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颜如玉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回来之前我已经打听过了,这里的掌书构造简单,工作量大,因为年久失修而坏掉是常有的事情。咱们若能在不损坏外观的情况下让它停机,旁人自然会认为是老化造成的。”
他说的也有道理,骆文星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面前的掌书上,脑中浮现出刚刚看过的傀儡透视图。
正当他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颜如玉的声音适时从旁边响起:“就和之前改变物体形状的时候一样,集中精神,放空思想,让心中只剩下阻断核心通路这一个念头。”
骆文星深吸口气,按照他的方法进行尝试。可惜好几次都失败了,掌书还是会根据他们的命令做出相应的行动。
这样到第八次的时候,骆文星开始逐渐因为一直达不到想要的结果而烦躁起来。
断开,断开,给我断开!
他盯着不远处的掌书用力在心中默念,然后招了招手,可掌书那方正敦厚的身子还是很快朝着这边滑了过来。
看着那变得格外碍眼的柜体不断靠近,他感觉似乎有一股无名火顺着丹田缓缓烧了上来,令他头脑发热,忍不住发狠地想,既然不能断开,干脆毁灭吧,像使劲扯开的棉线,像野兽撕断的血管,让它们扭曲在一起,变得混乱,变得疯狂!
“咔”,根据命令向前移动的掌书忽地一震,突兀地停了下来。
骆文星回过神,心底一跳,忙再次冲着那掌书挥了挥手,但掌书仍一动不动。于是颜如玉也走上前来,对着那方方正正的柜体提出了几个简单的需求,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掌书如同失去了生命力的摆件,静静地立在原地。
“成功了?”骆文星看向颜如玉,小声问道。
“成功了!”颜如玉伸手用力搂了搂他的肩膀,低声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骆文星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道:“光是这个成功了也没什么用,我们还是不知道圣湖究竟在何方。”
“但至少又增加了几分可能。”颜如玉说着拉了他一把:“走吧,我们换个地方,以免叫人看到生疑。”
骆文星看了一眼呆立在旁边的掌书,点点头,二人一起离开了这个僻静的角落,朝着人流量较大的中庭而去。
经过了大半天的折腾,此时已近日暮。由于藏书堂在酉时末便会关闭,所以弟子们都三三两两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骆文星和颜如玉仍不死心,沿着书墙外围缓缓走动,希望能再找出些别的线索。
就在他们经过摆着一大排厚重天文书籍的书架时,隐约听到后面传来了人声。
“钱堂主,您昨日给我的星象术一书我已研读完毕,实在是受益良多,只是其中有一处星图我实在是看不大懂,能否请您为我解惑?”
堂主乃是听风阁二十四大执事之一,算是最高阶的弟子了,骆文星和颜如玉对视了一眼,各自找了个隐蔽的位置,顺着书本间的空隙朝对面看过去。
那说话的原是一位年轻的弟子,只见他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抱着本巨大的厚重书籍,急匆匆地追在一位瘦高男子的身后。
“你太急于求成了。”
瘦高男子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钱堂主,闻言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情绪高涨是件好事,它可以让你的灵力充沛。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任何事情,一旦过头都会变成一场灾难。”
那名弟子闻言若有所思,只是还未开悟,眼神中仍带着些许迷茫,看上去并不打算放弃追问。
钱堂主看出他的执着,无奈地颠了颠手中抱着的一小摞卷宗,道:“我现下要去机要室一趟,你不便跟来,不如今日先回去歇息,明日我在藏书堂等你。”
这几乎已经是明着的拒绝了,那弟子想了想,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
钱堂主后面又叮嘱了那弟子几句,但骆文星已经没在听了,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刚刚提到的机要室上,或许在那里能找到听风阁舆图也未可知。
颜如玉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在听到那三个字的同时就将手缩入袖中,不多时,一个通体漆黑的纸人从他袂下钻出,如同一片裁下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穿过书架的缝隙,在钱堂主临走前一刻到达了他的脚边,顺着衣摆钻了进去。
