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终于接驳到曾经的时空。
傅修云穿着航天服,站在模拟舱门口,目光却一直看着另一边吊椅的方向。
同样穿航天服的荆霄凑过来,“你看什么呢?”
为了配合招募志愿宇航员的计划,选训基地开放训练项目给民众做体验,预约者众,天天爆满。
作孽啊,他们俩这样玉树临风的活招牌不是应该一身戎装站大门口跟今日到访的每个体验者sayhi吗?为啥要穿着这么笨重的航天服在这里当吉祥物?
模拟舱下午才开放,他跟傅修云只能被来来往往的体验者拉住合影,脸都笑僵了。
难得看到傅修云分神,他很好奇。
“那两个女生,要上吊椅体验。”
很少有参观的女性敢体验吊椅那种货真价实的旋转和甩动,除非是真有意向参加这个项目。
“嗯,是挺少见的。”荆霄仔细甄别一番,“而且还挺漂亮。”
尤其栗色波浪卷马尾的那姑娘,洋娃娃似的五官,却又有种书卷气。
傅修云却不是因为漂亮才注意到她们。
“……别紧张,放轻松,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呼吸吐纳的方式吗?对,就这样……上去以后尽量让身体贴住椅子四周。”
瘦削的短发女孩一直在讲解,要上吊椅体验的却是长发那一个。
她们化着相似的妆容,看“长马尾”的眼神,她应该信任又依赖她的朋友,下意识地也在模仿她。
就像他跟荆霄。
等“长马尾”终于上了吊椅,他强迫自己把目光调开。
心却一直悬着。
短暂的体验结束之后,两个女孩儿果然互相搀扶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就是一阵干呕的声音。
荆霄努力看了看藏在宇航服后面的傅修云的表情,摇摇头,从旁边箱子里拿了两瓶矿泉水,扔给他一瓶,示意他:“看着啊!”
他走过去,把自己手里那瓶矿泉水递给短发的女生:“你朋友还好吧?让她喝点水,会感觉好一点。”
还能这样?
傅修云站在他身后,默默跟着他学习搭讪。
江莹回过头,看到他们的装扮,已经知道他们应该是基地内部成员,感激地接过去:“谢谢,她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打算参加志愿宇航员招募?”
“嗯,但她担心首轮身体素质测试就通不过。”
荆霄笑起来:“海选不会有这么高强度的要求,放心吧!”
“你们穿着航天服……是真正的宇航员吗?”
“算是吧。”荆霄摘下头上那个巨大的头盔,捋了捋头发,一笑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我叫荆霄,你们呢?”
江莹看到他俊朗阳光的外表和笑容,愣了一下,说话竟然有些磕巴:“噢,我……我叫江莹,这是我朋友。”
“一个女孩子敢挑战吊椅,你朋友挺勇敢的,她叫什么?”
“我叫叶静好……”静好自己开口了,“你们这个吊椅,比我玩过的大摆锤什么的厉害多了,能不能吃防晕车的药再上去呀,呕……”
“平时的训练就是为了适应极端环境,不能吃药,否则上太空怎么办?”傅修云扶她直起身靠在后面的椅背上,把水拧开给她,“你喝口水,会舒服点。”
荆霄点头,嗯,不错,孺子可教。
可是等到江莹向他们要联络方式的时候,傅修云却已经转身走了,连头盔都没有摘下来。
他始终记着两人还在执行任务中,不能擅离岗位太久。
荆霄深知他的秉性,本来要叫住他,想想还是算了,最后只匆匆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
傅修云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叶静好。
这次是在一个饭局上,父亲的秘书过来请他,说隔壁的客人跟傅家是老相识,女儿是明大的大学生,近来对航天领域很有兴趣,想请他过去打个照面。
他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或者说期待,在推开门,越过人群看到那个栗色的“长马尾”时,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第六感实在太准了。
他朝她走过去,她已经很有礼貌地站起来。
不知怎么的,他手心热得要冒汗。
他伸手跟她相握:“你好,我是傅修云。”
“叶静好。”
女孩的眸色亮亮的,脸上有桃花般的红晕,跟他握手的时候,长马尾甩了甩,发尾落在肩上。
她的手又软,又暖,跟他掌心相触,让他一颗心也渐渐暖起来。
自此她便常来找他。
但她都不是一个人来,而是跟她朋友一起。
她们找的人是荆霄,荆霄会叫上他。
他早已习惯做荆霄的影子,只有这一回,他习惯不了。
“你好严肃呀,都不怎么笑。”她从装饮料的高脚玻璃杯后面笑着看他,“来找你们玩,不开心吗?”
“开心。”
却又不像开心的样子。
“傅修云,你是叫傅修云吧?”她像是开玩笑似的确认,“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
他吓了一跳。
现在女孩子都这么大胆的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人生中没有关于接受亲密关系的指令。
爱情这回事,就连荆霄也没有可以让他模仿和学习的范例。
他下意识就拒绝了。
看的出她有些失落,有好几天都没再来找他。
他心里像有小动物的爪子抓来抓去。
今后再也看不到她了吗?
“听说你拒绝了小叶子的告白?”
荆霄的消息果然灵通,大概是从江莹那里得知。
“嗯。”他低头跟一双靴子较劲,头都没抬。
“你不喜欢她?”
