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等我终于回神,便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的肉,而阳一已经一步踏出。成年人的身体将我牢牢地挡在身后。
盯着阳一衣服上的一根线头儿发了几秒的怔,我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未能说出口。背后来自清一和阳二的视线让我有些如芒在背,但……此情此景,如此真实的弱势姿态又怎么可能是出自我的计划?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在我的大雪封山的噩梦里闪烁了整整十年的梦魇之一,此时居然就蜷缩在这里,蜷缩在那个肮脏的、潮湿的、冰冷的角落。
宛如丧家之犬。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有一半隐没在阴影之中的脸。上次看到他,是十年前蜷缩在断崖上的一次手脚冰凉的远眺。
与梦中一般,左眼被我的父亲横向拉开的刀口已经不再流血;与记忆一般,水蓝的头发即使在昏暗的茫茫风雪里也宛若碧波荡漾;与相片一般,他的形貌五官的确舒展又漂亮。
可蜘蛛在他的头顶结网,老鼠要抢夺他的食粮,若不是在冬季,更多的蛆虫会去啃食他伤口上的腐肉,咬啮他畏缩的筋络,蛀空他暴露的骨头——双手被斩,精神亦有失常,与我的梦魇相比,眼前的人未免太过于狼狈与落魄……尽管我曾发誓要让他们不得好死的。
被逼成眼前这般,也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犯在我的手里,想来该是最大的不幸了。
十年前他挥出的刀和点燃的火,终究要偿还在他自己身上。
找个由头送他上路?
盯着那颗凌乱的水蓝色脑袋的眼睛一错不错,咚咚咚的心跳声已在我未曾察觉的时候喧嚣如同擂鼓。
手指还没有回温,但我感到有冰冷的血液涌入我的心脏,喉头也有些发痒,很难说是情绪波动造成的生理反应还是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哽在舌根的低笑。
我在为此刻而感到喜悦吗?
百般思索,千般忖度,一瞬而已。
我感激地握了握阳一的手指,下一刻便果断地走出了他的庇护。
梦魇——他甚至不配再做我的梦魇——已经不能再轻易地伤害我了,讨回血债的时机或许就在今日,但……喜悦?我并不觉得喜悦。
是的,或许我很兴奋,或许我的心脏咚咚咚地搏动仿佛雀跃,但我……并不觉得喜悦。
一分一毫也不觉得。
若论挑起我情绪的效果,眼前的真人甚至比不过大蛇丸给我的相片。
我困惑又释然,激动又悲哀。
啊,我只能杀死这样的他了。
牢房里的人用一个看起来就格外难受的姿势蜷缩在角落,脊背朝外,脑袋朝里,火盆的光只能勉强照亮他的左半张脸——没有防备,没有审视,瞧不出半点求生欲。他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对阳一提出的几个常规问题也置若罔闻,于是我飞快地意识到这人大概是死意已决,寻常的审讯手法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面对现实的勇气甚至不如十年前躲在断崖的岩隙之后向外张望的我。
对付这样的死人要给他下猛药。
哪疼打哪。
“我是医疗忍者,他们要我来看看你的情况,”冷漠与轻蔑充斥每一个字节,我昂着下巴,低垂着眼睑做出自我介绍,“虽然看起来已经没救了,但是为了不让那两截肉腐烂发臭污染地牢,我还是要接下你这个残废的烂摊子。”
我发出一声轻笑。守在一旁的清一十分机智地接住了我的话头,帮忙打开了牢房的铁门。
讲话当然不是乱讲的,嘲讽当然不是瞎嘲的。在镜一提供的线索之下,一切痛点都有迹可循。
几分钟以前,镜一出现于我们进入地下区域的下一个刹那——带着观察得来的新线索。
『所有人都想弄死他,碰得到的会从栏杆的缝隙里伸拳头打他,碰不到的就骂人吐痰扔死老鼠,而那些本就被关在这里的人会叫他「贱种」,今天才被我们丢进来的会叫他「叛徒」,』这个被阳一称“最为可靠”的男人平静地打着暗语,『按照下午的势头推测,他以后可能还要被丢屎块。』
“‘贱种’?‘叛徒’?”轻声重复后,阳一点点下巴,“不会错,他就是伊东小崽子临死时口中叫的‘兰’。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已经把他转移到最深的牢房去了,清一在单独盯着他。他不会再挨打,但挨骂在所难免。』
“做得好。希望这位‘兰’的精神不会太脆弱,至少别死在今天。”阳一笑起来,他拍了拍镜一的肩膀,又转过头来看向我,挑眉的神色似是招呼又似是炫耀——怎样,厉害吧?
厉害厉害,真是太厉害了。我撇撇嘴,举步跟随。
随后便猝不及防地撞了这十年来最大的惊喜。
身体的残疾和伤口处理不当引发的腐坏异味是最表面、却也最难以忽视的痛点,尤其‘兰’本是一名强大的忍者——今非昔比,云泥之别。事实证明,飞得越高的人摔得越狠。
当然,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无形的灵魂远比有形的□□更强大,断手固然等同于断其獠牙,却还远不至于置之于死地……但那不就更有意思了吗?www.ensotemple.com
倘若身体的创伤并非导致其一心求死的主要原因……那么这个主要原因又会是什么呢?
