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商贸之事已交涉得差不多,使节队里也起了归朝的想法,只是卫顼没有开口提启程的事。
对于他来说,上京城有着牵挂,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就这般回去,依旧是心结。
更何况还未见他和长公主的孩子,只念着见一面就好,见后他也舍得走了。
两日后,皇城的总管太监来了典客署,周国皇帝传见卫顼,假冒陆骞的事对于大周来说也算无关紧要,但总要有个解释。
只是让卫顼没想到的这次的传见是秘密传见,在城外的桂花林长亭中,飘香清馨。
周国皇帝程朝瑞,当年的五皇子,也是程流霜的同母兄长,对于曾入过大周仕途的卫顼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卫顼的记忆是程朝瑞唤醒的,当年也是此人从中作梗拆散使他轻信一切传言,愈演愈烈。
陵游是配不上长公主殿下的,况且他是她最得力的心腹,陵游在的一天,皇帝就越难收回大周财权。
似乎就算陵游不会有关嘉朝的记忆,他和长公主也不会厮守,这一点那时的他早已感觉,才会那么容易相信他人的言论,自顾自的以为长公主背叛了他。
长亭古道,桂花铺满地。
西风寒凉,卫顼紧随着行在前头的太监,他面容上的络腮胡已清干净,面无情绪地看向枝头上的水珠。
在长亭尽头,皇帝程朝瑞孑然而立,石桌上摆放着玉琴,他手中端着暖茶,一览美景。
听见卫顼入亭来的步伐声,程朝瑞侧身看向来人,暖茶冒着热气,一切都显得矜贵雅致。
他淡淡道:“朕还是看你这副模样顺眼。”
卫顼凝视程朝瑞的眼眸,忽觉得他不仅仅是为了假冒陆骞之事传见于他。
程朝瑞品了一口暖茶,对卫顼不行礼没有半分不悦,他看向庭外飘落的树叶,道:“十月立冬,快了。”
十月十五,便是长公主大婚之日,而今剩不了多长时日了。
卫顼站于程朝瑞身后,启口问道:“周皇此言何意?”
程朝瑞则是淡淡一笑,并没有马上回答,既然不提陆骞一事,他无非是想做交易。
三年来长公主无权,不可亲政,这是北疆之战,她付出的代价,不过这半年里,程流霜倾于朝事的心思越发明显。
与谢家的联姻,绝大部分目的是在于此,谢家的势力在上京城不小,有利于程流霜。
说到底这婚事,程朝瑞是不看中的,并不允程流霜再有亲政的机会,因此也就不藏着掩着,将此道了出来。
“女流之辈,何必追逐权利,淌朝政这场浑水。”程朝瑞道:“卫大人说是吧。”
大周前朝曾出过女辈乱政之事,因此他不会允许程流霜插足朝政纷争。
卫顼眸色微微沉下,自古帝王无情,程朝瑞亦是如此,他将权力看得深重,高于任何情感。
“周皇陛下想说什么,便直说了吧,不必再打哑谜。”
鸟雀声声,一缕桂花被西风吹入亭来,带着清香。
“长公主与谢家的婚事,朕不甚欢喜,如卫大人有心,朕并非不可帮你一二。”
程朝瑞回身将茶杯放回桌面上,道:“以卫大人在嘉朝的实力,和亲应该十分容易。”
他想将程流霜送出上京城,于君王的颜面,亦不可过于刻意。
卫顼身形轻转,瞧向程朝瑞,他和长公主,当初从中作梗的是他,如今有意撮合的还是他,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卫顼沉默着,这样的条件的确很诱人,但对于他而言,长公主殿下不是物件,他要的是她原谅他,而不仅仅是为了得到她。
他尊重公主的所有想法,即便她将嫁于他人,他都不会阻碍她,爱比占有更重要。
卫顼向程朝瑞躬身行礼,沉声道:“卫某将辜负周皇所望了,长公主心有所向,卫某怎好做那恶人。”
程朝瑞挑起眉梢,是没想到卫顼会是这个回答,他比以前精明,知道一旦这么做,程流霜怨恨的只会是他。
卫顼作礼告退,不多留便退出凉亭,背影清冷,不失尔雅。
他如今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比任何时候都成熟,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不惧万里地出现在她眼前。
