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是露水之意,在日语里有“转瞬即逝”、“无常”等伤感的词意。而“伴”就是“相伴”,两个字放在一起,合起来的意思就是“此人一生相伴无常”。
虽说日本的传统美学之一是“物哀”文化,怎么哀伤怎么悲苦怎么来,但是哪有父母希望自家小孩这辈子都没个着落的?
因此从小到大,岸边露伴与自己的父母并不是非常亲近。比起同龄人喜欢趴在妈妈的怀里撒娇亦或者要父亲背着才肯走路,他宁可一个人背起心爱的小画板,带上蜡笔去外头的公园画画。
虽然那个时候画得真的很一般,但是才几岁大的孩子能够展露出这种绘画天赋已经殊为难得。因此父母亲商议一番后决定先给他报一个杜王町本地的美术兴趣班学学基础,看看他是否想坚持下来。
岸边露伴自然是答应了。每个周末都背着小书包去上课,那个老师是京都大学美术学院的退休老教授,因为在家待着无聊才开了这么个兴趣班,老教授对于这孩子很是喜爱,因此对这个学生也渐渐地上心起来。
除此之外,他幼年时还喜欢沿着杜王町的海岸线一个人走来走去,呼吸着那熟悉的海水气味,踩着脚下被海浪拍打的黑色乱礁石。
直到某天下雨时他不幸摔倒在乱石堆里,自那以后,肋骨下方有一处细微的裂痕,每逢低气压天气时就会隐隐作痛。尽管长大后可以使用【天堂之门】修复骨裂但岸边露伴依旧不愿意那么做。
——他其实是个念旧的人,这一点在现代年轻人中是很难得的品质。
不管打扮的多么时髦、穿的有多新潮,他依旧下意识地想要与自己命运中的那种流离失所相互对抗。
童年的伤口是一种特殊的记忆,只有这样,他才会想起曾经的那个自己,小小的,孤独地走在海边的自己。
在他4岁那年出了一件大事,那年刮台风,父母都去外婆的客栈里帮忙了,就顺手把他寄存在邻居家姐姐的家里过夜。
两家人其实关系很熟,邻居家的女儿杉本铃美比他年长将近十几岁,自然把他当成睡觉都需要听童话故事的小朋友来哄。岸边露伴虽然对此很不满,但童话故事真的很好听,再加上台风天的屋子外头确实很吵,只好乖乖地被大姐姐哄去睡觉。
但当时两人都并不知道,一个初出茅庐的杀人魔就趴在杉本铃美的床下等待时机……
直到很多年后,岸边露伴才得知铃美姐是被那个叫做“吉良吉影”的疯子所杀害的第一个无辜受害者。
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漫画家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在后来旁人的提醒下,他依稀回忆起当时黑暗中的挣扎、斗殴和呼喊,利刃刺入躯体,鲜血的铁锈味一下子浮现在房间里,以及那个人一把勒住铃美的脖子要往后拖的可怖声响。
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杉本铃美依旧拼尽全力地大喊着:“露伴!快逃!跳窗快逃!!”
