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遮住了付昀的半张脸,狭长的睫毛在眼睑处留下浅浅的阴翳,乔晚已经看到他好长时间没有眨眼了。
他的模样如往常般淡然,读不出任何情绪,像在进行任何一场在他看来万无一失的手术。
她给他擦了擦额前细密的汗。
上一次擦汗,还是五分钟前。
她知道,他很紧张,只是不想让身边的助理医生有半分察觉。
在给予人信念方面,他似乎从来就很擅长。M.ENSOteMPLe.cOm
终于,手术结束了。
看见付昀放下手术刀的那一刻,她松了口大气。
此时,一直绵延起伏的心电图骤然中断,发出响亮而刺耳的报警声音。
刚刚放松下来的助理们瞬间慌了,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付医生会有手术失败的时刻。有几个助理是实习生,因为受到惊吓,接连碰掉了好几个刚刚进行过手术的用具,病房里乱成了一团。
“都给我出去。”付昀冷冷地说。
在场的人都愣住。
“没听到么,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付昀看了眼乔晚,语气稍缓,“你留下。”
不一会儿,病房内的医护人员,只剩下了付昀和乔晚两人。
躺在床上的病人,是乔晚的爷爷。
他神色依然平静,将刚刚在病人身上缝合的线拆开,过了会儿,他问乔晚:“能信得过我么?”
她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微微战栗。
他害怕了。
乔晚替他轻轻过额上的汗,帮他把需要用到的手术工具推上前,做好助理的准备工作,莞尔:“你能信得过我么?”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一起进行手术。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
终于,显示器上的心律恢复正常。
相比前一次的激动,乔晚此刻却平静不少。
成功了。
像意料之外,又似乎是冥冥之中。
付昀摘下口罩时,整张脸已经苍白,那双澄澈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
她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
看着她端在自己面前的这杯水,付昀轻轻一笑,伸出手指摸了摸她干枯的嘴唇:“比心疼自己还要心疼男朋友么,你快喝吧,都要脱水了。”
他此刻的心情似乎很放松,微微俯身,轻捏了下她的嘴唇,忍不住多调侃了句:“自己喝好了,用这个喂我也行。”
“……”乔晚一整杯水直接咽了下去,呛得打嗝不断。
付昀看乔晚打嗝打得那么辛苦,笑道:“今天辛苦了这么久,我们等会儿去对面酒店开个房,好好放松下怎么样?”
!
乔晚受到了万吨惊吓,瞬间停止了打嗝。
看见付昀笑得一脸悠然自在,乔晚似乎明白了什么,松下一口气:“原来你是在故意吓唬我,给我治打嗝啊。”
付昀刚刚确实是故意在吓唬她。
手指放在桌面上,轻敲了会儿节奏,他觉得人的想法是可以随时改变的,拿出手机,眉目舒展:“我们现在选家主题酒店吧。”
“……”
付昀的手机已经调到了酒店页面,递给乔晚:“这次你来选主题,我先出去一下。”
出去之前,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停留在乔晚身上,暧昧地说:“其实每次睡觉前,看到你脱下护士服,我都觉得挺可惜的。”
“……”
哦,懂你的意思了。
乔晚很自然地,点选了一个护士制服套餐的主题酒店。
等付昀出去后,乔晚才意识到,这不还是间接性地他选的主题吗!何必多此一举地表现出好像他挺大方的样子让她来选!
不过,刚刚他的那句话,还是挺令她回味的。
每次睡觉前,看到你脱下护士服,我都觉得挺可惜的……
其实每次睡觉前,她看到他脱下白大褂,她也觉得挺可惜的。
想到这里,乔晚灵机一动,男医生制服的主题也跟着安排上?
