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夕气急败坏地说成扬要走了的时候，冰月并没有像如嫣那样失控，因为她相比起如嫣来说，闲时间太多，所以或多或少关注了一些朝政局势。成扬忽然要去讨伐布尔尼，这虽然是在意料之外，但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即使她故作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个悬空，手上的针刚好掏过来一下子扎到她的左手食指腹。
意识到疼痛后，手指腹处立刻渗出一粒殷红的血渍，她下意识地将手指含进嘴里，问：“什么时候的消息？王爷什么时候走？”
“听说是今儿个早朝下的旨意，明早就要走了呢。”小夕气喘吁吁地说：“王爷还没有回来，是阿奇回来说的。王爷这次走的这么急，这会儿府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忙活了。”
冰月怔怔地听着小夕的话，脑子里瞬间将这件事情捋了一遍，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呆愣愣地盯着地面。小夕急地红了眼，说：“格格，您倒是说句话呀！这些日子王爷好不容易与您重修旧好，这一去又不知多少时日。朝廷也真是的，且不说别的，就那恪儿才不到满月……就没有别人可以去么？”
冰月轻叹，“朝廷的事情岂容咱们多嘴。如今局势紧张，王爷此次也是临危受命，唉……只管让王爷别有后顾之忧，府里和恪儿我都会多操心的。”
小夕气得跺了跺脚，“格格好糊涂！您拿那恪儿当自个儿的孩子疼，又是缝帽子又是做衣服的，可那侧福晋却拿您当敌人，生怕您抢了她儿子似的！别人的儿子再好都不及自己的，要小夕说，赶紧有个自己的孩子才好……”
冰月一时感慨，垂首轻叹道：“恪儿是成扬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都是一样的。”
“格格，原谅小夕的多嘴，这恪儿虽不是嫡子，但以后若是长大了，难保不会被请旨立为世子呀！”
冰月笑了笑不再言语，这些名分从来都不是她在乎的。此时，她心里真正着急的并不是孩子的问题，而是不久前姑姑从扬州送来的那封信。
陈霜的信上除了问候之外，还说了一件事情。原来自从阿布奈被囚禁后，陈霜就猜到布尔尼日后恐有策反之心。布尔尼身为阿布奈王爷的长子，与陈霜年龄不相上下，陈霜曾劝阻布尔尼安心归顺清廷，可布尔尼丝毫不为之所动。但布尔尼同父异母的弟弟罗卜藏，自小因生母早逝，一直由陈霜抚养长大，罗卜藏心无城府，遇事毫无主见，一直唯长兄布尔尼马首是瞻。陈霜当日在信中说，若日后罗卜藏真的参与了布尔尼的叛乱，希望冰月能想方设法求皇上保全罗卜藏一命。
成扬当时带来这封信的时候，冰月并没有过多留心，但如今想来姑姑果然是料事如神。罗卜藏与姑姑好歹母子一场，想必姑姑也是知道冰月与皇上和靖王爷交好，日后总能说得上话，所以才拜托了自己这件事情。
不过冰月心里也很清楚，成扬的这次出征是万众瞩目，局势将他逼到了风口浪尖上，进退失度都是罪过。朝廷已经很明确地示意，务必将反贼全部捉拿。冰月也是深明大义的女子，她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成扬提出这个要求的。
于是左思右想，她最终将姑姑的信烧为一片灰烬。
出征前的这天晚上，成扬与冰月秉烛谈心，共剪西窗之烛。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感到这种温暖，好似所有失去的东西都要回来了，不管风尘仆仆还是面目全非，它们都会回来的，与她不离不弃。这些美好的信念正是她在成扬走后，支撑她的全部力量，她会等他回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成扬的离开又带走了王府里好不容易重现的勃勃生机，明硕福晋忽然老了许多，府里的大小事务她再也无暇顾及，她每天吃斋念佛，跪在佛堂前念念有词，只盼望成扬一切平安。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丈夫一生戎马，最终战死沙场，她含辛茹苦这么多年将成扬抚养长大，再也经受不了儿子有丝毫不测。
如嫣哭闹了两天后，慢慢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儿子身上，女人大抵如此，有了儿子后，儿子就是她们一生的精神支柱，与她们所有的荣辱息息相关。如嫣至少还有个儿子陪伴，可冰月就真正陷入了“独守空闺”的寂寞里。她现在才明白希望于她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即使之前成扬不来她房间里，她就算是翘首以盼也是有希望的，可现在她的思念只能随着夜色的越来越浓而越来越深。有时候，她忽然想起成扬，就会神经质一般跑到如嫣的荣禧堂里，抱着那个和成扬有一样眉眼的恪儿左看右看。如嫣一开始是万般抗拒及不悦，后来干脆找人堵在门口，远远看见冰月过来，就硬是找借口不让她进门。八零小说网