一直以来都很听话的岸边露伴跌跌撞撞地从二楼窗台跳出去,径直摔在了楼下的盆栽植物里,脸上被划伤,满身是泥土和雨水。当附近的大人们听见异响打着手电筒找到他时,这个被吓坏的孩子只会一个劲地说:“是铃美姐姐救了我,铃美姐姐让我从窗户跳出来的。”
然而大人们冲进去时,铃美的尸体消失无踪,房间里只有一滩可疑的灰尘和大片鲜血。警察们因为找不到尸体,只好认定那个女孩“失踪”了。
——那是岸边露伴这无常的一生中头一回如此清晰且近距离地感受到命运中的那股恶意。
尽管他知道铃美姐姐多半是死了,而被恶人所杀害也不是他这个小孩子的错,但伤心与自责总归是无法避免的。
考虑到孩子受了那么大的冲击,父母决定带他离开这个伤心地,也许过几年他就会忘了当年看到的血腥一幕。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东京的繁华都市之景彻底让岸边露伴遗忘了那个台风的夜晚,只有在偶尔的寒暑假才会回杜王町的外婆家客栈里暂住一段时间。
东京人跟仙台那边郊区小镇的人不太一样,他们更加倨傲,瞧不起外地人。
但是岸边露伴根本懒得搭理这群幼稚的家伙,面对他人的挑衅和霸凌也会毫不犹豫地报复回去——他有坚持学跆拳道这类的防身术。于是校园里传出“这家伙不好惹”的说法,不良们看他身上没有多少油水可以捞,普通学生又不喜欢他的傲气,因此久而久之,没有多少同龄人愿意与这个转学生打交道。
对于这种情况,岸边露伴其实有点委屈。
谁不想要朋友呢?就算是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也希望能有一两个知道自己梦想的宿敌勇者。更何况是经常会觉得寂寞的小孩子。
但是如果让他跟那些无聊的庸俗之辈说说笑笑的浪费时间来社交,露伴是绝对不愿意的。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画几幅素描来练基本功。
久而久之,一心沉浸在画画中的男孩子就不觉得那么寂寞了。
东京是整个日本最核心的城市之一,无数艺术爱好者汇聚在此。因此颇有天赋的露伴在这里可以继续跟着不同的名师学习画画,一层层地深入学习各类绘画技巧——直到他某天终于意识到这些老师也不过是掌握着最普通绘画技术的寻常人,自己已经学会了他们所有的技巧和方法,接下来的艺术之路全都要靠他自己了。
那年他才刚满16岁,觉醒了自己的替身【天堂之门】,踏上了一条取材和自我学习的道路。
取材是很危险的事情——我是说,普通人晕过去后当然不会意识到自己被取材了,但通常能意识到这点的都不是普通人,没人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坦然告知一个陌生人——一直以来,这家伙可谓是在刀尖上起舞,在作死的边缘追逐着故事的真实性。
岸边露伴读完高中就懒得再去读大学了,很多日本高中生都这样,所以他的这个决定也并不稀奇。但这并不是说他家没钱或者考不上大学,只是这个年轻人当时一门心思地琢磨着当漫画家,想把自己的作品投到美术大赏里获得名次打开名气。而且读大学的最终目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为了方便更好地找工作,那么他去不去读大学也没什么差别。
17岁那年刚高中毕业的新人漫画家窝在外婆的家里画稿子,遇见了这辈子第一个有好感的初恋女士……虽然多年后的事实证明,这位初恋小姐根本是有妇之夫,对岸边露伴完全没有什么那方面的心思,而且还是他两百多年前的某位家族先祖的亡魂……
虽然这故事说起来有些啼笑皆非,但是岸边露伴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这就是命运的无常啊。】
20岁时,他终于重新回到了杜王町,遇见了以空条承太郎等人为首的替身使者们和隐居在幽灵小巷的铃美姐姐亡灵。为了替杉本铃美和这些年来被杀死的无辜女孩们报仇,岸边露伴不顾危险地开始与同伴们在小镇里到处搜寻那个最危险的杀人狂。
最终他们成功了,吉良吉影被他最不喜欢的死对头东方仗助打得只能趴在地上逃跑,在此期间却被一辆刹车失灵的救护车给活活碾死了……亲眼目睹了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是怎么死的,岸边露伴顿时有种“这也行?”的荒谬感。
救护车的刹车失灵的概率是多小?明明停在那里,却偏偏突然后退着压死了一个杀人狂的概率又还能多小??
但是不管怎么说,铃美姐姐的仇被报了,在最后与那位即将上天堂的姐姐见面时,铃美逗他:“我要是走了的话,小露伴会寂寞吗?”
——是了,在姐姐的眼里,如今已经成为出类拔萃小伙子的岸边露伴依旧是那个喜欢睡前听童话故事的小屁孩。
漫画家硬着嘴说出违心的否认,却遭到好友广濑康一的怒视。
康一似乎用眼神斥责他:拜托你坦诚一点吧!
