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她摔下站台时,身体瞬间被列车碾得粉碎,血块和残肢化作黏稠的水融为一滩,溅满了轨道,站台上只留下了她没有捡起的两枝白玫瑰,后面又被站台上□□的乘客踩碎……很多人都受不了吐了……”
“那你吐了吗?”
耳边有人在问他。
“没有……”他说。
“我没有吐,对我来说,鲜血和死亡司空见惯,我本来应该作为她当天的约会对象被抓去做笔录的……”
“听你这个意思,你没去吗?”
那人问他:“警方允许?”
闻言,他眯了眯眼,仰头躺在床上,看见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烧焦了自己的眼睫。
少年在刺目的冷光中懒洋洋地笑了:“我是港口mafia,你觉得我会去那种地方吗?”
对方沉默下来,安静地听他的笑声低低地响起:“她的案件很快就被断定为意外事故,那天人太拥挤了,撞到她的人那么多,无数的巧合簇就的结果,谁也无法被定罪,他们说是她自己要去捡花没站稳才摔下了站台……”
“那从你的视角中,她是怎么样的?”
“……”
死寂一般的沉默。
记忆在深夜里杀了人。
少年浸入过去的镜头中,鸢黑的瞳孔叠着白炽灯形成的光圈,让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坠入时光隧道中的呆滞感。
好久好久,他才像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空白地出了声:“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黄昏中的红绿灯前……她好像一直以为我们的初见是在早晨的海边……不是的,是在一个盛夏的黄昏中才对……”
“当时,我偶然透过车窗看见坐在公交车上窗边的她,很不可思议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见到了属于我的太阳……”
“我有种感觉,我是为了遇见她才活着的……这是一见钟情吗?称得上爱吗?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一直在等待某个意外,不管是加入mafia,还是走进血淋淋的黑暗,我都是为了等待那个能带走我的意外的到来……我一直渴望并等待着太阳烧死黑夜……在那一刻,我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对我来说,她就是那个意外……”
“所以在她死后,我尝试过自杀,想要与之殉情,我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包括前几天那样躺在你家门口……我最理想的殉情方式是入水,我第二次见到她时就是在早晨的海边准备跳海,我明明在那站了一夜,我准备了一夜,我把一生的难过的人和事都回想了遍,把生命的意义都从生存的本能中剔除干净了,可是,当我在太阳初升时回头看见岸边的她时,我突兀感觉到,自己不能就此死去。”
“我想要知道,她会如何带走我……”
“如何带我离开这个世界……”
“事实上,却是她比你先死了。”
那个人淡淡总结道。
“嗯……自那之后,我无数次入水都失败了,每当我洋淌在溺喉的波流中时,我就会想起她,想起她在黄昏的花海中冲下来,隔着水面将我拉起来时那张朦朦胧胧的脸……她飘扬的金发和裙角,她晃荡而粼粼的蓝眼睛……还有她隔着水面时遥不可及的声音……我定是中了「车窗效应」这种诅咒了,我莫名奇妙爱上了一个隔着玻璃与水面的女人,所以,我再也无法溺死自己……”
对此,身边的人又问他:“那你之后有尝试其它的自杀方式吗?”
“有哦。”他说。
“对我来说,活着是不可能一直活着的,关键在于要怎么死……在这一次之前,我决定去卧轨……”
盈盈的笑声从少年的口齿间溢出:“当我躺在硌痛我后背的铁轨上时,我能感觉到天空突然变得好远……啊,我不是卧地铁的轨道,而是火车的轨道,毕竟地铁人多,卧轨这种事很难安静地如我所愿……所以我去了没什么人经过的露天轨道,我观察过了,每天傍晚时分,有一辆火车会穿过石砌的天桥隧道,然后经过那里……而我只需躺在出口,司机就算看到了也来不及刹车……那天,是个大晴天,天空很蓝,我能听到火车的汽笛声,也能感觉到越来越近的大地的震动……但是,那天我没死成,我自己爬起来了……其一是觉得这好像也是一种给人添麻烦的死法,那趟火车可能之后还会因此停运……其二,是在我死前有人就先从天桥隧道上摔下来了,老实说,吓了我一大跳,我差点被她砸死。”
“我一开始以为对方也是自杀,出于好奇,我爬起来看了一下,发现她是被杀害的,有人砸破了她的太阳穴,将她从天桥上扔下来了……那附近碰巧没有监控,真是的,我本来也是因为那里没有监控才选择在那卧轨的,没想到却被人用来脱罪。”
“我瞬间感觉到很生气,有一种自己神圣的死亡仪式被人玷污的埋怨,那一刻,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我可以放任不管假装没看见,继续我的自杀,很快,火车就会一同碾碎我们的身体,这样很大程度上无法判断出她真正的死因,也许那个犯人也是这个打算才将那位女性抛尸于此的。”
“第二,我放弃自杀,去报案抓犯人或是无视她离开现场,但不管怎样,之后那位女性的死亡都会被发现,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媒体都会大肆报导,到时,那辆火车相关的司机人员都会被停职待查,可能连火车都会停运,我就无法在那里卧轨死掉了,所以那是我唯一一次的卧轨机会。”
听他说到这里的人想了想,作出了一个冷静的判断:“所以你当时应该选择无视她,继续自杀才对,但你现在还活着躺在我的家里,你当时没有那样选择是吗?你选择爬起来报案?还是直接离开了?”