精神创伤?可是忍者本就出生入死,多年以来风刀霜剑血雨腥风,精神早该被磨砺得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即便缺胳膊少腿也不过尔尔,绝不会像眼前这个一样……半疯不癜。
冬风的啸叫使得我的心头一阵冰凉。
我多使了几分下压的手劲,指间仿佛清流徜徉的水蓝色长发便迫着这可恨可怜的忍者进一步后仰头颅,本该被警惕保护直至死亡的脖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我看得到他吞咽唾液的动作,看得到他被高热烤得通红的面颊。那双与头发同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雾,中心的瞳孔在逐渐缩小——他的确是在努力地看着我的——我几乎能从他双眼的倒影中攫出两点熟悉的浅淡到几近浅灰的浅蓝。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克制不住去问这个人是否在我的脸上看到了义人的样貌,我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些旧事于他是否正如于我一般鲜活,这游荡了十年的梦魇究竟是否……
究竟是否……只困住了我一个人?
一壁之隔,便是悬崖天险。
悬崖之上,倏尔狂风大作。
可是黑发淡眼的人何其多。
我后知后觉地尝到了血味,不知是嘴唇还是牙床,又或者是舌尖。心头的空洞从未如此沉重过,那空落落的重量压得我神智恍惚了一瞬,直到角落的火盆炸开一朵明亮的小花。
“兰”只是再我身上聚焦了视线,我只是拽着他的头发逼他抬头。这一刻,我的手老辣、冷酷、缠绕细小的伤疤,束缚在手的活人却驯服得好像一个死人。
我空空地捻了捻另一只下垂的手掌,尽力回避一切有关于“捏爆眼球的手感”的糟糕想象。
卡卡西是对的……那些他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担忧和警告都是对的。
让一个人痛苦地死去很容易,难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对自己保有慈悲。
许是这般无趣的端详持续了太久,又许是背后的三人早就从我方才自退避到狠辣的转变之中窥得几分隐秘——
“铛铛”,阳一的护腕轻轻地叩击在牢房的铁杆上。铁杆与铁杆相连,节点与节点相接,如此,只一瞬,清脆的金属相击声便沿着共构的无数牢房在这宽阔的地下传递出极远。
“黑狐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
阳一的声音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他必然为眼前的景象感到棘手,因为我对“兰”的过激反应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这是可以理解的。无论我对“兰”的态度是敌视还是仇视还是不死不休,只要我行动过激,他和药师野乃宇在城内的所有部署就都要从头来过。
我思索着抬头看他,一时未有应答。
某些毫无存在感的“看客”们倒是反应积极。
“医生?哈哈哈哈!我第一次知道忍者贱种也会看医生!”
一道尖利刺耳的女声。
“哈哈哈哈!你们啊,治治他那双废手也好,我隔着几堵墙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儿——但愿那些蛆不会跳到你们身上!”
“来的医生叫什么名字?‘黑狐’?怎么会有人起这种名字啊,嘿嘿……你该不会是宠物医生吧?”
一道嘿嘿笑个不停的苍老的男声。
“不过……嘿嘿!蓝头发的贱种不就是被主子给剁了爪子吗?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连别家的主子管教别的狗也要管吗……?有空去看那条废狗……嘿嘿,怎么就不来看看老头子我的□□,嘿嘿……”
“你们把他保护在最里面也没有用,我会用他的肠子把他吊死在城门口,再用他的血涂刷门楣庆祝祭典,就像他们对我父亲母亲做的那样。”
一道阴鸷沙哑的少年音。
“嘻……!兰,你也有今天!”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不要过来!”
“医生,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你能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我做尿壶吗?啊……我还有爵位!爵位也可以给你!我把什么都给你……”
如鼎中沸水,烈火烹油,数十道单薄的嗓音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同迸发出来,密集如蜂鸣海潮,又尖锐得仿佛终于点燃了引信的火药,满溢的恶意、惧意、恨意、杀意骤然爆发开来——于阴影中行走多年的我无法做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
悚然的寒意无声地爬上我的脊背,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兰”,却见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连闪动都不曾有过一下——他依然在看着我。
也只是在看着我。
被玻璃珠凝视,一时间,我竟觉得脊背生寒。
当我的大脑开始反射性地思考对策时,又一声炸响猝然震彻耳畔。
“铛——”
直到嘈杂的怒骂与诅咒连同奔流在钢铁之中的余音一同淡去,阳一的嗓音才平静而清晰地响起。
“我们对他身上的情报感兴趣,才将他的性命留到现在,所以……各位,其他时间玩闹也就罢了,唯有此刻,我不能容忍任何闪失。请各位稍加忍耐,勿要打扰我们的医生。”
他略做停顿。
“镜一,如果有哪位老爷或者夫人不愿配合,便劳你去剪了那位的舌头——舌头岂是如此不便之物?倒不如交给我来保管,对大家都好。”
仿佛凝为实质的阴影之中无人应答,寂静如初。
大概——不如说一定会有人认为阳一是在虚张声势,不过……他人的舌头,与我何干呢?
