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贵妃每次想到如嫣的时候,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滋味。她不喜欢如嫣的为人,可是自己的很多事情却又离不开她的帮衬。本来她是想借着如嫣的手除去冰月,没想到如嫣根本不轻易上她的当,上次如嫣来翊坤宫里做客的时候,假装轻描淡写地说了手镯的事情后,欣贵妃就知道了如嫣向她投诚的决心,于是她也不负众望地将冰月和玄烨的事情告诉了如嫣。
两个善妒的寂寞女人在一起总能翻起滔天巨浪,两个人里应外合做了这一出戏,虽说做的是漏洞百出,可偏偏赶上明硕福晋对冰月本来就一肚子不满意。只要有人信就是事实,有一个人信就有两个人信,何况事情本身的真假根本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的影响力有多大。
欣贵妃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澎湃不已,没想到自己这一招借刀杀人,竟误打误撞的让冰月没了孩子。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抿嘴笑起来。不过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的,皇后怀孕,如今后宫的事务都要靠自己打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也不好不闻不问。于是,便招呼香翠收拾了一些灵芝人参,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一摇一摆地去了慈宁宫探望。
成扬每天都要在冰冷的地面上跪半天,时间长了,走路也开始颠簸起来,他回到王府里和谁也不说话,不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就是一个人躲在暖宜阁里。如嫣心急如焚,总是亲自端着饭菜送进去,却免不了吃一顿闭门羹。明硕福晋见儿子这样茶饭不思,几天下来就消瘦了一大圈,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一大早让人备好马车,亲自去了慈宁宫。
当孝庄听到门外回禀说靖王府明硕福晋求见的时候,她的脸色毫无半点意外,反倒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明朗姿态。一个女人能亲手扶持两位幼帝即位,除了不凡的胆识和手段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她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她算着日子,早料到明硕福晋会过来,甚至连她将要说什么也早已洞悉,于是只留下苏麻在旁侍候着,备上一壶清甜的龙井,正襟危坐在正殿上。
明硕福晋一身月白色素锦服,进殿的时候身边没有带丫鬟,她清了清嗓,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臣妇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孝庄淡笑着朝苏麻示意,苏麻便走上前准备扶起明硕福晋,明硕福晋颇有眼力劲,只是叩首说:“臣妇有罪,不敢起身,还望太皇太后责罚。”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何罪之有?赶快起来坐着才好。”孝庄道。
明硕福晋犹豫了片刻,也不好再推脱,只好由苏麻搀扶着坐在一旁,接过苏麻递过来的茶杯,讪讪笑道:“太皇太后这里的茶水果真是好的,臣妇还从来没有闻过这么清香的茶叶呢。”
孝庄笑,“你若是喜欢,一会儿让苏麻给你带一点回去尝尝。”
“谢太皇太后赏赐。”明硕福晋愣了愣,也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好开门见山道:“臣妇这次来除了是向太皇太后请罪的之外,还有便是想看看冰月的身子到底如何了。冰月嫁到我们王府,照顾不周实在是臣妇的疏忽,现在出了这事情,臣妇委实是惭愧不安,还望太皇太后念在臣妇一把年纪的份儿上,让臣妇去瞧瞧冰月,也免得在慈宁宫叨扰了太皇太后。”
孝庄放下手里的茶杯,笑道:“这年轻小两口子之间免不了磕磕碰碰,岂有让长辈来请罪认错的理儿?冰月自小在哀家身边教养着,虽不能说是博古通今的才女,但也是读过《列女传》、《女诫》、《内训》的,出嫁从夫,孝顺公婆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这次就算是出了这个事情,她也是从来没有在哀家面前埋怨过谁的半句不是,你这又是哪里来的愧疚难安呢?”
