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一声低喝震荡宫宇。殿内所有宫人、内卫皆跪地不语,武皇手掌拍在桌上,怒视四周,寒声对内卫道:“严密盯视京中武官,朕要看看谁敢与她相交!”
“诺!”
禀事的内卫半刻不敢停留,忙快步退了出去。殿内宫人们也不敢起身,紧张跪伏。梁佑元眼神示意那些宫人先不要乱动,缓慢起身,谨慎靠近武皇,抬手给她空盏中倒茶,轻声劝道:“陛下息怒,还请顾惜龙体。”
武皇呼了口气,抬手接过茶杯举到嘴边,又想起风临白日里去送宁勇说的那些屁话,顿时烦躁难当,一把将杯恼摔在地。
巨声再次震荡宫殿,梁佑元当即跪地:“陛下恕罪。”
碎瓷片在地上轻晃,茶汤自碎片流出,漫至武皇鞋边。武皇垂眸去望,有瞬息怔住——她怎会为这程度的事失态?
近来,她越发觉得自己控不住情绪了。武皇抬眼环顾满殿惊惶的宫人思忖,难道,真的是她老了?
这念头一起,便如阴暗的虫扒在背上,如何都无法甩脱。深深的疲倦涌上身,武皇垂下头,挥了下手:“你……起来吧。你们都起罢。”
满案公务也没心思再理,把笔丢到连山笔搁上,她站起身道:“朕倦了。”
梁佑元立时上前,边给一旁宫人递了个眼神收拾,边上前应道:“是。陛下今夜还去锦元君处么?”
武皇稍默,梁佑元适时低语:“皇夫殿下今日仍遣人告病。”
武皇遂点头,似叹息道:“就嘉庆宫吧。”
-
夜,定安王府。
昭德殿内,风临坐于椅上,沈西泠立于其后。她两手搭在虎雕把手上,眼神在面前四人面前扫过。
“谁先说。”风临挂着寒笑,一个一个望去,“玄棋?顾郎将?还是这两位不知名姓的豪杰?”
玄棋把头低下去,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
“别摸了,本就一层厚灰,再抹就更看不清面目了。”风临微笑道。
意有所指的话令玄棋更加尴尬,她抬起头,低声道:“殿下,事发突然,并不是我们有意要瞒您……”
“哦,说说有多突然。”
玄棋硬着头皮开口:“大理寺出事当夜,家主闻得消息,便道不好,立即套车欲去,并对我说恐怕是顾二女郎遭难,吩咐我带着一个可靠医士、一个园内死士尽换黑衣,带上十几日的肉干,赶到西渠下游候着。若见着顾二女郎,立即下水捞人,捞到人后沿路直奔清波渠,自在渠道下躲藏。”
她悄看风临一眼:“家主严令,除非得她允准,或是得您命令,否则我们不得露面。”
风临听罢冷然道:“不对。”伸手一指蹲在地上的顾崇明:“你们来救,她何以就跟了你们走?先前必然有接触。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
玄棋忙行礼:“卑职所知已尽述殿下,绝无欺瞒!”
“殿下!”此时顾崇明忽而开口,“你问的那些她确实不知,我来答复。”
她顶着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勉强战立:“不错,慕大人的确与我早有接触。便是她将柴鑫所在告知我的!”
风临坐在椅上,冷然听着。
“早在三司会审前,我便在牢房内收到她递的话。她托人借着送饭的由头,夹带了字条给我。”顾崇明顿了顿,带点笑意微微挑眉道,“那顿饭还是皇子殿下来送的。”
风临眼神微变,勾起嘴角,寒笑道:“你说谁?”
顾崇明反显奇怪:“这不是你的授意么?”风临未语,她便继续讲道:“我见了字条,便在会审上随心而行,结果你们也知道。”
“会审结束当夜,我愤恨难平,潜逃出官署。一路来到柴鑫曾经任职过的医馆,想去看看柴鑫是否藏身那处,若碰不到,也在那躲避一晚。只是未想——”
只是未想到,当医馆门开启时,她会看到一张微笑的脸。
“慕大人在医馆等我。她给了我一张舆图,告诉我柴鑫当晚宿在何处。并告诉我那厮欲逃。”
顾崇明眼神忽变得狠硬,即使虚弱难当,也藏不住那股杀意:“既然如此,我焉能容她。当夜我便将她捆带出客栈,一路来到我二哥墓前,挖出她的心肝,砍下她首级!”
