果吃了一颗,还没开始办正事儿,就····”
上月十五,便是上元节,徐景韶和来福两个,跑到苏州最繁华的杏花楼喝花酒。
好巧不巧,两人刚进青楼,迎面撞上个北地士子,那人三十来岁,气度颇为儒雅,见主仆倆衣着不凡,当着徐景韶的面,掏出个花花绿绿的瓶子。说这是他家祖传的秘药,十两银子一颗,一颗便可“夜御十女”,甭提多带劲·····
因家道中落,为凑川资(路费)回乡,现贱卖,只要三两一颗。
徐景韶两眼冒光,这苏州凡四方难得之货,靡所不有……天下财货莫不盛于此,徐少爷毕竟是从四品家的公子,什么世面没见过,一眼便看出那瓶子里装的不是凡物,于是朝恶奴使了个眼色。
来福二话不说,对着姓康的一顿暴打,把药抢了过来,递给少爷,少爷二话不说,一口吞下两颗。结果还没体验到“甭提多带劲”,刚走进花魁闺房,便觉下身一阵奇痛,遂昏死过去·····
“我想起来了!金刚散,康道咸,祖传秘药!这狗东西,竟然害我,少爷我最恨卖假药的了!你,你为何不给夫人说!”
来福连忙解释道:“少爷,我哪里敢说?夫人的脾气你知道,若是知道是我抢到的药,不得把我捆了丢太湖喂鱼,再说,少爷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徐景韶点点头,觉得来福说的有理。
来福擦掉额头汗珠,连忙岔开话题。
“少爷,家丁都准备好了,咱明儿真要去王家?”
来福虽是徐家家奴,对苏州府的官场却是门儿清,这太仓王家乃江南名门望族,可不是普通官宦人家能比,不仅家财万贯,为太仓首富,家中子弟众多,而且很多还是京官。
王锡爵现掌右春坊事,是皇帝身边的人,去年他刚主试了顺天的乡试。照大明官场惯例,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此人以后多半是要入阁。
这样的背景家世,可不是徐延裸这样的从四品能得罪的,徐家在苏州横行霸道不假,可是到了太仓地面,未必是人家王家对手,昨日想必是赵夫人气昏了头,才怂恿儿子去闹事。
“少爷,要不咱们······”
徐景韶把他和王锡爵女儿的婚书小心收好,装在了身上,然后拍拍来福肩膀:
“咱们,明天先不去王家,先去找那个卖假药的。”
“好!”来福如释重负,刚要称赞少爷英明神武,却听徐景韶又道。
“去找两根结实的麻绳。”
“啊?麻绳?少爷你要作甚?”
“先打死那姓康的,再去王家绑人。”
来福目瞪口呆:“少爷要绑谁?”
徐景韶云淡风轻道:“你说绑谁!当然是那个悔婚修道的王道姑!”
来福惊道:“抢婚?”
见来福一脸沮丧,徐景韶笑道:“正是,放心,事成之后,必有重赏,敢给夫人说一个字,便把买金刚散的事都推你身,看夫人不把你丢湖里喂鱼!”
来福:·····
~~~~
第二天一大早,朦朦胧胧还没睡醒,便觉有人站在自己床头。
一阵淡淡的清香飘到徐公子身前,睁眼仔细看时,才看清是昨日差点被打死的那个扬州瘦马。
“少爷醒啦?”
“哦····”
徐景韶前几天只顾忙着筹划他今天“抢婚大事”,再加上东庄美婢众多,所以注意力一直没在母亲送来的这个瘦马身上。
如今再细细一看,便觉眼前这女子别有一番风味,可说是绝色。
腰身似扬柳,婀娜多姿,胸前只有块红缎裹胸。
红色纱衣下,隐约可见如雪白的肌肤,白藕似得双臂轻轻招展。
徐公子不是没见过美女,虽然只有十八九岁,经验却比后世大部分老司机还要老道。
然而,刚刚睡醒,血脉喷张,便见此女俯身上前含情脉脉,多半也是感谢昨日救命之恩。
此情此景,任凭柳下惠重生怕是也把持不住。
徐景韶一把抓住女子如削葱般的十指,充满关切道:
“姑娘,穿这么单薄,你,冷吗?”
