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颜如玉跟在他后面道:“保险起见,早上出门时我给你的房间下了禁制,除了你我之外,任何东西都不能出入,它不会有事的。”
“不能出入?”骆文星一手推开房门,愣了一下:“那不就是把它关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影子就刷地从门缝窜了出来,吧唧一下糊在他的脸上。
“喵嗷!”
大将军踩在他的脑袋上,愤怒地叫了一声,随后又像是检查行踪的妻子般绕着他的脖颈仔仔细细地嗅闻起来,甚至将脑袋伸进了衣领,眼看就要顺着骆文星的后背钻进去,被颜如玉一把揪住后颈肉提了起来。
“还真是粘人。”
颜如玉调笑了一句,正要换个姿势将它抱住,不料大将军忽地暴起,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一扭身子给了他一爪子,在他手上留下三条长长的血痕。
“大将军!”骆文星忙俯身将窜到自己脚边的大将军捞起来,拍了它的爪子一把,夹着它的身子强行让它面对颜如玉的方向,加重语气道:“怎么抓人呢?快道歉!”
可惜大将军毫不悔改,甚至对着颜如玉发出了哈气的声音。骆文星皱起眉头,正要教训它一番,却被颜如玉拦了下来。
“罢了。”他像是个溺爱孩子的老父亲般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猫都记仇,是我把它关起来有错在先。”
骆文星看着他手背上缓缓渗出血来的红痕,很是过意不去,还是骂了大将军两句,正要找东西给颜如玉包扎时,从园子入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尖细声音。
“怎么回事?”
二人回过头,就见刚刚才见过的云蓝长老和那位高阶弟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流晖苑,正朝他们走来。
骆文星以为事情败露,心底咯噔一下,不知该如何应对,颜如玉已明知故问地开口道:“敢问二位是...?”
那位高阶弟子上前一步,介绍了他们的身份,又道:“刚刚长老察觉到这里的结界遭到破坏,所以让我同她一起来看看。”
原来是为这事。
骆文星稍稍舒了口气。
“原来这位便是云蓝长老,久闻大名,失礼了。”
颜如玉向他们行了一礼,指向白姑娘的房间道:“刚才的确有东西闯入,但是很快就离开了,所以没有看清,好在没有人受伤,我们正打算向听风阁禀报此事,以免是有不明人物入侵。”
这句话可以说是暗地里给私闯机要室的事增加了一位嫌疑人,即使他们真的有所察觉,也能暂时混淆视听。
骆文星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一抬头就见云蓝长老正略带探究地朝着自己望过来。
她有着一双罕见的浅色眸子,在盯着人的时候让人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令骆文星有些心虚,但还是做出一副后怕的样子点了点头,认同了颜如玉的话。
云蓝长老冲他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二位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让傀儡侍从直接给我传话。”
说完便带着那位高阶弟子走向了白姑娘的房间。
就在他们错身而过的那一刻,一片不起眼的黑色纸人从颜如玉的袖口中钻出来,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云蓝长老衣摆下的阴影中。
大将军注意到了这微小的动作,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作势想扑,被骆文星牢牢摁在了怀里。
颜如玉顿了顿,又跟上两步,担心地问道:“我们刚刚去看过了,那白姑娘好像被吓得不轻。她本就有些隐疾,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说着他们已经回到了白姑娘门口,骆文星正要敲门,被云蓝长老拦了下来。
“不必打扰了。”她缓缓眨了眨眼睛,仿佛已经穿透房门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她现在情绪不稳,不宜见生人,但没有大碍。”
“这是吉兆。”她转过头来,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身后的二人:“她的病或许不日就会好了。”
“她的病究竟......”骆文星还想追问,但云蓝长老已经迈步离开了。
跟在她身后的那位高阶弟子冲二人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二位歇息吧,结界的漏洞我们会在明日修复,今日就先告退了。”
经他这么一说,骆文星才注意到庭院中最后一丝日光也暗淡了下来。
天彻底黑了,房门前的符文灯悠悠亮起,使走廊边沿的影子围成了一个闭环,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法阵将他们圈在了其中。
二人目送云蓝长老和那位高阶弟子的身影消失在流晖苑入口的拐角,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打算。
这么晚了,云蓝长老应该不久就会回房休息,利用颜如玉安插在她身上的纸人,很快就能知道她房间的具体方位,或许去往圣湖的令牌就藏在那里。
“什么时候行动?”
