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第 106 章

　　这？

　　娇娇笑了起来：“满朝文武议事，哪次不是想方设法抠银子出来？”她从前做太后开始还有心帮人，后来发现善心无用，久了，便也学会了那些官员们打太极。

　　谁成想赵崇朝却重重摇摇头：“不该！”

　　娇娇诧异看着他，赵崇朝却道：“是我不好。不该将此事压倒你头上，此举与寻常官员何异？我既然要守护你，就应当为你分忧，而非与他人无二，毫不犹豫逼迫你，压榨你。”

　　这却说得也是，娇娇想起自己从前怨赵崇朝，又何尝没有这原因，恨他与其他人差不多，又恨他与其他人不一样。翻来覆去都是怨，到最后纠缠成一团，已经无解。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娇娇问。这也是她思忖的问题，赵崇朝这人无利不起早，又怎么会为了她付出生命危险呢？

　　赵崇朝瞪大眼睛盯着她，眼神中尽是不可置信：“娇娇——娇娇……”他失神地叹了口气，“你还是不信我。”

　　他垂着头，半天才问：“在金明池舍身救你，莫非你当真不记得了？”他凄然一笑，“罢了，若你不信，我便无话可说。”

　　娇娇这才收起嘲讽的语气，和缓问他：“那为何你设计赵崇元，要瞒着我？”一说到此事她便止不住得流泪。这就是她心里一道疮疤，日日夜夜都在她心里盘旋呼啸，像一只饿鹰，虎视眈眈盘旋，留下一道道阴影。

　　她抬起头才能不叫眼里的泪水滴落出来，头顶月牙弯弯，月色撒满一地，似乎能抚慰千古伤心人。娇娇咬牙，索性将这疑问问了出来：“我先前在太师府已经告诉你我与赵崇元无意，一切都是我虚与委蛇骗他，可为何你还是不信？”

　　她眼中泪光闪烁，在星月下泛着璀璨的光，赵崇朝一时失语：“别哭！”他手忙脚乱就要去给娇娇拭泪，却在中途想起娇娇如今已经与他渐行渐远，便悻悻然住了手，只用饱含乞求的目光盯着娇娇：“你莫哭。”

　　他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道：“是我不好。我出身卑贱，又自小不得宠，而赵崇元是元后嫡子，官家亲自抱在膝头长大的，他为人风度翩翩，说话又斯文飘逸，不像我，野地里来的人一般，处处鲁莽，又惯会恶言恶语顶撞你……”

　　他说着说着嗓子便有些发酸，喉头哽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娇娇则张大了嘴巴：原来赵崇朝是这么想的么？

　　论起年纪他也在这世上活了有半百吧，为何还要与出身较劲？当真是过不去这道坎了么？

　　“而你又嫁给了他。”赵崇朝越说声音越低，月色下他一脸的低落，活像一只受了委屈呜咽的大狗，“他什么都好，能够以太子妃之位迎娶你。”

　　娇娇哭笑不得：“这又是为何？当初是……”她想了想，便将当年的细枝末节讲给赵崇朝听：“当年我翁翁骤然遇害，陈家又迅速败落，我心里总意难平，想着要为我翁翁平反，可是自己一介孤女又能做什么？”

　　她似乎又回到从前一人在淮南乡下绝望又孤寂的岁月：“恰在此时赵崇元便来寻我，表露了爱慕我的心意。我受了惊吓，与他说：我只当拿他当兄长，并无男女之意，谁知道他毫不在意，说心悦我，愿意迎娶我。彼时我娘神志不清，太后娘娘去世，我孤身一人在淮南乡下，昔日要好的手帕交皆毫无音讯，遇到儿时的玩伴，自然亲切万分。偏偏他还体贴温文尔雅，帮我跑前跑后，将大哥的灵柩送了回来，又好好儿打发了大伯娘娘家人，帮了我不少大忙。”

　　回想起过去娇娇不由得嘲讽一笑：“当然现在回想，他那般献殷勤自然是为着南唐宝藏。不过我当时到底是受了感动。”

　　“什么？南唐宝藏？”赵崇朝好奇发问。

　　娇娇心里陡然已经，再看赵崇朝脸色迷茫，不似作伪，这才迟迟疑疑问：“你居然不知道么？”

　　“南唐可是前朝的那个南唐？”赵崇朝问，“宝藏又是还什么？难道你与赵崇元约定过什么？”

　　原来他不知道！

　　一瞬间娇娇似是被人当面砸了一拳一般。

　　赵崇元临死前所用的攻心计着实厉害，居然叫娇娇一直误以为赵崇朝对自己献殷勤也是为着南唐宝藏，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

　　娇娇的泪水刷地一下便要流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嫌弃地拍了自己手掌一巴掌：“南唐覆灭，留下一笔宝藏，赵崇元以为我知道这藏宝之处。”