“在医馆时,慕霁空跟我说,若我事了,还想活命,就去舆图上所标庄院,她会助我。我本欲往,但是生了变故。”
她声音微沉:“我被柳家人带走了。”
风临始终呵笑,不发一言。
顾崇明道:“当时我一身血污,急于寻个地方躲藏。也是亡命心态,无所谓谁来搭手,便跟着她们走了。我应是去了她们的某处私地,路上没辨真切。我在那见到了她家那个病秧子,就那个叫柳问鱼的。”
“她和我说了许多,言称能助我杀掉缙王。我想横竖一死,能杀那毒妇自然更好,没有拒绝的道理。她们极热心,帮我调查好了三品院值守、巡防,给我备刀、备火折,还为我思量脱身之计。”
顾崇明言至此处,嗤笑一声:“我无所谓她们目的,只想闹一场。能杀最好,没杀成,也算痛快了。我也没想能脱身,往西渠跑,不是因为那是唯一一条可能的生路,只是因为我想再看一眼丹雘桥。”
她望向风临,语气忽然沙哑,挤出笑道:“殿下或许不知,那真是很漂亮的地方。”
风临没有接她这句话,事情来龙去脉,大致与她猜想无二。胸膛内像有着火的荆棘在乱剌,风临压抑着,微笑问顾崇明:“会审前的字条上,她给你留了什么话?”
顾崇明微愕,后嘟囔:“原来真不是你……”
“说。”
顾崇明表情忽变得古怪,沉色半天,吐出四字:“公无渡河。”
三司会审前,她于牢中食物中得到的字条上,上面只写了这四个字——公无渡河。
“哈哈哈……”风临抬手摁着阵阵发疼的太阳穴,发出一阵低笑。
公无渡河……好一个公无渡河。
“殿下!”顾崇明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用左眼直望风临道,“有吃的么?能不能给来些吃食?”
风临忍不住发笑,冷眼望她:“你是谁,孤凭什么管你饥饱?”
未想顾崇明仅默了瞬息,便抬头回答:“你给我一口饭,我这条命,以后为你做事。”
风临转头看向玄棋:“这就是你家主人的目的,是么?”
玄棋满头大汗:“请殿下恕罪,卑职当真不知!”
“孤不会用的。”风临站起身,笑面寒如结霜,俯望顾崇明道,“顾家的人,孤用不起。”
顾崇明急道:“我母亲算计了你,我不为她辩解,可她已用命来偿罪,你甚至还砍下了她的头!这还不能让你暂时放下恩怨吗!”
风临发出一声嗤笑,这话甚至不值她一回。那么多人的性命,只用轻飘飘一颗人头就能偿还吗?她挂着极讽的笑,直接向外走:“把她丢出去。”
沈西泠应声便上前,玄棋惊道:“殿下请再——”
但沈西泠动作极快,不待她说完便扯起顾崇明向外。顾崇明眼见事情要坏,情急之下,不顾身上伤口挣扎,急喊:“你连这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风临猛地转身:“孤让你进门在这大喊大叫就已是最大的容人之量了!”
她指着顾崇明道:“别和孤讲德,这天下最没资格跟孤谈德行的就是你们顾家人!”
“送客!”说罢她狠然甩袖,大步朝前。
眼看人真要走,顾崇明心急神乱,她身负多伤早已虚弱至极,此刻一急,顿觉失力欲昏。然有仇未尽,怎能在此放弃!当日死也便罢了,既留一条命,哪能不将怨仇尽报!而今满京能帮她的只有这亲王,无论如何也要让此人收下自己!
顾崇明急切之下,抛诸颜面不顾,使出全身力气追扑过去,扑通跪在地上,伸手一把捞拽住风临的小腿,喊道:“不肯收我为属,把我当条狗驱使也不行吗!”
风临身形一顿,回头见对方的手抓拽自己,气海翻涌,动了真火:“放肆!”
