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番外05

　　25

　　周良气喘吁吁上前。

　　书生许是一路跑过来的,三年不见，他过去的旧长衫换成了浅白深衣，平日的书生头巾也换成了精致玉冠,哪怕是白净面孔中带着几分小跑产生的红晕，也显得温润如玉，丝毫不见凌乱和狼狈。

　　能看出来周良有精心打扮过。

　　而且不得不说,周良本就书卷气,这么一换装扮，更是增添了几分风流公子的倜傥来。

　　古代时候策马游街，会引来无数姑娘丢帕子鲜花，乃至新鲜瓜果的美男子也不过如此了。

　　“音，音希……”

　　他刚刚站稳,就看到陈音希迈开腿直接走过来,后者停在距离书生不过两步的距离,抬起手——

　　陈音希二话不说，直接一个脑瓜崩正中周良脑门。

　　周良：“疼疼！！”

　　“俊俏公子”立刻龇牙咧嘴地捂住脑门：“你，你干什么？！”

　　陈音希：“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不成？”

　　周良：“…………”

　　他刚想还嘴，然而想到自己跑来就是为了赔礼道歉的,只得悻悻作罢，捂着额头不敢吭声。

　　和陈音希吵架,简直是世界上最讨没趣的行为。多少专业杠精都骂不过她，自己还是算了吧！

　　一旁吃过亏的孔乐安非常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反正敲的不是自己,幸灾乐祸起来他从没负担的。

　　“再笑你也挨打哦。”陈音希瞪了孔乐安一眼。

　　“咳嗯。”

　　孔乐安才没这么傻,他急忙收敛笑意,帮着周良转移话题：“今晚有庙会,就在原来的下城市中心,你们可以去看看。一路往东就到，之前云莺馆楼下的那条街还有不少小吃摊，可以一试。”

　　“嗯？”

　　陈音希愕然：“你不一起？”

　　孔乐安干笑一声，看向背后疯狂冲着自己打眼色的周良。

　　虽然他很想答应之后看周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拆人姻缘天打雷劈，还是算了吧！孔乐安也没兴趣当人电灯泡。

　　与其跟着尴尬，不如去逗两岁小孩玩。

　　“我饿了，”孔乐安随口胡诌，“先去刘卿卿家里吃点东西，你们逛逛就回去，也别让我们久等。”

　　言下之意就是，给陈音希和周良一点独处空间。

　　陈音希不爽地“啧”了一声，却没阻拦。

　　不喜欢打机锋绕弯子一回事，是否听得懂潜台词又是另外一回事。陈音希又不傻，当然明白孔乐安是给周良制造说话机会。

　　但问题来了。

　　待到孔乐安挥手离去，背影消失在人群里，陈音希才扭头正眼看向兀自尴尬的周良。

　　这家伙，是给机会，就能开口的么？

　　若是如此，他也不会躲自己一星期，而后追到蓬莱。

　　见他白皙面孔中含着两坨红晕，过了这么久也没消散，陈音希便直接把酒葫芦甩到他面前：“没剩多少，你解渴吧。”

　　周良手忙脚乱接过酒葫芦，苦笑几声。

　　“哪儿有用烈酒解渴的，”他说，“既是庙会，不如逛逛吧，我找个摊子买杯水就是。”

　　行吧，也只有如此。

　　陈音希也不生气，淡淡应了：“走吧。”

　　三年不见，人变了，城却没怎么变。

　　特别是蓬莱下城的市中心，两次妖族入侵都没有破坏这里，昔日的辉煌喧嚣得以幸运保存下来。如今的蓬莱和汴城一样也用上了电力，入夜之后，霓虹绚烂、光影恢弘。

　　仍是那红砖白瓦，仍是那飞檐高楼，仍是那穿着深衣长衫的男男女女，还有将机械裸露在外的人造人、义体人行走于其间。没有了飞来飞去的修行人，取而代之的是各色量产型号的飞行器和交通工具，让本就科技感十足的蓬莱下城，更是有了几分纯正的“未来”意味。

　　周良脸甜，嘴也甜，不过说了几句好话，就哄得卖水果的老板娘送他一碗温开水，还不忘记塞了两个甜瓜过来。

　　“虽是人造的，”老板娘笑道，“但味道还不错。公子和小姐就尝上一尝，嘴甜了，日子也就过的甜。”

　　“啊……”