“我爬起来了,没有立即选择报案,而是将那位女性的尸体从铁轨上移开,不然她一会儿就会被火车碾得支离破碎,就算那时报警向火车站发消息,火车也来不及停下。”
“你这么做是想找到凶手吗?”
聆听的人问道。
“嗯。”他的喉咙发出单调的声音。
“她的死亡比你仅此一次的死亡计划更重要吗?”那人又问。
鸢黑的眼微动,他张了张嘴,神情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冰冷:“你能想象吗?当我躺在铁轨上偏头,看见了那个女孩正侧着脑袋与我四目相对的那张脸时,我产生了一种就算下地狱也要抓住那个可恶的杀人犯的渴望。”
“那么是什么心理趋动你这样的使命感?”
耳边的声音说。
“因为那是我认识的一张脸。”他回答道。
“……这样的反转也算有看点了,我是说作为悬疑小说来说。”对方附和道:“所以她是你认识的什么人?”
对此,少年继续笑着说:“是我喜欢的女孩的朋友……简称她为S好了。”
“我与S只见过两次面。”
“在我喜欢的女孩的大学里。”
“我对她算不上了解,顶多有个印象而已,但是,我还是决定帮她抓住那个可恶的凶手。”
“我没有报案,毕竟就算没有我,很快也会有人去报的,但是凶手很狡猾,没有监控,也没有留下多余的痕迹指纹,警方大概很难查到犯人是谁……但是我很快就抓到了。”
“啊,忘了说,因为我的职业和工作关系,我对侦查推理这方面算得上得心应手,所以我很快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不过我依旧没有去报警,而是带了人,去杀了那些家伙。”
“那些?”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字眼,而不是少年杀了人:“杀了她的人不是单人作案,而是多人吗?”
“是的。”他点了点头:“杀了她的不止一个人,为了给她报仇,我这一年来都在努力,但现在还差一个罪魁祸首没下地狱。”
耳边沙沙的写字声一顿:“是谁?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知道。”少年简短地应道。
“最近,我终于将他逼入了绝路,我本来打算在前几天那个晚上就杀了他的,为此,我捅刀捅得格外狠,想看着他的血流尽,在黑夜中慢慢感受死亡的折磨,但是,我后来绝望地发现,他那个可恶的家伙被一个好心人救了。”
“……”
“那样该死的人还能被好心人救了活下来,而那两个女孩却死掉了,真是可恶!更可恶的是,现在他竟然因为养伤无聊,还在为那位想要写小说的好心人提供写作素材,以示报答……”
“停。”有声音打断了他越发轻盈的言语:“你该停下了,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
对方说:“不管是胡编乱造,还是真的,我都觉得你应该休息了,不然我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少年对此不满地抱怨道:“是你说无聊的话可以给你讲讲故事的。”
那人先是沉默,片刻后才说:“那你现在应该先遗忘她了。”
闻言,少年一愣,半晌后,才轻轻笑道:“真好,你还不认识她……所以能说出这样冷酷的话,织田作……”
“而我却再也无法忘记她……”
……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太宰治的家里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身上身下都是柔软的被褥,我侧头,看见自己的手提箱好好地放在房间的一角,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太宰治的身影和声音,只有墙上老旧的空调机嘎吱嘎吱地开着舒适的冷气。
脱离了港口mafia的太宰治明显不富裕,现在他所居住的公寓并不高档,也不温馨,就像无数刚出社会没有钱财和精力打理生活的白领一样,这只是一间普通又狭窄的出租屋,二楼,小小的一间,铺着几片泛黄的榻榻米,整齐干净,正对街道的方向一扇木制的格拉窗,往后看还有一个两臂宽的小阳台。
当清晨渐大的日光穿过紧闭的窗户时,干涩而黯淡的光影低伏在我的身上,金色的发丝浮散在枕上,我躺在被窝里,看见头顶上的天花板垂吊的灯泡晃啊晃,不知道发生地震时会不会落下来砸破他的头。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看见一张放在角落矮桌上的小纸条,旁边还有一把钥匙。
——「早餐,还有给你买的洗漱用品,梵妮莎小姐请自便,我先上班去了,今天要和港口mafia秘密会谈,这可是梵妮莎小姐赞赏的、重要的「拯救镜花大作战」的第一步。」
我安静地把纸条放下,依照他的指示拿出他体贴为我买的东西后前往洗手间,贴在墙上的镜子映出我的影子,镜中人的衣服都很整齐,与昨晚无异,我又翻看了一下塑料袋里的东西,里面除了牙刷之类的日常用品,竟然还有一套属于女性的、崭新的换洗衣物,只不过尺寸都偏大。
对此,我面无表情回想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我记得太宰治当时在泳具杂货店里安静地挣开了我的拥抱,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把我的手轻轻掰开,力度控制在让人觉得温和且不致于让人不快的范围,然后帮我提起了手提箱。
一切都是那么行云流水,我想他过去可能这样无声中拒绝过很多女性,他偏头避开我的目光,或许以为会在我的表情上看到尴尬之类的情绪,但是我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像是要将黑暗都抛却在后一样,打开了身侧紧闭的铁门。
铺天盖地的月光从逐渐敞开的大门外照进来,我看见太宰治的发丝和风衣都被涌进来的海风吹扬,他似乎笑了,又好像没有,像是要否认自己方才的作为一样,他牵起了我的手,手掌上略显粗砺的绷带摩挲着我的指尖,我们一起撞进夏夜的沙滩里,年轻的男人好像要提着我的手提箱带我逃跑似的,拉着我不断地往前跑。
“什么拯救,什么闪闪发光,哪有那么伟大?”他迎着风高声说,似乎那个时候才给了我答案:“梵妮莎小姐你可真是个无聊的人!”