没人知道当时岸边露伴到底想了什么,心情又是怎样的难受与复杂,但最终他还是极为罕见地稍微坦诚了一点。
“当然……当然会寂寞啊。”他低声说道,委屈得像个小孩子却又不能跟任何人讲。
【真是世事无常。】
送走了亡魂们,杜王町小镇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祥和。岸边露伴继续住在这里,画画,写生,外出取材,健身,和朋友们喝下午茶……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虽然身体各项机能都很健康,但他如今的心情已经非常疲倦,长久以来日复一日的工作虽说并不会令他厌烦,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可岸边露伴已经不愿意再让自己命运中的那种无名恶意去牵连其他自己重视的人了。
如果说他这一生注定要与未知的危险和恐怖相伴,去探索人心深处的秘密,会把不好的事情带给自己与周围的人——那么岸边露伴宁愿自己永远孤独和无常下去。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会这样在忙碌与创作中度过,直到他遇到了那个人。
虽然第一次见面时就被对方的替身给打了一顿(最无语的是当事人伊吹光和还一副“发生了什么事”的迷茫模样),第二次见面时被对方从两个裂口女的嘴里掏出来,第三次见面时更惨烈,直接让岸边露伴躺在新干线的地板上接受腹股沟的紧急注射药剂。
露伴被吓得半死,以至于求生欲爆表的连夜从医院住院部里爬窗逃走了。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迫害光环比我还强的怪人!】
直到逃回自家,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漫画家才觉得脑袋里那根紧绷的神经缓缓松下来。
虽然两人的几次见面都以不太完美的结尾而告终,但岸边露伴仔细一想,伊吹光和那人其实是努力地想展露对他人的和善与友好,结果不知为何总是事与愿违,每次都会搞出鸡飞狗跳的情况,最后受苦受难的自然都是她周围的人。可如果她执意想保护什么人……至今还没看到失败的案例。
冷静思索着这些,露伴觉得很新奇——他活了那么多年,还没遇到过一个能在命运“无常”领域上如此压制自己的人。
……只要跟那个人待在一起,自己就好像变回了一个不那么孤独的、有同类的正常人了。
可是如果非要说去寻找对方、探索这个秘密的话,漫画家又是绝对不愿意的。
原因无他,对方的替身非常护犊子,对于一切试图对本体出手的存在都凶得要命,岸边露伴已经吃过对方的一顿痛殴,这会儿绝对不想再把自己送去当沙袋了。
但是长久以来喜爱捉弄他的命运像是跟露伴开了个玩笑,偏偏把人送到他身边来,还跟他讨教着怎么学习写作技巧。
说实话,当听到伊吹光和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混蛋对自己这么一个漫画家说要学写作这种专业不对口的请求,以及用那双清澈明亮、宛若小鹿斑比的眼睛颇为无辜天真地看着他时,岸边露伴差点仰天长啸,大喊一句“你找错人啦笨蛋”。
“我不是笨蛋。”伊吹也不知道是第一千次还是第一万次说这句辩解,熟练得让人心疼。看她坚定和善的表情,似乎打心眼里觉得她自己是个小机灵鬼儿。
“是啦,当初答应教你这种事情的我才是笨蛋嘛……快点写!”
写作课上课状态中的露伴老师没好气地说。
其实对于岸边露伴来说他并不讨厌把技能传授给别人,无论是绘画、意大利语还是写作,因为这就好比学霸给同学讲解错题,在把知识重新梳理并传授给他人的过程中,身为“老师”的那一方反而会更先领悟和看清楚自己在这个领域方面有什么优势和不足。
漫画的本质之一也是讲故事,如果他能够把别人教会如何讲好一个故事,那么他自己在这方面的本事多半也不会差劲到哪里去。这才是岸边露伴没有拒绝伊吹光和上门求教的真实原因。
……绝对不是怕RUA那个混蛋替身又强迫自己给它本体上课。
但是伊吹光和也许不是一个会按时交作业的好学生,但起码也是用心的学习了。只是随着越来越深入地剖析内心世界,她反而越来越失落。
“你干嘛总是耷拉着脸啊?”岸边露伴不爽地问。
“有吗……对不起。”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依旧恹恹地道歉起来。不过下一秒她又解释了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做人好难啊、我好像忘记了某些很重要的记忆之类的。
“那些是很重要的记忆?”