两人站在书架的阴影中,目送着钱堂主离去的背影,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悄悄跟了上去。
由于藏书堂内人渐稀少,他们怕被发现,不敢离得太近,好在有那纸人暗中引路,也不至于跟丢,就这样走走停停地上了四楼,在西拐八绕地经过了好几排书架后,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垂帘小门出现在了前方拐角处。
“神话传说区?”骆文星一眼看到旁边书架上挂着的牌子,禁不住停下了脚步:“我刚刚来过这儿,但并没有见到这扇门。”
颜如玉闻言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道:“这门上关联着阵法,只有通过特定的路径后才会出现。”
他一边说着回头望了眼错杂林立的书架,又道:“看来这些架子的排布大有讲究,怕是还暗藏着其他不少机关,还好我们没有选择自行摸索。接下来也要小心为妙。”
骆文星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隐身匿炁符贴在身上,随后便扯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没有窗户,每隔几米就在顶上挂着一个刻了奇怪符号的琉璃灯,明亮的光线把那符号放大数倍后投影在墙上,如同斑驳的花纹,华丽中又显示出庄严的味道,仿佛整条长廊都只是某个巨大阵法中的一小部分,令深入其中之人难免从心底生出一丝敬畏之情。
两人不敢大意,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沿着走廊边缘默默前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迎来了第一个岔路。
面对眼前的三条甬道,颜如玉没有在意,简单感受了一下纸人的位置就选定了方向,本以为能很快到达目的地,可走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骆文星看不见前面的人,撞到颜如玉背上才停下来,用气声小声问道。
“不对劲。”颜如玉转了个身,声音就响起在他耳边:“我们与纸人的距离刚刚还在拉近,现在却开始变远了。”
骆文星感到他说话带起的气流拂过脸颊,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道:“会不会是对方突然加速了?”
“不会。”颜如玉道:“我让纸人钻进了那摞卷宗,它的方位从我们进入垂帘小门起就没变过,应该是已经被放入了机要室。”
“那......”
骆文星想问该怎么办,颜如玉已经果断地开始带着他往回走了。
“既是歧途,继续往前可能会有危险,我们先回到上一个岔口,再用法术探探它具体经过的地方。”
骆文星没有异议,两人退回到之前的路口,也不知颜如玉做了什么,平地突然起了一股微风,绕着两人的脚边轻轻地打转。与此同时,从他们刚刚走出的那条岔道深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骆文星悄悄探头看去,但那原是条弧形甬道,从他的角度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快,令人头皮发麻。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他不敢出声,只能拽紧了颜如玉的衣角,想以此催促他快些离开,可对方并未动弹,似乎在聚精会神地探寻着什么。
与此同时,在那条甬道的拐角处,已经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墙上。
骆文星屏住呼吸,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而丹田之处却躁动不已,仿佛紧张的情绪即将化为实体从中涌出。
这时,一直盘旋在他们脚边的微风突然改了方向,朝着正前方那条通道吹拂而去,接着,始终站在原地的颜如玉也动了起来,一把拉住骆文星攥着自己衣角的手,跟着微风冲入了通道。
骆文星被他牵引着,极力迈开大步,其间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类人物体攥着一把锤子从斜刺里冲出,几乎与他们擦身而过。
之所以说类人物体,是因为它虽长着头脑四肢,但脑袋极小,四肢尤其是手臂极长,都快要拖到地上,看起来很是骇人。
只见它停在二人刚刚站立的位置,环视了一圈,迟疑片刻,最后拖着锤子缓缓走进了右边的通道。
骆文星直到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开口,小声问道:“那是什么?”
“大概是这迷宫中的守卫。”颜如玉伸过手来,给他换上了一张新的隐身匿炁符,接着带他继续向前走去。
骆文星愣了一下:“迷宫?”