我不可否认,他却像喝醉了一样,哈哈大笑,任由自己的声音被狂乱的海风吹散,而后,他一个踉跄,摔倒在细软的沙滩上,我及时稳住身形,不致于被他带倒,然后扶起他,说:“我送您回家吧。”
属于青年的、凹凸起伏的身形像一般漆黑的礁石一般倚着我的臂弯,他没有拒绝,反倒抬起头来,像是信任我一样,朝我弯了弯眼睛,晃开一个轻盈的笑,说:“好啊。”
我们一起从沙滩上走到公路上,夜晚的海边出乎意料地安静,飞鸟在远山的方向飞,海浪很温柔,飞蛾绕着一杵又一杵的灯光绕,太宰治从路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多了几罐罐装啤酒,将其中一瓶打开了递给我。
接下来一路沉默地走回市区,太宰治都没有和我说什么,但是,他一直在笑,我走在他身边,跟着他的影子,没有询问,也没有质疑,只是安静地追寻着他的身影,陪他走回了他所居住的公寓。
当他用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时,我本该到此为止,然后向他道别,离开,但是,他紧紧牵着我的手,没有放开,还试探性地说:“要进来吗?”
我问他:“您是还有事要和我谈吗?”
“没有。”他直白地说,指尖象征性地挠了挠我的掌心:“只是觉得有你在身边的话,能睡个好觉。”
这真矛盾,明明之前还说害怕梦见我。
但我机械地转动了两下眼珠,对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打扰了。”
言毕,我在他近乎期待的邀请中进入了这个16号的太宰治的家,那仿佛是一瓣紧闭的蚌壳打开了自己的壳一样,当时他的家里可不像现在这样整齐,我站在门的边缘都能看见黑暗中的房间里有几瓶喝完的、来不及扔的啤酒瓶放在地上,矮桌旁还有乱扔的书籍和翻倒的墨水,看上去其实并不脏乱,但是,无序又枯燥。
太宰治其实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仿佛生来就适应黑暗所带来的繁华与灯红酒绿一般,还是mafia的他不论是喝酒还是抽烟,都轻车熟络,但是,我知道,他会享受是真的,但不会照顾自己也是真的。
少年时代就喜欢住在狭小封闭的集装箱里的家伙经常被多嘴的属下私下议论是个兴趣奇葩的怪人,冰箱里经常空空无也,家里的胃药和镇定剂扔得到处都是,有时候地板上还会有一滩凝固的、擦不掉的血迹。
他伫立在黑暗中的影子拉开了灯,暖黄色的光笼罩下来,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像变得相当理所当然,虽说喝了好几瓶啤酒,但是他没有醉,他相当清醒,他挥动没有受伤的手,没有任何尴尬地把那些多余的垃圾收好,扔出门外。
当我问他一只手是不是会不方便的时候,他先是眨了眨眼,随即像变魔术一样,将自己缠着绷带吊在身前的手挥动起来,狡黠而无辜地笑道:“咳,其实,我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石膏都拿走了,不过这本来就属于工伤,这样假装还没好,工作的时候才能适当偷偷懒,嘛,就是国木田君依旧不懂得体贴人就是了,梵妮莎小姐不会专门拆穿我的吧。”
我点了点头,这倒是符合他的作风。
“不过还是会疼就是了。”他漫不经心地说,拿出柜子里尘封已久的纸杯倒了一杯干净的温水给我,我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接过,抿了一口,他将窗户与阳台的门关上,打开了空调。
他说他要去洗澡,让我自便,我点了点头。
很快,吹风机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当我看到他带着满身水汽穿着单薄的日式单衣出来时,他惊讶地看着我帮他把橱柜里的被褥和枕头都拿出来铺好了,我抬头,坐在床边,一边拍了拍被子,对他说:“快点睡吧,我守着您。”
他瞬间哑口无言,然后像是被激火的死火山一样,失笑,爆发出生动的笑颜来。
他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漫开绯色,甚至抬手张开五指试图掩住自己铺天盖地的笑意,但我还是透过指缝看见了他张合的唇齿间那颗稍稍尖锐的虎牙。
他一边笑,一边说:“你是笨蛋吗?”
我没有反驳他,他笑够后反倒说:“不要紧张,我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倒不如说你会答应留下来本身更让我惊讶,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呢,难道其实是你还有事情和我谈?”
