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下城,刘府。
陈音希坐在客席上，刚刚刘卿卿拎着衣摆说是“准备准备”而后离开，只余下丹成和乖乖坐在他身边,只有两岁，扎着小辫的小姑娘负责招待。ensotemple.com
这小姑娘，自然是刘卿卿和丹成的女儿。
不论过了多久,陈音希对于刘家来说都是贵客。丹成于对面正襟危坐,而小姑娘却没这么多讲究。两岁的丫头好奇地看看父亲，又转向无比陌生的客人。她想了想，便试探性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陈音希面前。
陈音希：“……”
小孩子嘛，陈音希既不讨厌也不喜欢,主要是平时没怎么见过。
她见小丫头瞪着溜圆的眼睛看她,一张白嫩的脸颊圆嘟嘟的,忍不住抬手，轻轻戳了戳她柔软的脸蛋。
小丫头：？
两岁的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见陈音希戳她,便忍不住同样抬手，戳了戳陈音希的脸。
“啊！”
一戳不要紧,小姑娘立刻震惊起来：“是硬的！”
李君给的人造皮肤再逼真，使劲戳下去,戳到最后也不是脂肪和肌肉层，而是人造纤维。小姑娘自然惊讶无比：面前的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却是名义体人。
而她这么一戳,肌肤相贴,陈音希也感觉出来了。
“这孩子,”陈音希开口,“有修行天赋。”
丹成一愣。
“该早生几年的，”陈音希揶揄道，“说不定能开个经脉来着。”
如今再说什么修行、开经脉，无异于天方夜谭。丹成知道她在开玩笑，向来沉默的男人罕见地勾起嘴角：“没那个必要。”
也是。
说起来，刘家女儿早不来晚不来，当刘卿卿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蓬莱灵脉刚被污染不久，全程进入资源紧缩状态。好在孩子生的有惊无险，母女平安。
小姑娘叫刘巧巧。
这三年，刘卿卿夫妇一边带女儿，一边抓住机会。蓬莱重建，百废待兴，刘家生意做的不错，帮派地盘也是扩大了一整圈。这名胆大包天、眼睛清亮的小姑娘巧巧，是中原更换了新能源之后的第一批新生儿。
巧巧好奇地看着陈音希：“我该叫你姐姐么？”
陈音希笑眯眯：“你该叫我外婆。”
刘巧巧：“哎？”
丹成：“……”
有一讲一，刘卿卿和丹成今年也不过二十六七，而陈音希大他们整整一倍，喊外婆还不理所当然吗！
当爹的不忍直视地把自家女儿拎回来：“喊姐姐就行。”
刘巧巧一脸茫然还想再问，话还没出口，房门推开，走进来的是个清瘦男人。
陈音希扭头怔了怔，而后在男人眉眼之间熟悉的模样中辨认出来：“孔乐安？！”
初见时十六岁的少年，如今也成为了及冠男子。
过来的时候，刚苏醒的陈音希只来得及发了条讯息，因而并没见过三年后友人们的模样。
如今的孔乐安彻底褪去了过往的稚气，面孔中孩童的圆润变化成了成人的棱角。三年前为保护蓬莱，他的一只手臂断掉，如今同商君一样，也换成了义体。
因为协助周良和陈音希污染灵脉，在那之后，孔乐安就被孔家彻底逐出家门，在外游荡三年，皮肤晒黑不少，也变得比过往粗糙，是个染上江湖气息的成年人了。
这要是在蓬莱街头相见，陈音希还真不一定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至于孔乐安，他往长案边一坐，抬头看见的还是陈音希那张没有任何变化的面庞，不禁唏嘘。
“如今上街，”孔乐安失笑，“怕要以为我是兄长了。”
陈音希：？？
她面无表情：“你放屁，按年龄算你该喊我姑奶奶。”
孔乐安：“……”
就算是有那么丁点重逢的温暖都被她一句话怼回去了！
“这还有小孩子呢，”孔乐安无语，“你就不能文明一点？！”
“她早晚会听到的。”
陈音希理直气壮地拍了拍刘巧巧的脑袋瓜：“未来的商户大佬和帮派大佬，这点脏话都听不得么？”
孔乐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虽说休眠三年，陈音希不可能有变化，但久违的来气感受袭上心头，孔乐安依旧感觉心累。
“真不知道周良到底看上你什么了……”他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孔乐安才不打算掺和进两个人的事情中去。
按理说，当年初识，他、周良与陈音希，还算是三人组。只是碍于孔家出身，孔乐安并没有参与到周良和陈音希的全部故事里去。
但孔乐安倒是也不遗憾。
论道大会那会儿就在传他俩睡到一起了，孔乐安还是少参与为好——尽管就他对小周的了解，这八成是假的。
“给你找到地方了，”于是孔乐安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动身就看你。”
