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五界震动。
飞升虽是大多数修士心中所求,以证自己所求的道足以突破界限障碍,可多少年来都没有出现过真正飞升的人,便是踏上修道路的修士都只能从史书记载中看到而无实感,大多数人都在修为的中低层不得寸进,时日长了,便止不住满心怀疑。
如今,当世有这样一人,真真切切得证大道,实现了原本遥远存在于史书中的飞升,多少修士重燃信念,甚至于尘世中人,也不禁对修道一事产生更大的向往与热情。
一时间,修真界新人涌入,百家齐放,愈发生机勃勃。
这其中又以几大传世百年的宗门最受推崇,星玄派列众宗门之首,每日山门口慕名前来求学问道的人多不胜数,将山门前的路几乎堵完了。星玄派内的弟子不乏出去做任务、采买等等事情,只好御剑从上空飞过。
这下可好,尘世中人见到他们御剑飞行,顿时大为激动,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也是马上就能学会了,更加不走。
出去做任务的那些弟子大多是经历了一些检验,能有一定的实力独当一面;而那些出去采买做杂活的,大多都是外门弟子,实力还不足够,资历又浅,便揽下了这等事。
他们可不是个个都能御剑飞行,有的还需要借助飞行符篆,听见山门口的人一口一个“神仙”“师兄”的叫着,全都羞愧得无地自容,连沾沾自喜的侥幸都生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怠惰得很,还远远不够努力,在不明所以的夸赞下阴差阳错地燃起了熊熊斗志,回去之后个顶个的用功刻苦。
星玄派上下陡然间刮起了一阵勤学向道的好风气。
恰逢招收弟子的时间临近,山下这群聚集的人过多,不好用太强硬的法子,便和其他宗门相同,开山门收弟子。
星玄派并非等闲之地,许多人在第一关的试炼就被拒之门外,越到后头留下的人越少,真正走到最后一关的,不过二十来人。
司阙真人道:“已然很好了。”
这二十来人还不算是最终定局,只能说是天资尚可,究竟如何还要到星玄派诸位长老真人面前才能见分晓。
队伍中一位衣着华贵、气质脱俗的公子展开了手中的纸质折扇,嘀咕道:“这星玄派上怎么这般热。”
身旁一位女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从这公子的服饰与气度就看出他不是寻常人户,知晓这估计是在家中金玉堆砌着养起来的,接口道:“时值盛夏,哪里都是要热一些的。”
这公子确实不是寻常人户,乃是大耀国如今的第六位皇子,慕容洵,是和慕容止隔着两辈分的亲戚,按道理还要称呼后者一声“皇叔祖”。
此次慕容洵跑到星玄派来凑热闹,实则大多是受了这位亲戚飞升的影响,少年意气涌上心头,非要来试一试这登仙路不可。
慕容洵脱口道:“听说这星玄派中的凌遥峰最是酷寒冰冷之地,竟也没能掩住这夏日的闷热,不知那陆折予是否真如传言般修为高深?”
带领他们这些试炼通过的人进派中的门内弟子听见了这句,不由得侧首看了慕容洵一眼,忍不住道:“此次弟子选拔,大师兄同样会来,届时你可自己看看,大师兄的修为究竟如何?”
慕容洵当即蹙眉。
他习惯了被捧着,被人堵回话头还是头一遭,便也不那么客气:“原来他闭关结束了,看来心魔竟已除尽了,真是可喜可贺。”
当初无生崖的事闹得太大,纵使想要遮掩,到不了天下众人皆知的地步,像慕容洵这样的皇室子弟,还是能够知道一二。hTtPs://M.ensotemple.com
门内弟子顿时大怒,还未发作,后方一道冷冷的喝止便将他的一腔愤懑全都遏制在了摇篮中。
“禹行。”
陆折予不知何时出现,亦或是从头至尾都在这里,他身穿一件玄色劲装,长发束起,长身玉立,面容俊美无俦,打扮上并不算多么精雅,然而一丝不苟,手中握着的霜凌剑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倒是与他冷白的肤色十分相衬。
墨玉似的凤眸朝着这边看来,眼中并无多少情绪,然而这一眼望着这门内弟子——也即是禹行而去。
禹行当即垂首抱拳,心中怒火消了个干净:“大师兄。”
“嗯。”
陆折予应了这一声,转身便走了。
他眼中的情绪过于死寂,平静得翻不起半点波澜,好似此处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停下仅仅只为了制止师弟。
最先说话的女子突然间来了兴致,她本是江湖上讨生活的人,没有多少忌讳,当即便拉着禹行问道:“方才那便是你们的大师兄,陆折予么?”