骆文星活动了一下肩膀,悄声问道。
颜如玉双手捏了个诀,感受了一下纸人行进的方向,道:“先去睡吧,等她离开房间的时候我来叫你。”
骆文星回到房间,抱着大将军一屁股坐倒在床上,只感觉折腾了一天的身体疲惫不堪,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隐隐感到后背一阵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紧贴着睡在了他的身后。
“...大将军...让开...好热...”
他嘟囔了一句,摸索着背过手去想要将猫推开,触手之处却是温暖湿滑,像是陷入了一汪泥潭。
什么东西?
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扭过头去,就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只见床铺与墙壁夹角处的黑暗如同有生命一般蠕动着,逐渐扭曲变形,仿佛一个融化了一半的,面容模糊的黑色怪人,正伸出双手紧紧地扒在他的后背上,似乎想要将他撕开一条缝隙钻进他的身体。
骆文星吓坏了,想要翻身起床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的半个手掌缓缓没入他体内。
在他逐渐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右边的耳根突然毫无预兆地刺痛了一下,令他一个激灵,随后惊喜地发现自己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忙一个翻身就想从床上滚下去,却被猛地按住了肩膀。
“放开我!”
他一阵拳打脚踢,听见上方传来一声闷哼,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文星,文星!是我,醒醒。”
骆文星猛地睁开眼睛,就见颜如玉正站在床边,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按着他的肩膀防止他从床上滚下去,见他醒来才稍稍放松了钳制,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骆文星仍有些惊魂未定,一骨碌翻起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踉跄着逃离了床铺,还差点踩到蹲坐在床边的大将军,令它一下子窜上了桌台,打翻了放在上面的茶盏,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一阵响动倒是让他逐渐冷静了下来,舒出口气环视了一下四周。
此时天已微曦,微弱的天光透过半开的房门洒进来,驱散了浓郁的黑暗。
角落的床上空荡荡的。被子已经被他踢到了地上,只剩下两个枕头孤零零地挤在床脚,房间里并没有那可怕的影子。
是梦吗?
可那感觉实在真实得可怕。
骆文星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看向仍站在原地的颜如玉,微微哑着嗓子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云蓝长老离开了房间,大概是去早课了。”
颜如玉压低了声音:“我来叫你,但好像惊到了大将军,不小心抓破了你的耳垂。”
昨晚睡前的回忆逐渐回到脑海,骆文星抬手碰了碰仍在刺痛的耳根,感觉自己的心跳正缓缓恢复正常。
见他半晌没有反应,颜如玉上前一步,关切道:“做噩梦了吗?”
“没事。”骆文星摇摇头,想了想又转过身背对着颜如玉将衣服褪下一截,问道:“你看我背上有什么异常吗?”
颜如玉靠近了两步,大将军发出低沉的呼声。
骆文星怕它还记着昨天的仇,忙一把将它抱了起来,道:“怎么样?”
“没什么异常。”
颜如玉平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接着突然抬手覆上了他的后背。
紧贴着皮肤的手心微凉,令骆文星一个激灵,刚想回头,对方已先一步挪开了手掌,随后笑起来,道:“看你,一背的汗。我给你弄干了,快把衣服穿好吧,小心着凉。”
经这么一说,骆文星才发现之前身上那股黏腻的感觉果真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亢奋的情绪,使他迅速从梦境的深渊走了出来,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他道了声谢,迅速整理好行装,开口道:“你刚刚说云蓝长老离开了房间?”
颜如玉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
骆文星一手抱猫一手拽住颜如玉胳膊,风一样离开了房间。
二人还是和昨天一样,一人贴了张隐身符,在颜如玉的带领下穿进了听风阁错综复杂的廊道中。
为防止大将军乱跑,骆文星一直紧紧将它抱在怀中,好在昨天的好运气似乎延续到了今日,这一路上十分顺利,只遇到了几台巡逻傀儡,都被骆文星轻松限制了行动。
这对力量逐渐熟练的掌控让他有些轻飘飘的,仿佛终于在硕大的世界中找到一方立足之地,使得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了底气。
他们就这样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穿过一条长长的悬空长廊,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山崖。
“就在前面了。”颜如玉小声道。
骆文星嗯了一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越过一块巨大的山石探头向前看去,见前方果真有着一处别致的小院,只是在那小院的门口,正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人影。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人十分眼熟,竟是昨天与中书长老同来的木香。
原来是个人偶,这就好办了。
他熟练地抬起手来,大将军却趁着这个空隙一扭身子从他怀里钻了出去,好在颜如玉及时伸手揪住了它的后颈子才没有酿成大祸,可还是发出了一声不大的声响。
站在那里的木香似是有所察觉,动了动脑袋似要转过身来。
此时他们离今日的目标只差最后一步,骆文星也顾不得许多,催动念力就要发起攻击,可没想到与此同时,那个许久未出现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颜宇寻到空隙,避开守卫,离开了归云观。】
颜宇下山了?