“太皇太后说的是……臣妇……”
“话说回来,哀家很明白你对冰月心里有芥蒂,不过你好歹也是宗亲贵族,岂能和那些市井俗人一般见识短浅?你可知,于公于私,你都不该听信那些谣言的。”
明硕福晋一怔,脸上略微有些羞憨,只好说:“臣妇治家不严,平日里或许有些偏私,这才产生了种种误会。臣妇说句心里话,其实是打心眼里心疼冰月的,冰月也确实孝顺,只是这一家子在一起过活,免不了有一些磕绊……总之千错万错都是臣妇的错……冰月没了孩子,臣妇这心里实在是疼得慌……”一语未了,眼眶也红了起来,靖王府就成扬这么一个独苗,明硕福晋对自己没了孙子的这件事情也确实是耿耿于怀。
孝庄心头一颤,语气也软了下来,“冰月自小就是哀家的心头肉,成扬也是哀家最器重的小辈,他们没有了孩子,哀家这心里也是针扎一般的难受。不过冰月的身子一直就弱,这次遭了难,太医嘱咐了一定要好生将养着。哀家还不打算让她回去,况且出了这事情,你们王府肯定也是一团乱,冰月若回去调养,你定是也顾不过来,还是放宽心回去,等过些日子再问问孩子们的意思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明硕福晋自然也明白了孝庄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告诉她,王府还没有对这件事情做出一个交代,所以还不让冰月这么快回去。可是她今日这一趟也没有算白来,最起码知道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心里也安稳了许多,这才出宫回府去了。
冰月在慈宁宫呆了小半个月,身子也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大大好转,不过经过这件事,整个人还是瘦了一圈。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半躺在床上,锦罗帘帐中熏了最是宁神养气的百和香,烟雾在鎏金博山炉花枝交缠的空隙中袅袅纠缠升起。后来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慈宁宫每天都有后宫嫔妃来晨昏定省,皇上也时常过来请安,冰月渐渐觉得自己住在这里很不方便,便请旨住回了朝暮轩。
朝暮轩的海棠树已经开出了花苞,如丹如霞,似火如荼,花枝斜出横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在那素白的窗纱上,花影一剪便如描画绣本。院子的一切都是老样子,自冰月嫁出去后,内务府就派了两个伶俐的宫女每天打扫院落,连院子里的花枝树木也是定期修剪的。
一踏进朝暮轩的院子,冰月就有种恍然如故的感觉,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刚刚从海宁回来的时候,那天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海棠花的香气。廊前那一排排粉白色的桃花,望之如绰约的瑶池仙子,虽说不到盛开的花期,但也颇有一番风韵。冰月愣愣地看着它们出神,忽然想起了如清阁的那棵大桃树。想到这里,她便对旁边的人吩咐道:“去如清阁把那尊菩萨像和那张紫楠木供桌给我拿过来。”
小太监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道:“回福晋的话,那如清阁是不允许人随便进去的,而且皇上下令,里面的东西也是万万不能动的……”
冰月想了想也是,佟妃娘娘在的时候,那地方就是禁地,自己幼时去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的,虽说现在已经荒废,平日里连个打扫的都没有,不过宫里人大都心照不宣,几乎从来没有人踏入过。她便有些怅然若失,道:“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既然不行那就算了,去给我准备些笔墨纸砚来,顺便吩咐下去,我喜欢安静,留下小夕一个人伺候就行了。”
“格格,太皇太后让您好好歇息,您要笔墨纸砚做什么?”小夕不解。
冰月的鼻子微微一酸,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后来不知是谁将冰月想要如清阁东西的事情回禀了玄烨,玄烨隔天就派人将菩萨像和紫楠木供桌送了过来,并吩咐道:以后靖王福晋想要如清阁的任何东西,只需照办便是。
从那之后,冰月就开始亲自抄录佛经,为自己那可怜的孩子超度。玄烨还送来了如清阁特有的香料,这一切让冰月十分心安,每天的日子也好打发了许多。
太阳暖和的下午,冰月就会让小夕陪着自己到院子里小坐片刻,内务府新制了一张银灰兔毛藤椅,兔毛柔软而轻盈,本是要敬献给皇后的,这会儿也都被端到了朝暮轩来。冰月喜欢一个人坐在藤椅上,仰起头望着天空发呆。海棠树上有一个初春时新做的鸟窝,冰月起初不曾发觉,直到有一天一只鸟蛋忽然摔碎到地上,她看着这一幕蓦然心酸了起来。
冰月依旧是那么斜斜地躺在藤椅上,就这么看着这摔碎的鸟蛋出神,一滴泪从她额前的刘海滑落,径直划过腮边垂在耳环末梢的金珠上,只微微晃动着不掉下来,一颤又一颤,越发显得她如一片枯叶,了无生气。忽然有一只柔软又温柔的手,轻轻拂上了她瘦削的后背,“好妹妹,想什么这么出神?”
