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什么？等着我方证峰被这诡异血咒害死吗？你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全都害死吗？”陈白溪推出一掌，正打在卓秋谷胸上，掌门踉跄着后退，若不是黄鹿伸手，险些仰天摔倒。
“师兄！”黄鹿收起了拐杖，也收起了温言细语，“你这又是何必，今日之事，始料未及，若不是为了清源，为了门下这些弟子的安危……我又如何不想解开阵法，可解开之后呢，谁能保我清源无恙？你这是要整个清源给你方证峰陪葬么！”
陈白溪冷笑道，“是啊，你们泰峰一脉何其高贵，怎么看得上我们小小方证峰的死活，是不能叫你们来陪葬。”
“师兄！”
“罢了，原本就是我们方证峰出的乱子，这一山的孩儿，我来担着，我去守着。”陈白溪压抑着漫涨的怒火，抬眼看了远方沉默的夫人一眼，这便像离弦之箭冲向了封山大阵。
黄鹿规劝不能，只能吩咐，“十惹，给他开道。”
十惹抬手一指，青鳞似的大阵开了一隙小口，将陈白溪吞入后就立刻关闭了。
陈白溪落在戒律所前，挥出衣袖便要将咒文连着石砖一起拍碎。糊着鲜血的石板，如何受得了这山呼海啸的重拳，只见裂石之声响个不停，从血纹处一路延伸至律所石阶，叽哩咔嚓碎了一路，那血做的纹路终于毁于一旦。
百里闲仰头望去，却不见高空的血雾有任何要消散的痕迹，细小的血珠不断攀升，眼看就要与护山结界撞在一起。
“师父，那石板下面有东西。”卓秋谷怕黄鹿看不清楚，解释道，“好像是……好像是骸骨……”
“什么？”，“怎么可能”几位峰主纷纷大惊失色，众人俱不知，这方证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最受惊吓的，恐怕还要数方证峰主。他竟不知自己每日行走的道下，竟埋着这样许多的尸骸，细小如指骨，肋骨还有头、脊、肩甲……这些骨头被人拆分成块，仔细掩埋在石板之下。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些骸骨，这峰里的人，每日就踩着这样的路面行走吗？怎么可能！
困在咒文中央的单央，因祸得福，佛里袖不留情面的一击，将他身上裹缠的坚冰尽数除去，人却没什么闪失。
“想不通吧？”单央咧开嘴，露出八颗沾血的牙齿，他从怀里抽出一本册子扔了出去，陈白溪一袖扫开，书册列成了几片，陈白溪凝神一扫，竟是戒律所惩戒的记录册。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白溪衣袖鼓胀，合体修士的压迫，正强扭着单央束手就擒，“这满地的白骨是不是你所为？这些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将骸骨埋在此地的？！”
“陈老祖，你问这些是什么人？”单央被巨大的威势压在石板上，只剩一对眼球还能提起，一张嘴还维持着奇异的笑态，“陈老祖不记得了吧，那册子上可是写得明明白白。这里都是什么人，你自己去看呀，我把近五十年的记录都合在这儿了……里面的人，也都在这儿了。”
陈白溪抓住一片飞来的残页，仔细看了几列，确定是春秋堂律所惩戒的记录无误，再一看脚下的白骨，瞬间心火上扬，“我春秋堂只以小惩大诫，这些都是犯律被罚下山的弟子，如何由得你这样作贱！”
“你现在认他们是弟子了？”单央贴着石块，要看向头顶的陈白溪，只能翻出大大的眼白，“他们被人削手指刨脚跟的时候你在哪儿？他们被赶下清源无依无靠只能做个乞丐的时候你在哪儿？生不如死啊陈老祖……我只是还他们一个公道，做不成清源的人，做鬼也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有上百具尸骸了吧。”赵青鱼禁不住腿软，细声道，“五十年间，春秋堂害死了这样多的师兄弟么？为什么呀？”
“不是！”欧克凡反驳道，“这些都是犯了律条的弟子，受过惩戒又被赶下山去，不是我们春秋堂害死的，是单央，单央他杀了人，是他害死了这些人。”
“先别管这是怎么来的了。”百里闲注视着血红的天空，言道，“十峰主，这些血珠已经顶到界壁了，还能撑得下去吗？若是撑破了界壁，整个清源是不是……”
越到高空的血雾越是活跃，由细小的血珠凝成的咒文正一点一点附着到封山的大阵上，由青到紫，眼前的天空已经幻出了不详的色彩，十惹掌心的青芒忽明忽暗，她惊道，“不好，这些血珠，它们在吸附界壁上的灵力，封山阵撑不了多久了。”
百里闲脚下之华感受到了强大的威势，正不安地颤抖，“这到底是什么咒文，最终又会引来什么。”
方证峰上风云变幻，转眼聚集了层层翻滚的云团，单央被陈白溪凌空拽起，他此刻四肢的胫骨皆已经碎断，只剩下胸膛还在起伏，闭合不住的上下唇还控制不住地淌着血。单央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头看了看天空，亿万血珠正在穹顶聚合，雾化为实，而天上厚重的云朵，像湿透的棉花，就要滴下水来。