骆文星一愣,原本集中的注意力被分散了片刻,使出的念力也就偏离了些许。
与此同时,半转过身子的木香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口道:“云蓝长老,您怎么......啊!!”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化作了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扭动着发出了痛苦的□□。
从被蹭起的袖口可以看到,她的双臂的确是木质机械机构,可在那之上连接的,却无可置疑是人类的血肉皮肤。此时,那白皙的皮肤下正肉眼可见地冒出大量淤青,甚至缓缓蔓延上了她的脖颈,仿佛她体内的血管正在大面积破裂。
这木香竟然并非人偶,而是一位活生生的,身体有部分缺陷的少女!
骆文星在听到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僵在了原地,待看到那蔓延开的大片淤青更是感觉脑袋轰地一声,全身血液都凉了下来,要不是颜如玉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几乎要木香一样瘫软在地。
“木香!”
云蓝长老尖细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接着下一个瞬间,那矮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木香身边,背对着这边俯下身去也不知做了什么,但木香痛苦的声音却是渐渐平息了下来。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骆文星的脑子一片混沌,如同提线木偶般被颜如玉拉着逃离了现场,直到坐倒在客房的桌边才回过神,用颤抖的声音道:“我杀人了?”
颜如玉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温声安慰道:“不过是故事中连名字都没提到过的人物,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可骆文星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坐在那里,嘴里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文星?骆文星!”
颜如玉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骆文星只是坐在那里,将脑袋垂进阴影中,小声念叨着不成型的句子,音调带着颤抖,像是在害怕,又诡异地像是在兴奋。
随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抽动,早上摔碎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茶盏碎片在地板上小幅度抖动起来,发出咔咔的不祥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腾空而起。原本呆在他膝盖上的大将军“喵”地一声跳到了床上,弓着身子夹起了尾巴。
颜如玉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见他仍无反应,啧了一声,突然反手刷地给了他一巴掌。
“啪!”
这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房中,像是打破了某种结界,令那嗡嗡的念叨声瞬间停了下来。骆文星抬起被扇向一边的脸,有些茫然地看向眼前的人。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颜如玉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你是创世神,是世界的至高神,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合该任由你掌控,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要就恣意创造,要就痛快毁灭,可你竟因为区区一粒微尘就动摇至此,你真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口气,缓声道:“罢了,你还未完全恢复,是我急躁了。如今情况紧急,后面的事情我会去处理,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在我回来之前最好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说完他又叮嘱了大将军两句,随扈便急匆匆地出门离开了。
骆文星看着他带上房门,垂下眼睑。
颜如玉的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骆文星已经从他的眼中读出了完整的内容。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他从小到大从各种地方听了无数遍,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熟悉得让人揪心。
骆文星瘪了瘪嘴,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小声道:“什么创世神,我也只是一个人啊......”
大将军从床上跳下来,试探性地看了看他的脸色,随后用力蹭过他的小腿,毛茸茸的尾巴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
骆文星俯身把它抱起来,将脸埋在它毛茸茸的肚子上,在感到情绪逐渐平复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后怕。
之前在他发现自己的攻击对象并非傀儡的时候,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流从下腹的丹田处迅速冲击了全身,令他为之战栗,却并不难受,甚至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快感,使他止不住地想要再破坏点什么来感受更多。好在尚存一息的理智及时站了出来,反复在他脑中强调靠谱法则,以制约他的行为,就这样直到颜如玉给了他一巴掌才彻底冷静下来。
若是他没抵住那快感的诱惑会变得怎样?
骆文星不敢去想,只是将脑袋更深的埋进了大将军柔软的皮毛中。
颜如玉有句话没说错,这是一个故事中的世界,这里的人都并非真实的人物,不过是纸片人罢了。
更何况这是他创造的故事,即使他为所欲为大开杀戒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就像是干掉游戏中的npc,或许不需要抱有过多的压力。
总之,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顺利找回力量回到现实世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没错,只要能回去就好了,只要能回到现实,这里发生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
他的心中充斥着这样的想法,似乎慢慢填补了那个不安的黑洞,直到一个不起眼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思想的角落冒了出来。
真是那样吗?