冰月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回头一看是玉芳,连忙坐起身子道:“玉姐姐,你来啦?”
小夕连忙搬来了一把椅子,搀扶着大腹便便的玉芳坐了下来。玉芳的肚子已经凸显了出来,眉宇间更平添了一丝温婉之气,她柔声道:“姐姐最近身子不好,实在是下不了地,也没能去慈宁宫看你,现在听说你住到这里来了,刚好太阳暖和,姐姐就来瞧瞧你。你可好?”
冰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玉芳的肚子,沉吟笑道:“姐姐好,冰月就好。肚子里面的小阿哥很可爱吧,我好想现在就抱抱他哦。”
玉芳道:“现在哪里知道是阿哥还是公主,还要等好几个月才能知道呢。”
冰月一时感触,轻轻拥住了玉芳,说:“我好怀念我们小时候,你还记得那时候的我们就在这棵海棠树下做游戏,玉姐姐每次都对冰月那么好,比亲生姐姐还好。可是我们现在都长大了,也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这么坐在一起说体己话了……玉姐姐,我好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小时候的样子……”
“傻妹妹,其实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就是成扬,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四个人做游戏,每次都是你输,你一输就哭鼻子,可只要你一哭,成扬无论在干什么都会跑过来为你说话。你回海宁那几年,成扬对你的思念丝毫不比我们少。每个人都要长大的,真正会对你好,和你走一辈子的人,不是我们,而是成扬。”
冰月的眼角瞬间潮湿了,低头埋在玉芳的发丝间,“可他如今不信我。”
“他是太在乎你。”玉芳说:“他在乎你远远胜过他自己。”
“可是他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冰月哭着说。
“姐姐知道,这件事情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他也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哪怕是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但我听说你在慈宁宫住的那小半个月,他每天都跪在慈宁宫门口的石子地面上……”玉芳抚着冰月的发丝,道:“在这件事情上,你最起码还有他可以恨,但他却整日把自己陷入悔恨和自责里无法自拔,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心疼么?”
冰月不再说话,只是不断掉着眼泪。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哭了无数次,但每次都是为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只有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地为整个事情伤怀,就好像一直将自己包裹在悲伤的牢笼里,都忽视了在这件事情上其实还有比她更不幸的人。
冰月和玉芳相携着起身,站在海棠树下,已到了黄昏时分,明艳的夕阳从树梢落下来,冰月说:“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玉姐姐总是能让我纾解心怀。”
“姐姐也喜欢和你说话。”玉芳温言道,头上曳翠鸣珠的玉搔头和黄金璎珞在乌黑云髻间划出华丽如朝露晨光般的光芒。她望着远处渐渐被染红的天际,声音在春暖花开里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半晌叹惋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世事大抵如此吧。”
一语落地,只觉得四周无限惆怅之意,冰月心知这话不吉利,便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佯装生气道:“姐姐万万不可胡说了。我们要看那‘夕阳连积水,边色满秋空’,等我们老了,我们还要去‘摘桑春陌上,踏草夕阳间’呢!”