“没有紧张,我也确实还有事情同您说。”我这么说后,安静地拉过了他的手,将他拉下来,他顺从地在我的面前蹲下身,像是在面对一个必须平等对待的小孩子,也像是即便被加冕的国王那样,垂着湿漉漉的眼睫,虔诚又肃穆,仿佛想看看我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我抚上他柔软的脸颊,那些泛着凉意的黑发淌在我的手背上,他反倒紧张起来,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圆,然后又故作镇定,像小猫一样在我的触碰中偏头,以躲避我的视线。
我对他说:“太宰先生,您会救下梦野君吗?”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个,但很快,他就笑了,他说:“这不应该是你担心的事才对,我们若是和港口mafia合作的话,那边必然是要我们以营救他为目的的,你怎么说的好像我会杀了他一样?”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他惯有的笑在我的注视中慢慢陷了下去,浅薄的唇线抿平,看上去有些不太高兴,似乎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一样,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被撕开面具的人般,坦白地说:“……真讨厌,我其实是反对和港口mafia合作的,为什么一定要救下他呢?或许他死了更好不是吗?他死了,今后就不会有更多人因他死了,对你们特务科来说也是好事不是吗?”
我平静地说:“他和泉镜花一样,甚至比她还小一岁,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细密的眼睫掀起,他的表情在灯光下明灭不定:“我不是会对小孩一视同仁的好人。”
我歪了歪头,说:“您真奇怪,您愿意拯救杀了35人的泉镜花,却对梦野君那么讨厌。”
他又道:“难道你觉得,他有可能可以像镜花一样,在未来用自己的力量拯救更多的人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反倒一愣,立马觉得说错话了,露出一点懊悔的表情,但是,那并非反省的愧意,他反过来问我:“难道你今天见识到了Q所引发的暴|乱,还不觉得他该死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我并没有考虑这个,我不想梦野久作死,只是因为梦野久作在人理中还不应该死,曾经,我低估了太宰治对梦野久作的厌恶和忌惮,没能阻止10号的太宰治杀了梦野久作,如今,我只能对他说:“他还不能死,太宰先生。”
闻言,他也没有生气,也许是不想和我讨论这个了,他露出了一种宽容的笑容,像在看待一个天真的小孩子,试图看出我这样说的缘由。
最后,他放弃了,只是说:“当然,我不会让他死的,你怎么说的我会杀了他一样?我要是杀了他,等于和港口mafia合作失败了,那我可是大罪人,我虽然讨厌他,但不至于憎恨到杀了他。”
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我已经无法分辨,名为「太宰治」的人类总能做出超出我预料的行为来,对此,我的手游移到他脆弱的脖颈上,那里还缠着粗砺的绷带,而他似乎也还一无所觉,我说:“有时候杀人不需要靠憎恨,就像我打算杀了您一样。”
低垂的眼睛倏然掀开,一种凌厉的光芒从他的眼底迸发,但又很快被他自身的色彩吞没。
不算真切的错愕慢半拍地爬上他的脸,但是并没有恐惧,他扬起一个轻飘飘的笑容说:“为什么?你突然说了很可怕的话呢,难道是我哪里冒犯了你?呀,也是,细细想来,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每次见面我都在冒犯你,刚才那些话也让你生气了?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生气的样子。”
“我没有生气。”我回答说。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呢?”他非常困惑,甚至隐约有当成玩笑的意思:“原来这才是你留下的的理由吗?既然要杀了我,为什么又要告诉我?难道你想看我接下来害怕的样子?呀,你现在要动手吗?放心吧,依我对你的观察,我一个人是打不过你的,你现在在这里杀了我甚至不会有人知道。”
“太宰先生。”我打断他的絮絮叨叨,他这才安静下来,咏叹调般的声音尽数消弥在夏夜的空调冷风中,我放开对他的触碰,这代表我现在还并不打算对他施以暴行,我只是很平静地、很平静地对他说:“我曾经想杀了一个人,临死前他问我,是不是憎恨他,我说不是,你看,杀人并不需要所谓的憎恨和讨厌,对吗?”
对此,他温和地垮下肩来,像是才真正开始认识我一样:“这样问你的家伙还真是个天真,那会让你很困扰吗?”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他却坏心眼地打住,然后像不满似的,温声斥责我……不,那真的称得上是斥责吗?——他垂下湿漉漉的眼睫,神情近乎虔诚地说:“在这一点上,我说不定比那个人体贴,对吧,不久前,你才开解我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什么,对拯救的概念不可迷茫,如果,就像你说的,你是为了拯救什么,而杀了人一样……如果你想杀了我,也是这样的话,那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真的?”我机械地问他。
“真的。”他带笑的嘴角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一切好像都不带虚假:“如果一定要问原因的话,因为你闪闪发光?不,好像也不是那么伟大耀眼的东西,诶呀,果然还是因为我喜欢梵妮莎小姐,所以觉得生命和死亡都送给你也没关系,你会因此有负担吗?”
“……大概不会。”我平静地注视着他。
他扑凌了两下眼睛,鸢色的眼底难得浮现出真切的笑意,他又握住了我的手,让其放在了他的颈侧上,他像我记忆中的羔羊那样温顺:“那请你杀死我吧,梵妮莎。”
“好的。”我机械地说:“一个星期后的今天,我会杀了您。”
“诶?来真的?”对此,他突然一改上一秒的认真,瞪圆双眼,像一只受惊的小猫那般。
我顿时有些困惑:“您后悔了?还是说,您是在欺骗我?”