“我不知道。”他反问,“什么才叫做喜欢?”
荆霄叹了口气。
“如果她现在就在外面,你想不想去见她?”
想的。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不需要思索,跑出去看到她站在树下,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的小爪子不再抓了,换做另一种异样的情绪升腾而起。
她不开心吗?因为他的拒绝。
她抓住他倾诉:“我这次考试考得好糟糕呀,为了复习都不能来找你了,还是考的不好。”
原来不是因为他。
“这么久没见,你有没有一点想我?”
“没有。”
“好无情啊,不过我知道你有的。”她隔空在他眼睛上点了点,“这里告诉我了。”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指。
“怎……怎么了?”
他低头看她:“没有人告诉你,不要随便触碰男人?”
“我都还没有碰到你……咦,莫非这就是小说里写的,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傅修云放开她,她却又笑着追上去:“别走嘛,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啦?”
“什么事情?”
“就是做我男朋友呀!我知道事关重大,你需要慎重考虑,你看我又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了,应该已经想好了吧?”
“……”
“上回的答案不算啊,已经过期了,这回要好好说!哎,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他不懂得怎么对待她,对待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
荆霄继续为他示范要花时间陪伴,哪怕只是听她不着边际的聊聊天,她不开心就请她吃个冰淇淋,逛街的时候看到她可能喜欢的东西记得买下来给她……
结果他还没答应做叶静好的男朋友,荆霄已经跟江莹走到了一起。
他们轰轰烈烈,肆意妄为,天气最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到海边去,拎着一桶螃蟹贝壳踩着满脚的沙子回来,差点赶不上熄灯号的时间。
傅修云问他带江莹都做了些什么,他说:“什么都没做啊,就赶了海,教她认认星座而已。”
而已,却已经让静好眼睛里满是艳羡和期待。
原来她憧憬的爱情,也是这样。
所以后来真的成了男女朋友,他不知道可以带她去做什么,就带她去了海边。
荆霄可以踩着熄灯号的点回基地,他不行,行为可以模仿,但他永远做不到荆霄那么潇洒,永远谨记身上背负的责任。
他那次是特意请了假带她出去。
两个人坐在海边小屋的阳台上,他教她,差不多把北半球这个季节所有能看到的星座都认了个遍。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记住,因为感觉她看他的时间比仰望星空的时间要多。
“啊,星星真漂亮,不过我感觉好像要被这黑漆漆的宇宙给吸进去啦……”
发出这样的感慨之后没多久,她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用外套把她裹紧,轻轻抱回屋里去。
这样的相处,她会觉得开心吗?
他将要退开的时候,她又醒了,眼睛迷迷蒙蒙,用手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不让他走。
“我这样不好看吗?你都不看我。”
她穿了新的比基尼,江莹陪她去挑的,很大胆的款式,说男人会喜欢。
少女鲜焕的身体在眼前展开,触手可及的白皙、细腻,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怎么可能不好看呢?
可正因为好看,才值得特别珍惜。
他拨开她的胳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太晚了,你好好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她说要看海边的日出,他专门查询了天气,问了旅社的老板,掐准了日出的时间,只是太早了,怕她起不来。
她却完全不管那一出,坐到他身上来,抱着他使劲磨蹭,又像个幼兽似的,咬他的耳朵、脖子……
他终于忍无可忍拉开她:“谁教你这些?”
为什么还需要人教呢?他们是男女朋友,亲昵不是应当的吗?
他被她的眼睛打败了,特别激烈地回吻她,是两个人都没有承受过的热切,带着欲望、渴求和对未知世界的新奇。
她发出可爱的声音,让他难以控制自己。
最后她是被吓得中途停下的,几乎带着哭腔,“这个……真的要进身体里去的吗?”
开玩笑吧,这么大,怎么可能呀!
热情迅速退却,他给她重新盖好被子,整理好自己的衣物,起身说:“你睡觉吧,我就在隔壁。”
他这烦恼去问荆霄,荆霄好笑:“女孩子第一次都会害怕的,多正常啊!”
“江莹也这样?”
荆霄没回答,只笑了笑:“你要学着安抚她,然后一鼓作气。凡事都有第一次,今后就好了。”
“可我们还没有打算结婚。”
这种事不是应该在新婚之夜由将来要珍惜她一世的丈夫来完成吗?
“那你加把劲啊,我已经打算向江莹求婚了。”
傅修云看着他:“因为马上要公布六人名单?”
他不否认,“在上太空之前啊,我想人生完整一点。万一我有什么事,对她也是个保障,不枉她跟我一场。”
“不会有事。”
他笑笑:“你我都知道这回的对接技术是全新的,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傅修云沉默片刻:“你不该固执己见非要自己去。”
“这次有你代我去,那下次呢?我也毫不含糊地训练了那么久,通过了所有的测试,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最好的朋友代替我吗?你跟小景总说你们是带着使命才到这世上来的,我难道不是吗?我感觉我就是为了进太空而生的,没什么比这个对我更重要。”
这样的话题,他们已经讨论过好多次,本来基本达成了共识,却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情时,又起了新的波澜。
傅修云垂下眼睛:“可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
荆霄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做什么,好好活着就行。要是我回不来,就连同我那份一起,好好活。”
然后他真的没再回来。
新婚燕尔,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留下新娘子一个人,该怎么面对将来漫长的人生?