“没错。”颜如玉道:“我刚刚用法术浅探了一下,发现这里的路线错综复杂,有不少死路和通向未知地点的甬道,所以光凭借纸人的位置来判断方向是行不通的。
幸好我之前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便在纸人身上多加了一重保险,让我可以知道它经过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步子。
骆文星再次撞到了颜如玉背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精准地捂住了嘴巴,随后,在一片寂静中,他听见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从通道深处传来,由远及近,像是是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他的情绪再次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仿佛潮水一点点漫过他的身体。好在那人似乎在前面的路口就拐了弯,于是脚步声又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两人等了一小会儿,确定前方无人后才再次迈开了步伐。
接下来的道路,他们谁也没再说话,静静地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前行。
这走廊果真如颜如玉所说那般纵横交错岔路繁多,如同行进在地下蚁穴之内。途中,他们又遇到了几次巨大的类人守卫,甚至与一位行色匆匆的高阶弟子在狭窄的甬道中擦肩而过,幸运的是都有惊无险,几乎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地到达了最后一个岔路口。
骆文星停下脚步,像之前一样等待颜如玉选定方向,颜如玉却回过头来,小声道:“机要室在右边,门口有两只驻守的类人傀儡。现在虽四下无人,造出些动静也无妨,但若我出手,一定会被那些高阶弟子算到,然后很快便会有人赶来。”
“那怎么......”
骆文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听风阁的人算不出与我有关的事情,所以若由我来出手,就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颜如玉轻嗯了一声。
骆文星回想之前看到的巨型傀儡,顿时感觉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绪又收缩着沸腾起来:“......可那么大的怪物,我真的能办到吗?”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放大版的掌书。”颜如玉轻声安抚道:“其实是大是小在你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世界所有之物都在你的一念之间,重要的是你自己坚信与否。”
他一边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趁骆文星仍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推入了右边的通道。
“相信你自己。”
这条通道比前面的走廊要明亮宽阔得多,可以容四五人并行,而且也算不上长,因为骆文星甫一进入,就能一眼看到尽头处的大门和守卫的两只傀儡。
只见它们手持巨斧,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前,几乎将门扇挡得严严实实,颇有副二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除非它们侧身让位,否则谁也别想进入。
大概是被骆文星踉跄进入的脚步声惊动,两张被画得凶神恶煞的脸咔地一声就抬了起来,直直地看向这边。
骆文星失了之前手中一直攥着的颜如玉的衣角,又被突然盯住,心下一慌,下意识地扭头去找人,却只看到一条空荡荡的走廊,才想起颜如玉贴着隐身匿炁符,如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原地。
四下一片寂静,整个空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不安如同蚁群从他体内涌出,噬咬着他的身心,令他后背发痒,禁不住萌生退意,可后退的时候却不小心绊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接着下一秒,门口那两尊造像般的傀儡便动了起来,握着斧头的手臂如同鞭子似的一下子伸得老长,风驰电掣地直挥向他的面门。
此时躲闪已经来不及了,骆文星唯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直面攻击,试图让对方停下来。
之前对掌书的时候是怎么做的来着?
断开?停下?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但随着那柄巨斧在他眼中不断放大,开始有一股奇妙的感觉自丹田处升腾而起,令他背上发热,精神也亢奋起来。
毁灭!
对,就是这个!
只要撕毁那些盘根错节的血管,不,不光血管,干脆全部......!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拉了他一把,打断了他的思绪。骆文星趔趄着后退两步,发现那伸长的手臂已经停了下来,斧头尖锐的锋刃距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不足一厘米!
他做到了!
可还不等他感受到成功的喜悦,那股拉着他的力量又将他朝旁边推开去,于是另一柄巨斧便堪堪擦着他的腰部划了过去。
是了,他只停住了一只傀儡!
他扭过头,就见颜如玉不知什么时候显出了身形,正与那另一只傀儡周旋。
不过此刻的骆文星已不比先前,如今他那股精神上的兴奋还未消退,感觉全身似乎都充满了力量。
去死吧。
他抬起手来,对着那庞然大物比划出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乓。”
随着他发出的一个简单音节,那巨大的傀儡霎时就如同被定身一般僵在了原地,身上更是出现了不少细小的裂纹。
“别把它拆碎了。”
得了空的颜如玉迅速走过来,按下了骆文星仍抬着的右手:“以免惹人生疑。”
骆文星一个激灵,仿佛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愣了一下,随后看向颜如玉问道:“你怎么把隐身符撕了?”
