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碧素从外进来,老远就听到了高沾的声音,“哎哟,小祖宗,您可别再跑了,要是摔着了奴才这颗脑袋今儿都得交代出去。”https://ensotemple.com
碧素摇头一笑,这话高沾都说了好几年了,他那脑袋不也好好的呆在脖子上。
进屋还未来得及笑话他一番,迎面就冲出来了一个小肉团子,手里拿着一个铃铛球,只朝着碧素咯咯笑,碧素欢喜地蹲下身来,轻声问肉团子,“殿下,这是何物?”
刚问完,那小肉团子,便将手里的球往屋里一抛。
“嘭”地一声,落在了木几上的果盘里,可怜高沾才收拾好的碟盘,又给打翻在了地上,回头便冲着碧素没好气地道,“你说你,合着就是来帮倒忙的。”
今日高沾也不知从哪得了一个新奇的铃铛球,本是想逗着小殿下玩玩。
谁知,变成了小殿下玩他。
小殿下铃铛球一拿在手里,就往屋子里扔。
屋里的丫鬟和高沾又要顾人,又是顾东西,一阵手忙脚乱,高沾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将那球哄过来,小殿下就是不给。
拿着那球满屋子的跑。
碧素还未反应过来,肉团子已经蹭蹭蹭地跑去,捡了那地上的果子,扔了起来。
一面扔还一面等着看高沾的反应。
见高沾又开始哀嚎,“我的小祖宗......”
那话就似是戳中了小皇子的笑穴,小皇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就快要笑岔了气。
碧素也没忍住,笑着对高沾道,“高总管今儿怕是成了殿下的乐子了。”
高沾实在是没了办法,便去找了一个泥人来,肉团子才终于消停。
周绎进门,里头已是一片安静。
小肉团子捏的认真,也没回头。
周绎到了他身后,看着他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捏了好一阵,也没见捏出形状来,才出声问他,“捏的什么?”
小肉团子这才回头。
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欣喜地看着周绎,一下就扑进了周绎的怀里,“父皇。”
高沾和碧素吸了一口凉气。
小殿下手上的泥,可全蹭在了陛下的袍子上。
碧素赶紧过来抱人,“殿下,奴婢先替您净手。”
肉团子死死抓住周绎的衣裳,摇头,“不要!”
“殿下......”
“无妨。”周绎说完,便坐在了木几前的蒲团上,陪着肉团子一同捏起了泥人。
肉团子将手里那还未成型的东西,交给了周绎,一边比划,一边用他那含糊不清的奶声道,“父皇,要......嘭!”
周绎心神会领,“要大炮?”
肉团子小脑袋点成了啄木鸟,拍着小小的巴掌,“父皇.....好棒棒!”
周绎笑了笑,点了下他的鼻子。
肉团子乘势一滑,就钻进了周绎的怀里,坐在了他腿上。
周绎轻声问,“母后呢?”
肉团子仰起头,对着周绎小声道,“母后,找兔子......”说完又趴在周绎身上,学着秦漓走的时候,同他说话的模样,凑近了周绎的耳朵边上,“母后的秘密,不说......”
周绎眉目一挑,极为配合地低声道,“好。”
肉团子转头就在周绎脸上,亲了一口。
周绎也没躲。
高沾看着这一幕,那嘴角早就不知不觉地扬了起来。
突地就有些恍惚。
昨日种种,虽恍如隔世,却又似乎近在眼前。
高沾一时又想起了惠贵妃跟前的大殿下。
当初那大皇子一口一个父皇唤着,却也不见陛下有半丝动容,起初他也曾怀疑陛下性子冷,不太喜欢小孩,后来又认为是陛下不喜欢大皇子的母妃。
最后揭开真相的那一阵,才彻底明白。
不是自己的儿子,又怎可能喜欢得上来。
事发后,高沾以为那大皇子定是活不成,却也没料到头一个要他命的会是,平常极为疼爱他的太上皇。
若不是陛下有心留他一条命,玲珑那日又怎可能带着‘大皇子’离开皇宫。
如今虽什么都不记得,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童,到底是能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
**
两年前,王钊带着小哑巴找到玲珑时,玲珑并没有逃,而是笑着对王钊说了声,“谢谢。”
那晚若不是王钊,她根本出不来。
当夜,玲珑从芳华殿出来,迎面就遇上了侍卫。
眼瞧着那脚步声一点一点地靠近,玲珑躲在了臊水桶里,只紧紧地抱住‘大皇子’,本以为走不出去了,身后却来了一人,“你们还在这磨蹭什么,南角缺人,赶紧补上。”
她认得那声音。
是王钊。
王钊也没同她兜圈子,“不必谢我,想要白头,就该知道怎么做。”
玲珑道,“明白。”
从皇宫里出来的那一刻,她就从未想过,‘大皇子’还能做回他自己。
玲珑是看着‘大皇子’出生,看着他长大。
后来也是看着他被所有人遗弃。
周恒还是周恒的那会,算是‘大皇子’这辈子最为幸福的时光,有爹疼,有娘爱。
周恒死后,娘娘慢慢地走上了极端。
为了争宠,将自己搭进去了不说,也将‘大皇子’也一并拖了进去。
一个几岁的孩子,见惯了‘父亲’的冷漠,母亲的哭泣,渐渐地变的不再说话,眼里再无期盼。
