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众人沉默无声,眉眼在夜露深重、没有光的夜晚模糊成一片,崔缪瞧不真切,一切的一切在他那双灰眼睛里全都熊熊燃烧后堕作灰烬。他颠倒扭曲,恍惚以为这是他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是一场荒谬疏离的假面舞会。
梦醒了,宴几道还在他身边。
而不是现在这般,他与他离心。
崔缪无所谓。
他抽出刀来随意挽了一个刀花,而后——
手腕扭曲的一折,那把少年意气的刀银华一转轻飘飘递出去,然后厉锐地割下了一个人的头。
那个人的头被割下来时,从脖颈上向下掉落的人脸在他眼里才明了,车窗上白雾消融一般在他视网膜上清晰了那张平庸的脸。
崔缪歪着头盯着那张脸想了想,啊,是那个与宴几道初遇时被他逼着让座的人。
挺和善一小伙子,他应该换个人砍的。M.ensoTEmple.Com
他没心思去悼念一个与他关系不多的人,过去他可能,现在他不会。崔缪手臂一带,手腕顺势一转,头都没回,刀风便旋下了背后所有准备偷袭他的人的头,顺带着卷走了银刃上的血。
奇怪的是,世不明现在跟个野兽似的,被血浇过了,反而更锐更锋。
不是个大家闺刀了。
崔缪收刀回鞘。威慑了众人后他就不想继续杀人,但是世不明不怎么满意,在那把平平无奇的木鞘里不安分地嗡鸣,想继续杀人以便饮血。
崔缪随手敲了一下木鞘,不耐烦地压低声音说,“别给老子捣乱。”
“世不明,打扰别人谈恋爱是会遭雷劈的,懂?”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世不明不敢理他了,没再继续给他此刻满脑门官司的主人火上浇油。
“我呢,”崔缪摊开手笑起来,“比较爱好和平,所以如果你们再不交出宴几道。”
他平静地说:“我把你们全杀了。抢过来。”
他师父手里握着的拐杖重重地敲着青石地板。
“大逆不道!”他怒道。
宴几道在后面只是沉默地看着,谁也不想帮。
即便他师兄是棺材子又如何,有能力在鬼王手里存活下来又如何,这些人,这些杂种会让记得一切的崔缪活着?
他比谁都清楚,这里只是一个吞噬年轻人热血的吸血鬼。
他第一次吐的时候是因为上层出错的情报致使一个年轻人死去。他看着那个年轻人灰掉的眼睛无动于衷,却在后续上层冰冷的态度里感到恐惧。
他吐了,死去活来。
并且他深知他师兄的秉性,崔缪在这里根本待不下去。即便现在不翻脸,将来记得一切的他也会翻脸。
而且,他清楚这帮杂种是怎么想的。
这帮杂种想要万世荣光、万人之上。
怎会容许一条不忠诚的狗来打破?
与其让成长后的他将玄学界闹个天翻地覆,还不如现在就让他死。
所以。
让他自己去面对鬼王与鬼王同归于尽,同时让师兄失去记忆,维持玄学界表面上假惺惺的和平,是目前他唯一能保全师兄的方案了。
他……他的存在,只能拖累他师兄。
他一日存在,他就一日为他师兄那一根最致命的软肋。毕竟他师兄五岁起就开始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直到宴几道从天而降才收敛起一身棱角,简直就是把“软肋”两个字放大拍在所有人的眼睛上。
他向来以最深的恶意来揣摩那帮老不死。绑走他以便威胁掣肘他师兄这事,这帮狗/杂/种未尝不会去做。
而最可悲的是,他师兄是真的会被威胁到。
他不得不出此下策,毕竟敌众我寡。
假如日后师兄想起来,那时崔缪必然会因为自己过盛的责任心而去矫正这个扭曲的玄学界。事务纷繁扰乱,然后将他抛诸脑后。
几年过去平息骚乱天下太平,崔缪在最深重的夜里说起他来大概也就一句叹息。
“啊……你是在说我那个最小的师弟吗?”
“他本来可以活下来的。”
真好。这才应该是他们的结局。
他被他师兄永久铭记,而他作为“软肋”光荣退场。
崔缪作为一个“英雄”,他不该有弱点和软肋。
他应披坚执锐大步向前,将面前一切魍魉魑魅斩于刀下。
他不该有私情。
宴几道抬手,按着他师父的肩膀从黑暗处慢慢踱步而出。
暗处中,他手指在他师父肩上快速地写了几个字:“交易继续”。
崔缪看着朝他走来的宴几道,眼睛一亮,对着当下被包围处境竟是不管不顾直接发起了疯。他握刀的手离开了世不明,双臂展开迎接他的宴几道,他面上绽开笑容一副风轻云淡模样:“我就知道。”
宴几道走过来投入他怀抱,手臂环住崔缪的腰缓缓收紧。
他师父眼神闪了闪,接着弯下腰去重重地一咳,身子愈加佝偻,显得自己气数将尽一样。最后竟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些玄色衣袖面目模糊的人消失在崔缪眼前,白雾遇见阳光一样。随着他师父一样暂时退出舞台,将这里留给这对亡命鸳鸯。
宴几道的手一路攀爬向上,崔缪堪称温驯而又懒散地依靠在他身上,没骨头似的。不设防的姿态,不免让宴几道的手顿了顿。
他不该犹豫。
宴几道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冷静。
崔缪微微低下头,下巴压着宴几道的肩,突兀地说,“宴几道。”
“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有我在给你兜着呢,怕什么。”
宴几道听了却几乎要崩溃,他眼泪忍在眼眶里不敢滴下,摇摇欲坠。手抓住崔缪的手臂才勉强站稳,他鼻音厚重,控制不住自己。
“即使是我要杀了你?”