“冷,奴家好冷。”
于是一把将人拽进被中。
帮美貌瘦马暖了身子,起来洗漱一番,吃过早饭,徐景韶顿觉精神抖擞。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来福已经带着七八个家丁,整整齐齐等在门口。
“夫人呢?”
“夫人看少爷没起来,便一大早去南门绸缎行收银了。”
徐景韶咧嘴一笑,心道咱徐家产业还真不小。
环顾四周,家奴们手里拿着棍棒铁尺之类的家伙,徐景韶满意的点点头,招来来福,吩咐两句。
来福细细听了,跳到门口大狮子上,对众家丁道:
“都听清楚了!那厮是北直隶的,河北口音,卖假药骗到少爷头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找到人后,给我作死了打,打伤打残,少爷给钱!把少爷的马牵来,走!”
一群家丁奴仆簇拥着匹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出了徐家大宅。
出门便是苏州繁华的商业街,街道上熙熙攘攘,两边走动的行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路人中有认识徐公子的,见他带人走来,纷纷像躲瘟神似得躲开。
来福对这场面见怪不怪,无视路人惊恐目光,趾高气昂道:“少爷,咱们现在去哪找人?”
徐景韶沉吟片刻,下令道:“先去杏花楼,看他在不在那!”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西走,徐景韶骑在马上,但见沿街上下,贩夫走卒小农行商僧道摩肩接踵,沿街食铺、商铺、客栈、茶肆中人来人往,虽是二月料峭天气,街市却是格外热闹。
片刻之间,到了枫桥,再往前,便是阊门边上的杏花楼。
越往西走,街面上衣衫褴褛的流民渐渐增多,捧着破碗儿向往来行人乞讨,来福挥舞木棒,忙着在前面开路,赶走那些试图靠近马匹的乞丐。
“苏州府如何这么多流民?”
来福挥棒打开一对要饭的母女,回头对徐景韶道:
“少爷有所不知,去年太湖发大水,淹了好多田地庄稼,这都是昆山、常熟乡下逃出来的乡民,各县施救不来,便跑咱府城来了。”
“这人啊,就是命!”来福一边感慨,一边打人。
“哦。”徐景韶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说话之间,一行人很快到了杏花楼,徐景韶还没来得及欣赏满园春色,一个身材丰腴,散发出不可名状香气的老鸨便迎了出来,远远的对着徐景韶挥舞手帕。
“啊呀呀,稀客稀客!这不是徐公子徐少爷吗?这么多天不来咱们杏花楼,都要把姑娘们忘啦?黛钗姑娘昨天还在念叨你呢·····”
徐景韶心中暗骂,原来自己以前的审美是这个水准,看这老鸨模样,估计那个叫黛钗的花魁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惜今天出来没带银子,正想着如何回眼前这个老鸨,这时来福已经冲上来,一把推开那妇人,阴沉脸道:
“废话少说,康道咸呢!”
老鸨好像没有听清,满脸堆笑:“谁?”
来福气呼呼道:“康道咸!卖春药的!”
老鸨被吼了两句,竟一点也不生气,她想了一会儿,又对来福笑道:
“啊呀呀,我当是谁,是那狗东西啊,你们不找他,老娘还要找他呢!没钱还敢来玩,欠了咱们十两银子,人就没影了。”
徐景韶不再和老鸨纠缠,让来福打发老鸨一两碎银,招呼众人再去天津会馆找寻。
找到天津会馆,远远便望见一个身穿青袍,头戴瓜拉帽的清癯身影,正拎着瓶酱油往会馆里走,
来福笑道:“少爷,就是他!”
“好啊,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打酱油!”徐景韶大手一挥:“抓活的!”
~~~~
康道咸被五花大绑,扔在会馆后院回廊柱子上,他的一群北直隶同乡远远站着,对着徐家家丁指指点点,却没一人敢上前劝说。
来福挥舞马鞭,鞭子啪啪啪打在后院石板上。
“连我家少爷也敢骗,也不打听打听,在这苏州府地界,都管我家少爷叫什么?便是把你杀了,也没人管!”