禹行虽然是外门弟子,但这种冲着大师兄去的事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颇为语重心长地摆手道:“姑娘听我一句劝,我们大师兄绝无纠缠情爱的心思,专心修炼比什么都好得多。”
这话说的,她还没表明意思就被浇了盆冷水,实在是过于斩钉截铁,以至于让人既觉得荒谬又莫名触碰到了那铜墙铁壁般不可逾越的事实。
慕容洵轻笑了声,带了点讽刺的意味。
女子禁不住又多瞧了他两眼,留了心思,等领路的禹行,才走到慕容洵身边去,低声问他:“这位公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慕容洵瞥她一眼:“什么?”
女子在江湖上见得人多了,心思活泛,三两句就将慕容洵这深宫长大的小皇子哄得开心了,纡尊降贵地同她讲起内情来,不过真要说起来倒也简洁:“陆折予曾将自己的心上人一剑捅死了。”
女子吓了一跳:“为、为什么呀?”
她自然看得出陆折予身上过重的冰寒气与杀伐之意,但他本身的气质又非常的内敛,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的所有都压在了一个界限之下,于旁人便是最安全的屏障,却也让人忍不住去窥探设想有朝一日他若是揭了那层表象,又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他发疯了。”
慕容洵到底是处在尘世的人,素日又尊贵,还不是用作继承人那么细心培养的,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也口无遮拦,“他的心上人在大婚之日逃婚,他被心魔反噬,在无生崖犯下大错,还杀了自己的心上人,之后受宗门极刑赎罪……如今么,大约是禁闭时间过了,心魔又除了便出来走动了。”
他话中轻蔑之意不掩,多少觉得为一女子发疯的人没什么大志气,任是多少人说这陆折予境界颇高,剑法大成,他都不以为意——飞升终究是灵山的明行佛子不是么?陆折予还在为了儿女情长而困顿自封,好没志向。
那女子听了这话,没有露出恐惧之色,反而恍然地喃喃道:“竟这样痴情……”
慕容洵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很快就失了兴趣。
弟子选拔还余最后一轮。
这二十多人要在掌门及诸位真人的面前试过天资,留下的才能算是真正入了星玄派。
轮到慕容洵被叫上来,他迫不及待地指着陆折予道:
“我想同陆公子比一场。”
陆折予正坐在上座的下首,他不是派内长老,实力却已经超过在座所有长辈,资历又足够,是以位列其中。
闻言,陆折予抬眸看来,面色仍然不变,眼神一如先前见到的,没有分毫变化,仿佛这个人不是个活人,而是个亘古不变的雕像。
“陆公子可是不敢应战?”
慕容洵见陆折予不说话,又加了一句来激他。
司阙真人想说话。
陆折予却以握着剑站起来,声音冷淡得像是结了冰,比之以往更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想比剑?”
慕容洵点头:“自然。”
陆折予便提剑下场。
两人站在了东侧的比武台上,身边围了一圈人,这可让慕容洵更加踌躇满志地想要耍出漂亮的一剑,然而一招下去,陆折予侧了侧身,连手都没抬,就避过了这一剑。
陆折予表情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这落在慕容洵眼中无异于羞辱。
慕容洵重整旗鼓,将自己学过最厉害的几个杀招都拿出来,陆折予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唯一的区别是这次还算给面子地抬了抬剑身,用剑鞘挡住了他的一个连招,但那回应的动作轻飘飘的,从头至尾都没有使出真正的实力。
“你为何不拔剑?”
皇子做久了,又有慕容止那等登上飞升之境的先辈,总觉得自己其实很厉害,便是对上陆折予这般修为至深的剑修也能一战。当下,慕容洵只觉得陆折予是故意不出手,态度轻蔑,便拿话去刺他,“是当初失手伤了人,所以再不敢拔剑了么?”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大多数人的脸色都变了。
慕容洵虽然没有明着说陆折予是伤了谁,但意思很明显,就是指当初陆折予一剑杀了林寒见的事。
“……”
陆折予的眼睛很短暂地眯了一下,那种条件反射般的面部动作即便转瞬即逝,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更别提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竟然能被打破,这可不让人稀奇么?