崔缪很肯定地回答他的小师弟说:“即使是你要杀了我。”
宴几道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你是我的英雄。”
小时候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倘若活着就是不断地失去的话。他克死自己的母亲克死自己的祖父母,就算被崔缪收留后也在某个午后被打破了幻想——他某个师兄为他测了八字,怜悯地告诉他,天煞。
他话不再多了,宴几道只是安静地应下来,看着面前的浮尘默然无声,然后摇着轮椅去了最高的悬崖看云。
崔缪气喘吁吁爬上来一把把他轮椅拽回来的时候,他在想跳下去能不能粉身碎骨,被人猝不及防地拥进怀里一瞬间他睁大了眼睛,接着豆大的泪珠打在他肩上。宴几道才恍然发现,崔缪在抖。
崔缪声音都惨淡:“……你敢死一个试试。”
最后他抱着崔缪大哭了一场,反而把最开始落泪的崔缪吓了一跳,抱着最后哭晕过去的他手足无措。
原谅他私心,在属于众人的英雄前加上“我的”。
“所以我不想你死后坟前有蝴蝶相伴。”
崔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在文学上一窍不通,与这些香草美人式的隐喻典故更是一头雾水。
他只是轻轻地拍着宴几道的背,顺着脊梁摸下去安抚他师弟的情绪。
他师弟长长地抽泣一声后,最终无奈地吐出一口浊气。接着他悍然出手,手臂如同夕颜花依附树干一般攀爬向上,纤长细瘦手指捏住了崔缪的命脉。
崔缪笑了一下,胸腔震了震,接着软软地倒在了宴几道身上,宴几道则稳稳地搂住他。
“……跑吧,宴几道。”他最后如此喃喃道。
他隐约猜到宴几道想做什么了。但他无力阻止,因为他清楚这小子有多倔。
他只能发出这样软弱的劝告。
宴几道没有听。
他一路带着崔缪回到了崔缪的寝居。
他与他师兄同住了不到一年后就被高层们逼着分居两处,他院中有颗玉兰,他师兄院中有颗海棠。
书桌下堆满了酒坛子,宴几道进门随意扫了一眼就黑了脸,把崔缪往床上一扔,就去书桌那边看看,到底是什么能让崔缪喝了那么多酒。
桌上的烟灰缸里也摁满了烟头,宴几道脸更黑了些,然后他仔细地替他师兄整理了一番,发现在一堆空白宣纸下,压着一张薄薄的、写了寥寥几行的纸。
他拿起来看,上面清清楚楚,笔锋锐利,是他师兄的字迹。
“几道亲启,
望你珍重,不止珍重躯体,还应珍重自己的所有。我实在不想鳏寡孤独,因此望你万分珍重自己。
玄学界高层昏聩庸碌也不是一天两天,我知心也晓你意。只是你手段太过激进……杀光了高层又如何?从跟里烂到骨子里,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称不上,它从里到外都是败絮。这一届高层死了他们背后的氏族会再次推上来一届新的高层……你没法把一整个玄学界全部杀光。
我也不是不清楚你为我而愤懑。我是不世出的恶鬼命棺材子,他们畏惧我又忍不住崇拜我,恐惧我的同时也想杀掉我。你不清楚的,宴几道。这个社会太肮脏污秽了,它们逼着人往下走。
不想与你说那些事了,就算你与我同岁可我也依然把你当成那个十五岁眼神求救的少年。你只需要待在我的身旁,看我为你一往无前就好。
那样我才安心。
那便与你说说那些植物,山下樱桃树的花早就谢了,窗外的海棠却开得很艳丽,漂亮极了。你院中的玉兰大抵不会这么艳丽吧?倒是想摘一支给你瞧瞧。但是一想起它无香,也就跟着恨你无心。”
宴几道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许久,那张纸上晕开一滴小小的水滴。
他看向崔缪,带着一种肃穆的、慨然赴死的神情。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宴几道走过去,跪在他师兄床旁,看着他师兄安然的睡颜,口中喃喃着道歉,“对不起了,师兄。”
他俯身下去,半长头发遮住脸看不清神色。昏暗的夜里,房里一盏灯都没有开,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像是在偷情。
宴几道嘲笑自己,什么时候竟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
可他忍不住。
他小心翼翼吻上眼皮,下颌线因不断克制而紧绷,他闭着眼,蜻蜓点水又极致虔诚。依稀可以看出他对他师兄有多深感情,以及有多少语言未及的温柔。
他起身,双手结印,口中颂咒。
崔缪手指抬了抬,但是无力回天。
这是注定要发生的。
从崔缪遇见宴几道起、不。
从更久。
——从伪善丑恶出现开始,从真善美隐匿开始。
他们就注定对立、注定相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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