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秋微微笑了下,上扬的唇角掩在口罩下,别人看不到。只有那双过分漂亮的含情眼里闪着冷冷的光,视线落在病人家属身上时瞬间让他们哽住了喉。
“医生,我、我孩子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江如秋道。
他的心尖因为这话无端地颤动着,嘴角的弧度再也维持不住,渐渐抿起。
他的视线落在相拥在一处,努力压抑着亲人从死神手中逃脱后升起的巨大狂喜,低声欢呼着的家属们。
眼眶突然就湿润了。
“江医生,江医生......”季之玟小跑跟在江如秋的身后,见他没有任何回应,又提高音量喊他:“江如秋你等等我!”
江如秋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什么事?”
季之玟笑着道:“你现在可真是大忙人啊,连着做了近半月的手术,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啊?”
江如秋面无表情,甚至视线都有些放空,聚集不到一起。
季之玟叹了口气:“院长的意思是让你休几天假,但没想到你连轴转了近半月了,一天也不休息,晚上还申请值夜班,你,你,身体可不是这么糟蹋的。”
江如秋不想跟她多费口舌,他还要回去写病历表。敷衍地回应了几句话转身便走。
季之玟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跳脚:“喂,明天是我生日,下班后我请咱们科室的人吃饭,你也要来啊!”
没等江如秋回答,她就跑走了。
医院的走廊里并不安静,来来往往的人发出的交谈声,脚步踩过的声音,显得嘈杂喧嚣。
江如秋却仿佛被隔离在外。
他的心很静,静得像是一汪死潭。
他的眼睛也无神,落在某一处时,总像是覆盖着厚厚的一层薄膜,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亦感受不到他情绪的波动。
关上门。
彻底隔离了外界的声音。
他混乱的漂浮在半空的思绪短暂地回了身体。
他的办公桌整洁明亮。
台式电脑放在一侧,靠墙是一排专业的书籍,另一侧的桌面上摆放着他今天会用到的病历本。
他的空间里是白色的墙,黑色的电脑......所有的颜色灰蒙蒙的,就如同他现在的人,没有丝毫生气。
他在办公室里待到六点半,这才抬头,眨了眨酸涩到感觉不到存在的眼珠子。神色间带上了笑意,头部向左偏转到他熟悉到熟练的角度,对着左侧偏后方的小沙发笑了。
“乔乔你饿了吧?都怪我没注意时间,我们现在回家吧......”
没有人回应。
他的神色变得无奈:“生气了?好啦,别气了,我们去吃你一直想吃的甜品自助好不好?”
依旧没有人回答。
江如秋本维持在脸上的笑容忽然崩塌,绝望、无助、悲痛......统统从裂缝中涌出,将他的面容冲击的只剩下狰狞。
江如秋坐在小沙发上,两条长腿也放了上去,蜷缩在逼仄的空间里。两眼越发的无神,死死地盯着电脑旁放着的粉红色的小猪,是他办公室里唯一的亮色,乔月放上的。
他看了好久,眼睛越来越酸,酸到眼泪流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滑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带着他的悔恨与悲痛。
......
晚上九点。
江如秋从小沙发上起身,眼下带着浓浓的青黑,是他近半月失眠造成的。而他的眼皮也因为刚才的哭泣变得红肿。
但他并没有因为之前的痛苦损耗半点精力,反倒两眼越发的精神,炯炯有神。
他夹着病历本去病房里巡视了一圈,再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到了十点钟。
他这才懊恼地叹了口气,拿起电话——
“乔乔,今晚我又要值夜班了。”
“嗯,我不回家了。”
“你要记得想我啊。”
手机关上,他重新坐在办公桌前,将电脑打开,开始工作。
......
“他这样几天了?”
院长站在门外,透过门上镶着的透明玻璃往里看。他清楚地看到江如秋拿起电话,表情温柔,房门根本就不隔音,江如秋嘴里那句乔乔也让门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乔乔,是江如秋曾经一直挂在嘴边的女朋友。
院长一脸震惊,诧异地跟季之玟对视几眼。
季之玟则满脸的心疼与沮丧。既心疼男人逐渐疯狂的举动,又沮丧于死了快一月的人了竟然还让他念念不忘。
她有些不快地道:“他这样都好几天了!”
院长又往里看了几眼,发现他已经开始工作了,难免心疼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情情爱爱的看的也太重了!他那次车祸伤的也不轻,这才刚出院就这么工作......他这样,迟早把身体给熬坏了!”
