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二,”我侧首笑了笑,“就这样等了我全程?带我去见阳一吧,这人有点意思。”
『原本的内容问题很大?你是怎么审出来的?』
“我断了他一根手指,又来回多折腾了几次,他就老老实实都说出来了,非要扯一个诀窍的话,大概就是我全程都保持了完美的微笑吧。”
『不愧是傻逼贵族佬,被审讯还要挑服务态度。把他的手指给我,我要用来在他面前挖鼻孔。』
“……”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已经给他接回去了。”
『什么?!怎么接回去的?』
“你的手是怎么好的,我就是怎么给他接的。要不我给你复查一下手伤?”
阳二条件反射性地捏紧拳头:『不要,快滚。』
“别误会,我这可不是心慈手软,而是为了不要把人得罪得太狠。你们的安生日子多半还得指望着他呢。”
『说什么瞎话,我们的安生日子关他屁事?』
“噢,那你们谁来向上述职,谁来向下理政?阳一,阳一,还是阳一?”
我装模作样地鼓掌。
“好家伙,我他妈直接好家伙。”
这次阳二没有回应了。我不确定他那构造简……约的大脑是否领会了我的意思,但那其实也不重要,因为我已经领会了和这群人沟通的诀窍——遇事先讲理,讲不通再提阳一。
对他们提“阳一”就像对叛逆青少年提他们含辛茹苦的家长一样有效。
逗着阳二找阳一,一路上的气氛轻松又愉快,然而当我们步入庭院,左右绕开两处非常喜感地添置了排水装置的枯山水之后,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院中的冬日似乎重新浓郁了起来,令人脊背发凉。
我动作小心地避开满地翻开的泥土,又将册页当作扇子在鼻尖处扇了扇,试图驱散那一股子极其难闻的异味——未果。
这是……
在院中空地呈矩形摆开的是大概四十口宽约成人一抱的石瓮,瓮口用黑乎乎的物质密封得极为严实,瓮身则通体漆黑,拂之若拂砂——至少看上去当如是。
我并不想真的动手去触碰。说我谨慎也好,敏感也罢,毕竟是刚刚审讯完渡边平步右卫门的人,还在对贵族那些花样百出的磨人手段神经过敏,再加上手中供词里提及的诸多事件……这些怪异的石瓮乍一看便叫我眼皮一跳。
“别碰,”我阻住阳二的动作,朝中庭方向几道熟悉的身影抬了抬下巴,“先去找阳一。”
阳二直白莽撞,却也踏实听劝,闻言索性纵身一跃,踩着枯山水的假山便向中庭而去。
我却并不心急。人又距离不远,与其抢那几步路只求快些见到阳一,还不如尽快搞清楚这些石瓮究竟是什么东西,而那种令人不安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浸着西方残余的暮色天光,漆黑的石瓮仿若披血。我慎重地打量着这些前所未见的怪异东西,隐约在脏污斑驳的封盖上寻到了几笔重色描绘的纹路——这便是注定不同寻常了。
行至中庭时,阳二正遵着阳一的嘱咐,攒着手指去点周围的石灯笼。
“这味道也太冲了。”我叹了口气,踮着脚尖昂着下巴远远瞧了一眼阳一脚边的石瓮——那是唯一一口被打开了的,这满院几乎令人窒息的异味便是来自那里。
……有没有搞错,还真的是……啊。
石灯笼被一座一座点亮,我们的周围逐渐亮起一蓬一蓬的暖光。阳一模糊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一路顺利的喜悦早已消散,停留于此的唯余冷肃与苍白。
“你来了,”阳一看过来,“怎么不再走近些?”
