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萨莉正在努力算牌,思考到底该出哪张,闻言使劲忍住才没流露出什么不合适的表情,“……没有。”虽然她已经跟米莉安猜到了,可亲耳听沃尔布加说出来,她还是对阿尔法德油然生出同情来。
沃尔布加有些心烦地皱了下眉头,继而以抱怨的语气解释起来:“你们惹上了流言,大家都在嚼舌根,妈妈认为我们必须得做出姿态——或者说是表率,让人知道布莱克家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家。懂了吧?虽然我也觉得阿尔现在就相亲有点早——他完全可以再松快两年。但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也没办法。况且这也只是相亲而已,又不是马上要他结婚……”
帕萨莉聪明地没有接话。
就在沃尔布加想再说点什么时,楼上一阵响动,接着很快,阿尔法德抱着莉皮从后头的楼梯口现身。然而,当他大踏步走近,看见自己的姐姐时,僵了一下。
“阿尔,今天晚上你得回来,妈妈需要跟你谈谈。”看见他,沃尔布加立刻放下手里的牌站了起来,脸绷得紧紧的。
“萨莉,能麻烦你带莉皮出去转转吗?今天早上我起晚了,没顾上溜她。”阿尔法德看着姐姐,浑身散发出一股抗拒的架势,仿佛已经穿上了盔甲、准备应战。
帕萨莉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可还是有些担心朋友,接过莉皮时朝他投去了担心的一眼,他迅速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又板着脸了。
显然沃尔布加捕捉到了弟弟的表情变化,因此帕萨莉带着莉皮告别他们时,她以一种不悦又微妙的眼神瞪向她,让她既有些不快又摸不着头脑。
出了店门,帕萨莉透过橱窗看到阿尔法德立即就把沃尔布加带到了楼上,叹了口气,只能暗暗祈祷阿尔法德别跟自己的姐姐吵起来。
但下一步她感到有点茫然——她对莉皮以往的散步路线一无所知。顿了几秒,决定给怀里的狗狗和自己一个沟通的机会。
把莉皮放到地上,她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这边,才蹲下边抚摸小狗边小声问:“莉皮,你知道平常都走哪条路线吗?”
但莉皮的注意力被她的手指分散了,最初只顾着舔她的手指,继而又用两只前爪扒拉她,尾巴欢快地摇着。
“莉皮,莉皮,停下。”她说,把手背到了背后,这才让小狗的注意力稍微集中了一点。
“好了,莉皮,我们该往哪边走?”她问。
小狗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冲她撒娇地叫了一声,然后向后跳了一步,两只前爪按在地上,屁股翘了起来,双尾巴摇得直转圈。
“莉皮,我们得去散步了。散步,知道吗?散步。”面对小狗奇怪的举动,帕萨莉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有些尴尬地继续小声解释。
“它这是在邀请你跟它一起玩。如果你想让它跟你去散步,最好给它拴上牵引绳——假如这条狗够聪明,就会明白你的意思。”一个声音以描述事实般的口吻从大脑传来,是汤姆。
顿时,帕萨莉感到心跳都停了一瞬,随即又急跳起来。
这是自上次在晨曦小屋尴尬又难受的分别后,他第一次同她说话。两个多月来,他们不约而同都对彼此施展了大脑封闭术,只不过有时候她的不管用,他似乎还是能看到她在做什么并发出一些阴阳怪气的声音。
而她哪怕很难受——心口刺痛又愤怒,还是尽量让自己忙起来,不去理睬他,不去想东想西,不被他和情绪左右——而谢天谢地,最近事情确实很多,多到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丢到看不见的角落。
但即便如此,她也清楚自己认知中的某一部分始终绷着一根弦,惧怕又伤心地等待着,等哪一天他们重新跟彼此说话时,恐怕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变化——她拒绝了关系的进一步靠近,而他重新愿意同她说话时,就意味着他接受了她的决定,因此自然而然地,他的某一部分心门将永远对她关闭,而她也一样。
亲人和朋友般的关系当然非常不错——事实上,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是最理想的状态——原因已经无需再赘述。