“因为你看上去真的太认真了。”他自颤动的喉咙里发出一种低低的笑:“唉呀,真是不得了,我竟然还觉得这样的你也很可爱。”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我平静地评价道:“爱情真是不可思议。”
“你说的这么事不关己可真让人伤心。”
他突然这样说,但是他的语调似乎没有批评的意思:“说的好像我喜欢的是别人一样。”
“那还真是抱歉。”我干巴巴地说。
他终于像是无奈了一样,说:“那还要留下来吗?”
“嗯。”我点了点头。
闻言,他好像又变得很高兴一样。
我揽过他,将他放倒在被褥上,帮他盖好被子,指尖拨开他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垂眼对他说:“睡吧,太宰先生。”
“你好像我的妈妈哦。”他嘀咕道。
“……母亲吗?”我顿了顿,然后轻轻地笑了:“这好像是个温暖的词。”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头顶上的吊灯发出暖色的光,被他鸢色的瞳孔吸收。
很快,我就为他哼起了谣篮曲,对此,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说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啦。
当晚,我梦到了02号的太宰治。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他是02号的太宰治。
他在大雪纷飞中朝我说着什么,挥开雪雾,涉雪而来,我以为他是来杀我的,或许也是来为织田作之助报仇的,他就像幽灵一样,要来攥取我此世的生命了。
这个猜想让梦中的他的那袭飘荡的黑衣都变得犹如死神的斗篷那般冷酷凌厉,但是,没有,他没有,他只是试图穿过遥远的雪幕,竭尽全力地来拉住我的手。
我听到了属于他的声音在大喊着什么。
隔了好久,我才听清。
「林凡凡!林凡凡!」
他在大喊我曾经的名字。
「快醒醒!林凡凡!」
「——不然,你会被杀死的!」
「林凡凡——!!」
眼帘中的光晕晃啊晃,某一刻,吊灯叽的一声暗下去了,空调机也停止了吹动,房间里瞬间暗下来,我因此醒来时,听到公寓外传来一些叽叽喳喳的人声,都在议论停电了。
“好像停电了。”太宰治说,声音听上去并不困。
“嗯。”我起身将紧闭的窗户打开,让袭凉的晚风吹进来,然后在窗边端坐下来。
纱帘在晚风中飘扬,掠过我的头顶,拂过了我的脸,太宰治没有睡意,只是配合我躺着,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或许已经是半夜了,某一刻,他突然轻轻发出了声音,很显然,他没睡,也知道我还没睡:“梵妮莎小姐,你知道我曾经是港口mafia吗?”
深夜太过寂静。
夏季的蝉鸣仿佛都已远去。
我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知道。”
他一点也不意外,青年的影子像一块伏在地板上的发黑的青苔,名为「太宰治」的人类好像在黑暗中才能变得坦率一点,他说:“我很讨厌Q是因为我还在港口mafia的时候,亲眼见证他杀了很多很多人,有时候,我甚至不得以得以他的异能力制订杀人计划,他的杀孽里面也有我的一份,或许我是更讨厌曾经那样的自己,所以,我后来设计把他关了起来,将他像恶魔一样关在黑暗中那么久,所以,他现在也才会这样憎恨我。”
我抬眼去看他的表情时,他的脸微侧着,寥落的黑发像蓬乱的海藻那样虚虚地掩盖着他的脸,看不清神情:“我曾经杀了很多人,不是为了你口中所谓的「拯救」,只是纯粹地剥夺他人的生命,与好人一点都搭不上边,你若是杀了我,也算拯救了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的灵魂了,今后会上天堂吧。”
“那您呢?”我问他:“您会下地狱吗?”
“啊,让我下地狱吧。”他的声音有些不以为然,就像秋天的枯叶一般轻飘飘的。
这场对话与白天活泼生动的太宰治相去甚远,不可思议得就像一场梦境的呓语,简直就像我在与黑夜中的影子说话一样。
但我很清楚,「太宰治」这个人类的底色就像黏稠但轻盈的油画,他太过善变,捉摸不清,我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可是,您杀死了很多人,也拯救了很多人。”
“生命不能这样计算。”他只是这样说:“人的罪孽也不能这样抵消。”
……呀,他说了和梅林阁下相同的话。
我想。
对此,我无法再反驳他。
我只是想起了与那位花之魔术师在大不列颠的旅途。
当年,他带我离开圣湖后,我在他的指引下前往了一座乡下的村庄。
在那里,我遇到了未来传颂千年的亚瑟王,当时,她……不,从如今世人的记载来说,应该是“他”才对,“他”当年还是一个纤瘦又天真的少年,还不是什么亚瑟王,只是一介乡野村夫,在老骑士的家里干活练剑。
我和“他”在那里度过一段平和的时光,“他”笑起来碧色的眼睛弯弯,朝我伸出的掌心布满挥剑产生的老茧,厚厚一层但是很温暖。
我看着“他”在那座村庄里拔出了象征着「亚瑟王」身份的石中剑,我看着“他”在梅林的预言指引中戴上王冠成为亚瑟王,我看着“他”带领自己的圆桌骑士征战四方,我还看着“他”娶妻,建立理想的国邦卡美洛。
后来,梅林带我离开了卡美洛。
我甚至没来得及和在外征战的“他”告别。
但是,因为是那位花之魔术师,所以纵使他什么也没说,我也愿意同他离开。
在离开卡美洛的时候,柔长的虹发在阳光中蹁跹,雪白的长袍兜尽春日的花朵,一手拄着魔法杖一手牵着我的手,那位俊美得如同妖精的魔术师望向远方,那双明净漂亮的紫罗兰眼睛似乎已经窥到了未来某种残酷的命运。
他轻声问我:「薇薇安,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我说:「哪里……哪里都可以……只要……只要和你……和你在一起……」
他倏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好半晌,才低下头,空白地说:「薇薇安,我或许即将犯下一个无法弥补的过错……」
我说:「是……是为了……为了阿尔吗?」
「阿尔」是我当年私下里对亚瑟王的称呼,不怪我当时那样问,因为梅林是亚瑟王的宫廷魔术师,从始至终,在我的认知里,那位睿智的阁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亚瑟王。
但是,他当时没有回答我。
在我的观念里,那位阁下是那么睿智,那么厉害,那么正确,他指引亚瑟王拯救了摇摇欲坠的国家,拯救了那么多生命,他还有何过错呢?
