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你怎么还没睡啊。”他却惊讶地发现堂厅里的灯火还烧着,并未熄灭。
穗穗看见秦斐回来,赶紧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哥哥,你忙完了呀。”
“嗯。”秦斐的眼下有些发红,因为陈永生的事情,他已经连轴转好多天了。“你在干什么呢?”
他随意往穗穗抄写的纸上瞧了一眼,却发现穗穗正在用草书写着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类的。
这绝不是他原先给穗穗选过的书籍里有的。
他将穗穗抄写的书给拿了起来,翻看了几眼,得,上面全是类似的话。
再看看封面,更绝,论语是吧。
谁家论语是这么个样子?
这事儿穗穗肯定做不出来,秦斐心里门清,能做出来这事情的只有李兆了。
他都不怕教坏穗穗吗?秦斐有点生气。
秦斐将书直接收了,掠过穗穗欲言又止的眼睛。
“日后早些睡吧,不必等我。”
穗穗只能乖巧应下,“嗯。哥哥你屋里桌子上有热粥,记得少用一点,晚上不用膳对肠胃不好。”
秦斐笑着点头。
他喝碗粥之后并未直接入睡,而是翻起了李兆给穗穗定制的论语。
第一页就是孟子的人之初,性本恶。
秦斐继续往下翻起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防人之心不可无。”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
这都什么和什么,秦斐气笑,直接把书合上,不难猜透李兆的心思,李兆希望穗穗学会提防别人。
气笑又渐渐变成苦笑。
秦斐知道,这是李兆保护穗穗的方式。
他想起穗穗眼巴巴地表情,无奈的笑了笑,吹熄了灯。m.ensotemple.com
第二日清晨,秦斐早已经走了,然而穗穗却在哥哥的吩咐下又重新拿到了那本论语,书里夹着张纸条,“虽如此,不可偏颇。”
穗穗悄悄弯了唇。
*
在大牢里,对陈永生的审问一刻也从未停止过。
但是陈永生却只嘴硬说自己不知道,而且滴水不漏的挡回了审问,还聪明的拿自己的身份说事情。
秦斐发现这是个极其难缠的家伙,根本不是一般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倒更像是哪个世家贵族给弄出来的,常年浸染其中,才如此狡猾。
他让人去查了陈永生的族谱,却发现陈永生的先祖几乎都是小贩,根本不可能乍一弄出来个这么有野心的人物。
秦斐将一个又一个可能性排除掉,最后只剩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选项。
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所谓的陈永生!
他看向陈永生案卷里他的发迹史,将那中间堪称转折的一年画上。
“陈永生,说说你明德十二年都干了点什么吧,或者,我又该称呼你,谁呢?”
只要有一个缺口,整个案件便以势不可挡之势推进。
太多的漏洞了,这个说自己是陈永生的人再也圆不上去。
一个经年的布局渐渐浮露出水面,牵扯在中间兜兜转转的是整整两代人。
海上有仙山,其名蓬莱。
陈永生自称自己是蓬莱遗民。
“海上有仙山,哼,我是不知道剩下两座仙山到底是有没有的了,但起码蓬莱,是没有的。”
“那长生药?”
陈永生不无恶意道,“我们弄出来的骗局,谁想你们真的会有人信呢?”
在秦斐的逼供下,陈永生招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当鞑子逼进不成,相国围城失败,又看见穷追不舍的秦斐,他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蓬莱贡献的长生药,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骗局。
长生药确确实实如同段大学士所说,只是效果稍好的补药。
“蓬莱覆灭的时候,我顺着海水逃了出来一直到了这里,这才想到了当初那三颗长生药,谁想到他们的作用还没发挥出来,我才又罔等了这许多年。”
“第一颗长生药没激起多大水花,但是这没什么关系,长生药,不就是只剩一颗才愈发珍贵的吗?我从扬州到了京城,做了几年的生意,渐渐有了钱。当时因为前几年泡了海水,我身体不佳,想到了第二颗长生药,设计拿到后,我便迅速服用离了京城,相国那个蠢货也就是那个时候才认识的。”
“他一心想比过当时的太子,他嫉妒,但是他从不说,这就是人性啊。”
“而后我便在淮南做生意,静观其变。”
“第三颗长生药终于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才是我想要的,而相国那个蠢货居然开始联系我了,他以当初的那颗长生药为要挟,要我为他谋得第三颗。”
“我这才知道,秦国公府的事情是他做下的,这蠢货,真是对极了我的胃口。”
陈永生有些低矮精悍,他的面容低沉,眼眸闪烁着狡诈愉悦的光芒,显然提到这些,让他觉得很是兴奋自傲,这些惨案仿佛都是他的荣誉一样。
“我骗他长生药就能治好腿疾,又刻意告诉他我这些年无病无灾,他忍不住的。长生药在他最恨的人手里。他是为了得到长生药才和我联手的,至于我嘛,就是想看看,到底人性有没有底线。”
“叛国,杀人,说起来好像没有啊。”他貌似很是感慨。
但是可惜,他遇见的是秦斐。
秦斐不听虚言,他深深知道面前这个人底细不知,假如真的是蓬莱遗民,也极可能是王室一员,野心非凡,他没放过任何一丁点嫌疑。
怎么会有人声势浩大弄出鞑子入侵只是想看人性呢?