然而,一想到他们之间出现隔阂,有一部分永远也无法向对方开放,她就难受得喘不上气来。更糟的是,这种感觉还在数个夜晚里反复滚熨某一部分自我和灵魂——一部分的她在痛苦地反抗,艰难地守护着尊严和安全感,也在不断地提醒她,她将会因为他失去自我。这种时候,海潮般的隐痛便从身体最深处扩散开来,直至皮肤表面,让她心烦难眠,只能诉诸于大脑封闭术才能获得安宁,睡个好觉。
现在,这一刻终于到来。尽管有所准备,帕萨莉还是感觉内心深处立马涌上一阵熟悉的钝痛感。这种感觉迅速充盈到整个胸腔,接着又顺着血管游走,很快让皮肤都开始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你居然养了一条燕尾狗。这种狗精力非常旺盛,你最好经常让它跑一跑,消耗精力,否则家具会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它们还不挑食——不仅吃各种食物,甚至某些物品都在它的食谱清单上,所以作为主人,最好把贵重的魔法材料看紧,以防进了它的肚子……”汤姆的情绪听上去不再平静,语速变得飞快,声线压抑起来,气息也有些不稳,不知道是想到了之前的不愉快,还是读取到了她的想法。
几乎是立刻,帕萨莉就感到从心底里升起一缕希冀——尽管没听进她的分析和劝诫,也一次都没对她解释过为什么要几乎没日没夜地给博金博克卖命以及为什么要跟那些贵妇们搅在一起,但只要他也会被她的情绪影响,是不是仍能说明在他心里,她跟别人不一样?https://ensotemple.com
但这一丝希望很快令她尝到了熟悉的碾压之痛——内心某部分在疯狂挣扎着发出警告:在乎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就说明她已经越线了,即将失去自我。
意识到这个,她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进入体内的冰凉空气镇定情绪,同时赶紧施展大脑封闭术,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小狗身上——她不能再想下去了。何况,此时他们的思想是连接着的,她绝不能让他窥见自己更多感受和想法了。
不过,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些——视线里小狗吐着舌头的欢快小脸已经变得模糊,她的眼睛被冲上来的泪意弄得又热又疼。
小狗收回了兴高采烈的样子,吐出来的舌头缩了回去,尾巴也停住了。歪着头看了她几秒,它有些好奇又担心地慢慢摇了一下尾巴,凑过来舔了舔她的手。
“……就像我说的,你最好让它跑一跑,消耗精力,否则它会占据你很多时间。”汤姆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非常轻,口吻里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愤和傲慢,“我知道一个地方,你可以带它跑一跑……而且,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消息。
帕萨莉紧张起来,赶忙再度加强了大脑封闭术,清空自己的思绪——不论如何,她可以先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冷静了几秒后,抱起小狗,幻影移形到了他说的地方——是城郊一片非常广阔的草地,远处有一小片树林。汤姆正站在草地边缘布满碎石的地方,听见动静回过身来。
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似乎又瘦了,两颊越发苍白凹陷,头发倒是长了一些,发型看上去有些跟阿尔法德的有些像。
“所以,布莱克自己不照顾,把狗丢给了你?”见她把莉皮放到地上,他走上前来问,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轻蔑,表情冷漠。
“他在跟他姐姐沃尔布加说话,我只是暂且帮忙看一下莉皮。”帕萨莉回答,别开了视线,却依旧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那是经常光顾店里的纯血们身上散发的、高级香水的味道。
几乎是立刻,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窈窕、戴着遮住半边脸帽子的女巫。
感觉心口再度灼痛起来,她赶忙加强了大脑封闭术,避免自己、也避免汤姆再察觉到什么。