沈西泠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把顾崇明拽开。
顾崇明死抓着,破音大喊:“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那个位子我帮你抢!顾崇明三个字在京中微如砂石,在西北却值钱!你留我,杀不了的人,不便杀的人,我全都帮你杀!”
刹那间风临凤眸圆瞪,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把一名字咬牙念了遍,两拳攥紧。
她扭头看向顾崇明:“你想要什么?”
见事有转机,顾崇明大喘一口气,她生平从未做过这样屈辱行为,满心辛酸委屈,无处言说。一股股暗血从数处伤口渗出,她眼下乌黑深重,艰难抬头看风临,却咬着一口气,拼了命把话说完:“我想要缙王死,我想要姓柳的死……”
乌血自她层层包扎的右眼渗出,她两手抓着风临的靴子,无尽屈辱地哽了一声,声嘶力竭大吼:“我要所有利用我顾家的人死!!”
浓烈恨意宛如羽箭,直插进风临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压下翻涌的情绪,风临低头,看向她渗血的右眼,乌血像浑浊的泪痕,每一道都似洇进风临心里。风临暗暗磨牙,终挤出一个字:“好。”
一字降下,顾崇明如释重负,两手抓着她的衣摆,此时满身伤痛屈辱一并袭来,她难以承受,看向自己哀求别人的手,不禁悲鸣一声,咚地一头栽倒于地。
可怜她昏倒在地,两手仍死死抓着风临的腿。
风临冷冷看着地上人,此时才使力,将腿自她手中抽出,道:“玄棋过来。”便大步离去。
玄棋硬着头皮跟上,出去见风临对门外人吩咐:“叫秋医官来医治那三人,再备些饭菜来。”
说罢她便下阶去,玄棋惴惴不安跟在后面。风临带着沈白玄三人正往庭下走,见前头平康领个戴帷帽的人走来。
几近前,平康低语:“静心园云子来拜访。”
风临听后,以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哦,是云子姑娘。”
后方玄棋闻言,暗自紧张,悄瞄风临。
挥手令沈白二人稍退后,风临扭头对玄棋笑了一下,遂看向云子,轻笑着打趣:“你家人终于舍得来见孤一见了。”
云子撩起帷纱,飞快和玄棋对了个眼神,后行礼:“不敢瞒殿下,奴等近来应付几方尊长分身乏术,耽搁来见,还请殿下恕罪。”
“知道你们不易,玩笑两句罢。”她道。
因着慕归雨,云子心中十分喜欢她,尽管眼下乌灰,但仍莞尔笑道:“在去内卫府前,我们大人在书房写下了一句话,令奴务必交予您。”
云子自贴心衣袋中取出一檀木小筒,取出一纸笺,平展开来,走上前,恭身递与风临。
风临接过看去,其上仅有十二字:
“立威于众,触线即死,不问缘由。”
月色照下,字条上的子皆泛着淡蓝寒光。风临低笑:“她倒想得远。”视线久久凝望这十二墨字,半晌,她持笺抬头,对云子说:“你是久在她身边的人,给孤解一解。”
云子恭恭敬敬先行一礼,尔后道:“在回答殿下前,奴有一问斗胆相问,奴当如何称呼您?”
风临刚张口欲答,却在将出声前猛地收住。她抬起眼,定定看着云子,突然笑了起来:“多谢赐教,孤明白了。”
云子行礼:“谢殿下不怪奴冒失。”
手指捏握起纸笺,风临温柔笑问:“她出事之后,尽劳累你们来操持。唉,细算她已被困多日……说起来,孤得知她被带走已是次日,你家家主到底何时进的内卫府?”