那颜宇呢?
之前经历的一切真的可以轻易就不作数吗?
这质疑的声音并不响亮,却难以忽视,几乎一下子就让刚才那些自我安慰的念头暗淡了下去,也让他想起了脑海中旁白的话语。
照那个声音所说,颜宇目前应该已经离开了归云观。
那他下一步会去哪里?还有机会和他碰面吗?
不对,笔记本中详细地记录着他的行踪,想要见面随时都可以找到机会,只是如今他还愿意看见自己吗?
他会认为是我忘恩负义地抛弃了他吗?会信了那套我就是魔君的言论吗?
或者更糟糕的,他会不会才是魔君?
骆文星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思绪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找不到出口,使他愈发烦闷,背上也逐渐燥热起来,就在他想伸手挠一挠的时候,外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至又嗖然停止。
大将军竖着耳朵立起了身子,骆文星也抬头看向外面。
“喵呜。”
大将军趁此机会从他的膝盖上跳了下去,溜到门边打了几个转,又回头看过来。
此时骆文星急需要一点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便放任了大将军的好奇,打开门跟着它来到了庭院中。
昨天傍晚被打破的结界还没有修好,院子里的温度下降了好些,凉飕飕的,以至于植物都有些打蔫。从中庭落下的日光还停留在旭间门口,可以清晰地看到房门并没有关严,而是开了一道几指宽的空隙。
“白姑娘?”
骆文星来到门口敲了敲,还没等到回应,大将军已经先一步从门缝钻了进去。
“诶,等......!”
他弯腰一捞,抓了个空,房门还被猫顶开了些许,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突然刷地从房内飞了过来,擦着他的后脑勺冲了出去。
骆文星倒吸一口凉气,迅速缩着脖子转过身,却只在眼角隐约瞥到束白光一闪而逝。
园中冷风萧瑟,唯有两片缓缓飘落的树叶证明刚刚的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是昨天傍晚的东西吗!?
他眯缝起眼睛,想要再仔细找找,就听房内又发出一声响动,随后白姑娘的声音传了出来。
“谁!谁在外面?”
“是我。”骆文星收回目光,对着屋内道:“我刚刚听到院子里有声响,出来见你房门虚掩,所以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嗯...唔...”
白姑娘的回答有些含糊。
于是骆文星又道:“我的猫溜到你房里了,我能进来找找吗?”
房内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请进吧。”白姑娘开口道。
骆文星推开门,见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坐在床边,瀑布般的黑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可那山猫面具却已罩在了脸上,仿佛生来就长在那里一样。
大将军蹲在她对面的桌子上,歪着脑袋盯着她的脸。
白姑娘有些不自在地将脑袋撇向一边,小声道:“你把它抱走吧,我怕伤着它。”
骆文星依言上前抱起了猫,转头笑道:“没事,它结实着呢。倒是你...”
他垂眸看向白姑娘不自觉握住的右手手腕,道:“你真的没事吗?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房内飞出去了。”
“我...”
白姑娘紧张起来,向四周看了看道:“我惊醒时就只看到你站在门口......”
骆文星挑了挑眉,道:“你又做噩梦了?”
白姑娘没有答话,但骆文星迅速从她的反应中得出了答案,想起自己昨晚的梦境,微微皱起了眉头:“看来那东西的嫌疑很大啊...”
“也不一定...”
白姑娘犹疑道:“虽然昨天受到了惊吓,但我并没有从它那里感受到恶意,甚至还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熟悉的感觉?
骆文星愣了一下。
白姑娘的说法很是奇怪,结合她之前的种种行为,简直就像是......
“对了骆公子,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
见他迟迟没有说话,白姑娘继续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骆文星一惊,心道她指的该不会是创世神庙地宫的时候吧,但转念又想,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探探她的真容,遂压下不安,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道:“许是见过,但光凭形态也不敢确定,不知姑娘可否摘下面具,若是故人,也好相认。”
“这...”
白姑娘有些迟疑。
骆文星掂了掂怀中不安分地扭着身子的大将军,正想再说点什么逼她一把,突然看见眼角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接着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抵在了房间的墙上。
“唔!”