空茫的平静再度降临,她松了口气,低声嘱咐莉皮不要跑远并给周围设置了一些它跨越不过去的栅栏,才悄悄深呼吸了好几下站了起来。
小狗好像感受到她情绪稳定不少,就趁势亲热地又舔了舔她,在原地转了个圈,叫了两声,跑开了。
“我听说最近最近店里的客人又多起来了,恭喜你。”汤姆轻声说,语气平淡,可眼睛紧紧盯着她,眼中红光一闪。
“谢谢。没想到你也听说了。”帕萨莉也平静地回答,依旧没有抬头看他的脸,努力稳住自己的大脑封闭术。
为了让自己更加镇定,她把目光投向远处,开始走进草地散起步来。
“这件事可算不上鲜为人知。”汤姆轻飘飘地评价,声音听上去非常漫不经心,目光依旧紧紧黏在她身上。与此同时,他悄无声息地迅速跟了上来,走在她旁边。
尽管得益于大脑封闭术,她感知不到强烈的愤怒,可还是不禁觉得荒谬——他这是在嘲讽吗?是想讥笑谁?努力应对困境的他们三个人,还是她的朋友们?她没有义务什么事都告诉他或者找他帮忙,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奚落她和她的朋友。
“确实算不上,毕竟贵妇们传消息可是最快的。”她心平气和地回敬,暗示他每天跟贵妇们混在一起,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汤姆脸上的平静消失了,怒气和羞辱自脸上一闪而过,伴随着的还有划过眼睛的红光。
但他最终没有选择回应,转而轻声宣布:“……我要去旅行了。”声音听上去又变得克制了,不过还是隐约透露出一丝高傲,似乎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是有些屈尊的。
帕萨莉停下了脚步。
见状,汤姆的脸上立即掠过一丝近乎狂妄的快意,眼里又是红光一现。
可帕萨莉依旧没注意到这个,等她偏过头去看他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什么时候走?博克先生允许你去吗?”
“我已经决定从博金-博克辞职了。”他简短地说,目光跟她的相遇,非常平静深邃,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帕萨莉知道他一定也对她使用了大脑封闭术,于是暗暗捏紧了拳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与此同时,她也再度加强大脑封闭术——主要是为了防备自己因此情绪决堤影响判断力——凭借本能和对他的了解,她感觉他这个决定很可能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没有她想象中的缓冲,没有渐行渐远,而是干脆利落地断了联系。
“我已经得到……弄清楚了想知道的东西。所以接下来要去旅行了。”他解释,看到她皱起眉头,眼里浮现出愉悦,然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好吧,之后呢?”她问,又加强了一遍大脑封闭术,“旅行之后呢,你还回来吗?”
这回,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长久地注视着她。
得益于大脑封闭术,帕萨莉感觉不到太多强烈的情绪,但她知道,假如现在没有精神魔法的加持,她恐怕得又遭受一轮烧灼般的煎熬——对汤姆的担忧和急于保卫自尊的本能相持不下,摩擦出灼人的火花,而他的沉默则是干燥的木柴,轻而易举点燃了一捧无论如何也浇不灭的火焰,一直在她的胸口燃烧,仿佛那里最后只剩下灰烬才罢休。
与此同时,她却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东西——或许是性格的缘故,他的大脑封闭术一直以来都比她的稳定,她能窥探他情绪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让她不禁怀疑那寥寥的几次还是他故意,她才能得逞。她想,这就是为什么每当面对他产生动摇时,内心会猛然清醒般剧烈反抗,保卫尊严和自我——那是她的不甘和不屈:为什么他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她却只能凭借对他的了解推测他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神情以及每一句话语背后的意思?
换言之,他为什么总要在关系中占据绝对的主动权呢?