傅修云在接到确切消息之前就已经惊醒,像做了一个噩梦,从床上坐起来。
他已经开始休婚假,本想趁着荆霄他们的飞船发射成功之际举办婚礼,跟所有人一起放大这份喜悦。
偏偏事与愿违。
他在楼下碰见静好,大半夜的,她听到消息后开车过来找他,跌跌撞撞的,一见他就哭了,“荆霄他……死了吗?”
不谙世事的年轻小姑娘,不懂得他这时候多么忌讳这个死字。
“还不知道,我要回一趟基地。”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回家去。”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我想陪你去嘛……”
“说了让你回家去!”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这样高声对她说话,显然把她也吓到了。
“回家去,等我的消息……事情结束了,我会回来找你。”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手从她肩膀上滑落,转身开车离去。
他当时从没好好想过,被他撇在夜色中的静好,也将是他的新娘。
回到基地后,高层们正在开会,高致雷霆震怒,他在这时候闯进去,一只茶杯就朝他飞过来,砸得他头破血流。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却没有一个同情他。
此时此刻,正是应该他这样的人消失在太空,而不是荆霄和连睿庭他们。
他在门外坐了很久,一直没有处理伤口,好像也没觉得疼痛,血液流着流着就凝固了,更加只剩麻木。
航天员的家属们陆续被接过来,江莹看到他,大惊失色。
“修云……你怎么在这里?你头上是怎么回事,流了这么多血!”
她替他简单处理包扎,过了很久,他仍然一言不发。
哀恸欲绝的日子里,每个人都像行尸走肉。
他始终跟着江莹,她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荆霄如果在的话,也会这样照顾她吧?
等局里交待完所有事,安抚好家属之后,他终于开口说话:“我送你回去。”
江莹没有拒绝。
到了地点她却没有下车,看着车窗外的房子说:“这里,大概要卖掉了。”
她跟荆霄的新家,处处都是两个人的回忆。
局里愿意为他们处置原有的不动产,将遗属迁往近郊的刚建好的别墅区。那里原本是将军们的福利,如今划出来给英雄的家眷们生活。
当然也可以选择不搬,但像江莹这样新婚就“守寡”的情况,触景伤情,人人都能理解。
“你什么时候搬?”
“就是这几天,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
刚结婚安定不久,并没有置办太多家什,屋子都没有填满。
“我来帮你。”
“不用了。”她牵了牵嘴角,“你不是还要准备婚礼?”
“没有婚礼,我不打算结婚了。”
“别说傻话。”
“是真的,让我照顾你。”
他要替荆霄活下去,这是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叶静好很快找上门来。
才几天不见,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憔悴很多,眼睛里写满忧愁。
她难得的没有哭,只是说:“算我求你……请柬都发了,你不出现,别人会怎么看我?今后你想怎么补偿江莹都好,我可以跟你一起的,但我们一定要先结婚。”
他听不进去。
其实不是因为她,现在是人是鬼跟他说话,他一概都是听不进去的。
于是静好又去求了江莹。
但最后让他改变主意的不是江莹,而是高首长。
“滚回去,该干嘛干嘛去,这里不需要你!你的使命在荆霄进入六人名单的时候就已经终结了!不要因为你一个人,把组织的声誉都给毁了!”
航天英雄刚刚陨落,遗孀就跟他旧日的战友在一起,这样的故事,可以是一段佳话,也可以是一个八卦。
万一问起他的初衷,他该怎么说呢,难道说他只是荆霄的影子,把“以撒计划”和盘托出吗?
那必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对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的当局来说肯定是毁灭性的打击。
跟集体必须守护的荣耀相比,他那点愧疚什么都不是。
江莹也劝他:“回去吧,荆霄也希望你回去。”
她拿出一封信件,是荆霄在上太空之前最后的封闭训练中写来给她的。他说万一真的出了事,至少留给她只言片语,随时拿出来看看,这上面有他的痕迹,而不仅仅是email系统里的一堆符号。
信的内容仍然狂肆豪迈,多的是不着调的情话,完全荆霄式的风格。然而最后却笔锋一转,请她与静好互相扶持,彼此照顾,因为那是可以与她一生为伴的朋友;还请她转告傅修云,好好对待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
傅修云握着信纸的手都在发颤。
他连字都跟荆霄写的很像,见字如面,他不知道从这薄薄的信笺中见到的是荆霄,还是此刻理应代他牺牲在外太空的自己。
江莹含泪朝他笑笑:“听说你跟他的字很像,可以的话,将来不管到哪里,给我写信来,我会当他还活着。”
其实她有七窍心肝,凭借女人的直觉,从丈夫的信件中品咂出了对另一个女人不同寻常的关心。
但没关系,人都不在了,追究这些有的没的已经没什么意义。
她要抓住眼前尽可能多的东西,就不能把傅修云据为己有。只要把他现在这种强烈的情绪存储起来,今后分期支取,他便始终有一根线被提在她手里,像木偶剧里的提线木偶,照样任她为所欲为。
于是他回到静好身边,近乎麻木的举行婚礼,没有一点喜悦的心情。
静好大抵也是一样。
婚后最初那段时间的相处如履薄冰,他不再去选训基地报到,常常坐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天,直到深夜。
头顶的星空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静好什么都不敢问,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
她甚至已经跟哥哥商议,是否有可能将傅修云带入商圈,学做生意,反正看起来,他也不太会再回航天局了。
调令就在这个时候下来,傅修云将作为外交部的武官派驻国外。
组织并没有像料想的那样抛弃他,大约认定他还有些价值。
一切又慢慢回到正轨上来,除了那个没有在预定时间归来的返回舱,雁过无痕,就这样逐渐被人们淡忘。
在世界各地东奔西跑的日子里,还是有过安稳快乐的时光,直到“信件门”爆发。
这次的信任危机,让静好发觉傅修云心中空洞的部分,大概是她怎么努力都补不上的了。
他不让她走进自己内心,退而求其次,变本加厉的对她好在物质上满足她,为她申请深造的学位,甚至在床笫间也更加花心思。
男女之间那种水乳交融的快乐,虽然只是生理上的,但有时会让人产生他也爱她的错觉。
在最后一期任满即将归国之前,两人也是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终结了一段冷战。
他拨开她额头汗湿的头发,从身后抱住她,轻声说:“静好,我们要个孩子吧。”
她这时本打算回国后就找个媒体的工作,或者大学中谋一份教职,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他商量,他就提出了另一种方案。
这时的叶静好不仅读完了杜拉斯,也读完了波伏娃和安吉拉卡特,深知女性有实现自我的自由,假如仅仅依靠爱情,现实中就算是童话也透着魔幻。
生个孩子就能让他们夫妻之间心心相印,毫无芥蒂过一生?
