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付昀会建议乔晚早点睡，为第二天养足精神，但渐渐地，就由着她了。
每个人的学习状态不同，乔晚如果想要快速提高成绩，现在的学习状态确实是最适合她的。费力，辛苦，但仔细研究一遍就能将知识点牢牢记住。
他不想看到她这么累，但又更渴望看到她洋溢着热情，信心满满的模样。
看着她哈欠连连的样子，付昀去便利店帮她买咖啡。
结账的是个中年阿姨，已经不止第一次看到付昀来给乔晚买东西了，少年的模样清俊干净，一身矜贵气息，阿姨每次一大早上地看到他，心情都会明朗一整天，今天刻意打了个招呼：“帅哥，外面站着的那个跛腿老板的女儿，是你女朋友吗？”
付昀支付的动作顿住。
阿姨以为付昀没听明白，又稍做详细地解释了下，往外头指了指：“就是那家早餐店跛腿老板的女儿？”
“不知道名字，可以称呼那位老板乔先生。”付昀结完帐后，淡淡地说。
出来后，付昀把咖啡递给乔晚。
乔晚接过，随意问道：“刚刚看见你和阿姨聊天了，聊了些什么啊？”
付昀静看着喝咖啡的乔晚，莞尔：“她说每天都看到乔家的女儿起这么早上学，是不是学习学着魔了。”
乔晚跟着一笑。
考上A班后来，不管乔晚怎么努力，成绩只能排到中下游。尽管在全校的排名算得上可观，但她终归还是想离第一名的那个名字再近点。然而在学习的过程中，似乎总差了口气。
第一节课是物理课，七班的物理老师是王燕。
也是涉及到上次弄丢付昀答题卡的那个老师。
那件事的风波没多久就归于平静了，王燕被削掉了班主任的职位，但不影响继续担任科任老师。
不知是不是多虑，乔晚或多或少觉得王燕不太待见她。尽管从她转到7班到现在，她们两人并没有产生过什么正面冲突，一直就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只是她会情不自禁地产生这种感受。
前几天考的物理试卷发了下来，乔晚只考了60分，刚刚及格，她往旁边看了一眼，付昀的物理试卷是满分。
盯着物理试卷看，她的心里一堵。
倒不是因为和付昀的差距，而是，最后一道大题的扣分情况。结果让保留三位小数，她只保留了两位，少了个零，这道题的整整十五分全部扣了。
数学才会这样扣分，物理都是按步骤给分，这道题她最少怎么说也可以得十分。
就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就没有正面冲突，也没有什么矛盾，但总是会出现像现在这样扎眼的细节。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实际上，已经有过好几次了。如果她提醒王燕，王燕会帮她把分数改过来。然而乔晚不会因此而好受多少，让乔晚感到不舒服的，是她的动机，说不清道不明白的那种东西。
“教室外有家长找。”王燕站在讲台上说道。
班里每天都会有来找学生的家长，并不稀奇，所以乔晚并没有理会王燕的话，心思依然集中在面前的物理卷子上。
“一位杵着拐杖，脚有点跛的家长。”王燕见没人回应，继续说道，“请问是哪位同学的爸爸吗？”
乔晚愣。
她察觉到，班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在了教室门口。
她错愕地抬头，看到了门口的爸爸，一只手杵着拐杖，一只手拿着乔晚落在家的课本。
乔军对王燕露出礼貌敦厚的笑容，算作打招呼。
在全班人目光的注视下，乔晚走出教室，接过爸爸手中的课本。
课本上还留有父亲手心的余温，乔晚握紧了点，对乔军莞尔：“这本书我刚好下节课要用，谢谢爸爸。”
乔军放下心来，杵着拐杖准备离开：“行，没耽误就好。”
乔晚微微一笑：“路上小心。”
刚走进教室，乔晚就看到王燕赶忙来到走廊上，对着乔军的背影说道：“这是四楼，台阶还挺多的，我看您腿脚不太方便，要不我扶您下楼吧？”
此时，班里同学们刚刚收回的目光，因为王燕的话，又纷纷落在了教室外。
“不用麻烦老师了。”乔晚抱着手中的书，沉声说道，“我爸爸能自己走路，老师还是先关心下自己脚上松开的鞋带吧。”
王燕听了乔晚的话，脸色一白，立刻看向自己的鞋，之后才意识到今天穿的是一双根本没有鞋带的高跟。
教室里传来了几个同学的笑声，王燕的脸更白了。
然而乔晚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好受些。
王燕已经见过她爸爸几次了，刚才是可以直接喊她名字出去的，却要选择那句来形容她爸爸的话。那句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想要往教室外瞧瞧的话。
第一节物理课下后，班主任拿着几张表来到教室。
是通知贫困生申请的事，学校又多下发了几个名额，让班里还有需要申请的同学去填表。
