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雅间,程流霜一拢长袍席地而坐,热茶置于檀桌上,白气袅袅。
听着旁的奴才转述嘉朝的使节已离上京已有三千远,她抬手轻挥示意其退下。
这么说来前两日屹安所见到的会是谁......?
程流霜深呼一息,覆于身前的双手冰凉,轻轻抬眸,庭院的枝丫上忽然飘落起细雪,点点白色。
那人走后,上京城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唯独忙碌不下的是她和谢家的成亲之事,给这个寒日增添了些红色。
谢家将会助她底下的人渗入户部,她与谢挚都清楚,他们要的是财权,无关风月。
雅间内的侍卫轻唤一声公主,程流霜沉默不语,仅是站起了身,侍卫端来狐裘为其披上。
程流霜眸色微淡,望着侍卫清隽的面容,她有片刻停顿,最后拢了拢狐裘的领子,收回目光,命其退下了。
终究不是陵游,即便她身边换了无数个贴身侍卫,没有一个像他的......
待隔日后雪停,上京城笼罩在一片雪白间,出行不便,城中的杂役费了几个时辰才将街道上的雪清扫于两侧。
午后时分,刻有公主府的徽记缓缓地行在街道上,逐渐远去,去往的方向是城外的一座山庄,见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谢家老侯爷。
去年已告老辞官,不过朝中尚还许多官臣皆尊崇于他,程流霜所看中的正是谢家这一点。
老侯爷虽年长,但头脑还精明着,长公主谋的什么,自也清楚。
“伴君如伴虎,陛下对长公主的设防已明摆于面上,公主又何必定要触陛下的逆麟,安稳做个不问世事的公主有何不好。”
程流霜端坐于谢老侯爷身前,久久不语,抬首看向庭院里被雪所覆的枝木。
不是什么都不说,当年的事就过去了,她不想再受摆布,也不想再让儿子置于危险之中,她要屹安足够名正言顺。
谢老侯爷往火盆里放了两块木炭,清风吹过,火星微闪。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
时至傍晚,程流霜才从山庄里出来,北风朔朔,吹动裙边,她慢条斯理地上了马车。
马车幽幽走在回城的官道上,天色阴沉且昏暗,几抹身影掠过林间,发出沙沙的雪声。
程流霜坐在昏暗的车厢之中,半阖着双目轻歇,手中捂的汤婆子已转凉,仅有些许温热。
忽然马车外壁猛地一声‘峥’,似有利物狠狠射在车板上,马匹受惊停了下来。
程流霜睁开双眼,随之车外响起刀剑的打斗声,城外遇袭,已多年不曾遇到。
她面容微沉,立即拿起车厢内备的轻剑,听着外面的斗声不断,握着剑柄的手指却按得泛白。
当年七子夺嫡,程流霜见多了这样的刺袭,本该对此麻木,今时不同往日,是那个能让她安稳坐在车厢中的人已不在。
车前护卫本想策马逃脱,谁知被人斩了马首,只好掀开车帘,带着程流霜逃离。
薄薄霜雪铺着官道,有些潮湿,干净的裙摆沾上泥泞,程流霜提着裙,紧随护卫,回头望去,皆是一群黑衣刺客。
天色昏暗,荒郊野地。
程流霜还未反应过来,身前的护卫被投掷而来的刀刃刺中额头,倒地而亡。
她惊得一怔,只见那把刀刃上刻有谢家徽记,回头再看身后黑衣刺客,逐渐向她逼近。
谢...谢家之人?
程流霜将轻剑对向那人,自三年前被卫顼所伤后,她的剑术已不如从前,这刺客之多,只怕难以应对。
程流霜心绪越发紧张,思索着如何招架,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她寻声望去,昏暗的视线里,一袭墨蓝劲衣的男子驾着马匹赶来,清隽冷然,如似陵游......
转眼间他便已至跟前,举剑将那刺客斩下,干净利落,他单手勒着马缰向她伸手,“跟我走!”
待看清来人的容貌,回过神来,程流霜眸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有片刻犹豫,但见刺客来袭,她仍是将冰凉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上。
天色昏暗,细雪落在二人的墨发上。
卫顼一把将程流霜拉上马匹,扬鞭向荒野深处飞驰而去,将那一片纷争抛之身后。
薄雪草木间,寒风刺骨,已然看不清前行的道路,唯剩片片雪色。
......
许久之后,那群刺客已被远远甩开,再见不见踪迹,天地无色,只有呼呼的风声。
霜雪落在程流霜的睫毛上,寒风吹得她的脸刺疼,身后的卫顼将马匹的速度放缓了些许,臂弯圈着她的身子,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只听卫顼在耳边说:“我会送你回城的。”
他声线清沉,言语时泛着白气。
程流霜眸色渐渐淡漠,不作回应,发缕散落在耳边,双手已被冻得通红,却丝毫不曾感觉。
卫顼紧握着马缰,看向那灰暗的前路,不见一丝光线,即使靠得近,他们之间也只有冰冷。
“为何还在上京。”她开了口。
卫顼的手一顿,低声回道:“快要走了。”
程流霜似有一哼,冷道:“希望吧。”
那日屹安说的贼,果然是他。
卫顼低下眸,只看得到她耳旁的柔发,看不到她的神色,同淋霜雪,也算一场白头了吧。
他移开目光,敛去心中情感,才缓缓道:“往后身旁多添几个侍卫。”
“这次恐是周皇派的人,意不在伤你,而是嫁祸谢家,离间你与谢挚。”
程流霜抿了抿唇,将冻僵的手往衣袖里捂,思索着方才刺客的刀刃上的谢家徽记。
的确,若真是谢家动手,为何如此大方的露出这么明显的徽记。
卫顼道:“如果你需要......”