他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被人掐住了咽喉。
大将军试图反抗,却被预判了动作,在体型膨胀之前就被来者用一个绣着阵法的袋子兜了进去,扔在墙角,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做什么!”
回过神来的白姑娘起身上前,想把来者拉开,可那人身法灵活,头也不回地往旁边一侧便躲过了她伸来的手,顺势还绊了她一脚,趁着她稳住身形的时候改掐为抓,一把揪住骆文星的衣襟,摆开阵势就要离开,不料白姑娘在向前栽倒的同时将抓在手中的东西朝这边扔了过来,击得那人一个趔趄,硬生生打断了开阵的步伐。
此时已经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那闯入者垂头瞥了一眼刚刚击中自己东西,在发现只是一个普通的枕头后啧了一声,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怎么还跑上这儿来了。”
“...咳...阿云...等一下...”
骆文星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反手抓住了突袭者的胳膊。
没错,来者正是邝云。
她穿着一袭纹饰繁复的天青色长裙,黑发半束,眉心点红,从发冠上垂下的白纱遮住了半张脸,影影绰绰的,使得那双上挑的狐狸眼倒显出几分神性来。
这与她之前的形象相差甚远,但骆文星还是凭借着被掐住脖子的角度和力道很快就认了出来。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打道回府,还恰巧是在颜如玉不在的时候,看来这两天的好运气算是见了底。
不管怎么说,他被当做魔君通缉的事情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看邝云刚刚急着要走的态度显然也不想将事情闹大。骆文星吞了口口水,迅速开口道:“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不要打扰白姑娘。”八零小说网
他顿了一下,为了显示诚意,又主动松开邝云的胳膊做出一幅束手就擒的样子,道:“我保证不跑。”
“喔?”邝云侧目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重新摆开架势的白姑娘,没接他的话,而是嗤声道:“她什么时候改姓白了?你们俩都遮着脸在这唱什么大戏呢?”
骆文星愣了一下,接着很快反应过来,几乎和白姑娘同时开口道:
“你认识她!?”
“你认识我!?”
邝云嘶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眉头一皱,忽地出手如电,啪地将什么东西贴在了二人脸上。
骆文星脸上一热,垂眸发现着起火来了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一张火符,赶紧手忙脚乱地扯下面罩扔在地上。另一边的白姑娘也没好到哪里去,面具遇火烧得更旺,虽说她及时撕下了符纸,可还是没能阻止火势蔓延,最后无奈之下也只能取下面具扔在了地上。
邝云笑道:“看,这样不是敞亮多......你的脸!?”
她的后半截话硬生生转了个弯,被她揪着衣领的骆文星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一张口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你......!”
在二人的惊呼声中,对面的人有些难堪地抬手遮住了自己的面孔,但骆文星已经看清了。
只见在她脸上有着无数粗细不一、红得发黑的痕迹,如同蓬勃生长的血珊瑚般顺着天灵盖蜿蜒而下,几乎爬满了半张脸,看上去十分骇人。不过最令他惊讶的还不是这脸上的可怕的纹路,而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云锦!!?”
白姑娘怎么会是她?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骆文星心底一动。
云锦是在追着疯魔的沈平离开后失踪的,若她能说出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或许自己就可以摆脱魔君的误会。
于是他顾不上还拦在面前的邝云,伸长脖子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天离开归云观后发生了什么?你爹和师弟们都在找你!”
“...云...锦?...归云观?”
云锦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的茫然很快被痛苦所替代:“...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抬手捂住了脑袋,像是被煮熟的虾一般佝偻了下去,额上的血珊瑚痕迹如同活物一般扭曲了一下,亮起了诡异的微光。
骆文星回想起之前在山中的情景,心道不好,自己刚刚情急之中又说出了归云观三个字,怕是让她那怪病复发了。
“怎么回事?”邝云揪紧了骆文星的领口:“你们在耍什么花样!?”
骆文星却像找到救星般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快!快算算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这究竟是什么怪病?”
“少指挥我。”
邝云一挥胳膊甩开了他的手:“那么多人整日地护着她,怎么变成这样的难道还要来问我?”