　　时至如今她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说明自己真的知道这藏宝处，只说赵崇元以为自己知道。

　　赵崇朝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直那般殷勤！”又关切问娇娇，“他前世可有逼你去寻……”

　　“没有”娇娇摇摇头，“是以我一直没察觉不对。我守孝期满后他又来寻我，仍旧说要迎娶我，彼时我已经年纪老大，又想为翁翁翻案，赵崇元又承诺我心意一日不变他便一日与我只做名义上的夫妻，我被这条件打动，便答应了婚事。”

　　？

　　！

　　赵崇元手里的酒杯几乎要打碎。他努力遮掩起自己的失态，心里却翻江倒海。

　　原来一直是名义上的夫妻么？

　　那时得知娇娇答应了赵崇元的婚事，他失魂落魄赶到了淮南，在娇娇屋外站了一夜，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那扇窗去问个究竟，最终披着一身露水回了北疆。

　　却原来一直都只是两人的障眼法吗？

　　赵崇朝说不上心中的感觉。他从来不觉得娇娇曾经嫁为人妻是什么污迹，如今得知她当年只是做戏后心里非但没有窃喜，反而充满了愤怒：他为何那么蠢，为何当初就没有鼓起勇气不顾一切去追求娇娇呢？！

　　娇娇不知就里，继续回忆道：“婚后我们各居一处，互不打扰，他有时会来寻我送送礼说说话，现在回想，他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从我嘴里套话，询问那南唐宝藏的去处，可是我一无所知，居然一直没听出来，反而感激他给了我容身之处。”

　　想起过去那被蒙蔽的岁月，娇娇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苦笑：“是我过于蠢笨，居然将仇人做恩人，进而用一世报答他。他予我容身之处，又帮我查探翁翁死因，他死后我便想着要报答他，帮他庶出儿子登基，没成想……”

　　没成想赵崇元一家四口都是禽兽，赵崇元为得到宝藏害死陈家全家，静太妃为保全地位欺骗娇娇，银铃儿与赵恪姐弟二人齐力毒杀娇娇。

　　娇娇不再言语。

　　赵崇朝则全身冰冷，如在雷霆之地行进，满心满眼都在回荡：原来是这样。

　　他居然真的从来不了解她。

　　他果然如娇娇所说：从来不懂她。

　　他只知娇娇生而富贵，知道娇娇不幸家破人亡，却很快与青梅竹马的赵崇元结为夫妻，而后一步步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妃、皇后、太后，之后守着对亡夫的挚爱代他扶持庶子、掌管国家。

　　却从不知道她背后里只是守着一桩契约的婚姻，自己一人孤寂寂寥地度过漫长的岁月。

　　他居然还嘲讽过她！

　　赵崇朝想到从前自己的毒舌便羞愧不已，他喉头咽了几咽，才嗫喏：“是我不好！我从前太……”他想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过去的自己，半天才说“太卑贱……”

　　“噗嗤”娇娇被逗笑了，赵崇朝却点点头，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他神情渐渐变得坚定：“是，卑贱。我暗暗躺在阴沟里，觊觎你光鲜明媚，艳羡你不知人间哀愁，向往你博学多识，你似是来自另一重世间，叫我自惭形秽。”

　　“我得不到你，便变得毒舌刻薄，一想起你曾经爱过他人，我便如毒蛇一般时不时吐着信子嘲讽你两句；一看到你为他守寡，我便如失了势的疯狗无知狂吠，只求你能与我回应，哪怕那回应是不屑是白眼，我亦留存心中甘甜。”

　　“可是——”赵崇朝长长呼了口气，似是从肺腑之中散发出来的怨怼都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爱一个人又怎么会是如此呢？爱你，便当一直守护你，你嫁给什么人又有什么要紧，你爱什么人又有什么要紧？我瞧着你欢喜心里便也自当欢喜，又何必非要执念于将你收入我怀中？”

　　过去了许多年，他终于明白这一桩冤孽般的感情到底错在何处。又到底是为着什么能叫他失败至此。

　　这？娇娇有些诧异，她动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赵崇朝其实对她不错，虽然偶尔忍不住嘲讽两句她，可最后总是默默将事情为她办得妥妥帖帖，说起来那些年她独自执掌朝政，若不是赵崇朝从中襄助，只怕压根儿镇不住场。

　　何况后期更是极度仰仗赵崇朝的军队，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便能叫她心底里踏实不少，虽然娇娇总是指责他狼子野心，虽然娇娇总是对外斥责赵崇朝，可她心底某个地方清楚地知道，他不会丢下她。

　　想到这里，娇娇自嘲一笑，可不知道为什么，泪水渐渐浸染她眼眶，她摇摇头，似乎要将眼泪咽回去，可将泪水甩落衣襟，

　　她道：“不！”可声音渐渐哽咽。却不顾不管，只兀自说下去，“不是！你待我极好！是我！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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