玄棋心一紧,忙给云子打眼色。但毕竟夜黑,风临又有意站在二人之间,故云子未能及时察觉,回忆道:“回殿下,应是上月末某日傍晚。”
风临弯眼笑着,慢慢道:“原来如此。”
玄棋心内一沉。
风临攥着纸笺,凤眸盯望墨字,缓缓笑道:“孤还是真给自己找了个好老师啊。”
“平康,礼送云子姑娘出府。”
平康应声引云子离去,二人身影不多时便远去。
玄棋脸色微凝,急思索过后如何应对,正此时,风临毫无预料回身,一把揪住玄棋衣领:“玄棋,让你们静心园所有人与孤协力,搭救你家大人。”
她双手青筋微起,将人提至面前,眼中异光大盛,一字一句,咬牙笑道:“快把她救出来,孤好想见她啊。”
-
南皇城,栖梧宫内,子南玉屏退杂人,于殿内听文雁等三位心腹禀事。
自收到风临密信后,他便命人去查旧年事,为一股冥冥之意吸引,他总觉三年前吕昭仪死的事有怪处,着重叫人寻找曾侍奉过熙春宫的人。
只是未想,当年风离死后,她的贴身宫女、内侍皆被武皇迁怒诛杀,当日随行宫人也一同处死。
而三年前吕昭仪死后,又惩处了不少宫人。那熙春宫本就没剩多少宫人在了。而剩下那些洒扫一类的下等宫人,也都在这几年陆续离宫,找起来很困难。
听着他人禀告,子南玉暗自思量:临儿给我带话必有缘由。纵然觉得惊诧,也不能不重视。三年前我病居宫中,许多事不知详尽,现下细细一查,果然觉出点古怪,何以满宫寻不出在熙春宫殿内侍奉过的人?
思及此,他又将吕昭仪死亡当日事又问了一遍。
文雁所述与传闻大致相同:“吕昭仪自吕家获罪后便消沉,兼丧养女,郁郁难解下,开始服用起寒石散。陛下也由他。长久服用下难免伤身,他精神便愈加不好,三年前的傍晚,他在用过寒石散后外出散步消热,只带了两个宫人跟随。
不久后,吕昭仪溺毙于观鲤池。跟随的宫人说他精神恍惚,忽然叫着五殿下小字,疾跑而去,等人找到时,他已坠在池中。
待人捞上来勘验,又与御医核证,证他确是吃了大量寒石散。后便以他服散过量,精神恍惚,失足坠入池中,定为意外。”
流利说完,文雁稍顿,看着一旁女官,女官会心上前:“皇夫殿下,据奴所知,吕昭仪坠亡当晚,净王曾去看望过他。”
子南玉美目微怔:“净王?”
文雁道:“是。那时您病着,对外事不大在意,便不知晓。自五殿下逝后,净王怜悯吕昭仪失女之痛,常常去看望慰藉。”
子南玉道:“净王当日也去看望他了?”
“是。”女官道,“这件事宫内不许传扬,但确确实实。”
案几上,灯芯簇簇而响,子南玉秀眉紧蹙,思量许久,肃面道:“明日派人,接皇子回宫。”
-
京内月家宅中,月氏姐弟正在闲聊。
看着姐姐急忙收拾行李,月惊鸿问:“殿下的差事就这样急?”
月惊时有意逗他:“怎么不急?殿下要知道我去寻皇子殿下,能不收拾我?我得趁她不知道前赶紧跑走。”
她故意压低声音,吓唬弟弟:“你不晓得,殿下一脚能给人肋骨都踹断好几条。”
月惊鸿嗔她一眼:“胆小鬼,说了还跑什么。你要是真想追求皇子殿下,殿下早晚要知道的。”
她乐道:“那也得殿下消气。”说着她看向弟弟:“你不收拾?”
月惊鸿道:“我不回。”
“我走了,你一个男子待在这肯定不行。你必得跟我走。”月惊时知他心思,劝道,“又不是不回来,归家待个□□日,也不算太长。”
“我不。”他道,“你要真不放心,就和殿下拜托一声,让她看顾我一段时间。”
月惊时严肃起来:“胡闹。你一个未嫁之人,怎好跑去殿下府中住。”
月惊鸿忍不住抱怨了句:“凭什么,那清华公子去得我就去不得吗?”
月惊时板起脸:“越说越不像样子。他是他你是你,别人怎样我不管,我的弟弟绝不可以吃半点亏。”
“满京谁不知道殿下独居王府?不成,这绝无商量余地,你若存这等小心思,那就必须跟我走了。”
月惊鸿道:“你这样不知要坏我多少事!”
她道:“你已是她板上钉钉的侧夫,还急在这一时?待你进了王府,自有你上心的时候,现在只乖乖做月家的小公子罢。”
见弟弟仍不愿意,她继续道:“好嘛,只回去待几日,等姐姐寻个长辈来陪伴你,立刻就把你送回来。不过几日而已,怎等不得?”