若是,他是为了亚瑟王犯下过错,也许也应该得到原谅。
但是,仿佛看透了我的困惑,他却说:「生命不能用多和少计算,罪孽也不能因此抵消……也许,我会因此下地狱……」
对此,我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
我只是依照本能,懵懵懂懂地握紧了他的手。
「梅林……」
当时,我是如何回答那位魔术师的呢?
……啊,想起来了。
我是这样说的:「你去哪……我、我就去哪,你带、带我去哪,我也愿意追随……追随你去哪……」
寂静的黑夜中,窗外的月光幽幽地洒进来,纱帘飘扬,我看见周围匍匐在地的影子似乎在扭曲晃动,它们像爬虫,从太宰治的身上蜿蜒在到我的身边,与我的影子融为一体,又像藤蔓一般往上攀爬,缠绕,让我忍不住垂目,对上了黑夜中那个人类仰望而来的目光。
「梅林……如果……你将……你将要去地狱……如果,你将因为那个过错……去、去往地狱……」
朦胧的纱帘笼罩着我纷纷扰扰的金发和脸,我披着月光,像当年握住梅林的手那样,紧紧握住了太宰治的手。
我的声音也与当时的言语重叠。
“太宰先生,那我陪您一起下地狱吧。”
「那我陪您一起下地狱吧,梅林……」
空气中倏然陷入沉默的时候,晚风都变得更加冷凉了。
好半晌,太宰治才笑道:“你好像圣母玛利亚哦。”
“圣母玛利亚不会下地狱。”我说:“她和耶稣都会上天堂。”
他没有再反驳,而是抬手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侧过头去,不再看向我,然后说:“真不爽,真讨厌你。”
“?”
……这个人类为什么一会说喜欢我,一会又说讨厌我呢?
但是,他依旧在说:“啊,原来,我其实是这样讨厌你……”
他的声音那么恍然,仿佛追寻了许久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般,起身将我拥进了怀里,让我同他一起躺下来。
他抱着我,紧紧抱着我,就算那只受伤的手感到疼痛也没有放松力道。
属于黑夜的呼吸温热了脸颊,黑暗以外的色彩尽数被隔绝在外,他终于如安睡的婴孩那样闭上了眼,其颤动的眼睫在我的眼帘中像从月色中沾取了一种圣白的光一般,显现出脆弱的灵魂来。
我也闭上眼睛,在他的怀中感受他的体湿,就像去重新认识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一般,感受到了黑夜褪去,黎明到来,新的一天的光明再次从天边破晓。
其中,记忆中那位花之魔术师在阳光中绽放出的笑容至今还能清晰地浮现。
这个晚上,我又想起了09号的太宰治。
当初,在欧洲的异能监狱「Meursault」里,我杀了他。
那个时候,作为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费奥多尔·米哈伊诺维奇……啊,那位俄罗斯人的名字实在太长了,简称他费奥多尔好了——作为太宰治和费奥多尔的监管员,他们俩人后来在监狱里捅了超级大篓子,导致我有了对他们处以死刑的权利。
首先是他们俩无故从关押的玻璃箱里逃出,而后杀了监狱里大多数的警卫和工作人员,还控制了整座异能监狱的安保系统,几乎把把那座世界最高级的异能囚牢整报废了。
按照正常程序,作为他们的监管员,我本应该负主要责任,甚至要上军事法庭以死谢罪,但是,当时外面世界各地正好发生了毁灭性的暴|乱,简单来说,就是世界快要毁灭了……啊,听起来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但是事实上就是如此,在那种情况下,各国根本没有更多的精力关注异能监狱的情况,所以导致三名异能者入侵监狱,甚至从玻璃箱里劫走了太宰治和费奥多尔也没有及时派军队来震压。
当时我正好在安保系统所在的控制室,当周围的特|种部队和工作人员突然维持上一秒的姿势不再动作的时候,我就知道时间被停止了。
监狱里有一名能在一定范围内短暂停止时间的异能者「猫女」,她的异能相当危险,在太宰治和费奥多尔入狱前,我就是她的监管员。
在不久前,日本那边的异能特务科秘密与我们取得联系,希望能让那名异能者协助特务科协助做一些事,但被上头拒绝了。
虽然上头的顾虑是正确的,但很显然,那位异能者最终还是被对方想方设法利用了。
我原本是站在安保室的屏幕前监测太宰治和费奥多尔的动向的,当周围的人时间被停止了的时候,连带机器系统上的画面也定格在那一刻。
很快,紧闭的大门外就传来密码输入的声音,紧接着,大门被打开,太宰治穿着雪白的囚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啊,那家伙可以以异能无效化的能力让他在停止的时间里依旧如鱼得水,行动自如。
按理来说,正常人被停止了时间,是连带思维记忆都被停止的状态,就像游戏暂停一般,就算再次开始,中间发生的事也一无所知,但是,我之前能作为「猫女」的监管员,正是因为我作为人理工具穿梭各个世间和时间点,在「时间」这种特性上,不会受到她的异能影响。