当然不可能。
可他主动提出来,大概是希望回国后彻底安顿下来,跟她好好度过后半生的意思?
于是她还是决定如他所愿,先实施造人计划。反正他们都不打算丁克,趁年轻身体好,生育之后女性找工作应该也更容易一些。
世事就是这么不巧,她在准备迎接新生命到来的时候,一颗来自外太空的小行星给地球上所有生物下了最后通牒。
末日之论被反复提及,在还不确定是否会正面撞击的时候,恐慌的情绪就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静好的焦虑却不是因为这个。
可能地球毁灭之类的议题太缥缈,太遥远,都显得不太真实了,她的关注点仍在身边的人与事。
她发现傅修云背着她跟江莹见面。
他在国外任职的几年时间里,两人肯定是没有机会相见,这样反而安全,即使静好跟他吵架拿江莹说事儿,也真的就是说说,她也清楚他们连面都见不着,又能怎么样?
然而这才刚刚回国,立马就旧情复炽,是不是太缺乏耐心了?
猴急得都不像他傅修云的风格。
相反的,他对小行星的事倒不是那么在意,一开始刚听到消息时情绪也会有些紧绷,但似乎很快又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那样,照常的出门、回家。
他不否认跟江莹见面,“因为她是荆霄遗孀,我跟她有些事要谈。”
这些年相处,他也渐渐总结出来,但凡两人说到跟江莹有关的话题,不要回避,但也不要说得太多,否则多说多错,没完没了。
一般情况下,静好不会太深究,单纯的发泄完情绪就过去了,但这回她又不依不饶起来,冷笑道:“你们有什么事儿要谈,不如说来我听听。”
他却不肯说,问多了,他就用机密之类的说辞来搪塞她,后来干脆家都不回。
不是要生孩子吗?家都不回了,让她一个人怎么生?
“信件门”之后,她再也没有跟踪过傅修云或者悄悄翻看他的私人物品,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远在异国他乡,他跟江莹要真有点什么,也没有实际见面的条件,犯不着这样疑神疑鬼。
但现在情况又不同了,回国之后,他们随时可以见面,说不定就趁这世界末日,过把瘾就死呢?
她跟着傅修云,还真发现江莹跟他见面。
之前她接到江莹打到家里来的电话说找他,都已经很不客气地让她不要再打来。
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应该知道这种警告是什么意思,更不用说江莹了。
可她现在不照样还是跟有妇之夫约会?
静好顿时有了捉奸在床的兴奋感。
…
傅修云并不知道她跟着他。连江莹都问他:“你这样三不五时地就来见我,不怕静好生气?”
“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我们以后都可以不再见面”
其实他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江莹笑了笑:“这么说有点伤人啊,我还以为你会愿意跟我叙叙旧。毕竟我们也有这么多年没见了。”
他不吭声。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江莹抿了一口咖啡,“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需要有人爱我,你能做到吗?”
“不能,抱歉。”
“我也知道你做不到。不过说实在的,这么多年来,我也有机会嫁给别人,另外寻找幸福的,可最后我都没有这么做,守着个未亡人的身份,为的是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在世界末日都要来临的日子,为其他人行方便吗?在我忍受孤独和寡妇身份的这么多年里,她叶静好叶小姐又在做什么呢?”
跟着丈夫周游世界,心安理得享受丈夫对她的关爱,直到世界的最后一刻?
只有傅修云清楚,静好这几年在他身边过得并不快乐。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看着她:“只要你能想办法将她纳入转移名单,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什么都可以?”她暧昧地凑近。
“嗯。”
“那我要你像荆霄那样对我。”
“好。”
她的短裙被长风衣下摆裹住,她将他手拉过来,吐气如兰:“这里面……什么都没川。”
他默默将手抽回,目不斜视。
江莹耸了耸肩,一脸“你看,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们以后应该不用见面了吧?你也不用为这件事再来找我了,想想其他路子吧。”
她站起身想走,傅修云却突然说:“你知道空间裂隙的存在意味着荆霄他们可能还活着吧?”