话是这么说,可她藏在袖中的手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自觉地掐算起来,只是算到一半她就皱紧了眉头,上前一步俯身勾起了云锦的下巴,似乎想要仔细看看她的脸,但发病中的云锦可没那么听话,几乎是在察觉到有人靠近的同时就挥手击了过来。
好在邝云也并非泛泛之辈,一侧身躲了开去,随后二人便一来一回地打了起来。
骆文星劝也不是拦也拦不住,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
这时,墙角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定睛一瞧,原来是刚刚邝云兜住大将军的乾坤袋,正在原地不断来回晃动。
“砰!”厚实的床板被云锦轻松劈成了两半,骆文星看了一眼打上头的两个女人,悄悄往墙角那边挪了一步。
就在他即将够到那左右摇晃的乾坤袋时,忽听啪地一声,一道白光突然冲破房门闯了进来。
这一次骆文星终于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了。
只见云锦的灵剑白虹在门口抖了抖剑身,然后笔直地朝着邝云冲了过去。
看来是他想岔了,那白光前两次的出现应该都是为了将云锦从噩梦中唤醒,并非梦境的罪魁祸首,而从云锦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灵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如今的情形也没时间让他思考太多。
由于云锦发狂的缘故,房间里的东西基本上都已被她拆得七零八落。邝云虽占了上风,但应对如此混乱的局面也有些吃力,似乎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逼近的白虹剑。
若是她受了伤,目前的情况就更说不清了。
骆文星啧了一声,抄起落到身边的椅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朝着那边扔了过去,那块雕刻精美的木板在半空旋转了两圈,如同被漂洗了一般褪去了原本的木色,眨眼间便泛起了金属的光泽。
“梆!”
最终变为一块金属盾牌的椅背狠狠撞击在白虹剑上,使它偏离了方向,哐地钉在了墙上。与此同时,邝云避开重重阻碍,一指点在云锦眉心,使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她这究竟是怎么回...!”
骆文星焦急地开口,可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小臂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接着,就在他受惊回头的当口,整个人都被从墙中伸出的透明绳索捆了个结实。
——是一个不知何时布下的法阵。
邝云阴沉着脸走过来,微微仰头看向他的眼睛:“你对她做了什么?”
“...谁?”
骆文星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指的云锦,有些无语道:“你觉得我有那能耐?”
“因为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邝云眯起了眼睛:“而能让我完全算不出端倪的,只有与你有关的事情。更何况......”
她说着弯腰捡起脚边的金属盾牌在手中掂了掂:“...我可说不准你的能耐。”
骆文星:......
看他一副拒不开口的模样,邝云稍一抬手,绞紧了缠在他身上的绳索,道:“看在你刚刚好歹是为我着想的份上,你最好在事态变得更严重之前实话告诉我。
你究竟是谁?”
骆文星:......
就在他开始思考若是现在坦白创世神的身份,对方能有几成相信的可能时,已经摇摇欲坠的房门再次被人推了开来。
“圣女!”
“圣女使不得啊!”
进来的是一位头发半白的长者和一名轻纱遮面的少女,后面还跟着神色慌张的白老头,显然是他在听到云锦和邝云打斗的动静后跑去叫了人。
“丫头!你没事吧丫头?”
白老头看到委顿在地的云锦,正要过来查看,却被身边的少女拦住了。
那长者和少女骆文星开元节时在创世神庙见过,结合颜如玉之前的说法,这两人应该就是跟随邝云出门的石友长老和玄光长老了。
“休要胡闹。”
年长些的石友长老上前一步,急的吹胡子瞪眼睛:“这可是阁主吩咐了要好生招待的客人,是吧云蓝君?”
听到这个名字,骆文星一个激灵,这才发现三人后面还缀着一个熟悉的矮小身影,于是今日凌晨发生的事情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脑海,令他几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云蓝长老迟疑了一下没有吱声,倒是邝云满不在乎地开口道:“那老...咳,风墨阳又不在,这里自然是由我说了算。”
当着这么多长老的面,她好歹是没好意思将自己私下里起的那些外号给叫出口,只是挥了挥手,面对站在门口默默注视着她的四人,有些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好啦,我有分寸,你们别在这儿盯着我。”
“这......”
三位长老互相看了看,都没有离开的意思,邝云啧了一声,悄悄摆开架势,正想要出其不意地物理送客,一阵清风忽地从门外吹了进来。
微风拂面,骆文星只感觉全身一轻,那原本束缚着他的绳索便悄无声息地松了开来,邝云展开了一半的“送客阵”也吹散了开去。
“阁主!”
那三位长老在风吹来的瞬间便拉着白老头垂下了脑袋,双手拢在胸前毕恭毕敬地退到两边让出道来。
接着,一位带着帷帽的青衣客像是突然出现在门边一般,缓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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