乔晚愉快地做下决定。
地面上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有什么小东西滚落在地。
乔晚往病床下方看去,是一颗糖。
这颗糖是手术前,她放在爷爷枕边的。
她希望爷爷能在这场手术后醒过来,像小时候一样,她对着爷爷笑一笑,爷爷就能把这颗糖递给她。
捡起这颗糖,思绪蹁跹至了从前。
离上次她和付昀一起看望爷爷,已经过去四年了。
四年时间,白驹过隙,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印记。
她还记得,物理第一次考满分时的喜悦,王燕再也找不出她的任何麻烦;记得她的成绩进入全校前十时,她抱着付昀又哭又笑,鼻涕眼泪把他雪白的衬衫弄得一团糟;记得填报志愿时,她可以信心满满地和付昀填报一所大学,全家人激动得好几天没睡;记得大学四年,她和付昀每天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四点一线,分不清学习和恋爱,最后作为全年级唯二的两名学生被现在这所医院录用。
她现在还只是位实习的护理人员,仅仅处在和付昀在一起后的一个新起点。
未来的路,像走过的路一样,道阻且长。但我永远知道,你是我身边最明丽的风景,亦是我愿踏足涉险的远方。
乔晚摩挲着手中的糖果,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她将糖果放进了爷爷手中,收拾好手术的用具,离开病房。
好久好久以后,那颗糖,又被慢慢地握紧。
*
办公室的窗外,是玫瑰色的夕阳。
付昀把手中的病例资料整理好后,放进书柜,刚从椅子上站起,就见到乔晚走进来。
“肚子饿了吗?”付昀问。
尽管今天工作了很长时间,但可能是过于紧张,心思和精力都集中在爷爷身上,到现在竟然没什么饿意:“还好,没感觉饿。”
“我也不饿,那我们现在就去酒店□□吧。”
“……”
还,还可以更理直气壮一点吗?
此时,一位男助理正好匆忙地跑进办公室,听到付昀刚刚的话后,脸瞬间就红了,但手头上的急事要紧,通知道:“付医生,今晚可能还需要你做一场爱!”
“……”
乔晚不可思议地看向付昀,虽然没说话,但手势和眼神已经很明显:付昀,你既然背着我玩男人!
付昀面无表情:“你觉得我跟你睡了,还有精力去睡别人?”
乔晚:……
虽然我知道你没玩男人了,但这个解释怎么听着就哪那不对呢。
“不是不是……”助理又慌张又害羞,立刻改口:“不是做场爱……只做场手术,现在有一场十分紧急的手术安排。”
“不能排班给其他医生么?”
“医院能做这场手术的几位老前辈现在都不在,目前只有付医生可以做了。”助理急得满头是汗,“现在这位病人的情况十分危险,如果不及时动手术,可能活不过今天。”
付昀看到他颤抖的手上都是血。
乔晚已经重新准备好他的白大褂,来到他面前,小声地问:“走吗?”
付昀接过白大褂,穿衣的过程中,顺便在她耳边耐人寻味地说:“今晚精力可能会不太够,轻点折腾我。”
“……”
到底是谁轻点折腾谁啊……
跟着付昀走出办公室,乔晚远远地就看到走廊上被多位护士推着的的病人,身上都是血。
病房内的手术工具已经准备齐全,乔晚为付昀穿戴好防护衣帽。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乔晚忽然听到一道十分响亮的声音。
付昀手中的手术刀落地了。
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付昀做任何事向来万无一失,甚至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场做失败的手术,现在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低级失误。
只见他脱下衣帽,离开病房:“我不做这场手术。”
乔晚愣了。
其他医护人员也愣了,有几人上前拦住付昀:“付医生,如果您不做这场手术,这位病人会马上失去生命的!”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付昀冷冷地说。
“付医生真的打算见死不救吗?”
付昀甩开扯住他胳膊的人:“滚。”
乔晚不知道为什么付昀的反应会那么大,直到看见那张脸后,彻底怔住。
是付昀的父亲。
模样距离五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时,已经苍老很多。
*
付昀的双手紧握,指甲陷阱肉里,掐出血印。
耳边清晰地浮现出五年前,这个男人将他往死里打时,说出的一句句话。
“别再想着你那什么当医生的破事,我叫你干什么你就给我干什么!”
“要不是你身上有我的基因,我会有那个闲心思去培养你?”
“你是我的儿子,延续的是我的血脉,生你是来完成我的任务的!”