身边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已经去了，乔晚安安静静地修改着物理错题。
“左边这张表上的名额，是已经申请过助学金的同学吗？”王燕问班主任。
“嗯。”
王燕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看向下面的乔晚：“乔晚同学没有申请吗？我听说她家庭条件好像有些拮据，家里的爷爷植物人好多年了，每年的医药费都不菲，还有她爸爸的情况，您刚刚路过的时候应该也有注意到。”
坐在乔晚前面的女生，一脸惊讶地转过身来：“你爷爷是植物人啊？”
乔晚看着女生，浅浅地点了下头。
“要不帮乔晚同学留一个名额吧？”王燕建议，“虽然补助金并不算多，但能帮点就帮点。”
显然，王燕的建议在班里起到了宣传作用，其他同学开口：“我现在才知道乔晚同学家里这么困难，把我的那份助学金也给她吧。”
“把我的也给她吧。”
乔晚手中的笔深陷进错题本中。
“她没填那张表，就证明不需要。”
乔晚愣住，付昀的声音让她握笔的力度减轻了些，
付昀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笔，看向王燕的眼神意味深长：“如果大家很想捐钱，也可以给王老师的儿子考虑考虑，十五岁了还在读小学，也能感觉到老师的不容易。”
顾呈被付昀逗乐，也跟了一嘴：“我可以把我的奖学金捐了，帮忙凑点问诊费，虽然并不算多，但能帮点就帮点。”
“你们……”王燕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班主任的事已经够多了，没有心思再参与进一些是是非非里面，问了声还有没有同学要填表，没有得到回应后，就离开了教室。
第二节还是物理课。
之前在课间的时候，顾呈从兜里拿出来了把何念送他的糖，闲情逸致地吃了几颗，后来看到乔晚闷着张脸，就塞了颗糖进她的嘴里。
好巧不巧，此时正好上课。
那种糖是大大的软糖，乔晚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闭上嘴巴想装作无事发生，但腮帮子鼓得大大的，正愁该怎么办，就见王燕黑着张脸点她的名。
“乔晚，上课敢偷吃零食，给我出去外面罚站！”
“……”乔晚闷闷地站起来。
想着左右也是要罚站，乔晚干脆光明正大地嚼起了那颗糖。
味道还挺好，心情倒明朗了些。
顾呈本只是想逗小护士开心开心，没想到竟闯祸了，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愧疚，但这股愧疚也就维持了那么一二三四秒吧。他眉梢一挑，又剥开一颗糖，趁王燕正背对着他，他悄声叫了付昀一声，暧昧地说：“大美人，我爱你，你爱我吗？”
“……”付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刚刚做出一个“我”字的嘴型，顾呈就赶紧把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报告老师！”顾呈的胳膊弯成90度举起，一脸义正言辞，十分具有班干部风范地说道，“付昀也在偷吃糖果，他也应该要去外面罚站。”
“……”
付昀决定原谅他。
王燕让付昀出去了。
走廊上，乔晚与付昀并排站在一起。
王燕当了多年的班主任，尽管现在只是科任老师，遇到学生违规的情况，仍然会忍不住进行批评教育。
虽然她之前与付昀有些过节，但在心底深处，还是看重他的。毕竟从高一开始，他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为班级和她都争取了不少荣誉。
王燕盯着乔晚：“教室禁零食，你们哪儿弄的糖？”
话是这么问了，但眼神的指向已经很明晰。
乔晚看出王燕心里对这件事已经有了她自己的定数，不管说什么结果都不会有差，于是给了一个令她满意的回答：“我偷偷带的。”
“那你就在外面给我继续罚站，付昀进去吧。”
此时，有其他班的物理老师经过，见到王燕和付昀都在后，向他们打招呼，佩服道：“这次的物理考试，全校只有付昀同学一个人考满分，真的很厉害啊，连好多老师都觉得难呢，王老师真是会教学生。”
王燕讪笑：“哪里，这都是学生自己努力的。”
“王老师就不用谦虚啦，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学校能出付昀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当然需要他自己的努力，但肯定少不了老师的栽培嘛。”
这份夸赞显然让王燕很受用，王燕又笑了笑。
“糖不是她带的，是我带的，也我剥给她吃的。”付昀忽然开口，散漫地说，“物理课太无聊了，就带了点零食进教室打发时间。”
王燕脸上的笑容僵住，另外一位老师诧异地看向付昀。
