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那奋死突围的计策受主公之妻妾否决后,他更知在劫难逃,心境上倒无形中沉静几分。
当真正受擒被俘的那一刻到来时,他沉默不语间,也不知此是心平气和,或是心如死灰。
亲眼看着主公麾下至忠的高顺将军引颈就戮,他本就无意投降,仿佛也受此幕鼓舞,淡然说出了酝酿已久的那席话。
“吾身既被擒,请即就戮,并无挂念”。
知贤而不得纳的曹操不禁叹息一声,便一挥手,由他所愿。
就在陈宫以为,自己在经受那短暂的颈间锐痛后,就将陷入沉寂的永眠时……
不知为何,他却在一阵翻天覆地的无序混沌后,茫然地睁开了眼。
双目甫一睁开,顿让他惊骇万分!
——不因别的,只因他仅剩缥缈魂体,竟是虚浮于茫茫空中!
陈宫是骇惧万分,望着足下那相距甚遥的山峦,自是一动也不敢动。
而就在这时,身前却忽然响起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先生?”
陈宫瞪大了眼,猛然循声望去。
发出这声问询的,可不正是先他一步受斩的高顺!
高顺实际上未比他早醒多久,一睁眼便成了一缕虚魂浮于空中,饶是他于沙场征战多年,见过无数世面,也被这闻所未闻的情景惊得六神无主。
见着颇有智谋的熟悉先生,他不禁略松了口气:“先生竟也来了。”
二魂于这高空中凌乱地交流几句后,便堪称笨手笨脚地往下试着‘沉’去。
在被凛冽的北风刮跑不知多少回后,二魂终于降至地上。
虽再无法切切实实地踩在上头,但终于未再于空中飘荡,到底是让陈宫与高顺具心安几分,方拨出几分心思来,查看四周情形。
就如二人所猜测的那般,四周人群涌动,却全对凭空出现的他们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做着自己手头的活计。
更有几名在街上戏耍的顽童横冲直撞,就有一名穿透了躲闪不及的陈宫的魂体。
陈宫被惊了一跳,忙朝那孩童看去,见那孩童除莫名打了个寒颤、纳罕身上怎忽地一凉外并无异样,遂放下心来。
高顺素来寡言,虽一眼就看出眼下除他们二……魂外,亦无不充斥着怪异,却未急着开口,只紧蹙眉头。
陈宫到底腹中墨水更多,眼光毒辣,一下便由行人打扮上看出端倪来了。
他心中剧震,惊愕道:“——此地竟为前秦咸阳城!”
早该被那威武残暴的西楚霸王项羽所付之一炬的城池,怎会是这般生机勃勃、百姓安居乐业的模样!https://ensotemple.com
望着沉默的高顺,陈宫浑身凌乱一阵,最后苦笑道:“不曾想我与高将军死后未散,竟一道来了这四百多年前,将一睹那——”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传来一阵骚动,很快纷纷朝一处涌去。
原以为自己与高顺是于机缘巧合下,来到了始皇帝尤在的前秦旧都的陈宫,亦被此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朝后看去。
却见二列高大威武、身着禁军战袍的楚兵骑着高头大马,神情凛然地开道。
而被禁卫簇拥在正中的,则是二员身着尤为华贵的袍服,身形如出一辙、竟远胜四周护卫的楚——
当望见身着帝王纹饰的袍服者俱重瞳时,陈宫已然愣住,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自古往今,重瞳子是少之又少,无不为垂名青史之人杰,陈宫自是一清二楚。
可……
这在咸阳城中称帝者,怎会是项羽?
又怎能是项羽!
单看见不当以此等仪态出现在此地的项羽时,陈宫仅是震惊不解。
而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为熟悉不过的主公吕布与其并肩而骑,不时亲昵地接耳谈论时,则……
可怜见多识广如高顺,当场被吓得连魂魄都无风自晃起来。
要不是他在这极度恍惚间,以余光捕捉到直接快被惊散了形的倒霉先生,怕是也要步其后尘了。
高顺目眦欲裂,大吼道:“先生!!!”
倒霉的陈宫差点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幕骇得散了魂,真真正正地消弭于天地间。
得亏高顺及时一声大吼,才将他那涣散的魂体重新吼实。
“这是……这是……”
主公怎会模样大变,又置身此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啊!
但他们追随吕布多年,就算容颜气质有所改变,又哪会就此认不出对方!
虽仅剩虚幻魂体,高顺也能一下看出可怜先生正打着哆嗦,喃喃道:“怎还能生出这等荒唐幻象?”
高顺摇了摇头,心里隐约有了些许猜测。
他们受刑后,本以为已死透了,却置身这数百年前。
那主公或也有了……与他们相似的奇遇?
无奈这番经历着实是前所未有,高顺哪知能有几成可信,遂未急着道出,只勉强定了定神,虚按住陈宫颤抖着的肩,提议道:“先生何不眼见为实?”