“……年纪大了,看不得这瓮子里的东西。”
阳一勉强笑了笑,看上去没把我的说辞放在心上——天地良心,这可是我今天说的最真的一句话。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捏住册页,将其亮在身前:“去年7月初,原布文官——或者说布文助大畑氏拒绝上交司职官印,并在一周内五次拒绝为假城主书写公示。从拒绝的第一条‘新任城主伊东氏今日就任’到拒绝的第五条‘原城主莲沼氏叛国今尽数伏诛’,之后大畑氏便被新城主直截了当地杀死并祸及全族。不同寻常的是,在斩了大畑氏全族统共三十八人的首级后,新城主并未按照惯例烧毁处理,而是以麻绳系之,吊悬于天守望楼五层之檐下,任凭三十八颗首级风吹日晒、露晞雨淋长达三日之久。”
阳一的动作停滞下来:“……这里刚好有三十八口石瓮。”
“彼时渡边平步右卫门还只是渡边平步,官学里的一名普通学生。受益于家族,他敬大畑氏为半师。事发之日他一无所知,直到从‘望楼檐下的风铃’里分辨出了大畑氏的脸。”
我抿了抿嘴唇,复述这段故事比想象中还要令人不适。
“他做了整宿的噩梦,抱着‘大丈夫何必迁怒于尸首’的想法拜见天守,却不巧撞破秘密而被软禁于此……很不幸,看来他想要体面安葬大畑氏一族的愿望已经再也实现不了了。”
“……”阳一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宇之间能夹死苍蝇,“所以他在我们闯入的时候毫不反抗……他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我点头:“他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假城主伊东氏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抱歉,还是请你把他交代的内容完完本本地转述给我吧。”
我又点点头,这正是我原本的目的。
行首城之变故的内核说白了就是于简单粗暴之中彰显扯淡。
原城主莲沼氏的治理说不上有多好,但是地处这种位置,无功无过已是难得。公示板上最后一张以外的公示均是出于此时。
理所当然地,这种对渡边平步而言简单平静的生活在伊东氏无声无息地取代了莲沼氏之后如同烟云一般消散,然而更好笑的是他甚至不清楚伊东氏及其部下究竟是何时来到行首城的——何时,何地,何法?一概不知。事发以前,他只在大畑氏的宅邸中听过夫人的只言片语和家仆的闲言碎语——诸如猜测伊东氏是莲沼氏前来投靠的远亲之类——那时候他的任务还只是学习书法和诗歌呢。
“早有预谋,皆有预兆。”
起初只是大畑氏毫无预兆地闭门谢客,无论来者,一律不见;然后是各类新税的推行和税率的提高,致使街道上的商户在短短几周之内换了一批又一批,原本还算安定繁华的行首城在眨眼之间变成了连幻光也不剩下的暗淡泡泡;最后,也是最离谱的——一日,在官学上课时,守卫的武士团体围住了院子。
阳一的眉蹙得更紧,抬手就是一个“暂停”的动作:“守卫武士团体?武士也一道改姓了伊东?”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也的确说了。渡边平步右卫门在事后做过调查,得出的结论是伊东氏私自豢养的‘不明武装力量’重创了那群武士——他们一定死得够多,而且够惨,惨到足以令幸存者中的四成在之后的几个月里相继剖腹自戕,剩下的……便是那日围住官学的那些,也是你们解决掉的那些了吧。”
我指了指内殿,也不知那几个武士的尸体是否已经被拖走处理。
“原来是这样……难怪武士的数量那样少,”阳一若有所思,“可‘不明武装力量’又是什么,渡边平步右卫门有查清楚吗?”
“他的原话是‘完全找不到踪迹’。”
“……”阳一默了默,“忍者?”
“这是我目前的想法,”话及此处,方才渡边平步右卫门的眼神便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大概也是渡边平步右卫门的想法了。”
“可是从城门到天守,从来都没有忍者出面与我等相抗。”
我的思路在脑中翻腾几个来回:“那伊东氏呢,伊东氏自己呢?”
阳一的神情变得极为惊愕,却还是很快地开口回答:“伊东氏不过是一个十五六的小崽……少年,看起来与你一般大小。我们闯入时他还在榻上未起,就……”
“……”求求你改改这张口闭口都是“小崽子”的毛病吧。
但是算算时间,阳一他们闯入天守阁时应当是早上五点左右,这个时间没起也很正常:“就?”
“他尖叫得很大声,一直都在喊一个名字,而我看见他那张脸就想起了年岁差不多的你。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阳一咧嘴笑了一下,“我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样大。”
『我就一刀给他捅了个对穿,就像这样!』
感受到夜风的动向,我下意识侧身让出一个身位——竟是点石灯点到远处的阳二直接用瞬身术闪了过来。
他先是做了一个“捅”的动作,紧接着就飞快地转动手腕,形成一个“拧”——此时他的手中当然没有刀,我却看得很清楚——那双眼睛里爆发出了名为“兴奋”的光。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些杀人的细节,阳一的叙述中有更值得注意的东西,“他叫的人是谁,之后来救他了吗?”
“没有,但是事有蹊跷。”
阳一又开始揉自己的太阳穴。
“伊东氏大叫几声那个名字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了,我以为他是要憋一个大的,就做好了守在门外的近侍、家臣以及左卫门右卫门一类的玩意儿会一拥而入的心理准备……但是我们戒备门口戒备到伊东氏咽气也没有一个人进来。后来我们从内部向外部突破,倒是在外间的壁橱里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个双手被砍了的男的。清一是感知型,多看了他几眼,但那个男的只是一直发抖,打他也不还手,问他也不答话,我们索性将他揍晕关进了西面的地牢……不,等等,”他的动作倏然顿住,“等等……难道是他?”
我瞪大眼睛:“‘难道’?还有这么一号人你怎么不早说?”ensotemple.com
“我说过了啊,只有那个姓渡边的没反抗所以留下了,剩下的要么杀了要么关地牢了,”阳一也瞪大眼睛,“还是你觉得那样一个手被砍了还疑似神志不清的人有单独审问的价值?”
“……你就没想过伊东氏叫的那个名字可能就是他?!”