好像印证她心中所想,他漫不经心地说,高傲地抬了一下下巴,眼睛始终注视她。“我当然会回到英国。”
“好吧。那你打算去多久?”她问,由衷觉得大脑封闭术太管用了:撇开了情绪,她又能冷静地夺回主动权,不费什么功夫就能看明白有关自己和汤姆的一切。汤姆的举动在她的眼里不再难以捉摸和令人不安了:他去旅行很可能是打算进一步精进自己的魔法水平——毕竟在美洲,欧洲,大洋洲,亚洲和非洲等地方还有很多于他们而言陌生但能激发灵感、提升能力的魔法。这之后再回到英国,或许能有更好的发展。或许到时候英国魔法政界新旧交替,他能有机会走上一条相对“正常”一点的道路,就像在学校时一样——通过实力赢得别人的尊重和认可。
“……所以,接下来这几年你都要泡在那家店里,对吗?”汤姆又轻声问,眼里的不甘和红光同时闪过。
“当然,毕竟我得照顾妈妈。”帕萨莉以理所当然地回答,故意没有理睬他口吻中的质疑和试探,而是反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回,她一偏头,捕捉到了他没来得及躲开的目光,但不是很确定自己看到的。
汤姆立刻垂下了眼睛,没有回答。
帕萨莉心里立刻升起了一丝怀疑——他又尝试了什么危险魔法吗?
可看他沉默的样子,估计她不可能从他嘴里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了。
于是,他们继续在草地里走着,帕萨莉的脑中则迅速掠过各种高难度危险魔法,猜测汤姆尝试的可能性。
“……我想,走之前,我得给你一个忠告。”就在帕萨莉逐一排除他可能实践的危险魔法时,汤姆突然打破了沉寂,轻声说。
帕萨莉望向他,等着下文。
“最好离那些不怀好意的男巫远一点,”他重又看向她,这次目光不再躲闪,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其中依次划过傲慢、近乎张狂的得意和极端的执拗,与此同时眼白充血般迅速变得殷红。他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鼻孔微微煽动,“假如你不希望他们出什么事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帕萨莉看着他,不由自主停了脚步,忘记了大脑封闭术——他眼睛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她一跳。
“就是字面意思——他们会遭遇一些不好的事,假如你放任他们靠近你的话。”他也站住不动了,接着向前走了两步——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他身上的香水味一个劲地钻进她的鼻子里。
他充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浑身僵硬,似乎在竭力克制自己,仿佛不是这样,下一刻他会化为野兽扑上来。
“你是不是被阿尔巴尼亚奇怪的生物咬了?”她冷静地开玩笑,心却一个劲沉了下去——震惊过后,是一阵阵无力的怒火和担心的揪痛:这下,她几乎百分百能确定他又在自己身上做了一些奇怪又危险的魔法。他根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和安危,当然也没有把她的劝告和关心当一回事。从一开始,他就在自己选择好的道路上坚定地走着,压根听不进别人的劝告。
“或许我会传染给你。”汤姆凝视着帕萨莉的脸回应了这个玩笑,眼里的极端的情绪和充血都慢慢褪去,直至变回冷静镇定的模样。
帕萨莉忍住想狠狠踹他、再给他一耳光的冲动,别开视线,仅耸了耸肩作为回答——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干涉他的任何选择和计划,也不让他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就得贯彻到底。她能做的只是在他愿意休息时提供一个能安心休憩的地方——或者在他需要帮助时提供援手。
然而,这种回避并没有让气氛发生任何变化——在沉默地又走了一段路后,汤姆还是把话扯回到了刚才的主题上——
“尤其是布莱克,如果你不希望给他造成什么伤害的话,我认为你该跟他保持距离……”
“阿尔跟我只是朋友,”帕萨莉尽量耐心的解释,声音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因为没法不去想关于这件事,她已经解释过无数遍了,他却依旧每次都像第一次提出似的,不肯善罢甘休,“而且,他现在已经在家人的安排下相亲了。”
“我建议你最好跟他们都说清楚,否则……你不懂男人。只要没得到百分百拒绝的话……布莱克也好,其他人也罢……”他轻声说,话带着居高临下告诫的意味,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也有能力鉴别什么是‘不怀好意的人’。同时,我想我也有权利跟我觉得不错的人保持正常往来。”她打断了他,语气变得平和但声音越发冰冷了,怒火磨光了她的耐心,也让她彻底忘记了要施展大脑封闭术,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事。
“你没必要生气,帕萨莉。我这是为了你好,”汤姆的声音越发轻柔,但也带上了怒意和恶意,像条被激怒、发出嘶嘶威胁声的蛇,眼白再度变红,“毕竟你总是这么多愁善感,接受不了不相干的人因你而出事,不是吗?比如之前一个蠢货的意外身亡都让你一连崩溃半个多月,对吧?”