季之玟小声嘟囔:“我也说过他啊,可是他不听呀。”
院长是很看好这些学历高技术又过硬的年轻人的,江如秋也一直是他的重点栽培对象。
小伙子不仅专业强,长相也好,是他们医院的活招牌。
院长叹气道:“乔月也是这里的熟人,经常来接小江下班。小姑娘长的漂漂亮亮的,跟小江站在一起可养眼了,可谁能想到啊......唉,不说了,这一眨眼,半年都过去了,时间长了他就走出来了......”
季之玟道:“让他自己走出来谁知道到猴年马月啊!您看他现在这副不要命的拼劲,指不定心里想什么呢!”
院长心里也难受,刚出事的时候他跟医院里几位跟江如秋走的近的医生护士连番的安慰他,当时江如秋整天躺在病床上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快死了一样。
可把大家伙吓坏了。
谁知道一个月前江如秋突然转了性,不仅开始说话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们一度为他感到开心。
谁知道......江如秋并没有好,反倒是更严重了!
他竟然开始幻想了。
院长想想就头疼。
可实际上,就算江如秋情绪再如何不稳,他的手术成功率依旧保持着,甚至几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即使如此,出于病人的安危考虑,还是要强制江如秋休息。
他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情的。
“你叫我过来,让我看到这一幕,是有什么注意让我帮忙吗?”院长感叹完了江如秋遭遇的事情,又开始思考季之玟叫他过来的原因。
他跟季之玟的父亲关系好,自然也不难看出季之玟的心思。
如果江如秋没有女朋友,他也是很愿意撮合江如秋跟季之玟的,毕竟两人郎才女貌,还都是同一个专业,共同语言更多的。
季之玟并不扭捏,毫不掩饰地将她的小心思说出:“明天是我的生日,我邀请了科室的人聚餐,但我了解江如秋,他肯定不去,所以就求求院长用您的名义把他叫去吧?”https://m.ensotemple.com
她揽上院长的手臂:“王叔叔,我爸爸说了让你多关照我的,我平时也没给您惹过事,但这件事您必须帮忙!我也是为了江如秋好呀,他成天一个人闷着,心情哪里会好呀?人多了一起说说话,玩玩闹,说不定就好了呢!”
院长也是这样想的。他跟季之玟的父亲关系好,加上他家中也有女儿,对着季之玟的撒娇毫无招架之力。
再说了,他也是真心希望江如秋走出那段伤心事的。
既然两个人到了这一步,那就是真的没有缘分了。
江如秋是个好孩子,如果季之玟真的挺喜欢他的,院长也是乐意去撮合的。
“行,明天一定把他叫出去。”
“这孩子,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难道除了他女朋友,他连事业也不想要了吗!”
“明天我还必须把他带出去,叫上二楼的莫医生,他对心理在行,让他也跟小江聊聊......”
......
江如秋晚上只休息了几个小时,天亮时又很快投入了工作中。
晚上他总会情不自禁地溜达到急诊科,听到120的声音,也总会跑出去,跟在救护车的后面,直到病人被抬进医院。
有时候,他也会遇见同样出车祸的人,看着他们满脸的鲜血,他想起那个晚上。
他站在手术室门外,连期盼着乔月醒来的机会都没有。
乔月被推进手术室时,他正躺在病床上。
他昏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乔月抢救无效的消息。
江如秋常常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乔月吵架,又为什么要跟她在马路上拉扯,如果不是他,乔月现在还活着......
晚上她会躺在他的怀中,白天会窝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乖巧地等待着他。
她偶尔会发脾气,会骂他,会动手打他......他有时候也会被她三言两语惹怒,两个人吵一架。
但这都无伤大雅,他们两人会很快和好......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了。
答应了会陪他一辈子的人,他再也见不到了......
江如秋的胸口像是被注入了满满的水,又被狠很塞住。导致他的心脏涨得难受,可又没法排解。
他走一步,胸口处就传来憋闷的似乎能将他整个人压趴的痛感。
他望着病床上洁白的床单,脑海里涌现的是乔月身下大滩的鲜血,红得灼目,刺得他现在眼睛还发着疼。
他轻轻地带着怒气道:“乔乔,你骗我。”
许久之后,他的眼眶彻底通红。
病床上的病人已经苏醒,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江如秋的胸口猛然一窒,匆忙转身。
他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哀求——
乔月,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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