颜如玉笑了笑:“我怕万一你没有成功,就由我来把它们引走。”
骆文星本还为他刚刚突然推自己出去的事有些不悦,如今见他原来留了后手,那股闷气便消散了大半。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行动都算得上非常成功,虽看着惊险万分,但实际上并未发出多大声响,也没有引来任何巡逻的守卫,可以说是相当幸运。EnSotEmplE
他伸手抓了抓后背,望向面前已经没了阻碍的大门,小声道:“那我们进去?”
颜如玉点点头,重新贴上隐身符,缓缓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大概是临近日暮的缘故,机要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是个难得的机会。颜如玉先把骆文星让了进去,自己则将那两尊停止动作的傀儡重新搬回了门边,摆放整齐,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才跟入,随手带上了门。
这机要室分为上下两层,虽不如外面的藏书堂那般庞大,却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因为这里几乎从地面到天花板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资料和文件,虽摆放整齐,但仍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令人不自觉地就要放慢脚步。
望着眼前的一片书山书海,骆文星傻眼了。
颜如玉却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在他耳边道:“咱们分头找,你往右边,我往左边。”
“可是......”骆文星有些迟疑。
这里又没有掌书,该从何找起?
“放心吧。”颜如玉胸有成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快就能找到的。”
于是骆文星只能硬着头皮朝右边那小山高的文件堆走了过去。
好在这些文件虽然远观着可怕,但走近了细看便能很快找出规律来。比如他面前的一大摞,记录的就是历年重大星象变化。他拿起一本看了看,内容实在晦涩难懂,便又放了回去。
继续往前走,后面还有不少关于星象的预言、移动的趋势等资料,几乎堆满了整整三面墙,骆文星从旁边绕过去,发现后面摆放的是听风阁大小祭典祭礼相关的记录。
不过整理这一块资料的人显然更加细心,因为在每一类祭典的巨大资料山边都挂着一本砖头厚的册子,简要地记录了每一次祭典的时间和具体文献的位置,相当于是一册目录。
骆文星随手拉过一册翻开来看了看,眼前这一摞是有关祈天大典的记录,满篇黑色的索引中有两个条目被做上了朱红的记号,显得格外刺目。
他有些好奇,遂沉下心来仔细对比了前后篇目,发现标红的部分原是大典开始的时间,看上去比原定的吉时要晚了些许,似乎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推迟了。
再看那两次被推迟开始的大典举办的日期,一次是在魔君伏诛十余年后,还有一次则是最近,就在他进入这书中世界的前不久。
由于时间间隔较短,骆文星很快就在目录的指引下找到了最近一次祈天大典的相关记录,并在翻阅后有些无语地发现这一次大典推迟的原因竟是邝云“不小心”打乱了祭品,事后还被阁主施以闭门思过的处罚。
虽说文献记载得十分委婉,但骆文星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那家伙一定是嘴馋偷吃,延误了时机,又不服管教,所以被关禁闭后偷跑下山,才有了他们一开始在丹城的相遇。
这无厘头的理由在满篇严阵以待的记录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千算万算竟漏了这样一件小事,仿佛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令人在唏嘘之余不禁感到一丝荒诞。
这让骆文星忍不住想要知道前一次被推迟的大典是何缘由,毕竟祈天大典自魔君伏诛后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至今已有百余次记录,只有两次被推迟,而且那个时候邝云才刚入听风阁不久,其资历学识应该不足以参与这样重大的活动。
他顺着目录给出的位置一排排找过去,由于年代久远,这一次大典的资料恰好被压在了一大堆文献的下方,犹如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动弹不得,显然是许久未见过天日了。骆文星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当一回唐僧,把它揪出来一探究竟。
说干就干,他挽了挽袖子,上前一手怼住书墙,一手抓住卷轴缓缓向外抽取,奈何压在上面的东西过于沉重,抽了半天也没挪动分毫,只能改抽为拔,总算是有了些动静,却也收效甚微,犹如缓慢前进的下载进度条,令逐渐变得暴躁起来,索性用发痒的脊背抵住书墙,双手抓住书卷卯足了劲往外一拽。
这一拽他使了全力,甚至不止于此,隐约间似乎还掺杂了些其他的东西,令他一瞬间臂力大增,刷地就将那轴之前怎么都挪不动的书卷拽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顺利进展令骆文星大喜过望,也懒得深究,当下便展开来查看,但结果却有些不尽人意。
此次祈天大典被推迟并非因为什么不可避免的事件,仍是拜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赐。由于当日大风吹落山岩,碰巧砸到一个守卫傀儡,导致其在大典当天出现故障,所以延误了时机。
他失望地合上卷轴,感慨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精于算计的听风阁竟也会产生如此低级的失误。正喟叹间,机要室另一边传来了颜如玉压低的声音。
“文星,我找到地图了。”
“真的!”骆文星激动地立起身子想要过去,但他忘了自己背后还怼着一堵摇摇欲坠的书墙,这一松懈,那小山般的文献资料立马不祥地朝着这边倾了过来。
“糟...!”