这话好像往她怀里狠狠扎了一刀,帕萨莉猛地扭头怒视他,眼睛里的泪水在打转,“好吧。但这是为什么呢?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我跟男巫们来往会给他们带来不幸呢?”她问,声音变得有些尖利,脸气得煞白,拳头攥得紧紧的——如果不这样,她会忍不住伸手揍他。
“不是所有的男巫,帕萨莉。”汤姆盯着她的脸,眯起了眼睛,但眼里的红光越发鲜艳欲滴,目光里和脸上都流露出一种接近怨恨的下/流,“是那些‘不怀好意’、想干1你的……”
啪。
他的未尽之言被打断了,脸不由自主偏到了另一边。
帕萨莉喘得要命,伸出去的手还没有完全收回来,抖得一塌糊涂——
“你再……胆敢……侮辱我,汤姆……”她感到自己好像脱离了身体,从有些遥远的地方听自己说话。哽咽伴随着止不住的气喘让声音听上去既痛苦愤怒又冰冷失望。
“而且,你没有……任何资格……要求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就像……我也没有要求你……远离那些贵妇。我们只是……彼此的……亲人和朋友……”
“我想,我并没有所谓的姐妹。”他立即说,语气重归平静,终于转回脸来,半边脸上还带着浅红的掌印,但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已经收拢,只剩下漠然。不过,他低垂下了眼帘,没有再跟她对视。
“除非你说,你想做我的长辈。”他说着,抬起了手腕,目光落在手腕上的一抹银色上,那是帕萨莉曾以妈妈名义送给他的成人礼。
帕萨莉的视线也被这抹银色所吸引,顿时感觉灵魂被强行拽回了体内,却马上又被身体里的冰冷激得抖了一下——他……是在暗示已经知道手表不是妈妈而是她送的吗?可,怎么会呢?哪怕她后来忘记跟妈妈说这件事了,相信妈妈也不会戳穿她。不过,或许汤姆跟妈妈闲聊时发现了这一点?
