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王志说道:“比起从前,最近城里死人的数量明显不正常,我们一直怀疑背后有人作乱,王先生今夜来此一趟,对死符之事想必有了眉目。”
王志揉了揉隐显郁结的眉心,作以回忆:“那日里,芝儿食欲不振,我打算做她最爱吃的洞湖鲫鱼,可当天集市里的鱼价比平常高了不少,我便想着早些下课,前去洞湖抓一条回来。”
“当时正值黄昏,他在洞湖边垂钓,见我半天抓不上来,还扰了周边鱼群,他问清缘由后,便从鱼篓里抓了条鲫鱼送我。”
“是个看起来五十出头的男人,头发半花白,左脸上有块颜色不深的红疤。”
郭岩皱眉道:“他只抓了条鲫鱼给你,别的没做什么?”
按理来说,给人种下符箓,大抵要将符纸拿出,或贴合人之体魄,或炼化气机种入其中。
王志摇了摇头:“别的没做什么了,兴许我离开的时候,他从背后做了什么,而我没察觉。”
“正是当天晚上,我做了个百鬼缠身的梦,隔天便察觉身种死符。必然是他的,除此之外,我那几日都未与生人接触。“
郭岩回首仰望城隍塑像,沉吟道:“城里有城隍爷看管,如果有邪魔歪道生事必然会察觉,我们也是一直推断,倘若真有行凶者,恐怕是在城外做的手段。”
伶舟越微微俯身,看向郭岩道:“五十出头的男人,头发半花白,脸上还有块斑,特征已经足够明显,地点也有了,总领,我们这便动身?”
郭岩摆了摆手,提醒道:“外貌特征越明显,就越有可能是刻意伪装。我们之前也未曾没有外出查勘,也并没有发现可以人迹。”
“如果近几个月城里死的人真的都与这人有关,他必然另有藏身地点,不会时常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王志放下轻揉眉心的手,同意道:“确实如此,我曾接连几日前去洞湖,未再发现那人踪影。”
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继续缓缓说道:“我遭此死劫,本想再熬一熬,待撑不下去了,再陪芝儿一同离开。”https://ensotemple.com
说着,他平静地闭上了眼睛,浑身衣衫便是无风自动,半晌之后,又见他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并出双指从中引出一口气机。
乌黑似泥,浑浊不堪。
教书先生看着掌上一口已经浑浊的浩然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可此人作恶多端,我既然有此契机,与其再苟活一年,倒不如将他彻底除掉。”
“总归是要死的,也好死得更有价值。”
郭岩一个箭步上前,搀住险些倒下的王志,脸色已是难看起来。儒门修士养一口浩然气,王志凭此气机与那离奇死符对抗,总归还能再活一年。
可他自将这口气机抽离,已经遭受死符侵蚀的身体则再无抵抗的能力,且看他此时瘦骨嶙峋的脸上,已是迅速流失生机,恐怕撑不过今晚。
郭岩本想劝说两句,可见王志意已决然,也知此时多说无益,便抬手接过王志递来的浑浊气机,承诺道:“我必尽力而为。”
他看向手上气机,浑浊部分显然就是死符气意,或可凭法器追踪,找到那人踪迹。
王志推开郭岩的搀扶,缓慢转过摇摇欲坠的身子,面向巨大的城隍爷塑像施了一礼,有气无力道:“学生别无他求,只望大人首肯,容我与小女一同前往酆都,共赴最后的路程。”
半晌静谧。
忽的,庙外风起,吹得庙门颤动。
庙内隐有玄妙气意,巨大的城隍爷塑像更有气机溢出,落在王志面前,化为人身。
是位看起来已有甲子年岁的老翁,脸上虽有皱纹层叠,却难掩充沛的精气神,眉宇间竟与那周胡有些神似。
他顶戴礼冠,着一身底色为天青色的大袍,玉腰锻缠身,补子绣以山河,便是本地现任城隍,亦是周胡的祖爷爷,周瑾。
城隍受皇帝敕封,受百姓香火供奉,在当地管辖内,如洞天山主在镇印后的洞天福地一般,分有一国之气运,享尽百姓之香火,身怀显赫之神通,寻常修士、妖物根本无力招架,可谓威震一方,敢压诸邪。
他神色平和,仿若对王志的遭遇并无共情之心,只是提点道:“王芝并未来此渡魂。”
闻听此言,始终从容不迫的教书先生不由微微愕然,旋即身子更是踉跄倒去,幸亏郭岩眼疾手快,从后托住。
王志一口气没喘上来,接连咳了几声,方才皱紧眉头问道:“怎会没有?大人,你再查查,再查查。”
郭岩亦是上前两步,向城隍行礼问道:“大人,会否仍在城中游荡?”
城隍缓缓摇头,肯定道:“拘魂阴吏尽数归位,今夜城中已无游荡阴魂。”
一旁伶舟越正掏着尖长的耳朵,插话道:“那就是到城外去了。”
城隍略作沉吟,开口道:“郭岩,伶舟越。”
俩位阴府司官吏齐齐躬身施礼,同声道:“在。”
城隍面不改色道:“今夜既有此线索,已基本可以断定有贼人暗施手段,阴府司速速加急调查,尽早将其抓拿。”
两位官吏应声道:“下职领命。”
城隍回首看向颓然失色的教书先生,说道:“王志,念你意志坚强,虽有弑亲之过,却无祸心包藏,前有教书育人,为本朝输出文脉,存有功德,今舍命助阴府司破此阴案,我准你死后在此逗留三日。”
“三日过后,不管王芝阴魂是否找到,你须接受阴司引领,前往酆都邺城。”
王志颤颤然施礼,无力道:“学生,遵命。”
罢了,那一袭天青色便化为玄妙,融入城隍爷塑像之中。
郭岩行近门前,遥望朦胧月色,再看那个坐倒在地全无了精气神的教书先生,迟疑道:“王先生放心,我们也会尝试找找王芝。”
伶舟越往座椅坐下,翘起二郎腿道:“恐怕已是凶多吉少,照此看来,那贼人定是需要以阴魂修炼,这才夺去许多人命,这些年也常有阴魂不见的事情,基本都是找不回来的。”
郭岩猛地瞪了他一眼,示意别再说下去。他作为阴府司总领,又如何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不想透露出来让王志更伤心而已。
伶舟越抿了抿嘴,却是站起身来,朝后堂喊了一声,便见两名同僚走出。交待他们照看王志后,则行至门前,跨过门槛。
“那动身吧,尽力找找呗。”
郭岩无可奈何地跟上前去,这位下属哪里都好,修为天赋均是不差,就是嘴巴太没遮拦。还有一点,有怪癖,让人匪夷所思的怪癖。
与大院的衙役们交待过后,便算彻底将王志这桩案子转为阴案,由城隍庙接管了,几名衙役接过文牍,便纷纷离开。
院外的裴顺脸色有些紧张,实在不清楚那位城隍爷有否注意到自己。
在桃源洞天,他能够借天地灵气遮掩自身,蒙蔽山主灵犀也不在话下,可在这外面,他只能借助小白修为气机作以遮掩。
城隍爷未有修为,但分担一国气运,在当地算是至高存在,这与他在桃源洞天时的处境无所差别,可从现状来看,城隍爷似乎没注意到他。
纠结也无益处,他抛下杂念,朝两位阴府司官吏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挽救李小玉神魂的事情,应该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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