康道咸被用马粪堵住嘴巴,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着旁边被翻开的钱袋,发出呜呜的悲鸣。
徐景韶挥了挥手,来福上前用棍子把马粪捅开。
“你们光天化日,强抢读书人,还这般凌辱虐待,还有没有王法!”
徐景韶上前拍了拍康道咸肩膀,语重心长道:
“太仓州县丞是我三舅,主簿是我小舅,苏州府巡按是我大伯,我爹是浙江布政司参议,你一个北直隶穷书生,不好好科考,跑来苏州府售假药,差点把人毒死,你,确定要告官?”
“走,我带你去清军厅,让姨夫先打你三百军棍·······”
康道咸听到这里,再看周围这群凶神恶煞的家丁,便知道这少爷是自己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吓得瘫软在地,连连求饶。
“少爷,老爷!开恩啊,小人不过是来苏杭游历,盘缠不够,那药是真的,只是公子吃的太多了,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徐景韶打断道:“你说,药是真的?”
“真的。”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康道咸愣了一下,连忙道:“小儿名叫康应乾。”
徐景韶沉默片刻,朝来福挥挥手,家丁头子带着一群家丁驱散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徐景韶让人给康道咸松绑,安慰他道:“今日这事儿,若想了结,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康道咸连忙点头:“莫说一件,十件也依得。”
“好!”
不知什么时候,来福已经搬来一张案几,两个凳子。
徐景韶请康道咸坐下,康道咸扭扭捏捏。
“坐下!”
徐景韶一把将康道咸按在椅子上,抓住他肩膀,低声道:
“你那里,有没有那个?”
“哪个?”康道咸一脸懵逼。
“就是那个,”徐景韶见来福凑过来,狠狠瞪他一眼,挥退众人。
“就是给女子吃的那个。”徐公子边说,脸上便露出一丝淫笑。
金刚散第十六代传承人瞬间秒懂,脸上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公子何不早说?有的有的,我这里什么药都有,而且最是正宗,比如这瓶臻情丹,一颗下去,不管她贞洁玉女还是道姑尼姑,只管让公子·····”https://www.ensotemple.com
“咳咳。”徐景韶望着康道咸色眯眯的表情,挥手打断道:
“给我几颗,这里没你的事了,杏花楼的事,我给你摆平,回你的北直隶吧。以后好好卖金刚散,别来苏州了!”
说罢,挥手让来福将银子还给康道咸,带着众人往王家赶去。
康道咸揣着自己全部家当,望着徐少爷背影,思前想后,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风云际会的一个好机会,只要攀上这位少爷,以后做官也好,经商也罢,何时不成!于是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扯住了徐景韶衣袖。
“公子要去哪里?”
徐景韶不耐烦道:“太仓王家。”
康道咸忐忑不安道:“小人这几日到处听人说,太仓王家的女儿,与徐家公子指腹为婚,可是临末,这女子却不想嫁给徐公子,莫非·····”
徐景韶云淡风轻道:“正是在下,我要去抢婚。”
康道咸连忙摇手,好不容易攀扯上这个金主,可不能看着他去胡闹。
“王家可是一般的寒门小户,徐公子,你这般去,怎么能行?小人听运河上的牙婆说了,这位王姑娘,一心向道,誓死不嫁,内心可是坚如磐石啊。”
“哦?是吗?”
徐景韶坐回到凳子上,掏出康道咸刚刚给他的臻情丹,啪一声把药瓶拍在案几上。
“所以,少爷我才要问你要这个。”
康道咸满头大汗。
“这个,行不行?”
徐景韶将准备好的绳子和淫药拍在案几上。
康道咸笑道:“可以,不过王家会打断你腿,公子怕是要蹲大牢!”
“这个,行不行?”
徐景韶又把指腹婚书拍在案几上。
康道咸拿起来细细一看,笑道:“王大人行,怕是他闺女不行。”
徐景韶将绳子淫药和婚书摆在一起,大声道:
“那么,这个加上这个,行不行?”
康道咸揉揉眼睛,目瞪口呆,半晌才毕恭毕敬道:
“敢问公子何方神圣?”
吴福抢先一步,大声道:“我家公子乃·····”
徐景韶一脚踹开阿福,云淡风轻道:“在下,徐阎罗,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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