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就在一中，也就是你们的学校读书。那时候没有你们的条件好，我早上买三个花卷，早上半个，中午一个半，晚上再吃一個。
就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干，啃一口花卷，吃一小口咸菜干，比吃肉丝还要香。下了晚自习，同学们有钱买蜡烛看书，我没钱买，但是又不好意思去蹭同学们的蜡烛，就跑到路灯下看书。
那时候学校只有一盏路灯彻夜长亮，在学校公共厕所旁边，我抱着一叠书，在那盏路灯下读书。夏天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冬天冻得浑身僵硬...”
若水县影剧院的主席台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坐在报告台后面，对着话筒在声情并茂地做着报告。
他就是近期若水县议论纷纷的留米博士，陈亮才，嗯，他现在叫道格拉斯.切尔斯.陈。
他尖嘴猴腮，一副厚厚的眼镜挂在瘦小的脸上，显得格外滑稽。时不时抬起头来，就像是乌鸦伸长了脖子要喝水。
台下鸦雀无声，近千名师生一脸淡漠地看着主席台上的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你是老师，被校长叫到学校，勒令必须跑遍整个县城，把班上的学生尽可能地拉到影剧院来，凑不够人数，扣年终奖！
你恼不恼火？
你是学生，寒假玩得好好的，买年货，添新衣，走亲戚，跟同学玩得昏天暗地，结果被老师叫到影剧院，顶着刺骨的寒冷，跺着脚，搓着手，听着所谓的报告，不听还不行！
你恼不恼火？
丁小满坐在一中师生的旁边，感受到了这种气氛。
他上午跟着林泽友去接刘平武一行人，刚回来就被正府办韩主任给叫到这里来。
其实没有什么事，只是事情是伱安排的，你这个当事人必须得钉在这里，万一陈博士或者领导觉得哪里不满意，你这位当事人就得顶上！
总不能叫你的领导，韩主任替你挨骂吧。
他是你的领导，安排工作给你，你做得不好，是你能力的问题，绝不是领导没安排好。
丁小满长叹了一口气。
此前他对这位陈博士还抱有一定幻想，上午接到刘平武一行人后，对这个陈博士彻底失去了兴趣。
什么玩意？嘴巴吹得天响，有用吗？
人家刘平武任何都不说，从自己的私人飞机上一下来，市长在他面前都矮了半截。
丁小满瞄了瞄在台上弯腰给谢书籍和陈亮才倒开水的韩道理，心里领悟到，林县长为什么要自己如此那般地跟韩道理汇报。
韩道理是谢书籍的心腹。
谢当县长时他是正府办主任，升为书籍，县为办主任一时半会还没法挪开。
韩道理心里着急，处处想表现，渴望着从正府办主任转为县为办主任。
据说这个陈博士跟他有些关系，就是他在谢书籍面前极力推荐了这位留米博士，吹得比巴菲特、比尔盖茨还要牛笔。
自己向他汇报的情况，九真一假。
站在他的角度，肯定希望谢书籍继续跟陈博士这条线，不要分心去搭理什么刘平武。
所以他跟谢书籍汇报时，肯定会回避了关键信息，八真两假，而且还会把刘平武也是林老师的学生这点，重点突出。
林老师在常委会上汇报的情况，估计也是九真一假，只是假的点都不同，结果汇集到谢书籍那里，变成了六真四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使得谢书籍对刘平武一行人的重要性认识不足，依然抱着陈博士这条线。
看着都是和风细雨，温文尔雅，掰开仔细一看，全是心眼。
喇叭里，陈博士的话还在回响着。
“我刻苦读书，终于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楚南师范大学...大三时，我又拿到了米国史密斯顿大学的offer。什么offer？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就是邀请函，很有诚意的邀请函。
到了米国后，我眼界豁然开朗，心中的樊笼骤然被打开，进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我意识到，以前被农业文明的思维禁锢得太久，急需用工业文明的思维去重新塑造自己...