“我的事与你无关。”程流霜打断他的话。
卫顼微顿,口边的话终是咽了下去,二人皆不再言语,气氛些许的冷凝。
飞雪有下大的趋势,在这样的雪夜里,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得加快速度了。
随着马匹的奔驰,风吹得程流霜快睁不开眼,卫顼取出干净的手帕掩着她的面容,虽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但起码挡了些寒风。
程流霜轻轻眨眼,抚去睫毛上的霜雪,虽然不情不愿的,但还是没揭开巾帕。
在官道上行了很久,才得见上京城望楼的点点灯火,为此,程流霜微微蹙眉。
卫顼则抿着唇不作声,双颊的酒窝深深的。
他只是想多靠近她一会儿,慢了马步怕她受寒,快了又怕时间流逝。
***
漫天飞雪,灯火阑珊处。
覆满霜雪的马匹在公主府的后巷里停下,鞋履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声。
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告别。
卫顼高大的身躯藏在昏暗里,望着向灯火走去的女子,明明只是几步之遥,如同相隔万里。
“我可以像以前一样保护你吗......”
他的声音在沙沙的落雪声响起,明明说得很轻,但他们都听得到。
程流霜的背影微顿,缓缓侧过身来,望向暗处的卫顼,清隽的面容与记忆里的陵游一模一样。
她笑了,语调越说越冷,“让我想想,你是不是又在计划怎么伤我?骗取我的信任,然后夺走屹安?”
卫顼连忙进了一步,神情紧张,解释道:“我没有,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只是想弥补曾经的错,屹安是你的,我不会动他。”https://www.ensotemple.com
程流霜喝斥,“他本来就是我!与你卫顼没有半分关系,他不是为你而生的。”
那是她和陵游的孩子,从来都跟卫顼没有关系。
“当初的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两不相欠,不相见,你无须弥补我什么。”
“我不想你恨我一辈子,所以无论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卫顼苦涩道:“那时我自顾着遵于心中道义,心中充斥种种极端,忽视你的感受,以伤害你作为停战的理由,是我太愚蠢,其实事情的缘由根本就不在你身上,是在我身上,所以该死的是我。”
“当初说好要守着殿下的,我失言了。”
程流霜双眸泛红,怔怔地望着满身是雪的卫顼,寒灯葳蕤,两两相望,眼前的早已物是人非。
她道:“你不是陵游,不必守什么诺言。”
卫顼顿住,试着走上前,轻道:“我是......”
“你哪点像他?”程流霜道:“你是嘉朝的卫二公子,我的陵游是最听话,最忠于我的侍卫,他不会因任何理由而伤害我。”
她的话语使他停住小心翼翼的脚步,高大的身躯颓耸在原地,无所适从,空寂的巷道里有片刻的沉寂。
程流霜不再言语,背过身走入公主府的院门,微红的眼眶湿润着,却从不回头。
见此,卫顼垂下头首,霜雪覆尽他的头发,身躯仿佛已感觉不到寒冷。
他矗立在雪中,不愿离去,这一站便是许久许久,雪水渗入衣衫里,墨发也潮湿成冰,黑夜里的火光也被寒风吹灭。
直到夜半,院门再度被推开,程流霜身披狐裘,手中提着灯笼,冷冷凝视着他。
卫顼轻轻抬眸,说不出话来,只听她冷道:“你是想死在我公主府后吗。”
卫顼抿着唇,想说不是,却吐不出字来,他只是不知如何离去,去哪里才好。
程流霜沉默片刻,眉目间松动,今日算她欠他一个人情,若真死在这里,那她这个长公主的名声又难听一层,她转身道:“进来。”
卫顼微微一愣,望着程流霜提着灯,意识过来她的话中含义后,他连忙迈开冻僵的双腿,还险些摔一跤,磕磕绊绊地跟着她入了公主府。
程流霜攥着提灯,心绪微沉,她开口,“明日你便启程回嘉朝吧,从今往后别再见了。”
卫顼抿着被冻得发紫的唇,低语道:“没得到你的原谅前,我不想走。”
程流霜忽地停住脚步,转身看他,卫顼也连忙停下来,以免将自身寒气染给她。
程流霜冷道,“本宫不会和你在一起,你滚回你的嘉朝去,谁也见不到谁,原不原谅有那么重要吗。”
卫顼眸色黯然,一字一顿道,“即便不在一起,即便你嫁于别人,我也要得到你原谅,我也要认错。”
程流霜心中气恼,险些动脚踢他,“你这个...榆木脑袋!”
言罢,她便转身疾步向前,卫顼连忙跟上她,府里的灯火映照二人的脸庞。
直到许久后,程流霜再度开口,“是不是什么都愿意。”
卫顼颌首,“嗯。”
“齐都宣王那儿有支金镶珠翠簪备着,我甚是欢喜,欲作大婚时的首饰。”
程流霜侧身看向他,缓缓道:“你去帮我取来,我便原谅你。”
话语落下,卫顼停顿在原地,阑珊的灯火映照在他苍白的面庞上,显得格外沉寂。
齐都距离上京城近六日的路程,这一来去便是十二日,且不说能不能赶到她大婚之前回来,是这簪子用于她与谢挚的大婚。
程流霜眸色放淡,道:“不愿意?”
卫顼喉间微涩,垂在腿侧的手轻蜷,片刻后,他低沉道:“只要是你想要的,刀山火海我都替你去。”
程流霜望着他许久,一言不语,回身提着灯笼渐渐走去。
是吗?但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八零小说网为你提供最快的误入眉眼更新,第 123 章 番外(十三)免费阅读。https://www.ensotemple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