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眠摇头,压低声音语出惊人的说:“这是棂栖寺的圣女秦遙月,大乘期的大能,巨佬!”
薛红绫:“!”
手里捏着秦遙月的法杖,薛红绫慌得一批,她立马将烫手山芋丢在地上,拉着温初晏的袖子故作镇定的说:“我们……走。”
江星眠能理解她的心情,不过她不认为圣女会发火,便安慰说:“放心,圣女人很好的,她不会怪你的。”
那边,秦寿发现圣女来了,正欲行礼。
“嘘”,秦遙月却将玉指竖于唇齿之间,轻轻晃动几下后,俏皮一笑,说:“这是我与玄臧之间的恩怨,你们不要多嘴插言。”
众人顿时静若寒蝉。
薛红绫不断朝江星眠使眼色,‘天呐!这真是传说中的棂栖圣女!她不是飞升了吗?’
江星眠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棂栖圣女的出现,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事。
秦遙月渡着月光慢慢走到方丈的面前,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精致的面容给人一种不敢亵渎的尊贵之感。
“我万万想到,你我再次相见,尽是这种方式。”
叹息般的声音,让人心间一怔。
“遙月。”玄臧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很意外我竟然突破了封印,是吗?”在玄臧无声的注视中,秦遙月缓缓摊开手掌,一枚洁白的舍利子像是有自我意识般,在她的掌心上下浮沉着。
玄臧浑浊的眼睛终于有所变化。
秦遙月微微一笑,不像高高在上的圣女,反而有种小女生般的活泼:“您还记得它吗?”
枯瘦如爪的手指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他声音艰涩的说:“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秦遙月调皮的抛动着舍利子,微笑着说:“我知道,您并不想让我找到它,但我还是找到了。”
玄臧没说话,只是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她还是从前那个她,谈笑风生的说着戳人心窝子的话语,一点都没变。
秦遙月深叹一口气,好像要叹掉一些晦气,她将掌心合拢,舍利子化为水,温柔的围绕着她的手指旋转:“在被你亲手封印的这几百年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此话一出,惊人皆惊。
秦遙月……居然是被棂栖方丈给封印的?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没理由啊!
已经临近崩溃的秦寿,脸色憋得通红,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爆发点什么,但看着眼前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最终颓废的选择了闭口不言。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
秦遙月无惧周围惊讶的目光,在棂栖方丈沉默不语的注视中,如秋水般澄澈的瞳孔像蒙上一层水雾,她小女儿般的控诉说:“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我敬您爱您信您,没想到您却趁我闭关突破的关键时刻,将我封印在神像里。”
她眼睛开始泛红:“神灵被辜负,日日流下血泪,苍天在哭泣,坠下瓢泼大雨,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棂栖寺在您的破坏中,以最残忍的方式走向毁灭。
那些在血海中哭泣的信徒,那些在火海中挣扎的僧侣,他们不甘的在恐惧中死去。
妖魔彻夜狂欢,鬼魅载歌载舞。
您带领着可怕的敌人肆无忌惮的践踏着我们的家园、屠戮我们的同类,玄臧!”
她激昂的声音慢慢冷却,五百年的委屈和不甘终究化为眼泪夺眶而出,她深深的问:“到底要拥有一颗怎样强硬的心脏,才可以做到像你这般无动于衷?棂栖寺……难道不是你的家吗?”
她慢慢闭上眼,轻轻吐去满腔的浊气,“您让我相信,妖魔,真的没有心。”
字字如刀的指责中,江星眠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知道真相,却没想到过程如此惨烈,所以,真正的棂栖方丈早已死去,而顶替他的……是眼前这个妖魔吗?