我给大家讲这些，重要的就是一点，奋斗是改变不了命运，只有选择才能！你勤奋，有老黄牛勤奋吗？我为什么能改变命运，就是当时做出的正确选择，一边是去米国留学，一边是去某部委机关。
去到米国，我才意识到思维改变的重要性，意识到农业文明塑造下的中国人，是多么的落后，多么的愚昧，多么的丑陋。你们不信，可以去看一部书，叫做《丑陋的中国人》。
非常好的一部书，把中国的劣根性讲得淋漓尽致...我们这个民族要获得新生，必须改造，从里到外的改造。最好的改造就是从基因开始...”
陈博士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傲然自得地扫了一眼台下。
“同学们，你们知道什么叫基因吗？我想是不知道的，这是世界最先进的科技，你们被封闭在这个愚昧落后的农业文明社会，肯定不知道...”
“知道！”一个脆响的女声响起，引得众人纷纷转头看过去。
丁小满撑着扶手，脖子伸长看了一眼，是刘平武的妹妹刘平燕啊。
“哦，有人知道？真是想不到，若水县居然有人知道基因这么先进的东西，家乡的变化太快了，让我有些接受不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不会听人乱说的吧。这个东西很严肃的，不是胡乱说一气...”
“基因就是DNA，也叫遗传因子，是指携带遗传信息的DNA序列。”刘平燕不客气地大声说道。
陈博士咽了咽口水，直着脖子，就像许愿池石头上趴着的王八，脖子抻得太长，以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照本宣科是没有用的，还要融会贯通。我为什么会说到基因，就是我们要想改变命运，就要改造，就得从基因改造开始。
取长补短，优胜劣汰，我们要努力地学习，争取出国，出国后找一个外国人结婚，争取把外国人的优良基因传到下一代身上，把我们的劣根性从基因层面就隔断开来。”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这个说法太劲爆了吧。
一直站着的刘平燕忍不住冷笑几声，“陈博士，你去米国留学就学了这些？你说你的命运被改造了，那基因也被改造了？难怪家里的老爹老妈都不管了，生病了去世了，问都不问一声，你改造真彻底。”
一中师生们一阵哄笑。
陈博士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强自辩解道。
“改造是一项伟大的工程，是人类文明进步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我也对自己改造了，为了下一代，我娶了我的妻子，她非常的优秀，我很爱她。
如何证明？她比我大十九岁，相貌普通，我为什么要娶她，就是因为她有内在美！这就是爱情啊，纯真无暇的爱情啊！”
刘平燕不客气地揭穿。
“搞笑，你明明就是为了拿到米国身份证，才跟一个老女人结婚，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真恶心！”
“你懂什么！”陈博士像是被人戳中了菊花，暴跳如雷，一拍桌子，大声呵斥着，“我在史密斯顿大学读博士，品学兼优，还没毕业，华尔街好几家投行就抢着要我。我会拿不到米国身份证？”
声音通过话筒喇叭放大，跟打雷似的，把师生们吓了一跳。
刘平燕可不怕他，继续放嘲讽大招。
“华尔街投行要的是普林斯顿大学的优秀学生，你这个史密斯顿大学算什么？是常青藤大学吗？你刚才说读博士多么刻苦，可我算了算时间，你一个博士读了足足七年，这也叫刻苦吗？
还有，自从911后，米国的绿卡和身份证很不好拿了。想靠U-23签证拿到身份证，几乎不可能，跟人结婚倒是一个非常便利快捷的方法。”
“胡说八道！你去过米国吗？你知道什么？尽在这里信口开河。”陈博士恼羞成怒地呵斥道。hTTps://WWw.eNSOTeMPLe.com
“燕子没去过，可她哥哥去过十几回了，给她带了一堆的米国好玩意。”有同学跳出来答道。
码得，这个鬼地方居然有人去过米国，那我还怎么吹牛？
陈博士语气变缓：“米国很大，你哥哥去的地方，跟我去的可能不一样。我待得地方在华尔街...”
“我哥也去过华尔街，他在钮岳住的房子，能看到中央公园。他还去过落山集，他在落山集的房子，就在黄金西海岸上。”
陈博士听得目瞪口呆，心如刀绞。因为他知道那些地方的价值。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
我这么爱米国，为什么米国不爱自己？那些好的地方，自己奋斗了十几年，还是挤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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