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见他的面，等待他从人间历劫回来，等待他来娶我。就算是等了很久很久，就算是他下界时告诉过我不要等他，我也没有哪怕片刻地停止过。我知道我会是他的妻子，就像是所有神仙都知道他会是未来的天帝一样。在等待的漫长的时间里，我无数次在心里描摹过他的样子，也无数次想过重见他时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到，我等了成百上千年，等来的会是这么一天。
那天是他回归神位的日子，尽管仙女们都打趣我，我脸都羞得红了，还是没有忍住跑出去接他。我知道这天会有很多神仙，但远远地看他一眼也好——这么久没有见他，不知道还是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我满怀着期待，由欣喜变为失望。
因为那的确是他，又好像不是。在我的记忆中，他一直是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的，就算是当年仙界与龙族大战之时，他脸上也从未出现过慌张的神色。然而刚回来时的他却衣衫凌乱，头发也散了，一张脸苍白的吓人。鲜血从他的额头的伤口上流下来，流到他的脸上。他身后柱子的玉龙上是血，他的衣襟上也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整个仙界对此讳莫如深，尤其是对我。但我还是从偶尔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捕风捉影般的流言以及他们眼中流露出对我的怜悯中猜出了大致的真相：他在人间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妖怪。
不过我们还是成婚了，就算是他为了那个妖怪拒绝做天帝，又为了不让它魂飞魄散答应下来，我们还是成婚了。在他忘了人间的一切，神仙们都自以为瞒住了我以后，没有任何不这么做的理由。
成婚的那天，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想象中的相差无几，我的脸都笑得没有知觉了，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那天晚上，我说了他回来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他回答记得。
是啊，当然会记得的吧。那个躲在屏风后看他、下界时跑了很远去送他，整个仙界都知道喜欢他的我。纵然短暂的失去了那些记忆，再想起的时候也理所应当会记得起来吧。可是为什么他看向我的眼神如此冷漠？那么之前的一切又算的了什么？
那天晚上他睡着了以后，我一直翻来覆去地回忆，想从那些曾经让我为之动心的细节里找出不是我一厢情愿的证据。越想我就越难过，为了不让他发现我哭了，我忍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第二天我就恢复了正常，我笑得比谁都开心，他们越是可怜我、同情我，我就越要这样。况且我的等待没有白费，他回来以后娶我，本来就该如此。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我等到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只妖精竟然会找上天庭来。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这是谁了——神仙们口中的那只九尾狐妖，要猜出来实在不难。当他走向那个狐狸的时候，我真的很怕，怕他想起来，将我一直以来的等待都变成可笑而又可怜的泡影。
于是我及时地装作差点摔倒，他果真回过头来扶我。离开的时候我的心一直揪着，尤其是路过那只狐狸身边时，仿佛每一个瞬间他都有可能跳下马车离开我。幸好这一切没有发生，只是等我们走了很远以后，他又突然转过头去。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但他再把头转回来时，眼里竟然好像闪烁着泪光。
我没有问他，如果他想起来和那只狐狸的事情，我会很痛苦；可如果他什么都忘了，却还是本能地为那只狐狸难过，我会更痛苦。
那次以后，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有关那只狐狸的全部他都已经忘了，他还是他，我也是我，这样就够了。直到今天，那只狐狸出现后的第十六天。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我们坐在宫殿里闲聊，他甚至还对我笑了一下。当时我心里高兴坏了，好像是有一道光照了进来，我突然看到了希望——我已经从他下界等到了他回来，又等到了他娶我，现在再等他重新喜欢上我又有什么？
可是突然之间他就痛苦的捂着心口，琉璃盏从他手里掉出来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然后吐出了一口鲜血。我被这一幕给吓坏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开始拽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大哭了起来。他哭的是那么伤心，就好像一个孩子一样。我手足无措地上前抱住他，想给他一点温暖。谁知他明明全身颤抖、泪流不止，却还是用尽力气把我推开。
失去平衡坐到地上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从身体里抽离了出来，从前那么漫长而又难熬的等待、细致而又刻骨的思念，在我眼前凝聚成那个晶莹剔透的杯子，啪地一声摔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再也拼不起来了。
直到他起身离开，我仍然保持着坐在地上的那个姿势。这时我已经不想去管到底是什么使他这样失态，更不想去担心他是否记起了那些事情。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刚才他很痛苦。这种痛苦从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中散发出来，像是汹涌的洪水冲破堤坝，淹没了一切。
可明明神仙是不会这么痛苦的。
原来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波澜不惊的那个样子了。我回想起他回来之后的事情，第一个画面就是他头发散乱着站在云雾之上，额头和衣襟上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原来一切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变了。以前的他成了现在的他的倒影，被永远地掩埋了。
原来一直以来我所等待的，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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