“离谱,”阳一脸上精彩纷呈,“他手都被砍了,止血带还没拆呢!”
止血带还没拆?
话音出口,阳一明显怔了一下。我与他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好家伙,是不是伊东氏自己都还没习惯啊。
那手是哪天砍的呢?止血带都没拆,感觉……甚至有可能是昨天啊。
良久,阳一看着我,我也看着阳一,直到他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敲了敲自己的额角:“这次审问我想和你一起。”
“……那就来吧,我也很好奇这人的想法。”
“渡边的口供还有其他内容吗?”
“有,不多,但是基本足以解释为何外间那么多新晋‘家臣’都对伊东氏之死装聋作哑。”
我疾追几步跟上阳一的脚步,直接将册页塞进了他的手里,。
“当日遭到围困之后,官学便步了守卫武士的后尘,而渡边平步一为活命,二为……复仇?便归了伊东氏。不幸的是那伊东氏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渡边平步是大畑氏的学生,又知道了他对部分官员饱含孺慕之情,所以……”
“所以?”
“所以他赐了渡边平步‘右卫门’的官职,要这年轻的学生日日‘守卫’在内殿右侧的门边,亲耳听着、亲眼看着他下令将那些旧员一个个处刑的场面。”
“嘶——”
耳畔传来轻微的吸气声,我望过去,便看到阳二的脸上出现了震惊混合着嫌恶的神色。
『恶心。人渣。』他的双手这样说着,『我开始同情那家伙了。每天都只能在门侧坐着,他该有多……』
人性被压抑得太久,而今倒像是喷薄而出了……是好事吧,大概。
余下的语句他没有“表演”下去,但是眼前的三十八口石瓮既未入土,亦不安宁,在场者都对他想要表达的心知肚明。
默然片刻,阳一兀地开口:“阳二,我们恐怕要与那个人共处很长一段时间……与经历过那种变故的人相处,须得多加小心,他的想法与我们……不一样。晚些时候你叫上镜一和清一一起,我有话要嘱咐你们。”
理性的选择,阳一完全知道该怎样做。
在“如何处理渡边平步右卫门”这个问题上,我和他有着天然的默契,只要再将私自发挥的“停留”文字游戏讲给他听,他便定能进一步完善思路……不愧是令人厌恶的“同类”。
坦诚而言,与渡边平步右卫门相处几个小时,除却那些略显浮夸的表演,我对他最为鲜明的印象却是……隐忍。
忍耐身边的人被杀害殆尽,忍耐新城主耀武扬威,忍耐繁华平静的家乡变成一片萧条,忍耐“右卫门”之折辱——隐忍足足半年之久。
大概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那团燃烧在眼中的暗火——像这样的人归了伊东氏,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那一官半职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出于乐观我希望是前者,但是出于谨慎我倾向于后者。眼下伊东氏既死,渡边平步右卫门已然丢失了目标,那么无论他现在还想做什么,防着点总是没错的,甚至那些仿佛是在离间我与阳一的话也……
我低头思索,再抬头时太阳已完全沉下去了,拂面的是柔和却冰冷的夜风。
月亮爬上高天去,光芒却仍未圆满,阳二便双指并拢一一划去,凡是被他指到的石灯笼无一不亮起温暖明亮的光,不一会儿便化去了积在石雕顶部的雪。雪水一滴一滴地流淌、滴落,又在坚实的地面上汇成小溪,湿润的路径仿佛哀悼的短河。
……阳二简直像个小孩子,也难怪阳一待他像是在待自己的弟弟。
脚步落在院中修葺精美的石子小路,此处的积雪很薄。我们的脚步不疾不徐。
若是在夏夜,此时便该有虫鸣了。
“我与渡边平步右卫门合伙制订了杀死你们的计划。”
便是在此时——月色静谧、雪色美好,仿佛一切都已踏上正轨的此时。
我听见自己嗓音平静地响起。
另外两人停下脚步,相异的眼睛锁定我的身体。
“约定中,我会在三日后佯装无意地打开地牢,于官学旧址汇合之后,便会助他出逃去寻河之国大名的守护忍者,然后……”
我淡淡一笑。
我的听力很好——右侧阳二的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武器,那曾割伤我,亦曾造成自伤的钢索。
他还没有出手,因为他在等一个人的命令。
那唯一有资格对他下达命令的人此时却只是淡淡地看着我,语气平静得与我一般无二:“然后?”
“官学旧址,凌晨三点。我建议你们午夜时分就围住地牢,没准真的能捉到他,”我笑眯眯道,“当然,当然,如果他更聪明一点……我更倾向于他会在这三天里努力说服阳二从而单独见你?或许他会亲口把我们的‘出逃协定’泄露给你,运作顺利的话,刚好借刀杀人。”
“我知道了。”阳一平静道。
『?』
“那就走吧,去看看那位……被砍掉了双手的可怜人。”
阳一平静,阳二懵逼,我却觉得心情大好,连月色与凛风都可爱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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