江莹回过头:“你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荆霄可能会回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这世界会发生什么。你这个样子,他回来之后,要怎么面对他?”
“你威胁我?”
“我说了,只要第一批转移的名单里能把静好带上,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也什么都可以做。”他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向你求婚的那位马司长应该没资格被航天局转移,世界一旦天翻地覆,他不能给你新的生活。而假如荆霄回来,他跟你做过的事应该就不太好宣之于口了,毕竟他到现在离婚都还没离干净。”
江莹咬紧牙,胸口快速起伏,好一会儿才平息下去,冷笑道:“傅修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高首长真没说错,你们真的是最低等、下贱的一群,只配替人去死。可惜了,你当时要是替荆霄死了,就没那么多事了。”
傅修云并不接她的话,有些事,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他已经没有了当时那种偏激的想法。
她怎么贬低他,都没关系。
江莹恢复了镇定和表面的优雅,“上周是荆霄他们的周年忌,几位将军夫人照例要慰问遗属代表,约了我后天喝茶打牌,带上叶静好的事,我会跟她们商量。”
“谢谢。荆霄当年留给你的信,可以当做谈判的筹码。”
他在信中明确交代照顾叶静好,可当做“英雄”的遗愿,照顾他生前看重的友人。
“我知道,我会看着办。”江莹眼里带着讽刺,“有时我不知该说你这个人是真傻呢,还是装傻。荆霄对叶静好是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来吗?”
“是什么心思有什么关系,静好现在是我太太。”
“何必呢?荆霄信里也提到你,你们以前是最要好的兄弟,倒不如我去帮你疏通,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不要管其他人了。”
有顶尖计算机专家提示航天局,可能存在空间裂隙,利用得当可以避免小行星的正面相撞。
假如有外太空空间站配合,整个地球都可以躲过一劫。
但目前航天局有能力先行转移的只有内部成员及眷属,当然,不包括傅修云这种“以撒计划”的产物。
他也早已不属于航天局,他的眷属自然不在第一批转移之列。
这可能是在真正的末日来临之前,最靠谱的生存下去的机会。
他可以不走,但他想让静好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跟他在一起度过的那些不快乐的日子,希望她到平行空间之后,能全部都忘记。
江莹这些年顶着荆霄遗孀的身份,又住在高层云集的住宅区,跟许多将军、部长的夫人都有私交,这件事委托她才是捷径。
否则以高首长对他的偏见,静好反而受他牵连。
他请求了江莹很多次,终于让她松口。
他跟她从咖啡馆出来,打算在路边招手为她拦辆车,就看到静好从旁边闪出来,满脸怒意。
他知道要大事不好了,上前先拦她:“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别在这里闹。”
她却不管不顾,手指几乎戳到江莹脸上,“我为什么要回去说?她这种专门勾引别人老公的人都可以在公共场合随心所欲了,还怕别人说!”
江莹说:“静好,你冷静点。”
这样的劝解,等同于火上浇油。
她怎么可能冷静?一连串恶毒的诅咒已经脱口而出,连傅修云都感到震惊。
她待人一向极有礼貌,受过高等教育,读过那样多的书,这样泼妇骂街般的口语即使两人在家争吵时也很少听到过。
她又太过了解江莹的过去,处处揭她短处。
大街上有看热闹的人经过,傅修云发现江莹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
“别说了!”他再次拉住静好,“跟她道歉。”
静好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傅修云,你是不是疯了,你让我跟她道歉?你让你明媒正娶的太太跟一个小三道歉?”
“叶静好!”
江莹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别为难她了,到此为止吧。”
今天答应他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名声总没有性命重要,比起叶家大小姐,她还是赚到了。
“江莹……”
静好看他还要挽留,气到发抖,“傅修云,你就这么喜欢她?这么喜欢穿你兄弟穿过的破鞋?她是个破鞋,贱……”
她生平最后一句骂人的脏话没有出口,已经被他挥手打断。
就是这一巴掌,彻底断送了他们夫妻的情分。
发抖的人成了他,她反而死一般的寂静。
他亲自送她去医院,医生拉上急诊室的门帘,将他从此隔绝在她的天地之外。
在她正式提出离婚之前,他再也没能见到她。
医生说她额角撞到铁皮信箱的尖角,缝了三针,只是皮外伤。
可皮外伤,她却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
心病。她嫂嫂孟司晨这样解释,看他的眼神充满怨怼。
她是叶家唯一支持静好离婚的人。
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傅修云发觉自己的右手几乎连笔都握不稳了。
可是身旁的叶静好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她把戒指取下来还给他,把他遗留在家里的个人物品清空,连同她从过去到现在对他所有的深情,一起打包寄还给他。
听说她找了工作,在母校明大当老师。
高首长找到他,大概是听说了他离婚的消息。
但真正跟他谈话的人却是宁荃教授,她说,假如利用空间裂隙转移部分人,她的名额可以让给叶静好。
傅修云看了一眼坐她身旁的高致,他脸色果然难看极了。
“谢谢。”
他知道宁教授对他们“以撒计划”的成员始终抱有同情,她用这样的方式逼迫高致正视这个问题。
然而高致最后告诉他,荆霄他们的航天器传回了信号,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还活着,而且很可能直接利用空间裂隙帮助整个地球躲过小行星的撞击。
那个部分转移的计划可以不用实施了。
傅修云感到庆幸的却是荆霄没死。只要荆霄回来,他就能卸下感情上的十字架,跟静好重新开始。
这次好好的,从最初的恋爱、相处开始,到步入婚姻,心无旁骛的好好爱她。
是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以为重新奉上戒指,重新准备婚礼,静好就一定会重新接纳他,那些曾有过的伤害就从此消失无形。
静好那一耳光打醒了他。
是的,其实跟荆霄无关,跟江莹无关,跟高首长无关,跟任何其他人都没关系,就是他的问题。
他不懂得怎么爱人,他错过了此生值得他去爱的人。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嗯,愿意。
他跟航天局内部达成协议,协助他们进行超光速航行的实验,以此换取一个重来的机会。
其实他本来已经打算去死等静好在icu的生命仪器停掉之后,他就陪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荆霄阻止了他,告诉他有这样一种可能,说不定能改变点什么。
他们花了七年时间反复验证,终于找到最接近的时点重新走近叶静好时,他的记忆却已经都丢失的差不多了。
兜兜转转,他们错失的又岂止是记忆本身?
