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礼蓦地睁开眼,快速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折。
女人手腕一松,面具掉到了床沿上,她憎恶的表情猛地变成了惊恐,直接化成了一张纸。
很奇怪的是,女人没叫。
连哼都不带哼一下的。
——白礼的手劲绝对不算轻!
白礼按住她,瞥向床上的面具。
余光没看到别的,然后就愣了一下。
一个没留神,让她飞进了画框里。
即使白礼能追上,也没追到画框前去。
但白礼不是因为女人变成了一张薄纸而惊讶。
莫临和孟湖不在床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声无息。
怎么会?他们会去哪?
白礼谨慎地看了一圈,稍稍弯腰,捏住面具的一角把它拿了起来。
打量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下意识用了点力。
难道只是材质有问题吗?
“啊啊啊——”
“……”刚用力,白礼就听见那女人尖叫了一声。
白礼一顿。
这是她的脸吗?他毫不犹豫地用力捏住面具,再次观察起来。
面具上只有几条简单的笔画,形成一张哭脸。除了整张惨白的脸,只有黑笔画,浓重的色彩冲击让人很不舒服,而且奇怪的是,他可以感受到面具上的痛苦与悲伤。
“自己出来。”白礼冷声说,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女人只痛苦地叫了一声,之后白礼再用力她也没吭声。
估计是觉得白礼不会撕碎这张脸,最多用点力威胁一下她。
白礼冷笑了一声,不仅仅只是捏住了面具的一角。
“三。”白礼开始喊。
“二。”
“二”的音没落下多久,那个女人就犹犹豫豫露出来半个身体。
白礼也没耐心等她全部出来,手上加力,毫不废话道:“他们人呢?”
女人只尖叫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似乎在表示自己的不满。
白礼盯着她看了会,心想“你最好别好意思不满”,转而又想了想,觉得随她怎么想,脸色也就缓了点,有了点辨认力:“你不会说话?”这个习惯和“啊”的那几句,白礼初步判断,好像是个哑巴。
女人一愣。
这么多年,没人再问过她这个。www.ensotemple.com
哪怕和面前这个男人语气一样不太好的也没有,连更差的都没有。
问过她这句话的人,已经死了,被诅咒——更是被她无形间亲手杀掉的。
她的丈夫。
女人抬起手伸向他,示意他把手递过来。
白礼犹豫了一会伸了手。
在女人攥住他的手的瞬间,白礼看到了她的过去。
她在共情,在和他倾诉。
……
她从小就是个哑女。
父母嫌弃她,爷爷奶奶讨厌她,村里几乎没人认识她,因为她一直被关在家里,两岁多的时候她总算被卖了。
人家杨贵妃“养在深闺人未识”是真的深闺,她大概只能讨个“未识”。
连“养”都不算。
————————————
买主是个慈祥的老太太,送她上学,给她扎辫子,陪她玩游戏……从来不嫌弃她是个哑巴。
但老太太命不长,六十二岁就死了,她那年只有十四岁。
老太太不知道她原生家庭对她的恶意,临死之前给她讲了很多她原生家庭的故事,让她回去,别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里待着、在外面流浪。
但故事就是故事,不是真相。
故事多美好啊!美好得她一边含着泪送老太太离开,一边满心期待着回家。
但一个常人怎么会记得两岁以前的事?
当时才两岁多的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一回去她的父母看到她亭亭玉立的外表动了邪心,超乎热情地招待她。
是的,她多漂亮啊!
女娲不小心把她捏成了哑巴,为了弥补,只好愧疚地补给她绝美的面容。
她不像她亲生父母的女儿,像是带着天生矜傲血统的贵族。
长相不像,性格不像。
镇民惊叹她的美好,夸她天仙下凡,连带着她是个哑女的身份都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她父母多骄傲啊!