“就说不过你这张小嘴!”玉芳宠溺地捏了捏冰月的鼻子。
远方的天空越发像是被火烧了一样,霞光照落在紫禁城的金砖红瓦上,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如秋波泛清水一般。冰月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似乎宽心了许多,玉芳说的对,什么都可以过去,什么都会过去的。
这天,冰月依旧在抄录《金刚经》,许是这几日心神安定的缘故,笔下的字也越发娟秀俊逸了,一旁的香炉里袅袅娜娜的燃着熏香,安静的连烟灰落地的声音几乎都能听到。小夕除了帮冰月研墨铺纸之外,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绣荷包。就在这个时候,成扬忽然进来了,小夕正准备起身行礼,却被成扬一个噤声的动作制止了。
冰月抄佛经正抄的入神,没注意到成扬已经在身后呆了半晌,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对小夕吩咐道:“我渴了,帮我倒杯茶水吧。”
小夕假意起身,将一旁的茶水悄悄递给成扬就出去了。冰月对此浑然不知,直到接过递来的水杯,才注意到眼前的人。可她并无多少惊喜之色,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放下茶杯继续低头抄录佛经。
其实无论她在慈宁宫还是朝暮轩,成扬每天都会过来。他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带一些明硕福晋亲手做的吃食,然后悄悄地递给小夕。冰月一开始还不许小夕接受他带来的食物,也不允许小夕给他开门,但后来慢慢地也假装没看见,反正也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但成扬依旧每天都会来,乐此不疲,只是在院子里看上她几眼,确定她一切都好才放心离开。
成扬这次来什么都没有带,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她写字,帮她按住被风吹乱的书页。想必是因为成扬在的缘故,冰月一时心乱,不断地写错字。她懊恼地揉了第三张纸后,将笔扔在一旁起身就要离开。
成扬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让我来抄好么?”
冰月不理会,挣脱开他的手,成扬索性抱住了她,说:“我这几天真的好内疚,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责怪你,不该推你一把,孩子没了……我比任何人都痛心。”
成扬的声音有些哽咽,冰月感觉到他的眼泪落到了自己的脖颈上,她说:“我不怪你打我、骂我,可是你不该不信我。”
“我不该不信你,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跟我回去好么?”成扬喃喃地说:“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冰月心里软软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心情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她推开成扬,这才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他的确是憔悴了很多,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四处渐渐静了下来,太阳白花花地照着殿前的青砖地,那青砖本来就乌黑锃亮,光可鉴人,又晒得泛起一层剌眼的白光。冰月心有不忍,别过脸说:“可我那孩子也不能白白夭折了,你且先回去抄十份《金刚经》来,孩子若是原谅你了,我才跟你回去。”
十份《金刚经》不过是冰月随口那么一说,可没料到成扬竟然真的用一晚上抄完了,他将十份抄录本递到冰月眼前的时候,冰月注意到他虎口处那层薄薄的茧子,还有没来得及洗掉的墨渍。她的心里软软的一阵感动,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一把拥住成扬,哭着骂道:“你这个傻瓜,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的抄了啊!”
小夕大致收拾了一番,冰月又专门命人将菩萨像和供桌搬回了如清阁,在她的心里,如清阁的东西都是神圣的,那里有她和成扬最美好的回忆。去慈宁宫拜谢了太皇太后,临走时冰月看到御花园点点簇开的桃花,忽然想起当年莫忧师太埋的那坛女儿红,她突发奇想,对成扬说:“莫忧师太当年留下了一样东西,是留给我和你的。”
“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我最后一次见莫忧师太的时候,你已经离开皇宫了。”冰月想起莫忧师太那天对自己说的话,脸色有些微微的红晕,她不愿意这么快就告诉成扬这个秘密,便神秘兮兮地说:“是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咱们这就去喝好么?”
成扬嗔怪道:“我听说那女儿红放的越久越香,再说你现在身子刚刚痊愈,不宜饮酒,等下次进宫我再陪你喝。”
冰月低头想了想,觉得成扬的话不无道理,他们会有数不清的以后,总会有机会喝那坛酒的。她不由得开始想象当成扬知道那坛女儿红的秘密时的样子,心里就一阵说不出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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