当然,这在异能监狱中也是机密中的机密,太宰治不会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轻松地打晕了安保控制室里的警卫和工作人员后,也将一动不动的我打晕了。
不过比起其他人,他对我这个在场唯一的女性称得上温柔,他一刀劈在我的颈后,没让我直接倒在地上,而是将我抱起轻轻地放在了安全的角落里,还顺带把我手中的资料放到一边,帮我将这个过程中凌乱的金发撩到了耳后打理好。
罢了,他神情平静地看了看我胸前挂着的名牌,那里写着我的名字——梵妮莎。
但是,他没有再怎么样,只是帮我别好了白大褂,我感觉自己睁着眼一眨不眨的样子,就像一具被他随意摆动的木偶。
他不再管我,径直走到操作台一顿输出,我看着他在操作后安静地离去,顺带关上大门。
等到时间再次流逝起来的时候,监狱就开始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混乱。
作为一个被太宰治“打晕”的工作人员,我闭上了眼,保持自己“昏迷”的状态,一直到太宰治再次进入安保室。
这次他带来了一个长发的男人,入侵异能监狱的其中一个异能者「西格玛」。
当他们背对着我在操作系统时,我正好从“昏迷”中醒来,然后根据情况飞速起身,将身上的枪支从身后对准了他们,开第一枪的时候,太宰治已经提前从我发出的动静中狼狈地躲开了。
我的那一枪没有击中太宰治,但是成功击坏了控制台上的一处控制按扭,那是对异能监狱里所有异能者的管控程序——在这集合了世界各地那么多强大的犯罪异能者的地方,我得优先确保那些人不会从严严实实的监狱里出来作乱,也要从太宰治和费奥多尔手中保证他们的安全,一个「猫女」对大多数人来说,就已经很难搞了,我那一枪下去,饶是太宰治和费奥多尔这样的高智商犯罪异能者一时半会也束手无策,之后事情结束后,异能监狱才能在短时间继续运作。
但是,西格玛被我那一枪狠狠吓了一跳,他和太宰治都属于武力不够看的类型,只能慌乱中将衣服里的枪拿出来对准我开了一枪。
嘭一声枪响,伴随着太宰治拔高的声音:“等一下!”
那一枪准头不行,没有打中我,但是西格玛遵从太宰治的指示没有再开枪,只是警惕又紧张地端着枪指着我。
发丝凌乱的青年从地上爬起来,在他身后的屏幕上,费奥多尔和另一个入侵的异能者正被困在走廊上的重装箱里,被重水灌溉,淹没在了骤然黑暗下去的监控里——很显然,整座异能监狱都成了他和费奥多尔角逐的战场。
太宰治在我的枪|口中无辜又从容地抬起双手,笑得很平静:“没想到您醒得这么快,但梵妮莎小姐,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对您动粗。”
我冷冷地说:“我现在有权杀死你们。”
“费奥多尔当然得死,但是他很狡猾,有点难杀,您会累到的,但我会帮您杀了他的,至于我,等我解决了费奥多尔,您再来杀我吧,梵妮莎小姐。”他笑得相当轻浮,但是笑意又很安静:“您还不知道如今外面的世界被他整成什么样子了,我现在可是在拯救世界哦,要是不阻止他的话只会死更多人。”
我没理会他,而是又扣下了一次扳机,但是,电光火石间,时间再次停止了,我甚至能看到射出的子弹飞出去停在半空中掀起了微小的气流。
「猫女」正在根据太宰治的指示发动异能,而唯一幸免的人类在寂静的安保室中走来,神情在屏幕所发出的无机质的蓝光中晦暗不明。
他夺走了我手中的枪,又将我“打晕”了,这次依旧体贴地扶住了我,将我放到了墙角。
几秒钟过后,西格玛从异能中解放,他见我已经“晕倒”了才松了口气,将手里的枪收了起来。
西格玛是个天真得如同孩子的家伙,至少他没让太宰治对我赶尽杀绝,也没有给我补上一枪,当然,太宰治也没有,但这可不代表他是个天真的人。
他只是像去一家心伙的餐厅回来,同自己的伙伴分享趣闻一般,说:“唉呀,要是她之后还在这里工作的话,我会愿意继续在这里关着的。”
西格玛瞬间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似乎无法理解太宰治这个人的脑回路。
他俩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我再次见到太宰治,已经是一个钟后了。
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里,「猫女」被脱困的费奥多尔带着入侵的异能者杀死了,太宰治不但失去了一张好牌,还反过来被费奥多尔以相同的水段反将一军。
虽然「猫女」的死让我觉得有点可惜,毕竟她的异能真的很强大,但她果然还是非死不可。
她曾经用自己的异能力偷窃了八个政府军事机密,那些机密举足轻重,其中有些若是流出去,将会掀起政治动荡,在她和异能特务科秘密合作的当下,死在这个时候刚刚好。
我醒来离开安保室找到太宰治的时候,他正背靠墙壁,坐在空旷无人的长廊里对着监控发出压抑和沙哑的呻|吟:“可恶,腿骨断了啊……我快疼得受不了了,让我解脱吧……”