…
季克西的机场回荡着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西伯利亚的漫长黑夜也终究被黎明替代。
直升机将送静好回雅库茨克,孟司晨和连睿庭会在那里与她汇合。
傅修云送她到失重飞机的机舱门口,两个人同时收住脚步。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静好以为自己理应是这样的潇洒,可没想到,到了离别这一刻她居然踟蹰起来。
两人的时空终于完全重合,记忆归笼,所有事聊开之后才发现,那个时空里的他们竟然那么可怜。
她才不会心疼他,她心疼的是自己。
傅修云碰了碰她的手,给她戴好手套。
结婚戒指还在他们各自的无名指上。
“照顾好自己。”他又摸摸她的头发,像给小猫顺毛。
“还用你说!我肯定会好的不得了,毕业就找个好工作,然后找个小狼狗吃喝玩乐,把你给忘了。”
她终于又变回以前那个叶静好。
他笑笑,不声不响,把她抱进怀里。
她哽咽:“你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你不用等我的。”
这样的对话,像极了妻子问今天出门上班的丈夫要不要回来吃晚饭。
可于他们而言,却已经隔着生死,隔着一生一世。
“我不等你。”她把眼泪藏好不让他看见,“但那个机会,我给你留着。我还没有原谅你,要看你的表现。”
“嗯。”
“要说好!”
“好。”
她满意地抬起头来,抚平他衣襟的褶皱,仔细看,他也还是初见时那个英姿挺拔的模样。
“你这只手……”
“现在没事了。”他伸出手给她看,“自从有个小仙女给我按了按,好多了。”
“你现在很会说话了嘛,又是荆霄教你的?”
他摇头。
真正喜欢一个人,心意相通的时候,很多事大概是无师自通的吧?
“喂,你们还要磨蹭多久呀?直升机要开走啦!”
莉娜在悬梯下面大声喊,她跟静好一起回雅库茨克。
静好回头分神的一瞬间,傅修云捧住她的脸,吻在她唇上。
看似轻浅的亲吻,却痴缠了很久。
机舱另一侧荆霄问景向风:“这算不算少儿不宜啊?”
“要我帮你蒙上眼睛么?”
“我说的是莉娜!你以为我会在意?”他抱着手臂,“我从最开始认识小叶子的时候就很清楚,她眼里只有修云一个人。”
“所以就拱手相让了,这么大方?”
“她从来就不属于我,那能叫让吗?修云跟你一样优秀,我希望……哪怕一次也好,他能像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那样活一回。”
“还挺情深义重,看不出来呀!”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啊?”
“骚断腿。”
“喂!”
从一个你不在的地方启程,企盼漫长的冬季过后,来日相逢。
静好回到雅库茨克,司晨抱着她又哭又笑,倒像是分别了很久似的。
不知道连睿庭是怎么把这一切圆过去的,反正她在别人眼里也只是多了一趟冷门地区的旅行。
司晨本身没有问太多关于傅修云和荆霄的事,从西伯利亚回国,时差巨大的旅程中,她大部分时间都蒙着眼罩在睡觉。
静好这回却没有睡意,一直看着舷窗外。
那个人,现在还跟她在同一天空下吧?
…
岁月不居,五年时间一晃而过。
叶静好照着手机上的地址找到这家夜店,门口衣着清凉、妆感浓厚的年轻女孩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找谁?”
“江莹,她还在这里做吗?”
“你是那个记者吧?”
“嗯。”
“那你来晚一步,她前天被警察带走了。”
“不是说取保候审吗?”
“嗐,怎么候审欠的钱也不能不还啊!前天有要债的上门,她拿冰锥把人给扎伤了,当场就被警察带走了。”
“伤的重吗?”