他忙侧身抬手试图挽救,可已经迟了。
层层堆叠的书卷如同没砌牢的墙砖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眼看就要将骆文星压在下面。情急之下他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挡住头脸,紧闭双眼等待即将降临的灾难。
可那想象中的冲击却迟迟没有到来,他迟疑地睁开一只眼睛,旋即有些惊讶地后退了半步。
只见那一整面倾斜的书墙如同被外物托举着一般,停在了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几本已经落下的书卷甚至就这样悬浮在了半空,仿佛时间停止在了这一刻。
“这是......?”
颜如玉急匆匆从房间另一侧赶来,看到这一幕禁不住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阴翳,随后又显现出些许狂热的敬仰:“不愧是你。”
“什么意...!”
骆文星侧头发问,没想到刚一分散注意力,那堆暂停片刻的书卷便恢复了自由,再次稀里哗啦地砸了下来,好在已至近前的颜如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了开去,才避免了被掩埋的命运,不过还是造出了不小的动静。
二人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外面走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能先赶紧轻手轻脚地藏到了角落的书架后面,刚矮下身子收拢衣裾,机要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位高阶弟子满脸狐疑地走进来。
他一眼看到散落满地的书卷,神色顿时变得警惕,双手拢在胸前,步伐也变得怪异,一步一顿的,慢慢朝这边靠了过来。
骆文星见过邝云走类似的步子,知道这是要开阵了,不安地看了身边的颜如玉一眼,又扯了扯他的袖子,但对方不为所动,只能暗自着急,感觉刚凉下去的后背又发起热来,几欲出汗。
眼看那位弟子就要走到他们藏身的地方,骆文星捏紧了拳头,正思考着对付傀儡的方法能不能拿来对付活人,门口突然传来三声敲门声,打断了这一刻剑拔弩张的氛围。
“怎么回事?”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云蓝长老!”
那弟子闻声回过头去,脚步却是稳稳钉在原地没有丝毫动弹:“我刚刚听见机要室内有动静,过来发现门口的守卫人偶似乎出现了故障,室内的书卷也倒了下来......”
云蓝长老,这不是之前算到他们要来听风阁的那一位吗?
骆文星趁着那位弟子回头的当口,悄悄从藏身处探出头去,想要一睹这位人物的真容,可目之所及处却只有那高阶弟子一人站在不远处,再无其他人身影,正疑惑间,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像是在某堆半人多高的书卷后面。
“应该是到时候了。前几日我和中书君说过让他派人修理,大概被他忘了。”
骆文星好奇地又往前挪了挪,这才看见在高高低低的书堆中间还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小老太太,拄着一根比她人还高的祥云龙头拐杖,正狗搂着身子查看随着书墙一起翻倒下来的架子。
就在他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时,老太太忽地朝这边扭过头来,吓得他一个激灵往后一缩,不小心将旁边的一册书卷碰了下来。
骆文星伸手一捞没有捞到,心说要遭,已经做好被发现的准备,谁料老太太那边突然发出砰的一声,恰好掩盖了书卷落地的声音。
“这书架也好久没加固过了吧?我轻轻一碰便断了。”
“这...这个......”
那高阶弟子犹疑起来,吞吞吐吐道:“可是会不会...有可能...是有人闯进来弄坏的?”