找什么？
自然是陈音希养母的坟地。
出门之前，刘卿卿把准备好的包裹塞到陈音希怀里。
“这是糕点，这是酒，”她不住絮叨，“还有一些纸钱和火柴，你想烧就烧，不想烧就再拿回来。陈女仙——”
“还女仙？”
刘卿卿愣了愣，而后莞尔：“音希你记得早些回来，我吩咐厨房炖了好些个菜，晚上不醉不归。”
蓬莱下城两次遭妖族入侵，三年之后重建，该重新规划的地方全部重新规划，该彻底翻新的也全部翻新。
昔日的贫民窟已经被拆迁修整成干净的建筑，不见过去的破败，来来往往的住户也都干净了不少，哪儿有当年的样子？
当年啊……
陈音希与孔乐安在街头站定，就算辅助模块提醒她已经到了贫民窟，可眼前焕然一新的明亮街区还是让陈音希稍稍惊讶了一下。
“我先说好，地方真的不好找。”孔乐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愧疚。
“我知道。”
陈音希倒是不意外。
那会儿蓬莱下城区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
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就记得养母身体一直很差，还没将陈音希养大，就病死了。当时的贫民窟充满了牛鬼蛇神，无数帮派、混混盘踞于此。病死在家里，对于一名独自抚养女儿的女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幼时的“陈音希”没钱，卖了不少家当，才换来一口薄棺材，找了块空地埋了。
而那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如今五十几年过去——
“应该就是这儿。”
孔乐安带陈音希到了一处刚刚修建好的公共花园前，很是为难：“我打听了一下，别说墓碑，妖族入侵之前，这里就已经成了棚户区，实在是找不到你的母亲埋葬在哪里。”
“这就很好了。”
陈音希点头：“我就没指望能找到。”
换陈音希自己找，可能连这块地皮都摸不准。
而且……
“也不错嘛。”
陈音希格外乐观：“你看这有山有水花草树木的，环境这么好，她不亏。”
要知道这些绿植可是从东海三十六岛移植过来的，是实打实的真树木花草，放在世家把控灵脉的时代，只有宗主和家族之长的墓地才能有这环境。
说完，陈音希从篮子里拿出酒葫芦。
她打开葫芦盖嗅了嗅，刘卿卿装的还是好酒，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我记得……她好像有点闲钱的时候，还挺爱买酒喝一喝，”陈音希努力回想着过去的事情，“就敬她吧。”
本就是穿越来的，原身的记忆并不多，幼时的更是模糊。
陈音希把陈年佳酿沿着空土地上撒了一圈，最终绕回了花园的远点。
而后她一撩前襟，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样的动作换来无数人的注视，却也没引起骚乱。大家不过是看一眼就继续自己的路途——蓬莱下城经历了这么多事，每个角落都可能是亲朋好友死去的地点，类似于陈音希这般突然出现就地一跪的场面，蓬莱人早就见怪不怪。
她估摸着记忆中的大概方向，正儿八经磕了个头。
“一个就够了，”陈音希磕完，又把剩下的酒浇在地上，“你把我从陈府带出来，也不是为了给人磕头的。”
“就是来说一声，我混的还算不错。哪怕是舍命抢出来的肉身现在没剩下多少，可好歹是做了个堂堂正正的人。
“可能和你想的那种活法不一样，你要是再世，说不定还能被我气晕几回。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活个不后悔。我做这么多，不后悔。
“坟就不给你修了，人家好不容易整出个花园，立个墓碑不吉利。与其让人躲着避让，今后你头顶上鲜花盛开，孩童奔走，每天都充满着欢声笑语，不是更好么。”
她收起酒葫芦，抬眼。
“谢谢你，娘。”
这一声“娘”，让站在后方的孔乐安都不禁动容。
陈音希就说了这么简单几句话，而后她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把酒葫芦往后背一甩：“走吧，回去找刘卿卿吃饭——”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她的视线越过孔乐安，看向更往后的地方。
人来人往的街道边沿，穿着干净白衫、气喘吁吁地小书生，正手足无措地望向陈音希。
三年没见，醒来后还躲着她的周良，竟然一路追到了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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