　　周良眨巴眨巴眼，总觉得老板娘误会了他和陈音希的关系。

　　但老板娘说的不清不楚，他要是出言辩解，岂不是欲盖弥彰？

　　因而周良只是连连道谢，接过甜瓜，还不忘把其中一个分给了陈音希。

　　恰逢庙会，又是晚上，街道上的人格外多。陈音希接过甜瓜掂了掂，而后与周良并肩而行，也不主动开口。

　　周良：“你恢复的如何？”

　　陈音希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没感觉和原来有什么区别。”

　　从灵力改电力，对陈音希来说几乎没有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现在需要充电了，和普通人一样行动，大概把个月就得充个电，而要是再战斗的话，估计半个月就得充一次。

　　幸而今后也不会有多少需要战斗的情况。

　　周良：“那就好。”

　　书生点了点头，又问：“你见了母亲，她……如何？”

　　陈音希：“……”

　　人都死了，还能如何？

　　就算陈音希没看周良，也能感觉出他是在没话找话了。于是她干脆出言：“我说小周，你这么有意思吗？大老远跑过来想干嘛你直说会死是么？”

　　周良的脚步猛然停下。

　　时隔三年，蓬莱终于又恢复了往日不夜之城的繁荣。

　　街道上男男女女并肩而行，多少与陈音希和周良一样，因而他们混在其中并不扎眼，二人对视，甚至能称得上氛围平静。

　　周良拿着甜瓜，这样的场面显得多少有些滑稽，可书生的眼底却闪过几分决心，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闪了闪，他轻启双唇：“音希，我过来是想告诉你——”

　　“——郝解解！！！！”

　　周良：“……”

　　刹那间，多少勇气和决心，还有酝酿好的思绪和感情，都被这么突兀一声大喊搅的烟消云散。

　　街道上格外热闹，然而来自旁边酒楼窗户的声音却分外清晰。周良和陈音希同时抬头，就看到一袭锦衣从窗边消失，接着酒楼传来了咣当咣当的巨响。在无数叫骂与惊叫中，祢临衣衫不整、发冠歪斜，连鞋子都没穿，就这么直接跑到了街上。

　　“郝解解！”

　　他一面喊着一面无比惊喜地冲到陈音希面前：“你醒了，怎的也不与我说一声？”

　　陈音希：“哦，忘了。”

　　她回复的满不在乎，却架不住祢临热情。公子哥儿完全不管周良还在旁边，一把抓住陈音希的手腕：“走走走，三年不见，我憋了一肚子话要同你说。跟我来！”

　　周良：“祢临！”

　　祢临这才瞥了周良一眼：“原来你也在啊，日安，周公子。”

　　这声招呼可谓要多应付就有多应付，祢临拽着陈音希就往街道对面走，二人走出三四步，周良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的甜瓜随便往路过的孩子手中一塞，抬腿准备跟上去——

　　“小心！”

　　若不是身后的路人反应及时，眼明手快把周良拽回来，他整个人就要和走过来的礼车队伍迎面撞上。

　　庙会的礼车，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游街了！

　　周良急的不行，可礼车的队伍长到看不见尽头，他只能看着祢临拉着陈音希停在街道对面，与之分隔。

　　至于陈音希——

　　”哎哎哎，等会！”

　　蓬莱的庙会与咸雍近似，却又有不同。区别在于如今的蓬莱，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庙会，礼车队伍就不如当年咸雍的大，敲锣打鼓的动静也要小上许多。

　　至少，陈音希还能从唢呐二胡的间歇听到对面的周良在喊人。

　　“别管，”祢临笑嘻嘻开口，“让他找，我看他到底急不急。”

　　“你什么意思？”

　　“恢复的如何？”

　　祢临无比热情地问候道：“见了母亲又如何？”

　　陈音希：“……”

　　陈音希不搭理他，刚好这会儿唢呐队伍一曲结束，进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祢临突然扬起声音，刚好能让对面听得一清二楚：“你看，周良长得不赖，我也长得不赖，周良会撰文作诗掉书袋，我也行啊！周良脑子好使，我也不差，我看啊，郝解解，与其和周良混在一起，不如跟我一起！”

　　街对面的周良气的恨不得直接跳过来：“祢临，你王八蛋！”

　　祢临：“嘿嘿。”

　　陈音希：“…………”

　　行，看来刚刚周良和她尬聊的场景，全被楼上的祢临听了进去。

　　这家伙不是刚好看见自己就直接冲下楼的，他就是找准机会，眼瞧着周良要磕磕巴巴进入正题，才故意打断的。

　　你就缺德吧！

　　祢临看都不看周良，抓着陈音希的手腕始终不放：“走走走。”