“来,你过来看。”云蓝长老招呼了一声,见他还站在原地,索性用那龙头拐杖一钩,将人拉了过去,道:“你看这个......”
后面的话骆文星就没听到了,因为在那弟子被叫走的同一时间,旁边的颜如玉悄悄拉了他一把,两人趁着云蓝长老说话的当口,从机要室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暗道溜了出去。
这次他们行进得非常顺利,一路上没有碰倒任何阻碍,顺着一条和来时不同的道路很快便重新回到了流晖苑。
彼时晡间门口还留有一丝日光,庭中草木葱葱,四下一片安宁,骆文星长舒一口气,感慨自己几乎从未有过这么好的运气,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忙拉住颜如玉道:“听风阁现在只有我们四个外来者,他们要是发现丢了舆图,很快就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到时候再想要自由活动可就难了。”
“放心吧,舆图还好好待在机要室里。”颜如玉回头冲他狡黠一笑:“我把关键的部分都记下来了。”
骆文星点点头,刚要放下心来,对方却又压低声音给他来了个转折:“但想要去到圣湖,光知道方位还不够。”
颜如玉把他带到廊下隐蔽处,小声道:“通往圣湖的方向设置了阵法,只有持有特定的令牌才能找到正确的道路,可这令牌只有阁主、圣女和四大长老拥有,平日轻易不会外借。”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叠的符纸铺展开来:“这是我从机要室资料上印下来的令牌模样。”
骆文星凑上前去,见那巴掌大的黄纸上果真拓着一个复杂的圆形图案,如同罗盘般内外有着好几圈纹路,但处在正中心的赫然就是创世圣物的标记!
看样子他们的方向没错,这最后一件圣物果真就在圣湖,只是该如何拿到令牌又成为了新的问题。
“我之前在藏书堂时打听过了。”颜如玉继续道:“风阁主去了归云观,邝云开元节外出主持祭典未归,玄光、石友两位长老同她在一处。如今听风阁内只剩下云蓝和中书两位长老,想要拿到令牌,需得从他们身上入手才是。”
这两人骆文星今日都有幸见过,从表现来说,显然是看起来年长些的云蓝长老更好糊弄,只是他们虽名义上是她的客人,可来听风阁后与她并无什么明面上的交集,一下子很难找借口搭上话。
就在他思考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对面的旭间内突然传出一阵东西翻倒的声音和一声短促的尖叫,接着一道白光刷地撞开窗户冲出来,捣碎了一大片植物,随后又猛地拐弯朝上,在笼罩整个庭院的结界上留下一个窟窿后消失在天际。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骆文星被漏进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才回过神,发现身边的颜如玉已经朝着旭间奔了过去。
“怎么回事?”
白老头也循声从房中赶出,两人跟在颜如玉身后冲进去,就见屋内桌椅翻倒,另一侧的窗户大开,白姑娘贴墙站在角落,脸上仍罩着那张山猫面具,看不到表情,但从她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出的确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你没事吧?”颜如玉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存在的痕迹,便上前关上了窗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白姑娘平复了一下情绪,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刚才坐在这里恍惚间做了个噩梦,惊醒时那道白光就在眼前,我被吓了一跳失手打翻了桌子,那白光也顺势逃了出去......”
骆文星想起自己昨晚的经历,忙开口问道:“梦到什么了?”
白姑娘愣了一下,有些躲闪地移开了视线:“我...我记不清了。”
她显然是有所隐瞒,但梦境这种私人的东西,再追问下去多少有些失礼。骆文星只能作罢,和颜如玉再三确认她没事后便离开了,将安抚她的活计留给了白老头。
一离开房间,骆文星便拉着颜如玉小声问道:“那白光...你看清楚是什么了吗?”
颜如玉眉头紧锁,摇了摇脑袋没有答话。
骆文星又道:“我总觉得那东西有些眼熟,但又说不清是在哪见过......”
他思考片刻,放弃般叹了口气:“你说,这东西会不会和我昨晚的噩梦也有关?”
“说不好。”颜如玉看了他一眼:“但你和大将军睡在一起,若是有什么东西进了房间,它应该会有所察觉。”
“也是...哎呀!”骆文星一拍大腿:“我差点把它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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