“死了啊,她也挺能下狠手的,锥子戳的位置不好,一下就把人给扎死了。临走前她说了会有个姓叶的记者约好要采访她,让你去看守所找找。听那意思,好像你能救她命似的。你想采访什么呀?不如问我呗,以后要我有事儿,你也来救救我。”
静好递给她一张名片,“我擅长写人物报道,以后有什么奇人异事,可以联系我。”
明大新闻系毕业,她作为优秀毕业生,进入最大的综合媒体工作,专写人物报道,关注社会、民生各个方面,笔锋犀利,入木三分,被官媒多次转载,一跃成为媒体集团内的年度最佳新人记者。
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她在明大谋到一份教职,在写新闻报道之余,也给学生们上上课。
她还挺喜欢当老师的感觉,上一世任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那种感受始终记的很清楚。
写完江莹这篇访谈,她打算休息几天,准备一下新学期的教案。
谁知道会出这样的意外。
要去看守所,得有律师陪同。得宁教授点拨,她硬着头皮考出了律师证,关键时刻可以扮个小助理,遇到这样的特殊会见,方便很多。
可能是没化妆的缘故,江莹看起来比以前憔悴很多,甚至有些邋遢。
看到静好来,她显得异常激动,“你终于来了!怎么样,我能出去吗?这次还能不能取保候审?”
“你冷静点,上回你取保候审只是因为诈骗,这回是杀人啊,暴力犯罪,谁敢给你取保?”
她一下萎顿下去:“那怎么办……”
静好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你这回又欠了多少钱?”
江莹从赎回那个瑜伽馆的股份开始,就向高利贷借钱,将近一百万的债务,很快就发现连偿还利息都相当吃力,更别说本金了。
于是只能再找别的放贷人借,拆东墙补西墙,渐渐成了一种习惯。
前两年经济形势不好,被催的紧了,她只得把瑜伽馆转手,为了维持生计,又做回风月场的老本行。寻觅下一任金主的时候,却无意中成了诈骗犯的共犯,男人卷款跑了,留下她承担法律后果。
静好追踪报道消费主义借贷怎样压垮一代人,她这样的案例很具有典型性。
给了她一点钱,她答应做这个采访,现在又指望静好把她捞出去。
很多细节反正她跟律师也要谈,静好顺带记下来。
最后发觉要出去大概是没希望了,她多问静好一句:“你哥呢,他最近怎么样?”
“在国外,欧洲美国,到处跑。”
“他又结婚了?”
静好笑了笑,“他身边莺莺燕燕不少,高兴了送套衣服送个包,不高兴了立马就分手,不用分财产也不用受道德谴责,换了你,你结不结婚?”
江莹目光越发黯淡下去。
“你要他回来看你?”
“不用了。”
色衰而爱驰,她不想自取其辱。
“那今天就到这里。下回有事,再联系。”
今后说不定可以做个女子监狱的专题,由她这里入手。
江莹抬起头看她:“叶静好,你好像一直对我抱有敌意,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的。到底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但结局也不会太好,所以还是算了吧。敌意谈不上,司晨姐都向前走了,我没必要还记恨你。恨一个人太累了,没必要。”
从看守所出来,同行的律师程嘉看她没开车,主动提出送她一程。
程嘉是宁教授的门生,两人之前在读书沙龙上有过一面之缘。
当年的文艺青年剪短了头发,穿上了挺拓的西服,相当有专业人士的范儿。
对她的好感也几乎溢于言表。
可静好还是拒绝了。
她一个人到牛排馆吃牛排,然后买了杯奶茶,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慢慢吸溜。
今天夜空晴朗,空气能见度高,有时抬头能看到一点空间站的影子,因为它实在太大了。
这是孟司晨告诉她的,作为真正进入过国际空间站,还开过直播的人,她说的肯定不会错。
但司晨不知道,在平行的时空里,空间站里有着对她来说多么重要的人。
实际上从西伯利亚回来之后,再也没有人跟她提起过傅修云。不是刻意回避不去提,而像是他根本就没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他们也许是成功了,利用空间裂隙让地球避免了今后跟小行星的那次撞击。
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包括跟他一起上太空的荆霄和景向风也没再回来。
司晨有时听得莫名,会问她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梦吗?那样的感情,只是一场梦?
走到司晨住处的楼下,意外地遇上哥哥叶致远。
静好只听爸妈说他最近刚从国外回来,还没在家里见到面,居然先在这里遇见。
“哥,你怎么来了?”
“啊,我就来看看司晨,谈点公司的事,看她挺好的,我……我就先回去了。”
他强行欢笑,脸上有掩饰不了的失落。
也难怪的,看到现在司晨的状态,他很难不失落。
离婚这么多年,他只要从国外跑回来,都是又被哪个女人给甩了,给骗了,又想起了司晨的好,想要找她复合。
他连公司都完全让渡给司晨打理,自己只当个拿点分红的富贵闲人,可以说完全没有了上进心。
父母也气,说当年是司晨嫁过来才带来的财气,给他命里添旺,他才有那点小小的成就,离婚后,就全散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司晨又怎么可能在原地等他?
她果然一见静好就抱怨:“你说你哥到底怎么想的,现在还跑来给我添堵,也不怕气得我早产!”