***
九月末,嘉朝的使节团离开了上京城,那日风吹得很大,城门口寥寥几人。
卫顼站在高远的山峭上望着车队渐渐远处,他最终还是没有随使节团一同离去,或许是执念未尽,想见的人没见到。
卫顼拉了拉发上的帏帽,转而下了山,重新回到上京城寻住处留下。
听闻昨日谢家又送了礼去公主府,是这个月的第三道了,还真是气派呢。
卫顼听着此类言论,面容总会有些冷沉,他不知为何不舍离去,或许人就是贪婪的。
见一面还想见第二面三面,想见儿子如今生成什么样,他便是想同他说说话。
卫顼时常掩身于公主府的后巷,盼望着能得见母子俩,甚至有了偷进公主府的想法。
不过卫顼没有那么做,除了远远观望着别无他为,然后再暗自离去。
刚下过雨的地面有些潮湿,巷口仅有寥寥几人,卫顼再次鬼使神差地走到公主府的后巷,站在街角看着后院的门。
最终动了心思,公主府的后墙对于卫顼来说过于简单,他只要处处小心一些,便不会有人发现,望见孩子一眼,他就回去。
卫顼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公主府内的一切变化不大,只是不知儿子身在哪间庭院。
他暗自隐蔽地在后院绕一圈无果,本想就此退去,行到后院门山时,身后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
“呔!哪里来的贼!”
卫顼回身一望,只见一身着锦衣的男童,手中提着一把木剑,粉雕玉琢的小脸带着戒备,竖眉而视。
见卫顼转过身,男童提着木剑往后退了退,望着他一愣,卫顼也微微愣住,二人怔松相视。
那男童面颊上的酒窝倒是与他如出一辙,模样相似,莫约才四五岁的模样,可爱得像个小女孩。
心中涌来的是潮水般的念想,卫顼欲要开口,只见男童一咬牙关,提着木剑哒哒地跑过来,“你这毛贼,吃我一剑!”EnSotEmplE
只听啪的一下,男童手里的剑打在卫顼的腿上,惊得他回过神来,还别说,挺疼的。
卫顼看向这怒目而视的男童,心怀却是一喜,将心绪收敛。他抬起手掌,轻而易举地便按住了男童的小脑袋,阻拦他挥舞的剑。
“你这点剑术还打不过我。”
言罢,卫顼将男童提起来,目光落在他的小木剑上,二人大眼瞪小眼,伸手收了他的小木剑。
“叫什么名字?”
男童见木剑被夺,着急起来,奶声奶气地道:“把剑还给我,你欺负小孩!”
卫顼眉目柔和下来,心中亦是有了数,便提着男童行到避处,叫他说了名字,就把木剑还于他。
待落了地,男童挣脱他手的桎梏,气呼呼地瞧着那眉眼含笑的人,道:“你偷入公主府,都不知道我是谁,是有多愚钝,我乃浪里小白龙程屹安是也,识相的话,把木剑还给我。”
屹安试图用威名来震吓卫顼,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板,这是要木剑。
卫顼顿住,随之扬唇一笑,便把木剑递给屹安,温和地哄骗道:“吾乃剑仙,是来见一个人的,并非盗贼。”
小屹安握着木剑,似乎见过这个人,不过他不觉得是好人,于是恶狠狠道:“胡说八道,我这就去叫人来擒你,你等着!”
言罢,提着木剑往外院跑去,小小的身子跑起来还险些摔跤,看起来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子。
卫顼望着屹安远去,负于身后的指间轻微摩挲着,只可惜他不能伴其长大,半生空想。
当年北疆之时,孩子不过刚满一岁,不记得事,只会简单地表达情绪,仅是那一眼叫卫顼记了整整三年。
孩子所知他是谁,便会愤恨吧。
......
天色阴沉,落起了小雨,曲廊深长伴着雨声。
许久之后,屹安拉着母亲的衣角,再次回到后院,那处粉墙下早已人去楼空,不见身影。
唯剩细雨蒙蒙,打湿石板路,平静得像从未出现过。
隐蔽的高檐之后,雨水打湿了卫顼的墨发,眼眸遥望着远处的母子二人。
片刻后,他缓缓收回目光,转身消失在阴沉的雨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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