陈永生是很明显的与相国无二的性格,绝对不会为了这样的借口去联系鞑子。
那他到底为了什么?
秦斐陡然想起来夜里看见李兆做的那一本可笑论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短短八个字的提示下,终于得到了解释。
一个流落的王室贵胄是什么给了他底气搬弄皇权,他的动力是什么?又是哪些人才会相信他这么愚蠢又天真的想法,信奉他支持他呢?
秦斐让人开始逐一排查富商的交往,最后得到了他预期的结果。
自称蓬莱遗民的,根本不只是富商,被海水冲到这里来的也不只是富商,富商这些年把人逐渐笼络到自己麾下,又试图杀了李兆,养兵淮南,其心之恶,可见一斑。
只可惜,他养的兵并没能攻破京城,他苦心筹划都成了泡影,负隅顽抗也被秦斐打破,而最后痛快招供和隐瞒都是为了给其他蓬莱遗民一条活路。
但没有用,秦斐还是找着了。
秦斐看着名册上长长的红名,思量了许久,用毛笔直接勾掉了去。
*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段大学士苦笑,他听了陈永生的后续,像是感慨像是叹息,“帝王不易。”
秦斐没有说话,他没有后悔,但是有点不真切感。
段大学士摸着胡子叹了口气,“上位者的任何决断都事关人命,我当初教了陛下那么多的仁义,却独独教不了他如何做帝王抉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细思恐极。”
秦斐也在想,李兆杀了数不清的人,做了数不清的决断,那换成他秦斐呢?
他自问自己能否在杀戮中保持清醒,能否忍受那么多指摘,能否承担所有一切。
……
某种意义上,如果不是李兆当政,陈永生的计划或许早已经成功。
他逼疯了两任帝王,一任被帝后斩杀,一任则死在战场上,死在自己亲手挥起的刀里。
太子李喻韫是个谪仙一样的仁慈人物,还曾经是佛家子弟,不杀生,不妄动,却上了战场,刀刀人命。
最后成了暴君。
*
穗穗取了玉件,把门重新锁上。
宫女已经把马牵了过来,是踢雪乌骓,小黑白。
穗穗摸了摸它厚实油亮的鬃毛,熟稔地和它打了个招呼。
小黑白当初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浑身伤痕,一匹马瘦的厉害,乌亮的长毛因为血污打了结纠在一起,看不出一点神骏的风采。
穗穗踏上马镫翻身上马,拉起马缰,“驾。”
踢雪乌骓跑得飞快。
*
一向清淡雅正的秦国公府头次换了门面,大红绸子挂在长廊,明亮的红灯笼和窗花贴在四处,宾客踏破了门槛,一副热闹的景象。
“娘子回来了。”刚到秦国公府门口,门房就瞧到了穗穗,高声喊道。
有婢女出来忙扶着穗穗下了马,穗穗抿出一个轻轻的笑,“谢谢莞儿姐姐。”
扶她的婢女是这几年一直照顾她的菀儿,穗穗出了宫,她便也跟着出了宫,菀儿见到穗穗也很欢喜,秦国公府近来热热闹闹的气象感染了每一个人,多发的分例,提高了的伙食,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菀儿也不例外。
“小姐可算回来了,明日国公爷就要去娶亲呢。”
穗穗眨眨眼,她和菀儿一边说这些娶亲中的热闹事情一边进了门。
秦斐今日又最后一次试了遍喜服,看看有没有一些要修改的小地方,红色衬得沉稳的秦斐也有点意气风发的感觉,穗穗正巧撞见了穿着喜服的秦斐。
“哥哥这一身很好看。”她夸赞道。
秦斐笑了笑,依旧是往常那副不急不躁不温不火的笑,“回来啦。”
穗穗鼻子有点酸。
“回来了,哥哥要娶亲了,穗穗肯定要回来呀。”
及笄后,她这几年一直住在千金楼,哥哥不放心她便时常去看她,中午的时候还会跟她一起用个膳。
绣娘又给秦斐调了调衣袖口,秦斐这才算忙完了。
“这几日事情繁琐,没来得及去看你,还想着一会儿去接你,你倒是先回来了。”
绣娘此时已经退下,屋子里只剩秦斐和穗穗,穗穗便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盒,“不知道送哥哥嫂嫂什么好了。祝哥哥嫂嫂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是穗穗的一片心意,秦斐倒没拒绝,他打开瞧了一眼,是两根几乎一样的镶了琥珀的白玉簪,样式算不上华贵,但是雅致,区别在于,一根上面是竹纹,一根上面是云纹,线条流畅,是出自于同一位大家之手。
秦斐和沈秋都是要上朝的,两人都偏爱清淡雅正,这两枚发簪倒是正和两人心意。
秦斐微微一笑,“那我便替你嫂嫂收下了。”
穗穗笑着点点头。
第二日的娶亲她是和秦斐一起去的,秦斐提前也给她置办了一身胭脂色的新衣裙,是京城流行的样式。
“秦国公府的这位娘子还没嫁出去?长这么漂亮,不应该啊。”
“没呢,说是秦国公的义妹,可是这么久了,也没见人嫁出去,指不定有什么肮脏事呢?”