静好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安抚:“你快坐下,宝宝都替你抱不平了。”
她看到肚皮上明显的胎动痕迹,不知是个小拳头还是个小脚掌。
看起来像是继承了妈妈的暴脾气,一点也不像爸爸那么温文尔雅。
“连指导呢,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呢,都上太空了,还能有个靠谱的时间吗?能在我生的时候赶回来就行。”
两人如今成了夫妻档,公司主营商业化的太空项目,比如带普通人到空间站体验太空生活,加上太空直播,赚得盆满钵满,钱对他们来说已经只是户头上不断滚动的数字。
叶致远留下的公司早就被连睿庭剥离出去,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根本不够看了。
司晨今年决定当妈妈,也总是劝静好,差不多也该找个人恋爱。
“齐老师不是挺好的吗?我还以为你去明大教书是为了跟他夫唱妇随。”
静好摇头:“他啊,现在是明星教室,仰慕他的女孩子很多,我就不跟同学们抢了吧。”八零小说网
齐星河是待她很好的,但两个人好像只能走到朋友这一步。
“哎,等我下个月生好了请你们来聚聚,我不要坐月子,无聊死了!”司晨揉着肿胀的腿,“韦婉呢,不是说下个月回来?”
“嗯,听说这回拿了新华社十佳摄影记者,大概是专门回来请客吃饭吧。”
静好毫不手软调侃老友。
真好,感觉大家的生活都上了正轨。
临走,静好用航空箱把司晨养的猫给带到自己那儿去。说是不坐月子,但连睿庭连月子中心都订好了,生完孩子进去对母子康复都轻松些,她就自告奋勇替她照顾猫猫吧!
两小只从小经常一起玩,长大还做了情侣,带回去的话,拖把肯定很开心。
然而不知是不是两只猫闹别扭,这天静好刚打开家门,拖把就从她脚边飞奔出去。
她慌了神,连忙追出去找,楼道里、院子里找了一大圈,完全不见踪迹。
她快急哭了,在手机上也发了寻猫启事。司晨派连睿庭过来,连睿庭又带上了齐星河,里里外外又找了一遍,仍旧没找到。
晚上下起大雨,静好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却担心得几乎合不了眼。
烦闷地走到床边的时候,她看到夜色中有人在楼下院子里,拿了一个猫爱吃的罐头,重复他们刚才找猫的路径。
她心头猛的一震,刚想要下楼,大雨倾盆而下,刚才那个身影又没了。
是她眼花了吗?
半夜在半睡半醒间,她像有感应似的突然坐起来,打开大门一看,拖把果然被放在纸箱里,留在门口,除了被淋湿一点,完好无损。
箱子上还有雨水,送它回来的人没有走远。
她立刻追出去,楼下的单元门外,却只剩一个背影。
“是不是你啊?”
那人没有停步。
她冲进雨里:“傅修云,是不是你啊?”
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视线,他终究还是消失在雨幕当中。
…
静好上完第一周课,就发觉在座的学生中多了个熟悉的面孔。
莉娜胳膊撑在讲台看她笑:“还以为你不会注意到我。”
才怪呢,她的形象这么突出,想不注意也难。
“你怎么会来上我的课?”
“你的课都排在晚上呀,适合我。选修课嘛,上什么都可以。”
她展示自己书包上的校徽,证实她如今在明大念计算机系。
她还成立一个社团,自己做会长,专门带成员体验各种高新科技,古古怪怪。
“你要交论文,不然期末我算你不及格。”
“交就交,论文有什么难的。”莉娜凑近她,“不过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来做我们社团的顾问吧?”
明大规定社团一定要有教师做顾问才能到外部参加活动。
“你们要参加什么活动?”
“你猜?”
航天局下属新开的航天博物馆,有最新的飞船模拟舱。作为继计算机之后又一次生产力的重大突破,航天科技这些年仍炙手可热,年轻孩子们果然抗拒不了这种体验的诱惑。
毕竟上一次太空要上千万,在模拟舱感受一下同等的感觉行不行?
莉娜就喜欢扮演这种专门满足他人的上帝角色。
可惜很多女孩子还是有点发怵,看到模拟舱不敢进。
“啊,让叶老师给你们做个榜样吧,她还体验过失重飞机呢!”
静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她想到的却是上一世第一次到选训基地体验吊椅的那种感觉。
她走进模拟舱,其实也没觉得怎么害怕,而且在里面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可出来她就一阵头晕目眩,不想被学生们看到,她特地绕到展厅后面去。
大概是年纪大了吧,她想,不能跟十九岁的时候比了。
“你没事吧?喝点水,会舒服一点。”
有人递给她一瓶水,但是跟上辈子不一样,他没有穿厚重的航天服。
静好站起来,因为还在晕,身体有点打晃,被眼前人直接揽入怀里。
“不是让你照顾好自己吗?”他轻轻摸她头发,“怎么每次见到你,脸色都这么差?”
所以那天为她找回猫猫的人,果然是他吧?
“你……”
“我完成任务了,静好,我现在回来,向你要那个机会。”
假如她愿意原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想要那个重新爱她的机会。
时间造成的伤痕,时间终会将之抹平。
你在的那个地方,依然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一周的更新量全部放上来,正文部分到此告一段落,亲们久等了
番外部分会有司晨和连指导,大概不会日更,写完了一次放上来,其他零散的,想到好玩的梗也会写了放一些上来。
感谢大家一路支持,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请多多包涵,今后我也会鞭策自己提高和完善。
下个文应该就是重生八零大院小锦鲤和我在东厂开食堂这两个当中选一个,剧情向,但会比较轻松,今年还是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亲们点我专栏收藏一下哈,我们下回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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