冰月不能接近恪儿，整日呆在暖宜阁里难免伤怀，小夕便整日陪她进宫。她在慈宁宫的时候，经常都会碰见请安的玄烨，碰见的时候就会礼节性地相互寒暄两句。繁重头疼的政务让玄烨无法过多沉溺于失去玉芳的悲痛中，只是这种无法发泄的悲伤与悔恨，让他更加沧桑而憔悴。
太子被取名胤礽，白白净净十分可爱，嘴巴和鼻子像极了玉芳。玄烨对这个孩子也是十分溺爱，除了乳娘哺乳之外，玄烨就将他留在乾清宫，一有闲暇时间就抱在怀里。
坤宁宫自从玉芳崩逝后就被内务府封存了起来，所有摆设都保留着先皇后故去前的样子，平日里除了玄烨偶尔去吊唁之外，再没有人敢随意进去。冰月有一晚出宫时，刚巧路过坤宁宫，见李贵守在门外便知玄烨又在里面。冰月一时恻然，便也推门进去了。若换做是别人，那肯定是进不去的，可李贵知道即使皇上没有明说，但眼下看来，靖王福晋是唯一可以帮皇上纾解伤怀的人了。
坤宁宫里的一花一木都没有丝毫改动，玉芳生前那几日和冰月一起用花瓣做的香囊还在院子里摆放的整整齐齐。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让冰月相信玉芳已经与自己天人永隔了，她想起那几日与玉芳作陪的日子，一时难过的又掉起了眼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东坡悼念妻子王弗的这首诗历来被传颂为经典之作，如今从玄烨的嘴里听到，反倒更多了几分凄凉。冰月轻轻推开内殿房门，玄烨厉声呵斥：“谁？朕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的！”
“是我。”冰月走上前去，见玄烨正坐在玉芳的梨木铜镜前，从镜子里映出的是他那双疲倦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她说：“您下令保留这里的一切，就是希望玉姐姐永远留在这间屋子里，可您这样，她又怎么能安息呢？”
玄烨低头不言语，怀里抱着玉芳生前用过的攒丝绣花软枕，喟然道：“冰月，玉芳与你最要好，你可知，她在走的时候是否是恨我的？”
“玉姐姐从来没有恨过你。”冰月道。
“可是我恨我自己，我欠她太多了，当我想偿还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
“您若是觉得心里有亏欠，就好好抚养太子长大，让他以后做一个好皇帝。您还要爱护自己，照顾好自己，因为这些都是玉姐姐生前最希望的。”
玄烨不言语，冰月又说：“您可知玉姐姐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在生命的最后那些时日告诉我，她说她没有遗憾了。玄烨哥哥，不要这样了好么？您这样冰月好难过，皇祖母也好难过……”一语未了，又泣不成声。
玄烨这才放下怀中抱着的枕头，就在这时，冰月忽然闻到一股别样的气味，仔细想想和那日在扇子上闻到的气味是一样的。她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抱着那个枕头仔仔细细地闻了闻，半晌蹙眉道：“这个香味，是玉姐姐喜欢的么？”
玄烨平日里对此不太上心，也不知冰月为何忽然问这个，便茫然地问：“怎么了？”
玉芳的死让冰月将扇子上有香味这件事情搁置了，本也没多少上心，可是如今在玉芳的贴身枕头上也闻到了这种味道，就让她不免起疑。她了解玉芳，若玉芳真的喜欢这个味道，她的随身香囊就会装这种香料，可冰月那段时间和玉芳呆了那么久，根本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况且，真正让她不解的是，这种味道她总觉得很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莫忧师太的故事里，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用香料毒害别人的故事。当时她发现扇子上的气味后，玉芳就说要等晚上找太医检查的，可偏偏还没等到就出了事……冰月的后背不禁雾汗涔涔，不敢再细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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