仿佛印证她想法,他看着腕表,不紧不慢地揭晓了答案:“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跟你妈妈说,对吗?我只是无意中同梅尔宾斯夫人聊到了这个。当时,她的反应很快,说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很高兴我还记得并且戴着它。但我猜测她也不常说谎,是吗?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诚实的人下意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她对这块手表一点反应也没有,当我提及时,她一瞬间露出的是诧异并非其他神情……”
“我很抱歉,帕萨莉,我没有长辈。而你也不可能做我的长辈。”说着,汤姆继续半垂着眼帘,和颜悦色地把手表解了下来,递还给她,见她不接,就俯身把它小心地放在了草地上,继而退开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离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远一点。我很快就会回来,最多五年……”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一下变得僵硬、干涩且固执。他没有看她,而是继续将视线黏在草丛里的手表上。
帕萨莉的视线已经被泪水弄得不再清晰,那块手表伏在绿茵茵的草从里,闪着越来越模糊的银光,最终被四周涌动着、愈发涨大的绿色吞没,让她感觉好像被吞噬的是她的心和自尊。同时,仿佛不知何时吞下了一块暗暗燃烧着的火炭,烧灼的剧痛沿着喉管一路向下,烫得她内里皮开肉绽。
“我不谈恋爱,也不结婚。我想,你也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她听见自己说,感到一股异样的恨意升了上来,似乎是内心灼痛在她体内烙下一连串伤痕时烫起的青烟,缠/绵飘舞在新鲜的创口周围——难以忍受的疼痛终于让她想起了大脑封闭术,却不幸地发现自己此时压根施展不出来了。
疼痛将她吞没,情绪成为了主宰,她听到自己麻木坚硬地轻声说:“就算以后我改变主意,也不可能接受一个私生活不检点且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汤姆刷地抬起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现在周围眼白又变成了鲜红欲滴的样子,里面透露出狂怒和遭受侮辱后的痛苦。
“……你最好接受我的建议。”顿了几秒,他威慑似的盯住她,咬牙低声说,胸口起伏不定,鼻翼剧烈地煽动,眼下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浑身僵硬,苍白的手攥成了拳头。
然而,帕萨莉只注意到了他的避而不答。这里面暗示着什么,不言而喻——他几乎没有对她说过慌,因此,就像他刚才告诉她的,诚实的人下意识的反应总是不会骗人的:他一定已经跟那些贵妇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发生过关系了。
这个推测刚一成形,就化为又一块发红的烙铁,狠狠按在她的胸口。
帕萨莉几乎要尖叫起来。出于本能,她拒绝再去想——他的私人生活跟她无关!他愿意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这是他的选择,也是她的!
可是没有用。泪水大片大片地掉落,分不清是因疼痛引起的生理泪水还是其他——
汤姆的视线攫住她,脸上和眼里的暴怒顿住了,诧异和心虚飞速掠过,接着,痛苦再度从他眼里升了起来——在那里停驻了一会后,它慢慢融化到了他的脸上,最终凝聚为带着恨意的愉快笑容。他血红的眼睛也弯了起来。
“……那只是工作。”似乎欣赏了一会她的痛楚,他最终纡尊降贵地解释,努力显得放松从容,但气息依旧颤抖得厉害。
帕萨莉僵硬地转开了目光,远处的景物早已成为一块混杂了灰绿蓝的色块,“莉皮,我们该回去了。”她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哭腔说,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
莉皮已经跑到了最远端的围栏边,没有听到她的呼唤。
于是,她便迈开腿朝草地走去。
“……如果你不听我的话,那些人都会死。”在经过汤姆身边时,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和刻毒,眼里的红光好像心脏般开始不住跳动。
帕萨莉充耳不闻,直接走到了离莉皮更近的地方。
小狗正在围栏底部努力刨洞,身上全是泥土,听见她的脚步和呼唤,欢快地抬起头转过身奔过来。可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时,它疑惑又担心地停住了。
“不用担心,亲爱的。我们回去了。”帕萨莉用发颤的声音说,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掉,伸出手把小狗抱起来。
莉皮赶紧舔了舔了她的头发和脸,顿时就把泥土粘在了上面,可她已经顾不上在意了——小狗毛茸茸、软乎乎、热腾腾的身体和湿漉漉的舌头帮她缓解了一些胸口的剧痛。
从口袋里抽/出魔杖,她轻轻念出咒语,带着莉皮幻影移形离开了,没有再回头。
远处,汤姆看着她离去,鲜红的眼白渐渐复原,极端的神情和呼吸也归于平静,直到最终,他变得面无表情。木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他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捡起了草丛里的手表,随即也抽出魔杖幻影移形离开了。
除了草地里小狗捣乱过的痕迹和已经逐渐消失的足印外,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
*
帕萨莉回到店铺时,发现阿尔法德已经将店门上“开业”的牌子翻到了“歇业”那一面,橱窗的百叶窗也已经降下。她开门进来时,发现主灯没有开,只有靠近橱窗和柜台上的两盏台灯亮着。沃尔布加已经离开了,只剩阿尔法德脸色阴沉地坐在一楼靠近橱窗的阴影里,一只手扶着额头。
听见她进来,他抬起头来。
“发生什么了吗?”打量了她一下,他问,声音里透露出疲惫。
帕萨莉摇了摇头——刚才进入对角巷时,她已经冷静了一些,重新施展了大脑封闭术,清理干净了脸上的泪痕,但显然,她没完全去除掉身上狼狈和颓唐的气息。
“我们今晚都早点回家吗?”她回避了他的问题,转而问,一开口发现自己忘记润喉了,声音喑哑难听。
阿尔法德似乎看出了她不愿意多说,因此也没有再问,而是凝重地点点头。但他也没有马上从椅子里站起来换衣服,而是拍了拍身边的软椅:“坐一会吗?”
