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他任护军司令,代表直系来上海和谈，两小时码头刚平息了一场险些擦枪走火的对峙。
未出浦西，他拆开了他沪上信呈递的书函,第一封说的就是她被家人送入巡捕房,三日，原因明。
骤雨的车却飙得飞快,副官江随亲自踩的油,将其余军车远远甩后边。若非如此,也至于差些撞上别的车。
哪怕听说这是法租巡捕房的囚车,他都没真的想过她就车上,拦截只是以防万一。
是以,当一个娇小的白『色』影直棱棱朝而来，理智还没做出判断,脚步已迈了过去。
虚浮的车灯照着她淋透的半身,女额几缕发丝滴着雨点，望见他，是想拥上的,才发现自己戴着手铐,慌慌忙忙垂下，想要隐去一瞬的狼狈,惨白的唇角努力扯了一下：“你……”
喉咙哑的发出，她索『性』闭上,下唇抑制住地颤。
下一刻，被紧紧拥入怀。
一个妙龄女孩，究竟受了多罪，隔着厚厚的大衣，竟能感受到她瘦出来的肩胛骨。
过于强烈的心疼与震怒充斥他的胸膛,以至于巡捕过来抓人时，枪假思索的拔/出来，最终没扣扳机是唯恐再吓着她。
“钥匙。”沈一拂冷冷开口。
“这可是嫌疑犯……你们……”
继而十几个兵士上，巡捕被黑洞洞的枪口围着，立马抖着将一串钥匙掏出来。
众人就这么看着他们的帅为女孩解开手铐，脱下军装轻缓缓地裹住，之后，一个字没再多说，直将人抱上车。
江随给他们撑过伞，上车嘱咐两名军官：“你们去巡捕房了解情况，要暴『露』帅行踪。”
随即回到驾驶座上，大喇喇将车开走。
巡捕们知他身份，单看军服上的领章，猜测来头小，万万得罪起。只得任凭人被带走。
……
她昏昏欲睡的边缘，隐约记得他带自己上了车，听到他说“叫军医”……记忆断片式的掠过，怎么来怎么去的她闹清了，也知自己置身处，有人褪她的衣裳她还能警觉去推拒。
“是我。你别怕。”
云知强撑着意识，“一拂哥哥？”
“都湿透了，洗完澡换身干净的。”
“洗澡……困。”
“好，只换衣服。”
感受到他的音、属于他的气味萦绕侧，真真切切意识到是梦，连日紧绷的身才稍稍缓和。
等到被一阵棉软席卷，回到梦寐以求的床上，一阵浓浓的委屈迟缓且由分说弥漫上心头，鼻酸胀的厉害，只得用嘴巴呼吸，一张口，忍住啜泣出来。
“五妹妹，怎么了？”
许久没听到这熟悉的唤，她勉力撑着睁开眼，一时怔忡。
他的军裤还是湿的，手里拿着一根棉签，应该是正要开『药』瓶，听到她的音急急过来，碘酒溅到了衬衫袖口，但他顾上，又问一次：“怎么了？”
影落过来，金黄的台灯熟悉的眉眼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抬着食指缓缓触了一下他的鼻梁……是真的，真的沈一拂。
漫长的分别、无止境的担惊受怕、无助而又恐惧……所有情绪都压抑了久、克制了久，这一刻再也按捺住，倾泻而出……
他一身还湿透着，上得床，只得蹲下身，伸手将她搂臂弯，滴滴答的泪水，将他的袖濡得湿，另一只手断抚着她的后脑勺，听到她的哭一抽一搭，断断续续，钻进他满是裂缝的心。
她有满腹的衷肠想诉，到头来只喃喃：“鼻堵了……”
沈一拂喉头滚了滚，去『摸』她的额头，好没烧，再扶她侧躺，拿手帕给她洗鼻，又命人拿来薄荷叶，“还有哪里舒服？”
她知道自己每说一个字都能震颤他的心，“……嗓舒服……”
“有没有……受刑？”
他说“刑”字时，拿捏地极轻极短，像是呼吸生生窒住。
其实给她换衣服时，检查过没有外伤的，但巡捕房种地方，总有的是法折磨人，军医还没赶来，他心里也没底。