有时,玲珑也大胆的去想过,或许娘娘死了最好,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
对‘大皇子’亦如是。
既然是物是人非的‘家’,于‘大皇子’而言,又有何回去的必要,倒不如重新活过,快了地在这世上活一遭。
玲珑答应后,小哑巴给了她和‘大皇子’一人一粒药丸。
如今两年过去。
两人不过是一介平民,前尘往事再也记不起来。
两年后,王钊和小哑巴再见两人,玲珑已有了家室,带着‘大皇子’一起嫁给了一位当地的百姓,在山脚下盖了一座茅房,卖起了馄饨。
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过的安稳。
小哑巴和王钊点了两碗馄饨,玲珑一身的粗布衣裳,笑着招呼着两人坐下,已经完全认不得二人。
临走的时候,小哑巴赏了‘大皇子’两锭银子。
“谢谢姐姐。”‘大皇子’高兴地捧着银锭子,走到了那位他声称的“父亲”跟前,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待两人望过来时,那桌人已经走了。
王钊跟在小哑巴身后,笑了笑,“瞧不出来,咱们杀人如麻的林大小姐,也会有同情别人的一日。”
小哑巴头也没回,冷声一笑,“要比杀过的人,我哪里及得上王大统领。”
王钊往前追了一步,同小哑巴并行,“横竖死后咱俩都会下地狱,不如生前好生享乐一回。”
小哑巴侧目,“如何享乐?”
王钊手掌捏了捏腰间的剑柄,突地上前附耳同她道,“天伦之乐,你要不要试试?”
下哑巴脸色一红,回头就是一掌,王钊也没躲,痛苦地捂住胸口,“你好毒......”
小哑巴不理他,倒是好奇了,“好歹人前你也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内高手,御前统领,怎知里子内是这么个棒槌。”
王钊忙地直起腰来,“林姑娘这么说在下,就不应该了,除了你,这世上可没人见得到我柔情的一面,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就算再厉害,在喜欢的人面前,也能瞬间变的弱不禁风。”
小哑巴转过头瞪他,“谁是你喜欢的人了,别往自己脸色贴金......”
“你也太霸道了吧,难不成还不允许我喜欢你了?”
“不行。”
王钊憋着一口气,“林寒,两年了,是个木头都该感动了......”
“不好意思,我是个活鲜鲜的人。”
王钊拽住她胳膊,正色道,“不和你开玩笑,同我回一趟巴蜀。”
小哑巴拧眉,“巴蜀?”
王钊点头,“对,来回路程赶急些,半月即可。”
小哑巴挣脱开他的手,“巴蜀是你的家乡,我去做甚......”
王钊不依不饶,“你也可以当成是你的啊。”
小哑巴见他又占自己便宜,彻底不想同他掰扯下去,身子一跃,便躲得远远的。
“你去哪儿?”
“你等我......”
小哑巴刚坐进马车,王钊便像一块狗皮膏药地贴了上来,小哑巴也没想过这一路上能甩得掉他,没撵他走,也没再吭过声。
等到马车到了久财崖山下,小哑巴才跃下马车,一人朝着山上而去。
王钊紧紧跟上,递给了她一壶水和两个饼,“知道你会来爬山,先垫垫肚子。”
小哑巴看了他一眼,也没客气,接过后揣进了包袱,继续赶路。
两人在山林子里合衣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到的药谷。
自从药谷遭劫后,四处便是一片烧焦后的狼藉。
就算近几年有杂草从那黑灰堆里生出来,这里也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半点人气。
小哑巴每此回来,也只是去父母亲的墓前祭拜,并不会停留。
这次本也一样。
然快到了山顶时,却看到了几缕青烟,小哑巴第一反应,便是朝着山坡急奔而去。
等到了村落前,才停了脚步。
如同失了魂一般的,痴痴地看着跟前一切。
村落前那条通往山下的小路,碎石子铺地,两边开满了野花,来来往往的几个人进进出出,俨然是当年药谷的模样。
“你跑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王钊跟上来,看了一眼痴呆的小哑巴道,“你父亲当年被世人称为林神医,名头响遍大江南北,倾慕他医术才学的人一大片,后来林神医遭劫,不少人惋惜,大半年前,我便请示了皇后,发了一封邀请函,将各路敬佩你父亲医术的人,无论是前辈还是后辈,都请在了这山里来,此山中药谷灵气十足,大山后更是有各种稀世药材,总不能就此荒废了下去......”
王钊一面说,一面轻轻拉着小哑巴往里走去,“当年陛下来谷中推骨时,好在我无事时四处闲逛了一番,依稀记得药谷里的模样,如今虽不是完全还原,但至少应该有八分像。”
小哑巴回头眼眶微红看着王钊。
王钊笑了笑,“知道你想说谢谢,但真的不用同我客气。”
小哑巴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两人一进村子,村子里的人便围了过来,个个都看着林寒,高兴地打着招呼,“林姑娘......”