　　二人就这么在周良的注视下挤进人群。

　　庙会终究是热闹的，哪怕没祢临那么扯着嗓子大声“告白”，俊男美女走在一处也是换来无数人的注视。

　　祢临全然不在乎，只是拉着陈音希往人群最多的地方走。

　　陈音希一头雾水：“你要带我去哪儿？”

　　祢临：“跟我走就是。郝解解，我问你。”

　　“什么？”

　　“你觉得周良如何？”

　　“……”

　　“我可没开玩笑。”

　　祢临拽着她往前走，向来杠精的公子哥儿却是难得认真起来。

　　世家倒台，诸多名门出身的公子没了倚仗，过的都格外凄惨。

　　然而祢临注定是那个例外，一则汴城世家本就是温和派，灵脉消失后各家积极迎接变革，做好准备，影响并不太大。二则著名杠精自己的名声就够响了，世家倒台前他靠着“名士”的称号以及一张嘴到处挣酒喝，世家倒台后竟没多少变化。

　　这般不好好穿衣服、不好好穿鞋子，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个姑娘到处乱跑的场景，天底下也就只有祢临能干得出来。

　　某种程度上，连陈音希都很是佩服他。

　　“若是你想找个面皮干净的、能为你赋诗作画的，那我刚刚一番话可没说错，”祢临一本真经地开口，“周良行，我比他还行。我不止能撰文写诗，我还能上街骂人呢。”

　　“……这我相信你。”

　　“周良那小子啊，做事犹豫磨叽，还爱藏着躲着，你说说，郝解解，你还能忍他这么久，究竟是为何啊？”

　　其实陈音希也想知道。

　　她任由祢临拉着自己往前挤，无所谓地歪了歪头。

　　换做其他人，这么磨磨蹭蹭、优柔寡断，早被陈音希一脚踹开爱干嘛干嘛去了。

　　但周良不一样。

　　一开始是觉得他有趣，明明清醒，却什么都不做，有种大隐隐于市，今日有酒今朝醉的畅快在。

　　后来知晓他身上担子重，有那个能力偏偏要当鸵鸟，陈音希也没厌烦。

　　“不一样，”陈音希寻思一圈，“小周犹豫归犹豫，但没拖过后腿。”

　　人嘛，总是要犹豫迷茫的，这很正常的。

　　陈音希也不是生来就这么刚，还不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一圈。周良犹豫归犹豫，逃避归逃避，可在关键时刻，他还是背起了自己的担子，没在犹豫的。

　　“能忍他这么久……”

　　陈音希说着说着，没了动静。

　　走在前面的祢临没等到答案，嚣张地大笑出声。

　　“我知道了。”

　　他开口。

　　“没理由，就是理由，对吧？”

　　陈音希一怔。

　　而后祢临停了下来，松开了她的手腕。

　　直到此时，陈音希才发现，就在她出神发呆的功夫，祢临竟然把自己带到了一处高台，四周无人，站在围栏边看过去，是满城的喧嚣和人群。

　　“没理由，那就是最大的理由。”

　　祢临又嘿嘿笑了几声：“那我就把你放这儿了啊。”

　　陈音希：“啥？”

　　她还没来得及细问，就看到祢临一抖自己的折扇，依旧敞着外袍，赤着脚朗声念了几句唱词，直接从高台之上跳了下去。

　　高台之下又是一阵惊叫喧嚣，还有不少发现跳下来的是祢临而惊喜呼喊的“粉丝”们。

　　你有病吧？！

　　陈音希一头雾水，想走到围栏前看个究竟，还没行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音希！”

　　她扭过头，周良终于追了上来。

　　一路被挤来挤去，还得紧紧盯着前面的祢临陈音希生怕跟丢，如此追过来，周良自然是一身狼狈，精心换上的衣服被挤皱不说，更是满头是汗。

　　幸而书生有一张好面皮，薄汗覆在额头，只显得更为生动，而不见粗俗。

　　而站在围栏边的人——

　　背后是如同白昼般的夜景，陈音希就站在恢弘灯火下，一如初见。

　　乌黑的长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齐刘海盖住额头，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精致。她的脸型五官与陈茵兮大差不离，不过是眼尾一翘、嘴唇略厚，就那么丁点的区别，却将二人完全区分开来。

　　回想刚见时的感想……

　　那时的周良一见到陈音希的脸就明白了她的身份，同时又不免心想：这世人是有多瞎，才能分不清她们两个？

　　后来周良也想明白，非世人眼瞎，而是没人去“看”。

　　周良在看，所以他能分得清。

　　这么一看，就看到这般地步，周遭无人，唯独你我。

　　“祢、祢临他人呢？”周良磕磕巴巴问。

　　“走了。”