帕萨莉有些犹豫——显然,阿尔法德也有烦心事。她最好找其他没人的地方随便走走,直到把身上消极的气息都抖掉,因为不能让妈妈担心。
“如果不介意,陪我坐一会吧,好吗?”他问,语气里透着体贴。
顿时,帕萨莉心里同时涌上一股暖意和歉意——他自己都有没法解决的烦恼,却还关心自己。
“你不用考虑我,阿尔。我没事。假如你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说实话,我不想一个人坐在这里。”他做了个苦笑的鬼脸说,帕萨莉这才在他身边坐下。
“……想喝点热茶吗?”坐下后,帕萨莉问。
“如果可以,我想来点酒,”阿尔法德说着,站了起来,声音轻松了一点,“你想来点吗?”
帕萨莉搓了搓自己自从进门后也一直没能回温的手,点了点头。
阿尔法德便起身从柜台后面找出两只雕花水晶杯和一瓶看上去就很贵的酒。
他给两个人都倒了一点,随后他们默默地坐着抿酒喝。
“……沃尔是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在相亲的事?”沉默了一会,他有些郁郁地转着酒杯问。
帕萨莉点点头,谨慎地喝了一小口酒,选择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还记得我以前说的吗?”见她不回答,他轻声问,“上学的时候米莉安提到恋爱话题的时候?”
“你很不耐烦,”提起之前的事,帕萨莉微微笑了,“说通过相亲找个门当户对的伴侣就很好。”
“没错,”阿尔法德大力点头,随即又重重叹了口气,“但我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这么让人讨厌。现在,我倒是有些能明白被逼着相亲的人的心情了。”
“咦?我以为你之前很同情我来着,原来你只是装模作样。”帕萨莉故意露出诧异的表情说,希望能逗笑朋友。
“公平一些吧,小姐,我可是由衷同情你来着,”阿尔法德立即翻了个白眼,露出了一丝微笑,周身沉闷心烦的气息散去了不少,“要不是我,小姐,你得应付多少烦人的家伙。”
“好吧,谢谢你。”帕萨莉抿嘴笑了,他们碰了一下杯,默契地都没有提她能给予同等援手,因为都清楚她没有这样的能力。
“真希望格林格拉斯惹出来的风波能快点过去。”最终,阿尔法德说,一口把杯里剩的酒倒进了嘴里。
但圣诞节后,阿尔法德没有等来相亲的结束,他们倒是又一次迎来了鲁本斯-科斯塔和人偶格丽泽尔。
这回,他们是专门捡周六下午、人最多的时候现身的。人们一看到他们就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人小声表示了惊讶——毕竟格丽泽尔-格林格拉斯,也就是新晋的科斯塔夫人刚结婚不久就失踪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
“我决定要让格丽出现在公众面前,这样人们就不会再嚼舌根了。你们也不用再遭到流言的侵扰。”等他们把这对夫妻迎入会谈室,鲁本斯-科斯塔就郑重地宣布,人偶格丽则比平时还要温柔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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