小哑巴纳闷地看着王钊。
起初还不明白为何,待王钊领着她,走进了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看到了那门上贴着的一副画像,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王钊立马讨起了功劳,指着那画像介绍道,“这可是我托了高总管,找了宫里的最厉害的画师画出来的一副画像,这药谷里的人虽然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但主子没变,一代神医之后,林寒姑娘。”
林寒没听他再说,上前两步轻轻推开了门。
王钊没跟着进去。
林寒立在那门边上,看着屋内的一切,心头虽然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已经不是之前的药谷,却还是红了眼圈。
从小母亲就告诉她,她没有父亲。
两人藏在那深巷子里,见不得人,后来她知道他父亲是谁了,便日日盼着有一日能同他相见。
却从未想过,见到父亲,是需要母亲的死。
母亲陪了她八年,父亲陪了她六年。
中间没有一刻重叠。
到最后死了,才葬在了一起。
就在这间屋子里,林常青告诉了她,他是她父亲,他爱着她,也爱着她的母亲。
父亲说,那些活着时,无法如愿的东西,死了若是能如愿,他宁愿死。
当初那话林寒不明白。
时间过去了两年,倒也慢慢地想通了。
母亲死的无怨,父亲也死的无怨,她又何必去纠结着不放。
林寒进了屋,立在屋内,正打量着屋内的摆设,旁边的窗户突地被推开,林寒回头,便见王钊趴在那窗户上,晨光从窗户中挥洒进来,正如当年她头一回见韩焦时的日头。
当初韩焦在屋内,她在窗外,便也只知道从外往里看的风景。
却不知从里外看到的风景如何。
如今她站在屋内,这般看过去,见王钊依靠在那,光线落在他身后,整个人沐浴在阳光底下,便也明白了。
韩焦当初也曾有过一眼万年的神色。
但并不是她。
王钊见她看着他,半天都没眨眼睛,便从那窗户外跳了进来,“你这样看着我,我倒是不习惯了。”
小哑巴瞬间挪开了目光,头一转,走了出去。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对我蹬鼻子上脸?我这一番苦心,虽说不图你一声感谢,但并不代表你就不应该感谢我。”王钊追上她,声音又软了下来,“怎么样,就陪我回一趟巴蜀如何?”
小哑巴没回头。
王钊立在那,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却听到一声,“你们巴蜀那路,我怕把我颠没了,马车就算了,记得倒是给我备一匹马......”
王钊还未反应过来,小哑巴又道,“还有,将你这些年备好的东西都拉上吧,趁着这回,把你想办的事儿都给办了,我可不想再多跑一趟。”
好半天了,小哑巴人都快消失在了拐角,王钊才紧追上,“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你可不能反悔......”
小哑巴一点都没紧张,“悔什么,不就是嫁给你吗?”
**
乾武殿内,周绎哄好了儿子入睡,才去找自己的皇后。
撵轿径直到了长春殿,天色已经晚了,高沾提着灯笼,两人一前一后,屏退了院子内的人,悄声无息地走了进去。
秦漓虽被封了皇后,长春殿却依旧还留着人。
秦漓说是兔子挪不得窝。
今儿兔子又刚好生了一窝小崽子,秦漓不放心,自己亲自过来了一趟。
秦漓正顺着兔子的毛,同云霜耐心地交代,“这兔子不只是认窝,还认人,总算是没再抖了。”完全不知周绎就在身后,云霜倒是看见了,还未出声,就被周绎一个眼神支开,悄悄地退了下去。
周绎走过去,蹲在了秦漓的身边。
秦漓丝毫没察觉。
周绎看了她一眼,叹道,“这窝兔子如今怕是都比人活的好。”
秦漓这才猛地回头,诧异地看着周绎,“陛下怎么来了?”
“朕的皇后都不见了,朕能不来吗?”
“人都在宫里了,我还能去哪儿......”,秦漓笑了笑,起身打算去扶他,意识到自己还未净手,便又将手缩了回来,周绎也跟着起身,看了一眼天色,温声道,“天黑了。”
秦漓点头,“陛下先回,我再......”
“皇后。”周绎看着她不动。
秦漓一愣。
周绎又道,“安儿已经睡了。”
秦漓点了点头,还是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周绎回头扫了一眼高沾,“你先下去。”
高沾忙地躬身退了下来,秦漓以为是出了何事,脸色认真地看着周绎,周绎却是瞧了一眼她那窝兔子问她,“兔子这是生第几窝了?”
秦漓如实答,“第三窝。”
周绎便什么也不说了,直勾勾地盯着她。
秦漓终是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脸色一红,“陛下,不是忙吗......”
周绎往前走了一步,不确定地问她,“到底是谁忙?”
每回他回来,她不是累了,就是困了。
好不容易清醒一回,肉团子又醒了。
他忍了几月了。
她倒是会找理由。
“那,我,我先去净手......”
周绎直接上手,拉着她往外走,“不必,回去一同洗......”
秦漓一慌,小心翼翼地问,“一,一同洗是何意?”
周绎看了她一眼,回过头唇角隐隐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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