　　陈音希一甩头发，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搞不清他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说那些不就是为了——

　　“他，他说什么了？”

　　“没听懂，走吧。”

　　“他、他说什么？！”

　　周良伸出手，一把拽住陈音希的衣袖。

　　后者一愣，看向他。

　　平日里的周良，决计不会做出如此唐突的行为。他虽然善于自娱自乐，也不愿意遵循世俗眼神，但在行为举止上，他仍是个遵循礼法的人。

　　而现在……

　　陈音希分明在周良的眼中看到了急切神色。

　　“算了。”

　　他迎上陈音希惊讶的目光，不等她开口，自行笑了起来：“不管他说什么，是我对你有话说。”

　　哦，总算来了吗。

　　陈音希停下步伐：“那你讲。”

　　“我——好，那我就讲。”

　　周良松开陈音希的衣袖，在她收回袖子的瞬间，张开了双手。

　　陈音希：！

　　李君为陈音希制造的人造皮肤上，覆盖着精密的温度传感器。

　　这让她在周良伸手环住陈音希的后背与腰（）肢时，隔着他的衣衫，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温度。

　　以及……

　　原来小周这么高吗？

　　过去的时候没感觉，等到陈音希的脑门撞到他鼻梁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周良和自己的身高差这么大。

　　“我，我有话对你说。”

　　周良紧紧抱着陈音希，在她耳畔急切开口。

　　总是拿腔拿调，爱文绉绉、掉书袋的书生，关键时刻竟然连语言都组织出来。

　　“这三年……我很担心，音希，担心你醒不过来，担心我等不到，亦或者与我母亲那般，哪怕有允诺在先，因力不能及，终究错过，”他说，“越是思念，越是担心，越是担心，待你醒来的消息传来时，就越发畏惧。

　　“三年来，人人都说我是英雄，我为救世，与母亲诀别，与世家对立。但我知道并非如此，若是只有我一人，如今可能还在酒楼里与小二争论喝了四碗酒还是三碗酒。真正救世的不是我，而是母亲，是商君，是关键时刻拦住机甲的孔乐安，还有你。”

　　说着，周良拉开些许距离，低头看向陈音希。

　　“若没有你，我不可能承担起一切。我也不会是我，找不到路途、醉在酒精里，自诩逍遥，活的却要比谁都痛苦。几年前我曾经对天发问，是否因我非人所生，才给我如此纠结难堪的路，之后不久，我在蓬莱与你相识。”

　　“没有陈音希，就不会有如今的周良。”

　　他怔怔盯着怀里的姑娘。

　　“音希，我——”

　　下一刻，高台背后，烟花盛开。

　　庙会进入最热闹的时刻，璀璨盛大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噼里啪啦的巨响淹没了周良后面所有话语，哪怕是离得那么近，陈音希也只能透过他的嘴唇，看到他说了四个字。

　　而后那双眼尾挑起的丹凤双眼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因为烟花的打断而黯淡下去。

　　本应是动人的告白，却让美丽的烟花所覆盖。

　　所有的情绪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烟花散去，高台重归寂静。

　　“你刚才说什么？”陈音希拧着眉头问。

　　“……”

　　周良只觉得格外滑稽。

　　一路被打断到现在，他甚至都生不起气来了。书生无奈摇头：“没什么。”

　　可能就是老天爷不让他说出这句话吧。

　　“回去吧，”他松开陈音希，“别让刘家人久等，我们还——”

　　陈音希嗤笑出声。

　　困惑的神情，紧蹙的眉头，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周良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但是当陈音希反过来拽住他的衣襟，踮起脚尖时，书生立刻明白过来。

　　她听到了。

　　或者说，她懂了。

　　义体人的唇瓣很凉，没有人的体温，却有人的柔软。一个吻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足够在周良的意识里掀起惊涛骇浪。

　　短暂的接触之后，陈音希拉开距离。

　　“婆婆妈妈的，”她一勾嘴角，“就这四个字，说出口有这么难吗？”

　　就算听不到，也看得懂他说了什么好吧！

　　其实陈音希还挺想假装不懂让他自己纠结去，但到了关头，还是决定主动出手。

　　等这家伙，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

　　“没理由，那就是最大的理由。”https://m.ensotemple.com

　　——若非陈音希喜欢他，何必忍他容他？

　　周良僵硬地看着陈音希，一双眼睛里尽是她的倒影。

　　看着看着，书生的狭长双目里，就镀上了微微的雾气。

　　“不难。”

　　他再次一把抱住面前的姑娘。

　　“陈音希。”

　　一字一顿，发音清晰。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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