王燕并不打算接受付昀的这套说辞，同时就也想快点结束现在这样尴尬的场面：“刚刚她已经承认是她带的了，而且我在课堂上看到是她先吃的东西，我看是她剥给你吃的还差不多。你别被她影响得越来越不像话了，要上课了，进教室吧。”
王燕自定义的这个理由似乎已经将另外一位老师说服，那位老师对乔晚建议道：“A班的学习节奏和氛围与C班有很大差别，这位同学能从C班考到A班已经很优秀了，但还是要快点学会去适应。”
话说的很好听，翻译翻译就是——
别把你在C班养成的陋习带过来影响A班的学生。
“的确是她先吃的。”付昀没否认这点，接着说，“然后我从她嘴里咬的。”
看着两位老师脸上精彩的表情，付昀漫不经意地往栏杆上一靠，耐人寻味地说：“如果老师们没听明白，我现在可以示范一下。”
“什么学生，太……太不像话了！”另外一位老师瞬间涨红了脸，拔腿就走。
付昀倒像无事人一样，替王燕感到遗憾：“王老师，那位老师刚刚说，你教的学生太不像话了。”
王燕丢尽了脸面，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两个，以后不准再来上我的物理课！”
进教室后，王燕重重地把门摔上。
走廊上，阳光和煦，清风过暖，知了的叫声绵延悠远。
映在地面的两道影子被无限拉长，靠在一起。
乔晚突然忍不住笑。
声音细软清脆。
付昀眉梢微抬，静看着她。自从来到教室外面，她一直处于微微埋头的沉默状态，由着老师把锅往她的身上推。忽然间这么一笑，倒让他有些意外。
“还记得在广播室跟你告白的那天，你是一个人在这里罚站，现在变成两个人了。”乔晚笑说，“真好。”
又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但感觉就是，真好。
“嗯，真好。”他也这样回应了她一句。
“遇到令人不高兴的事，有男朋友帮我挺身而出，这种感觉，也真好。”
他用手指轻碰她的脸颊，阳光在触摸的位置发烫，调侃道：“那以后让你习惯了这种感觉，会不会就没那么好了？”
“大概吧。”她毫不客气地打击他，“我会被惯坏。”
他莞尔：“这倒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乔晚抓住他放在脸上的手，捏在自己的手上把玩：“说起来也很奇怪，我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从小到大都不缺关心，但从你身上得到的关心，好像是我从小到大最空缺的一部分。怎么说呢，会让我觉得，我是令人骄傲的。”
他轻笑了声：“会不会觉得的太晚了点？”
乔晚也笑：“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也都认为我是他们的骄傲，但我始终无法把这份骄傲放在自己身上。我很普通，他们都原谅我的普通，所以我从小到大的生活，有很大的妥协空间，我不需要尽力。”
付昀静静地听她述说心里话。
“但我知道，我需要努力，而且需要很努力。我的家庭情况一点都不好，经济困难，家人们的身体情况不理想，哥哥还为我辍学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努力变优秀，将来更好地感恩他们？”
“可是我很难做到，这件理所应当的事，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成了我的绊脚石。”乔晚回忆道，“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不是我自己，而是被贴好了的标签。比如‘那个跛脚的女儿’，‘那个植物人的孙女’，‘那个修车的妹妹’……我初中也考过全校第一，邻居们聊起的时候，就会说‘那个跛脚的女儿考了全校第一’，所以重点到底是跛脚，还是全校第一呢？”
付昀想起了早上帮乔晚买咖啡时，那个店员对乔晚的称呼。
“我情愿不是第一，不去做出彩会被提及的事，也就不会再因为我而增加‘跛脚’这两个字被说出的次数了。”
“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很好不是吗？爷爷也很好。他们难道就没有其他可以被记住的东西么，除了‘跛脚’。好像我们哪里表现得优秀，那里反而会成为这些缺陷的放大镜。”
“我不想成为放大镜。”
“但人就是很矛盾啊，我也渴望听到有人说，那个叫乔晚的女生很优秀。”
也许这就是我对你一见钟情的原因吧。
当遇到你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人可以美好成这个样子。
我也可以成为像你一样美好的人吗？
可以的吧。如果离美好的你近点，更近一点。