在她父母的描述下——她的原生家庭是多么可怜以至于养不起她又不希望她饿死。
她无虑地活了很久,小镇子里悠闲自在,她还交到了一个神仙朋友——就是祠堂里的神祗。
她知道别人看不见她的神灵朋友,知道她亲爱的朋友现在已经没有神力了,但是她不在乎。
她会告诉她这几百年发生的趣事。
她不会说话,但是笑得很美很开心。
直到她十六岁生日刚刚过去,第二天傍晚,她的亲生父亲就背着家人带着她到祠堂,毁了她的一生。
她的朋友怎么急怎么急也没用也帮不了她,最后用自己的命锁住了她荒淫无道的父亲。
她的朋友,她这辈子最好的、唯一的朋友,这个时候只剩一团光了。
她大概是从小自卑到骨缝里去了,长那么大除了这个堕落的神祗,没有过朋友。
之前不愿意,以后更走不出去。
之前还有老太太劝她宠她,以后没有了……谁都没了。
她虚握住那团光,哭得不能自已。
她锁之前和她说,有朝一日,赚钱了回来,把这没用破旧的祠堂拆了,在上面建栋漂亮的大房子吧,住在这里,她还能守着她。
但是这位神灵终究没有告诉女孩她小时候,当初第一眼没告诉她,现在最后一眼也还是不忍心。
她只让她以后好好的。
连让她多留心这个世界都不忍心说,因为留心的时候会想起糟心的事。
她走了。
留着半大的女孩哭得几乎歇气。
她不在乎那些镇民一哄而来,日落一散。
直到一道温声的男音问她:“你不会说话吗?”
她愣了好一会儿,抬头看他。
她现在太渴望光了。
太渴望太渴望以至于她平常不敢接的搭讪,今天全都破碎。
她有些诺诺无力地“啊”了一声,沉默地看着他。
十八九岁的男孩义无反顾地带她回家,把她捧成掌心肉,疼得不行。
后来男孩有出息了,带她回原来遇到她的小镇帮她还愿。
她不知道,随着她父亲消失的,还有她的好友。
那位神灵曾经说,她还会守着她的。
可她毁约了——怎么不会毁约?她当时只剩下一点点存在,就是那团光。
但她不知道。
可是女孩变成姑娘,一直一直,从来没想过,她的朋友真的回不来了,不是因为太累了想休息一下的“暂时回不来”,是真的,“永远回不来”。
她的好友是神,神杀了你形成的诅咒让她死了孩子死了丈夫,最后变得不伦不类。
她的心灵渐渐扭曲。
她慢慢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慢慢变成了自己的朋友,穿上了行礼的和服,听到了她死前没有说出来的话……她都明白了。
也活成了两个,不算人。
所以她杀了很多人,换了很多脸变成过不同的很多人。
给别人戴上她的脸,那人就是新的她。
只有那种时候,换上面具的一瞬间,她可以感受到自己是个人,有恐惧、有悲伤——然后再次被这些伤痛腐蚀。
好歹……那些普通人可以帮她分担一点点。
所以她和吸毒一样上瘾、停不下来。
为了减少罪恶,她自以为是地把死去的人埋在房子下面,让他们为好友洗去罪恶,守护她不被惩罚。
她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神灵的复活术,一天一天地念,把那些银针一根一根地固定好,生怕扎错了一个点术法就没用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不知道自己早就死去,早就成魔,不知道那些江湖里那是骗人的术法。
她只是坚定不移地想着:她回来了,那就一切都回来了。
……
难怪那神明画像上“扎小人”的技术那么虚假游戏,难怪占了整个地下室的“杂物间”只放了那么点东西,难怪了。
白礼看了她的故事,沉默了很久,把面具还给她道了歉,然后问:“我怎么帮你朋友解脱。”
女人摇了摇头,用口型告诉他:没用的。
“那和我一起的两个人呢?”白礼问。
女人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
画里有一棵树。
“在这里面吗?”白礼又问。
女人点了点头。
“谢谢。”白礼说,“他们怎么出来?”
女人伸手在画上划了几笔。
看到莫临和孟湖,白礼松了口气。
女人朝他鞠了个躬,伸出了手。
白礼看到她手心化出一团光。
那是神祗最后的生命。
原来一直在女人身上,也难怪她坚定地相信她还能活、活成了那样。
女人看着光流着泪笑,抬手把光缓缓往自己额间送。
等她与光完全融合了,就变成了一团很亮很亮的光。
他们看见那女人变成了扑克上的模样,慢慢地,那天光就护着这个曾经无限美好的姑娘,在房间里完全消失。
白礼大概讲了一下经过,和他们一起挖开地窖。
地窖还在杂物间的下面。
地窖里是死去的镇民。
爱情与友情,这些不凡的光帮助他们过了这个场景。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那句话,女人大概还是麻木的,会偶尔穿自己神灵朋友的衣服,会把当年的不堪痛苦一遍一遍反复咀嚼……
如果不是这段友情,女人也醒不来。
“心”。
第一次星宿和故事莫名契合。
他们最后朝着那独占一整个地下室的神明画像鞠了一躬。
那一礼,不仅仅是还了姑娘给白礼鞠的那一礼。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八零小说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入口扑克更新,第 59 章 面具与生命免费阅读。https://www.ensotemple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