慕容洵还在不知死活地催促:“有本事,你拔出剑来。”
司阙真人本想出言去打圆场,他可谓是诸位真人中最圆滑周全之人了,但听了慕容洵这连番作死的挑衅,也歇了心思。
总归出不了什么事。
陆折予当有分寸。
陆折予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更没有仗着修为欺负人,他仅仅只是依言将霜凌剑拔了出来,台上即刻被霜雪覆盖,周遭寒意笼罩,慕容洵都没来得及出手,脚下便被厚厚的冰层冻住,而泛着摄人寒光的霜凌剑将将停在了他的脖颈前。
陆折予静静地看着慕容洵,从后者眼中看到了惊恐的情绪:
“我不拔剑,是因为你太弱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扶川真人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到底是被那句话触动了,否则不会将原本寻常的一句话说得如此锋芒毕露。
“铮——”地一声,霜凌剑归鞘。
陆折予却没立即走开,而是认真地望着慕容洵,以平铺直叙的口吻忠告道:“你天资尚可,但剑术不精,乃是早年有误,当及时改换所学。”
台下有弟子诧异地“嘶”了声:都多久没听过大师兄说这么长的一句话了。
且对面这人明显是挑衅,大师兄先头说的那句话其实也是实话,比之这人的挑衅实在算不得什么,大师兄这是……觉得那话说得重了,所以,以忠告补之?
扶川真人却知晓这其中关窍,还是和林寒见有关。
从前陆折予可不是如此,他是世家出身,又顺风顺水,称一声天之骄子绝不为过,即便礼数周到,可行事说话并不多么顾及旁人敏感的心思。但大约是当初在言辞上伤了林寒见,陆折予如今也会注意些转圜。
可慕容洵明显体会不到陆折予这是真心实意的忠告,他更觉得陆折予在嘲讽自己了。
不过慕容洵后续心思与否,并不在陆折予在意的范围内,他会说后面的那句话,确实是对前面戾气过重的弥补。严格算起来,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对着慕容洵愧疚,他只是——想起了林寒见。
外人根本影响不了他,他比以前更杀伐冷酷。
唯有林寒见,不过是残留的记忆,都仍然能改变他的行动。
……
弟子选拔有了个小风波,也没有影响太多。
陆折予虽然沉默寡言又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于剑道一途确实登峰造极,有时候扶川真人都会主动让他开口说几句,而每次必定一针见血。
这些还未入门的弟子皆心服口服,只是更加不敢造次,更不敢接近陆折予。
陆折予也不需要人接近他,太热闹他反而会烦躁。
正事结束,他便回了凌遥峰,行至中途看见林寒见曾住过的屋子,不免恍了神,回过神来,他侧首朝身后看去,眼神凌厉,手指轻抬一道劲风就打了出去:
“出来!”
躲藏的正是先前与慕容洵打听的那名女子。
她见陆折予走了,便混水摸鱼跟了上来,循着凌遥峰的方向追上来,恰逢陆折予失神,远远地缀着竟还跟了一段路。
“师兄莫怪。”
女子慌乱地举出手中的东西,没见到她说出称呼时陆折予眉心浮现的折痕,“我是见师兄掉了东西,赶来还给师兄的。”
她还真捡到了东西,不过是阴差阳错。
是陆折予的另一枚储物袋,里面只放了一样东西,好梦珠。
陆折予怔了一下,接过储物袋:“多谢。”
他微垂着眼的时候,鸦羽似的眼睫会将眼底衬得愈加深沉漆黑,有种深渊漩涡的危险,伸出来的那只手则骨节分明,透出一股过度的冷意,反而在极度的不可能中生出了反差的吸引力。
那女子还想说些什么,陆折予已转身走了。
竟这样不好接近。
她本想继续跟上去,前路却冰霜蔓延,眨眼就要到她脚下,她忙不迭地跑走了。
她不是没听过派中弟子的忠告,说这位大师兄多么冷淡、不喜被近身,只是不亲眼见到总是不相信。
往后几日,听说陆折予又开始闭关。
她找准了机会,去到凌遥峰下,却根本没机会走近,整个凌遥峰被坚实的结界笼罩,毫无突破的可能。
令她惊愕的不止于此,而是眼前的景象——
凌遥峰内,漫天大雪飘落不止。
其间肃杀酷寒,令人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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