一团火焰蹿入脑，她紧闭上眼，摇头：“就是困……我没睡好觉，好久好久……没睡好了。”
“就好好睡……”
她贴着他的胸膛，瞧见他的眼底的红，想起他有心病，又低喃：“睡一觉就好……”
“好好睡，有我……别哭了……我。”
他的吻轻轻落她头顶，指尖拂过她头发，一下一下哄着，等她闭目睡去，去拿『毛』巾给她擦头发。
之湿透了没发现，这儿干了，发尾蓬『乱』的卷曲起来，这样的焦痕他战场上是没见过，只一眼，瞳仁一阵剧震。
*****
江随一楼厅内等着他，看到沈一拂出现时，被他的脸『色』震慑住了——当初北京，二爷枪命悬一线时，也过惨白如斯。
好军医已给林小姐看过诊了，说无大事，好好休息调养一阵即可。等到人都退下，江随忍住提醒：“二爷是否换身衣裳？”
这座司令府他们也是第一次进，偌大的客厅说话都有回，沈一拂从皮箱里随手翻出一件衬衣，“说吧。”
江随道：“我们的人去过巡捕房看过笔录。确实是林家的人送林小姐进了巡捕房，理由是……怀疑她独自侵占林瑜浦部分遗产，另外，还怀疑她与和鸣都的祝枝兰有勾连，过这一点没有实证，所以并没有记录案。”
扣到最后一颗，扣进去，沈一拂捏动指节，发出“咔哒”的响：“侵占遗产就有实证了？”
江随犹豫了一下，道：“说是林小姐手握着一张来历明的存摺……就是……”
就是这一年以来，二爷暗托人打给林小姐的款？
江随觑着沈一拂阴霾的侧脸，道：“林小姐愿说出钱的来路，应该是怕牵涉到爷身上……”
他没敢把话说完，心里一边想着这林家人真是个东西，一边又想这林家人惹谁好居然惹上林小姐。
片刻后听沈一拂深吸一口气，道：“继续。”
“林家多半只是想吓唬人，没过两日就要求放人，但徐汇的巡捕房又肯放人了，说是掌控了她与漕帮勾连的供词。”江随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应该是另有人『插』手，今日他们本是要押送林小姐去总巡捕房，有了初步供词即可进行正式讯问，我估『摸』他们是想要坐实林小姐的罪名。”
“可否查得出来是谁做的？”
“来者显然打点过徐汇的巡捕房，巡捕房毕竟是法租界的领域。我们今将人劫走，还只是用了张司长的名义。
言外之意是，若立时去追究，势必要亮出身份，和谈即，江随『摸』透沈一拂的主意，敢妄自做主。
沈一拂微抬着头，下弧线划过一道锋利的弧度，“他们进行了疲劳讯问，烧了她的头发。”
江随愕然片刻，“难怪一年见，林小姐的长发……”
“江副官。”
“卑职。”
“林小姐受的这些委屈，是我之过。我回上海，是来和谈，绝是来找气受的。法律上的追责可以容后，私人恩怨刻容缓。”
江随登时站得笔直：“卑职明白。”犹豫了一下，“林家边……”
“必让他们知道林小姐被我们带走。”沈一拂坐沙发上，闭着眼，片刻后抬眸：“只是这笔‘账’，需得一笔一笔查清，才能一笔一笔清算。”
*****
是夜，徐汇巡捕房有两名巡捕，回家路上，被人拔光了头发。据说两人顶着头皮尽掀的脑袋，鲜血淋漓倒雨，吊着一口气爬到医院去时，吓得医护无人『色』。
所幸，外头的风驰雨骤，没传进屋内，扰她安枕之眠。
云知静谧的床上睡了一日一夜，沈一拂也守了她一日一夜。
军医说她这种高度疲乏未眠的情形，补上两三日眠是正常的。
沈一拂是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战场上几几夜睡觉，回营后倒头睡个昏黑地也是没有过。就是看她睡得沉，总担心她饿伤了身，隔几小时就要唤她起来吃点东西，云知越睡越上头，恨得和床黏一块儿，每回被叫醒都甘愿发脾气：“我要吃东西……”