“嗯。”
“那你为什么会忘记呢?”漫画家问,“是什么事情让你忘记了它?这样做的后果又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伊吹光和哑口无言,她呆呆地看着他,连往日里明亮的淡金色眼睛里也似乎多了点忧郁的情感,就像是趴在窗台上希望出去玩的小狗勾。
岸边露伴倒觉得这样不坏,因为这女孩子总是直愣愣地像个机器人,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不急不慢的,偏偏犯傻的时候会露出稍微人性化一些的神采……反而给人一种变得活泼的微妙既视感。
所以他有时候会故意说些欺负人的话看看对方会有什么样新鲜的反应。事实证明,伊吹光和从不会令他失望。
她似乎……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了。
相处久了,朋友之间相互了解,他原本对于伊吹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迫害光环的恐惧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怜悯。
【糟糕。】
【糟糕糟糕糟糕!】
【我对她的情感好像已经没法做到以前的保持距离了。】
他比伊吹光和本人更先一步地意识到她性格里生来的缺陷,旋即又自嘲自己这个从小孤僻到大的怪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
所以最先提醒岸边露伴这种异样的反而是身在东京的《JUMP》编辑部的编辑先生,那人从他出道以来就一直合作,如今七八年过去,也算是少有的朋友了。
“露伴老师最近有谈恋爱吗?”编辑大叔兴致勃勃地给他打电话,“感觉您的近期更新似乎都变得颇为柔软起来了!人物对话里也充满着一种恋爱的粉色泡泡既视感!”
“什么?你胡言乱语什么啊!”岸边露伴差点没拿电话砸过去——如果编辑先生坐在他对面的话。
“没有吗?哈哈哈,可是最近的读者信件都是这么反馈的。编辑部的其他老师也都这样觉得的……”
电话那头的编辑还在说什么,但岸边露伴已经听不见了。
《红黑少年》里,男主角总是孤身一人的四处冒险,游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就算冒险时偶尔会遇到好心人NPC和不同的友人,也通常只会大家一起活动一段时间,最终依旧是男主角那个少年自己踏上新的旅程。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其实不是虚构的漫画,而是岸边露伴自己的内心写照。
时至今日,他依旧是那个会走在海滩上摔倒的小男孩。
孤独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所谓的世事无常对他来说反而是命运要对他发起的诸多考验——历史上哪位大艺术家能得到善终的?
米开朗基罗劳累致死,梵高发疯后开枪自杀,莫奈因眼疾发作引发死亡,维米尔穷困猝死……
【我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已经决定不再牵扯任何人踏入我的命运。】
【我明明……明明不会像是小孩子那样经常觉得很寂寞了!】
可是为什么,当看到同样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同类怪人时,依旧想要靠近去帮助她呢?
后来在法国,两人在卢浮宫事件后,从巴黎警察局出来后曾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其实……我喜欢露伴老师。你是第一个让我有这种感觉的……人类。”伊吹光和有些为难和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给你增加困扰了?”
岸边露伴说不出当时是什么心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冷着脸地问:“如果我说是呢?”
“那就不打扰你接下来的生活啊。”伊吹理所当然地说。
又来了。她又露出那种无辜与诚挚的神情了。
非常可恶。漫画家偷偷地想。搞得好像都是我的错误一样。
“可、可那样的话……我,不,你不会感到寂寞吗?”岸边露伴忍不住问。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我会感到寂寞”这样显现心意的直白陈述句,但话到嘴边,依旧硬生生地改成了一个看似单纯的问句。
漫画家想问的人也许不单是伊吹光和,更是他自己。
【你终于遇到了同类,如果就这样放手的话难道不会寂寞吗?】
“会寂寞啊!这是肯定的!”伊吹忽然很大声地说,“但是,比起我个人的感受,我更加希望露伴老师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呀!”
说着她咧开嘴傻笑起来,站在绿草如茵的公园里,她的笑容竟然比这周围的一切异国美景更耀眼。
岸边露伴终于明白了某些事情。
他不想再这样寂寞下去了,从小到大,他都快要忘记有人陪伴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
他希望有人能与自己一起对抗那种命运中的“无常”时也不会受伤,甚至是……一见到那个人,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勇气。
身为人类的勇气,对抗命运的勇气,以及……追求幸福的勇气。
“我明白了。”他说,“我陪你去找‘圣心’吧。”
伊吹明显没想到话题跳得那么快,但她还是迅速而理智地询问:“诶?露伴老师不打算在巴黎多留几天吗?”
“没那个必要。巴黎随时都可以再回来,但是重要的事情一旦错过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岸边露伴意味深长地说道。
然而那个笨蛋根本没听到他的潜台词:“啊?重要的事?那你快去完成啊,不用陪我……寻宝的。”
决心抓住幸福的漫画家一时间还是无法抑制地被气笑了。
“伊吹!”
“是。”
“你可真是个大笨蛋!没救了!!”
“我不是笨蛋,露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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