一句妖魔,让秦寿浑身一震。他缓缓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敬爱的长辈,脑子嗡嗡直响,竟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您……”
棂栖方丈一动不动,像一具死去多年的尸体佝偻的盘坐在原地。袈裟下的血肉其实已经没有了,他的双腿和寺塔融为一体,大蛇的身体在腐朽,他也在腐朽。
长久的沉默中,他深深叹一口气,苍老的声音沙哑的说:“对不起,或者,这句话不该由我来说。”
他沉重而又缓慢的道出真相:“八百年前,我受命于王,寄生在玄臧的体内,汲取他的营养,剽窃他的基因和记忆。”
他布满尸斑的脸上露出一个松松垮垮的的笑容,混浊的眼睛似乎比之前清亮很多,他像个情窍初开的年轻人般,用不符合身份的语气,说:“可很快,我爱上了一个人类。
她拥有着妖魔所没有的纯洁灵魂,他笑起来时眼睛像弯月,令人沉醉。她人前端庄优雅,是人人爱戴的圣女,人后却提着裙子踢着腿,抱怨着世俗的枷锁太过于沉重。”
此人是谁大家都知道,可没人会嘲笑他。妖魔会喜欢上人类,这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
他痛苦的说:“她告诉我,万物平等,人类并不比妖魔高贵。她告诉我,妖魔,也是高级智慧生物,他们其实可以和人类和平共处。那时候的她不喜欢别人喊她圣女,她会没大没小的和我对酒当歌。”
他闭上眼,眼中留下一行浑浊的泪水:“我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她,视若珍宝的呵护着她,可是……我是妖魔啊!我来到中原大陆的使命,就是想方设法的杀死她,纵使我有千万个不愿意,也无法违背王的命令,我只能费尽心机的将她封印在神像里,企图逃过命运的眼睛。”
“我背叛了我的主,我的身体日渐消瘦,生命力也在飞速流失,也许……我支撑不了太久。”
他抬头看着身披月华的秦遙月,垂垂老矣的面容上是一双渴望的眼睛,他小心翼翼的说:“遙月……我始终记得那一晚,你抱着琴坐在灵台上,弹奏着《中原赋》。
我想,那应该是世界上最为惊为天人的画面,它一直回荡在我心间,在每一个被痛苦所折磨的日日夜夜,驱使着我活下去,遙月,我想再听你弹奏一次,可以吗?”
他快要死了。
此刻在场所有人,都无比清晰的感应到他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秦遙月看着眼前这张沟壑交错的面容,脑海里不受控制的闪现着一幕幕的曾经。最初的她,并不是棂栖寺的圣女,他只是众多信女中的其中之一。
她天真纯善活泼好动,总是闯祸总是挨骂;他高高在上古板严肃不染凡尘。她从来不敢正眼看他,觉得他就是那天上的云彩,虚无飘渺。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细心温和,目光会跟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会毫无怨言的替做错事的她善后,会宠溺的包庇她的一切错误。
他凭一己之力扶持着她走向圣女的位置,她心安理得的接收着他的好,还欺骗自己说,这是来自长辈的关怀……可其实,他们的年龄是相仿的啊!只是身份和地位不允许他们心心相惜,把酒言欢。
回忆太过于青涩美好,现实却令人痛苦不堪。
秦遙月从空间戒指里拿出古琴,席地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她手指拨动起琴弦,轻声说:“这一曲,算是告别。”hTtPs://M.ensotemple.com
玄臧没说话,只静静的凝视着心爱的女子。
犹如天籁般的琴音,在妖魔横行的棂栖寺里响起,它似乎拥有魔力,能够影响人们的情绪。
江星眠的心间不由自主的涌动起怅然若失的情绪。
这一曲,弹尽人生繁华
这一曲,谱尽悲欢离合
这一曲,用尽七情六欲
这一曲,传遍中原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不论是人声鼎沸的无双城,还是渔舟唱晚的潜龙镇、千疮百孔的月崖城、船来船往的崎云港、落英缤纷的桃花坞,亦或满目疮痍的无尽废土……
随着指尖灵气的消耗,中原大陆的所有物种都不由自主的伫足聆听。
那来自于百年的孤寂,乱世的绝望,引起天地同悲,于此同时,中原的每一寸土地,都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和天音合奏在一起,令人听者落泪。
秦遙月每转换一次情绪,棂栖寺的残败就会恢复一分;每弹动一个音符,就会有一只枉死之魂被超度。
盘扎在地心深处,那条腐臭的庞然大物,在琴音的萦绕中慢慢化为光影、化为养料,滋养着大地。
玄臧佝偻的身体却越来越透明,当天籁之音戛然而止时,残垣断壁的棂栖寺,已经恢复了当初的繁花似锦,而甘愿赴死的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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