他刚说完,就像察觉到什么一样,转头望来,然后愣住。
我则是在他愣忡的目光中身着白大褂来到他面前,拿出了手|枪,对准了他的头颅。
对此,他坐在冰冷的地上仰头望着我,额上和腿骨断裂的地方都在淌血,染红了雪白的囚衣。
眼中的惊讶已经随着我的走近退去,也许是因为疼痛,他的眼神变得痛苦又迷离,浑身湿淋淋的青年狼狈地靠着墙,像一株无处依靠的花枝,即将化作糜烂悲异的残花倒去。
面对我黑漆漆的枪|口,在生死的边缘,他终于不再对我用敬语了,而是有些阴郁道:“你真是阴魂不散啊……哪都能遇见你……”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我居高临下地说。
他因疼痛而努力虚了虚瞳孔,似乎想要看清我,但是眸光却很锐利:“那你可真是尽职……这里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赶着来杀我……你怎么不先去杀了费奥多尔?难道你其实是费奥多尔的底牌?那我这可真的没想到……”
我反问他:“倒是你,为什么在安保室的时候没有杀我?”
他没有回答,似乎自嘲地笑了一声,无力垂下的手苍白软绵,一动不动地贴在地上,没有一丁点反抗的意思。
我问他:“与你刚来这里见到我时,说的那个与我长得很像的女孩有关吗?”
他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尔后才又抬起来看了我一眼。
我看见他的神情闪过一丝恍惚,然后突然说:“林凡凡,你憎恨我吗?”
我一愣,没想到会从他口中骤然听见这个曾经的名字。
他却依旧在说:“你真的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啊……你是来报复我的吗?”
看着这样的他,我忍不住回想起五年前还是少年的他与我分别的样子,我怀疑他可能是因为剧烈的疼痛产生了幻觉,将我和过去记忆中的「林凡凡」重叠了。
对此,我在最后冷淡地提醒他:“我叫梵妮莎,不是林凡凡。”
他突兀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巨大的浮冰在他的眼底龟裂,他说:“杀了我的话,世界就真的要毁灭了,你也逃不了,我也就算了,难道你也想下地狱吗?”
这么说的人垂着眼睛,又晃开了一抹轻轻的笑,他明明在笑,眼底却一片漆黑,笑意也那么轻盈,好像期盼等待这一刻许久了,却又用那么挣扎那么痛苦地目光看着我,仿佛在推拒我一般,与什么做着最后的抗争。
他笑着说:“你要和我一起地狱吗?”
“啊……”我冷漠地扣动了扳机:“如果能在地狱再次遇见的话……”
一声尖锐的枪响,属于太宰治的漆黑的发丝飘扬,温热的血色迸溅而出,他被子弹击中额心的脑袋因为后座力而往后仰,鲜血溅上身后的墙面。
那双鸢色的眼球在生命的最后因为生理的疼痛而瞪大,收缩,在浮光掠影间映出我金发蓝眼的模样。
最后,他还在笑。
眼皮重重地阖下,仿佛全然疲倦一般,却满怀期待,说:“我马上……就来见你了……林凡凡……”
我杀死了09号的太宰治。
死前,他问我,我憎恨他吗?
我知道09号的太宰治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他觉得自己杀死了山田涉——那个原本充满希望的、最后却只在街头电视机上被播报死讯的少年。
在那个清晨的海边,他按照约定前往那里,却在某一刻因为某个画面而触动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拍下一张照片——雾蓝的大海,灰郁的天际,晃荡的水面泛起波光,浑身漆黑的少年脱离死亡的礁石,从大海的边缘,像雀跃地雏鸟一般迎着升起的太阳奔向岸边金发和白裙都在翻飞涌动的少女。
那张照片随着参赛的摄影作品流传出去,被与港口mafia敌对的、憎恨太宰治的敌人看见。hTtPs://M.ensotemple.com
理所当然的,他认为自己也杀死了岛川樱和「林凡凡」。
罪恶的齿轮已经无法停下。
或许,还是因为五年前,17岁还是港口mafia的他,制订了一次以Q为行动方针的杀人计划,而我生日那天,外出为我买蛋糕的父亲,在路上无意间撞到Q,被无辜波及——他以为他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孩子,他还关切地问对方有没有受伤——但是,当他回到家,为蛋糕插上蜡烛,还没等来我的回家,还没来得及点上蜡烛,就因为身上烙印的诅咒发动,在精神错乱时拿起切蛋糕的餐刀,插进了胸膛,杀死了自己。
那是悲剧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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