“活着不能让我满意,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活着不能让我满意,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付昀在心里把这句话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
我还活着,而且现在活得好好的。
你不如死了的好。
心里突然多出一股痛快,前所未有的痛快。
那一句句在梦里把他搅得难以成眠的话,终于可以在这一刻化成灰烬。
走廊的窗外,夕阳像火焰一样翻滚,暮色已经从四周渐渐逼近,像一张吞噬的巨口。
他向来算不上一个有情趣的人,对观赏风景没什么心思,现在,他却极有耐性地看着日落被慢慢掩埋在黑夜中。
夕阳被一道道霓虹光景取代,黑色的玻璃窗前,映出他自己的模样。
手表上的分针已经转过了整整一轮。
那个男人已经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机。
他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眼睛微微弯起,却见不到笑意。
手指不知不觉再次握紧,他的呼吸加深。
那个男人消失了。
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受。
在没有了妈妈后,现在也彻底没有爸爸了。
此时的他,还在抱有某种渴望。
他瞧不起自己。
玻璃窗中,多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小昀。”
听到姚婕的声音,付昀的眼睫微颤。
“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姚婕微笑着对他说。
与五年前相比,女人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依然年轻,只是脸上多了些憔悴和泪痕。
“你现在真的成为了一名医生。”姚婕仰视着他,欣慰道,“真好。”
她身上还有送付振华过来时,沾上的血迹,手上也满是,脸上也有,和眼泪混合在一起。
付昀递给她一包纸巾。
“谢谢。”姚婕接过,说话的嗓音带着点沙哑,“不能原谅你爸爸吧?”
付昀没说话,相当于默认。
“我能理解,毕竟振华曾经那样对过你。”姚婕的目光,落在付昀手腕处残留了五年的伤疤上,“他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他不应该做那么多令你心碎的事。”
“他现在已经错过最佳抢救时间了。”付昀索性说,避免她在他这里抱什么希望。
姚婕怔住,眼泪如决堤一般,安静地抽泣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也尝到你在他身上曾体会过的滋味了……”姚婕艰难地开口,“她确实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也没有打算做一个最坏的父亲。以他的能力,这五年来想把你找回家,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他放手了。”
此时,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一把将姚婕抱住:“妈妈,爸爸好了吗?”
姚婕的眼泪再次忍不住流出,但还是努力挤出微笑,吻了吻小女孩的头发:“妈妈等会儿带依依一起去看爸爸。”
付昀错愕地看向小女孩。
姚婕给小女孩介绍付昀:“依依,这是哥哥。”
“小昀哥哥!”小女孩见到付昀后,似乎并不觉得陌生,热情地向他打招呼:“爸爸说小昀哥哥可厉害了,经常考满分,小昀哥哥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教我认字吗?我老学不会。”
“学不会,你爸爸不会打你么?”付昀忽然没来由地问。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会,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笨死了,叫爸爸敲下我脑袋,帮我长长记性好了,爸爸就会说,万一弄疼依依了,依依不想回家了怎么办。”
付昀沉默。
“等爸爸的病好了,小昀哥哥跟我们一起回家玩耍怎么样?每次家里爸爸妈妈不在,我就觉得好孤单,依依想哥哥回家陪我玩!”
付昀静看着小女孩,时间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也是在医院,病床上也躺着一个惦记的人。
他一次一次在内心祈求,希望妈妈被治好,爸爸能过来看看妈妈。那时候,看着痛苦不堪的妈妈,他开始想要成为一名医生,他觉得一个优秀的医生,能给世界减少很多痛苦。
最后妈妈死了,却并不是因为医生无能为力,而是爸爸没有来看她,她选择了自杀。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比疾病,绝症更大的伤害——冷漠。
至此,他开始恨父亲。
然而,现在身穿白大褂的他,看着这对母女,忽然有了一种可笑的感觉。
他跟他恨的人,至始至终,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他跟当年的父亲,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
想象着那根分针能倒回至一小时前。
这让他觉得,自己更可笑了些。
“爸爸的病不会好了。”姚婕抱着女儿,哽咽着说,“爸爸要跟我们说再见了。”
小女孩立刻哇哇大哭:“不要,我才不要跟爸爸说再见!”
哭声响彻医院。付昀不再看窗户上,那身穿着白衣的自己。
走廊上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乔晚快步跑过来,喘着大气:“我暂时把你爸爸的血给止住了,他目前的心律是稳的,但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你现在赶紧去给他动手术吧……”
看见付昀不动声色,乔晚将他抱住,重复道:“赶紧给他去动手术吧……求你了,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知道你是在乎他的……”
付昀僵硬地将手放在乔晚的双肩上,过了会儿,发出一道喑哑的声音:“好。”
他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道轻轻的吻:“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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