如此好说歹说,她总算把月惊鸿哄得点头,二人遂一道预备明晨离京。
-
京中,关押刘达意的监牢外,定安王府两个暗卫悄然而来。她们环顾四周,互相对视一眼,一搭一跃,翻墙无声潜入。夜虽晚,但还没到就寝时候,但院内一片寂静,连鸟声都不闻。
两暗卫自觉奇怪,一路倍加小心,欲探查虎贲军值守虚实,未想一路不见半个兵员。两人愈发疑惑,暗暗对眼神,决定再深入看看。
因刘达意是以染病的由头出来的,关押也不在刑狱内,而是单拘一处院里,怕传染别个。两个暗卫不觉间已潜至某处简陋院房屋,见房前确有两个士兵在站着,只是离得甚远,便一个放风,一个绕后潜近,看看里面是不是看押的刘达意。
那暗卫轻功灵巧,不多时便自房上窜去,悄然落地,在后窗处站定,躲避着伸出一指,悄悄捅开窗纸,向内一望——M.ensoTEmple.Com
她顿时愣住:怎么会没人?
正欲再看确认,忽觉身后一阵阴风袭来,她猛地跳起,未想后方直接一柄大刀隔空丢来!她只来得及道:“不好!”便再没了声息。
-
夜子时后,风临由密道往安和别苑。
废弃凌室内,风临坐在椅上,属下左右两立于柳言知旁,正在招待。
风临一手拄在把手上,支着头,似在闭目小憩。前方柳言知痛苦嘶吟,潺潺血流自她手臂滴下,吧嗒吧嗒坠在地上。
一刑毕,一旁人拿起新具,欲往手上招待,柳言知见此刑若施,只怕手指皆废,她本就体弱,一急起来喘个不停,沙哑道:“我说。”
前方风临状似未闻,仍在闭目小憩,柳言知心内暗骂一声,不由使出全身力气道:“殿下我——咳咳咳!”
她没喊完便咳起来,头昏眼花之际,终于见风临睁起眼,好整以暇地望她:“怎么了,柳女郎?”
柳言知废好大劲平息咳嗽,道:“我……我说。”
风临做出点奇怪神情,微笑道:“可孤还什么都没问啊。”
柳言知艰难抬起头,她缓了一口气,才望着风临笑道:“您想知道什么,我还不清楚么?”
风临笑而不语。柳言知喘着气道:“宣文二十二年……楠安夜袭……断……断崖之上,丢给您的书文,背后主使是谁,您大约还不知吧?”
她看向风临,勾起笑道:“使出此计者,必知您甚深,您难道不好奇是谁么?”
风临淡淡道:“能施此毒计者,天下不过一手之数。各个皆孤之宿敌,迟早一决,知于不知无碍。”
柳言知摇头笑了声,哑着嗓子道:“那就是有猜想了,不愿承我的情。也罢,我说来,只当略表诚意。您若觉得与猜想相合,烦请……卸我一链。”
面前人未接话,柳言知也自顾自说下去:“当日给您送信的,是柳合部下吧?但我要诚辩一句,她的所为,实非我族决策。”
“诛心之言,非得了解至深者,才知哪处下刀最痛。我们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
她顿了顿,道:“净王殿下,年幼而疏远,更不会有。”
“是缙王。”
“是她密遣人去,令柳合掷伪信与您。”
风临只坐在椅上静静瞧着她。她咽下一口血沫,很费力地沙哑道:“我……也是在事后许久,她们围断崖久不班师时,才知晓此事。”
“我氏族庞大,我们虽都姓柳,但各归各脉,行事各有考量……”
风临神情始终平淡,并不显意外,也毫无怒相,听罢抬指示意属下给柳言知倒了杯水,边看她急促喝下,边道:“怎知不是你为同族开脱。”
柳言知咳了两声,道:“一来,我和她的关系,倒也不值开脱。二来,殿下冰雪聪明,我若撒谎只怕难圆说。三来……”
“当夜那三道锦书中,有一份,是誊抄的密旨吧。请问殿下,除了婆母是顾将军的缙王,还有谁能凭身份进得顾将军大帐,有机会窥见密旨呢?”