陈白溪不安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这血纹什么道理？这雾气又是如何，还不赶快说个清楚！非要我将你身上的骨头一寸寸捏碎吗！”
单央咬牙微笑着，眼里浮着冷热交织生死看淡的灰，他最后环视了方证峰一眼，但入目的只剩下紧闭的屋舍，丑陋的碎尸，零散的骸骨，随记忆飘散的那一丝复杂的不舍，抓都抓不住。空气越来越少，疼痛都已经麻木了，只有头顶上方的紫红色越来越深，他闭上眼睛像是不想再看了，“六道众生苦厄不渡，十方鬼神癫狂无言，我的祈求，终于……”
血雾攀附在阵壁之上，就像是水样的寄生植物，十惹压力甚大，眼看着鬓边渗出了点点汗水，厚重的云层终于响起了轰鸣，其后斜风细雨伴着令人不安的氛围从天而降。
百里闲正要伸手去碰，却见一把油布大伞遮在自己身上，他顺着伞骨回头看去，正对上季音那双琥珀似的眼睛。季音顶着那只银丝小冠，施施然走到这一群人里，怎么就落在我后面呢？他想。此刻，风就任他刮吧，雨也让他下吧，我就想站在这大伞下面，看他眼里的我。
“手伸回来，别乱碰。”还是季音打断了宁静，黄鹿与卓秋谷随即设好了结界，百里闲观察一干峰主，众人都垂着头瞧自己脚尖，并不敢来与季音接触。
“仙君你不生我气了吗？”百里闲梗在心上的话，想都想不到就吐了出来。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季音听了也是错愕，笑道，“生你什么气？要生气也是生我自己的气，与你无关。”
百里闲哦了一声，心上又生起淡淡的失落，还没想好下一句，就见纪先生咚地跪了下来，颤声道，“公……公子……您……您终于……”
季音脸上生出好一阵惆怅，点了点头，做了个起身的手势，“阿云。”
纪先生含着热泪，跪在看不见的空气之中，“公子，我给您磕个头吧。”说话便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抹着泪退到一边。
百里闲忍不住伸手拉住季音衣袖，“仙君？”
季音看过来，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被天边的紫红衬得柔情万千，他安抚似地蹭了蹭百里闲的手臂，“待在结界里，不要碰任何东西，等我回来。”
“好。”百里闲乖巧地松开季音，退后了半步，随即仙君撑着伞，一步跨入了雨雾之中。
几名峰主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仙君的威势，果然来的不同凡响。”，“天人不愧是天人，我等果真未脱俗。”，“这下，方证峰可有救了。”
纷纷的议论未散，季音已经行至方证峰界壁，十惹刚要撤手，突然感觉身上一轻，包裹住整个方证峰的大阵已经被季音接了过去。
困在阵中的陈白溪与季音对视片刻，五指松开单央，遥遥向季音低了低头。季音依旧载着一张无喜无悲的脸孔，重新把注意投在大阵之上，他手上一托，原本深入地下的大阵渐渐抽离了地面，根部飞旋着向他手心聚合，大阵的顶上却开出了一个硕大的洞口，一时血雾喷薄，接二连三向云层驶去。
停留在结界中的诸人凝眉肃穆，眼看着季音将大阵翻转，由一个倒扣的碗，变成了一个托举在掌心的漏斗。血雾飞快的升空，凝固在高空的重云兴奋地翻滚，像是庆祝着什么。
“怎么这样？”百里闲喃喃道，“师父，仙君要做什么？这些血雾就要飞进云层里了！”
“放心吧。”黄鹿又将手杖抽出，两手执杖抿嘴望向高空，季音收了伞托着成形的掌中阵也往高空追去，阵壁的青色渐渐退去，就像一只收集雨水的金漏斗，黄鹿握紧了双手，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他能做到的。”ensotemple.com
先是第一颗血珠融进了云里，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无穷无尽的血雾扑上乌青的云层，灰暗的天空渐渐变成了暗红色，翻卷的云像是一团肉块，互相挤压碰撞，无休止的厮磨，最后哗啦一声，有黑色的液体落了下来。
百里闲攀着界壁睁大了双眼，那些像墨点一样的雨水被漏斗阵吸附，不由自主地向季音落去，也不知是不是那黑色太深太多，他心中突然涌现出了浓浓的恐慌与不安，“那是什么？仙君就这样收了，不会受伤吗？”
“不会的。”百里闲转眼，纪先生就站在他身边，“公子有大能，就像光一样，能刺破污浊，披荆斩棘。”
“先生与仙君？”
纪先生一手附在结界上，也学着百里闲好像要隔空触摸季音，“我曾是公子的仆从。这个纪，原本是季云的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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