“想多了,这位原先可是宫里出来的,而且及笄后就一直住在千金楼,你们呐,可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穗穗听到了那些纷纷议论,但是她似乎从李兆那里学会了漠然,她面色不改地骑着踢雪乌骓往前去。
沈秋也是新郎服的样式,谭四娘倒是穿了一身藕荷色衣裳在一边做娘家人。
谭四娘眼尖,瞧到沈秋束冠用的琥珀玉簪不是凡品,还有点莫名的眼熟,可她记得之前沈秋从来没带过,便问道,“这簪子你哪儿来的?”
“昨日秦斐派人送过来的。”
啧,谭四娘猝不及防被噎到了,她嘀咕道,“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在看到秦斐头上的同款玉簪时,她终于想起来那可不就是某一年外朝进贡的贡品吗?她不用怎么想就想到了穗穗,结果便瞧到穗穗骑着踢雪乌骓,一身胭脂色石榴裙,明艳灼灼,有种逼人的美感,可穗穗眉眼又是温雅干净的,带着那么一点软,更好看了。
她牵着马到穗穗身边,忍不住吹了个口哨,打趣道,“这个美人儿从哪儿来啊?”
穗穗被她打趣得脸上一片绯红,只得轻声讷讷道,“娘娘别闹。”
她是真的羞了,不然也不会又用起了先前的称呼。
谭四便不闹她了,只冲着她眨眨眼,和穗穗不同,她的眨眼,俏皮的很。
秦国公府的这次大婚可谓是近几年来京城最为风光的一桩了,而且结亲的两位人物又都是京城这两年的传奇。
沈秋是女公子上朝堂,能力非凡,秦斐则是智谋过人,这两年打理朝中事务,莫不井井有条。
这大婚也稀奇,新郎新娘都骑着马,娘家人和婆家人都是女子,却也都骑着马。
但是无人指摘。
一日大婚的流程流水般下来,穗穗三更起,一直到了人定过了一半才有机会倒在了床上。
沈秋姐姐今日很好看,穿的好看,笑得更好看。
穗穗脸颊上是淡淡的酒红,她还是稍稍喝了点酒,酒量不好,现如今她头有些晕乎乎的。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坐到了小榻上,她也喜欢上了做到小榻上。今日秦斐大婚,屋里也应景的供上了点酒,穗穗从小几上拿起酒杯,往杯子里倒,一杯一杯的饮。
淡淡的酒香噙于唇齿,热乎乎的酒意慢慢上头。
穗穗一杯接着一杯。
灯下,穗穗的脸颊越发的红,那双圆润的眼睛水亮剔透。
微红的唇被酒水浸润。
穗穗渐渐饮得慢了。
胭脂色的石榴裙被酒水染的颜色更为深重,淡淡的果酒香萦绕在穗穗鼻尖儿。
恍惚中,她仿佛瞧到一袭纯黑的大袖衫,那人依旧是冷白却昳丽的眉眼,浓淡得宜,他曲着一条腿,一只手抵着额头,微阖着眼,懒洋洋又不耐烦的喊她,“秦穗穗。”
“郎君。”
穗穗失神刹那,她手里的酒盏掉了下去,咣当一声,紧接着幻影好像也随着碎掉了,她又什么都瞧不到了,头有点疼,穗穗伏在小几上,有些难受的哭出了声。
呜咽声很低。
听见了酒盏落地声音想要进屋的菀儿顿住,她收回手。
两年了,如今快三年了。
小姐的箱笼里从来没有大袖衫,也从来没有纯黑色。
接到陛下失踪消息的时候,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小姐,小姐也没有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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