认识你之后才明白，我也能变成一个人心中的光与热，我也能在一个人眼中熠熠生辉，我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火焰。
然后，她打趣地对付昀说：“她不让我们进去上物理课，罚站的这些天里，你给我传授下物理考满分的心得怎么样？”
他眉梢抬起，眼底含笑：“听女朋友的。”
*
出学校后不久，就能看到市医院。
路过市医院的时候，乔晚停下脚步。
爷爷变成植物人后，在这家医院里躺了十年。十年间，她一次也没进去过。
起初，是妈妈不建议她进去。乔晚小时候基本都是爷爷在照顾，她很喜欢爷爷。出事后，妈妈说爷爷的样子变了很多，变得她可能认不出来了，那时的她，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就没有去看爷爷。
后来，她爷爷成为植物人这件事，似乎成了他们家的某种标志，街坊邻居里谈到他们家时必然绕不开。他们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这让她觉得，她爷爷从一个和蔼可亲的鲜活的人，瞬间变成了一具只装有他人怜悯的躯壳。
她为此感到不舒服，她希望爷爷永远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又或许，她仅仅只是不想接受这件事而已。
就像，她不想接受那些加在自己身上的标签，也不想接受去尝试突破的自己一样。
“我爷爷在里面住院，我想去看看他。”乔晚说。
“我们一起进去看看爷爷吧。”
听到付昀自然而然地就叫出了“爷爷”两个字，乔晚笑。
医院的氛围冰冷而苍白。
这个地点对乔晚和付昀来讲，已经不陌生了。
他们第一次产生交集的地方就是医院。那时候是她和他一起看望他奶奶，顺便地，她为他处理了脖子上的伤口。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有人的皮肤可以这么冰凉。
第二次一起进医院，是他吃了她给他带的牛肉包子，严重过敏，顺便地，她还尝试了给他打了点滴。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很大勇气。https://www.ensotemple.com
第三次一起进医院，是她在生理期冒着大雨将顾呈救下，还耽误了她精心准备的跟他的约会。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对医院十分厌恶的他，小时候的梦想竟然是成为一名医生。而她的梦想，正好是一名护士。
第四次一起进医院，是她去看望顾呈的时候，他准备去国外留学，永远都不会回来。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她付出了最大勇气去追的梦，破碎的感觉是那么令人绝望。
此时此刻，她牵着他的手，已经来到了病房门前。
她顿住脚步，把那只手握紧，微微举起：“以后像这样一起进医院的次数，还会有很多吧？”
他也把她的手握住，调笑道：“你说呢，我的小护士。”
她的脸一红，羞赧而笨拙地回应：“付……付医生已经说过了，都听我的”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管发出的清脆声。
十年没见，爷爷的头发全白了，整张脸已经完全走形凹陷，一点也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的眼泪没止住，汩汩往下流。
但还是尽力露出微笑，给付昀介绍道：“付昀，这是我爷爷，小时候就是他教的我，怎么用笑来讨糖吃。”
然后，她又给爷爷介绍：“爷爷，这是付昀，我的男朋友，他跟我一样，也爱吃糖。”
后面，乔晚想和爷爷说一些心里话，付昀就先出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乔晚从病房内走出，眼睛还有些红肿，但已经看不到泪痕：“走吧，我们去吃晚餐。”
他沉吟片刻，问道：“我可以和爷爷聊会儿吗？”
乔晚愣，安静了一阵，点了点头，又将病房门打开。
走到乔晚爷爷的床边，付昀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静静地看了爷爷很久，他的眼睛弯起浅浅的弧度：“谢谢您的糖果。”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床边的输液管，声音温和地说：“争取有一天，我能让爷爷亲手剥开这颗糖，看着您爱的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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