阳一毫不在乎,他重新看向我——看向被我拖拽在手中的兰,面色温然,语气也平和:“黑狐医生,情况如何了?”
“不甚乐观。伤口截面只经过基础的止血处理,没有后续清创,更没有抗感染,而且手法十分粗糙。现在他的体温已经烧得很高了,还活着只能说明他病程短而且身体素质不错,他被砍手的时间距今绝不会超过两天。”
我低头瞥了眼一口一口喘息、呼吸急促的兰,答道。
其实就是创口严重感染导致的败血症。他的情况大概还算不上是重症,但考虑到他的病程甚至不会超过两天……只能说,砍他双手的伊东氏或许是真的想让他死。他蜷缩在墙角,恐怕不仅是因为下意识地防备与退避,更是为了取暖——败血症总是畏寒的。
可是……为什么呢?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于伊东氏而言,他该是类似“守护忍者”一样的存在。
伊东氏为何要对自己的守护忍者痛下杀手?
“坦诚来讲,我不认为现在是审讯他的好时机,”我点了点兰的太阳穴,“他的脑浆都快要被焖熟了,再不退烧的话……”
阳一皱眉:“就傻了?”
“就死了也说不定。并发症这种东西从来都很难说。”
“……”阳一的面色阴晴不定,他定睛盯了几秒兰隐隐泛出青白的面容,又询问似地望向我——我大抵知道他在想什么——城中大权已然牢牢把握在手,以此为前提,伊东氏和兰的相关事宜就显得虽然重要却也并不必要。如此,还要在这时日无多的废人身上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么?
“……”
我稳稳接住了他的眼神。
几秒后,我垂下眸子,转而去凝视那张隐隐浮出死气的脸。
“……请给我几天时间,我要留在这里观察他的状况。无谓痊愈,但至少要让他的体温降下来,能清醒地接受审讯。”
几秒漫长的沉默过后,我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明白了,”阳一开口,“我会给他安排条件好些的牢房,审讯室也再打扫一遍。至于治疗……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让他不至于胡说八道就够了。”
我点头,交代他们带来一些必需之物,而后便目送着他们离开——又或许他们只是普通地隐入黑暗?
无所谓,我不在乎。我要做的事无需隐瞒任何人。
或许是怕罪人们熬不过此间多雨雪霜冻的冬天,即使地处被挖空的山腹之内,牢房里仍有大堆大堆的干草供他们委身取暖。
干草,破布料,饭盆,便桶。此外,牢房里什么也没有。
我的视线在墙角疑似呕吐物的不明物质上停留了几秒,最终选择拖拽着这半死不活的废人走向距离最远且相对干净的对角。
踢走散落在地面上的老鼠粪便,再展平布料,铺开干草……嗯,干草还算是干净,就是手上拖着的这人有点太碍事。
我在干草上盘起双腿,解下斗篷展平铺在腿上作为隔断,最后再将“兰”的脑袋轻轻地枕在上面。
“所以,你的名字是‘兰’?”
将那些散乱的水蓝色发丝轻柔地别至耳后,我低下头看他,似笑非笑地与其对视。
“非常准确地概括了你的头发和眼睛的特征呢,又蕴含了香草芝兰的寓意……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
“……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你使用最久的那个名字。
“相对于充满爱意的‘兰’,你一定更习惯那一个。”
仿佛出于某种神秘的本能,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在睫毛的颤动与闪烁之间,他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则缓慢而僵硬地转向了旁侧。
“你没忘,你一定没忘,因为‘过去’从来都不会真正过去。总有人以为自己已经将‘过去’踩在了脚下,但那只是因为‘过去’是他所扎根的土壤。”
我弯起眉眼——对于自己的样貌,我有着十足的了解。倘若我想要尝试说服、劝诱或者哄骗,如此调动面部肌肉,虚假的亲和与温柔通常会令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告诉我吧,那个名字究竟是什么?是甲乙丙丁,还是子丑寅卯?请告诉我吧,拜托,请告诉我吧。”
他开始转动头颅以躲避我的双眼。
倘若他有更多的力气,我毫不怀疑他会连滚带爬地远离我,更甚至于飞起一脚,直接把我的头踢爆。
可惜他没有,而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伸出双手,直接将这颗不听话的脑袋扳正。
他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自欺欺人似地阖上双眼,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查克拉化成的水流洗过我的双手,我再度捻了捻指尖,而后——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强迫力——稳稳地撑开了“兰”紧闭的左眼。
茫然。惊吓。惊惧。恼怒。一抹强烈却极度虚弱的杀机。
兰豁地瞪大双目,胸腹起伏肢体战栗之间竟是要起身挣扎。
我用一只手就镇压了他的反抗,而另一只撑开他左眼的手甚至都没有丝毫颤抖。
我微笑着贴近他的面庞,直到他高热的鼻息几乎就要喷洒在我的脸上。
“嘿,问你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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