连脾气都发到三分钟，粥水端上来，看她连坐马桶上睡着，也就忍再叫醒她了。
多时间就躺她身边陪她，时而『摸』『摸』她的体温、时而探探她的鼻息，入了夜，『迷』『迷』糊糊听她忽然道：“别动我的匣……”
语意急促，说的却是梦话，他伸手，探到她眼角的湿意。于是凑近问：“谁动你匣了？”
她或许压根没听到，抽了抽鼻，呼吸逐渐重归平顺。
听到匣，自然而然起白她衣兜里看到的一封信。
既心疼，又意外，他没想到她能破译他设下的密码锁。转念一想，她向来聪明，连道光皇帝的密码都猜得到，况是他。
一亮即叫来江随，将别墅的钥匙递过去，“匣可能书房内，若没……”
他惦着云知梦的话，要是找到，她应是将匣带回了林家。
她无缘无故做这样的噩梦。
这一下来，他自知她林家受了大的委屈，但家人到底是林老和伯昀的亲眷，总还是想听她说说来龙去脉，才好替她讨回公道。
沈一拂沉默片刻，“没，就回来。”
江随领命。
*****
徐汇区。
林楚仙坐男友汪隽的轿车上，神思蜀了一路。
算一算时间，从云知同家里闹翻，都过去五了。头几日因为捞出云知，个个都装出懊丧的模样，二伯二伯母还去指摘她爸爸的是，楚仙心头早认定云知偷家里的钱，替父亲说了几句，没料到幼歆又冲自己发了一顿脾气，说她千该万该去撬云知的匣。
之后吵了一顿翻地覆，她一气之下回了学校，昨听妈妈来了电话，说云知被巡捕房放走了，人也没回家，就知去了哪里。
楚仙本来也没想回来，汪隽说他爸爸这来上海办事，就留几，想同伯父伯母吃顿家常便饭。两人从恋爱起，双方家长都没正式见过，汪公主动提这件事，说明他对她是冲着结婚去的，她心里高兴，这样的机当然能错失。
她回来之，已经让母亲同家人知过别提云知的事……管怎么说，一大家人将侄女送进巡捕房，要是叫外人听了，指定要作想法。但她心里仍是惴惴安，要是幼歆还别扭，存心拆她的台呢？还有糟的情况，万一云知这当口忽然跑回家，该如是好？
汪隽看她一直发愣，打了个响指：“快到家了，还走神呢？”
她回过神来，拢了拢刚烫过的长卷发，甜甜一笑：“我想，今晚上吃饭穿什么好？就穿这身么？你爸爸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他们啊，自然喜欢你这样温柔又善良的。”
她笑笑，“我漂亮么？”
“我女朋友全校第一美，谁敢说你漂亮？”
楚仙心满意足的抿了抿唇，又问：“过，你说你爸爸这次来上海是代表军『政府』来议和的……你到时也去么？”
“嗯。过我就是给我爸爸做秘书的，这种场合哪轮得到我『插』嘴。”
“，一般这种谈判要怎么谈？”
“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
“我纯粹是好奇。南北议和是大事，孙生能请你爸爸来做代表，说明对他极是看重的。”
听到女友吹捧，汪隽颇难免虚荣的一笑，但话里话外总要留个口儿：“我爸爸是外交次长，总长人国内，和谈由他出很正常。当然，他也只是其一员，到时，粤军的杨将军、桂军的刘将军还有滇军的沈将军也都出席，能否谈妥，还得看这三位将军分量如了。”hTtPs://M.ensotemple.com
“这么慎重的么？到时是和谁谈呀？”
“这个嘛……”
汪隽转着方向盘，车拐了个道，方别墅停着一辆军用车，挡了路，得刹车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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