话音回荡在暗室,柳言知像是笑了一下,艰难抬起头,两眼极亮地看向风临:“殿下,其实您冥冥之中也有种直觉吧,在事发后,隐隐疑心一个人影……就像我当年中毒一样……”
风临冷眼注视她,淡声道:“既与你无关,你怎会知晓?”
“呵呵……”柳言知喘息道,某一瞬的笑真像伏网的青蛛,“那自然是因为,柳合身边,有我的人啊。”
风临也笑了:真假暂且不论,只当她所言皆真,那晚皆是柳合独断专行,那她们也是默默放任。且那夜杀我是有旨意在的,她降旨,柳家岂能不知?
然心作此想,但对她所言主谋,风临却并未有异议。
抬手理了下袖摆,风临道:“说完了?”
柳言知道:“方才只是诚意。殿下,我病体难以支撑,容请卸一道铁链,我必知无不言……”
风临未准,但让人搬了个木凳进来,柳言知得以稍坐,不由长长呼一口气,缓了许久,才道:“下一件,说什么好呢……”
“说说你们怎么杀的太女吧。”
柳言知的手忽地一顿,随即摇头笑道:“殿下,我们没有。”
风临也不废话:“动刑。”
“杀先太女的是风媱风希音密谋,孔王施行,与我家何干?”柳言知微显激动,“我也曾是先太女的同窗,怎会对她心存歹意!先太女遇刺,我心难道不痛吗?若我家真有罪,陛下焉能容我们!”
风临注视她,淡淡道:“是啊,孤也好奇,她怎容得下你们呢。”
“我、咳咳——”柳言知剧烈咳嗽,浑身镣铐震得哗哗响,“不是我们!都到这地步了,做过的事我难道不会认吗?先太女遇刺与我们全无干系,您若真要计较,我只实话相告,东宫僚属的清……有我家的一份。”
指尖微刺痛,风临道:“说。”
柳言知像是犹豫畏惧,迟疑开口:“可即使是此事,也是陛下授意的……”
“说。”
柳言知犹豫说:“当年先太女去后,东宫属官群情激奋,久日不平,渐生出怨怼之心。陛下一国之君,为江山社稷计,想来日储君恐不得她们相容,朝局难稳,便狠下心来,召集了几个心腹之臣,清去了彼时东宫许多顽固之人。”
似细雷钻进耳朵,鸣得脑中发痛,风临微微歪头,凝视柳言知,神情已变得很可怖。她笑道:“时间。”
“陛下是什么时间下令动手的?”
刹那间,柳言知脑中急速飞转,终给出了答案:“丧仪后不久,听家中说,是刘尚书进言,灭祸苗于初发。”
风临睁着一双黑眼笑问:“东宫的青松,也是死于你们之手么?”
“不是。他是殉主。”
好,好极了。风临凝视着她,此刻真想拿刀将她分成八段。
这个人,若现在死在这里,似乎也无不可。
“宁安愉,是你带进京的吧?”
柳言知心内反复思量,片刻犹豫,那边风临已示意人动手,便抓起她手便要拶指。
柳言知脸色立白,边挣扎,边道:“我的确送进个人进京,只是当时不知是宁家姑娘。”
“这人是谁给你的。”
柳言知说:“那我着实不知。当夜一应事,皆是我那位长姐安排。”
风临瘆人微笑,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忽问:“前几日还宁死不屈,怎的忽愿开口了?”
“坚持两日,是试探。当我发现您真的会杀我时,闭口不招就是一种愚蠢了。”
柳言知咧嘴轻笑,一丝血缓慢淌下:“这天下,我的命最重。”
“那好。”风临起身,阴影随着动作,一点点遮蔽柳言知面庞,“既然你的命如此贵重,那孤就砍下你的头,看看值多少金银。”
柳言知神情立变,情急之下,果断抛出一道钩子:“殿下,您杀了我,便失了揪出身边二心者的机会!您似乎极重视慕霁空,可她真的值得您信任吗?”
“她与内卫交从过密吧,那她有没有告诉您,内卫一直在暗中查您呢?”
风临凤眸猛寒,步伐顿住。
柳言知将她神情微变尽收眼底,喘了口气,沙哑道:“殿下,让我来告诉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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