此言一出,心神已然大乱的陈宫自是毫无异议。
遂二魂光明正大地飘在了这声势仪仗极为醒目的队列后,紧紧地跟了过去。
吕布哪里知晓自己念叨了多时的两位老部下,却在他已来到这地儿单独奋斗了十几年后,才以魂魄的模样追了过来。
他起初还稍端着‘上门女婿’的架子,后‘亏’吃多了,面皮也无形中变得更厚了几分,对这憨婆娘时不时就要凑近来,怪黏糊的架势,便渐渐习以为常,不再表现得那般大惊小怪的抵触。
他此番出宫,是为看望三年前娶了妻,又在九个月前终于叫夫人大了肚皮的便宜老哥的。
已近不惑之年,一直空虚的膝下终于将迎来子嗣,韩信自是十分重视。
这半个月里,他破天荒地连兵营都告假未去,只于府中严阵以待。
吕布不免想起那命运未卜的独女玲绮,遂被勾起几分探看的心思。
孰料才刚出殿门不久,就被闻讯赶来的憨子给追上,愣是要一道探望韩信去。
他们去得时机却巧——韩信那夫人将将发动,房里由一干产婆围着。因有污物,韩信当即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只能在外头焦急地等着。
见贤弟来此,眉宇紧锁的韩信才稍稍放松一些。
项羽面无表情地制止了韩信冲他行礼的举动,兀自在旁坐下,一双重瞳却紧紧地盯着很是亲近的这对贤兄贤弟。
殊不知近在咫尺处,也有二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及那不成器的昔日主公看。
即便未曾亲眼见过那名垂青史的兵仙,也凭着那府名与听几人谈话的内容辨出其身份来。
高顺哪里想到自己死后,竟会有见证兵仙风采的一天,自是心绪激荡万分。
一时之间,他连曾经的主公也顾不得,兀自目光灼灼地直望着对他们的存在一无所知的韩信。
陈宫则在不可避免地一惊后,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重将视线放在了吕布……与项羽之间。
不论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光怪陆离也好,还是这称帝的项羽与叛楚的兵仙竟和乐共处一室的情景也罢,都透着叫他颠覆过去数十载所学、毕生认知的诡异。
但西楚霸王称帝也好,兵仙尤在也罢,都抵不上这股存在于吕布与项羽间的微妙氛围……来得令他毛骨悚然。
……应是他多想了罢。
陈宫就差没将眼珠子贴到分明坐在两处席上、却非要古怪地牵着手——确切地说,是项羽牵住了吕布——的二人面上。
他心道,真说起来,高将军与主公最为情好亲密时,亦是称得上过命的信任,连半夜半光着身子抱了妻妾□□逃命的丢脸事也曾做过……
可怜陈宫刚说服自己,那送汤来的婢女便怯生生地冲三人行礼,战战兢兢地一一奉上。
当到吕布跟前时,她充分汲取上一位被送走的宫人的教训,目不斜视,紧抿着唇,面孔僵硬板着,态度却至为恭敬:“请殿下用汤。”
吕布接过后,她明显地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退下了。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韩信无奈地摇了摇头,揶揄了句:“昔日城中女子有多倾慕贤弟勃发英姿,今时便有多惧距皇后过——”
‘皇后’这称谓极自然地自韩信口中道出,却将才把自己哄骗好的可怜陈宫差点给轰了个粉碎。
皇后……
皇后!
皇帝……皇帝是项羽!!!
陈宫痛苦地张了张嘴,魂体抖如筛糠,猛然将只顾着端详韩信、全然未留意方才那番对话的高顺给拽住了。
一转身就见刚还好端端的先生成了这番凄惨模样,高顺顿时惊诧万分,脱口而出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陈宫接二连三地遭受剧烈冲击,此刻离魂飞魄散就差一步,根本开不了口。
“唔?”
吕布却忽然抬起了头,狐疑地四处打量了起来。
或是他感官过于敏锐,又或是他曾与这二缕游魂情谊非同寻常,以至于这天地之间,他竟成了可隐约察觉出二人行迹的存在。
吕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不顾项羽与韩信的不解目光,自顾自地在四周踱步,顺道东翻西找。
他这一通仅凭直觉的瞎找,自是找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即便高顺见主公似是有察觉,激动得双目泛红含泪,好几次都拽住陈宫站在他身前,却也只是任他穿了过去。
就在高顺着实不愿放弃,哪怕魂飞魄散,也非要再跟下去试试时,却忽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无从抵御的强大吸力——
猝不及防下,竟是让他与陈宫二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转瞬即被吸进去了。
而就在下一刻,自产房的方向,遥遥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哭声。
生了!
韩信怔了一怔,下一瞬便意识到这声啼哭意味着什么,不由面露狂喜。
初为人父的他被喜悦所席卷,哪来得及追问贤弟方才因何失态?当即大步流星地朝产房冲了去。
而还未闯入产房,就又听着一声明显要虚弱上几分的啼哭声。
吕布懒洋洋地跟在后头,此刻不禁挑了挑眉:“竟是双生子。”一抱抱俩,他这便宜老哥实在是运气好极!
项羽对此兴趣缺缺,却附和地“嗯”了一声。
虽世间不乏将双生视作不祥者,但对此类屁话,不论是吕布或是项羽,皆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真要论离经叛道,世间又有何人抵得过当今帝后?
吕布看着已乐傻了的便宜兄长,不由转了转眼珠子,已打起了日后如何使唤这对便宜侄子的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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