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还聚集着几位医生护士，全都震惊地望着他。
江如秋却好似看不见。
几分钟后,他将电话挂断,嘴角的笑意也随之消逝，诧异地看了众人一眼：“我还要整理一下,把地址给我，我晚一会儿过去。”
江如秋出院后,俨然成了同事眼中的劳模。
他不仅仅是日夜颠倒，甚至都有些没日没夜的工作。
事情发生之前,江如秋偶尔还会请假，在不耽误手头工作的前提下,他下班也总迫不及待,他身边的同事都知道,江如秋的女朋友正在等着他。
江如秋和他的女朋友，是许多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凡是他们两人合.体,总会无意间给众人喂上满嘴的狗粮。
可是这个世界上总会这样那样的意料之外,也总会有许许多多的天不遂人愿。
让人无法抗拒，让人无法拒绝,只能接受。
有人说,时间是良药,会治愈所有的伤痛。
也有人会说,如果伤痛无法治愈，是时间还不够长,等到时间足够长,所有的伤害,所有的不甘......都会被抹平。
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
季之玟的生日聚会定在了医院附近的饭馆里，零零散散的一众人，二十人的大包间勉强装下。
她的家庭条件不错，为人又大方，在医院里有很多交好的同事。
不仅她们科室，院里其他科的也来了几位。
院长等几位年纪稍大的人很识趣。
他们向季之玟送上祝福后，留下吃了一顿饭，便借口忙提前离场，剩下的都是院里的年轻人。
大家对季之玟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
不仅聚餐时特意将她旁边的位置留给江如秋，就连季之玟提议饭后去ktv时，他们也起哄，纷纷将江如秋推到了季之玟的车座上。
江如秋在医院附近买的房子，平时散步或者骑车就能回家。当时是为了接送乔月方便才买的车，自从乔月辞职后，那车放在车库里早已经落了灰。
他们要去的ktv离医院远些，开车要十多分钟，其他人早已经出发了，他不知被什么人推到了季之玟的车前。
“江医生，你坐小季的车吧，我们先走了。”
季之玟摇下车窗，露出一长明艳美丽的面容。
她下班后特意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的及膝裙，天气还也有些凉，她披着米白色的小罩衫。身材很好的被勾勒出，脸上也化着精致的妆容，是会让人眼前一亮并且长时间注目的漂亮女生。
她做出自以为甜美的笑容：“他们就是爱开玩笑，你不介意吧？”
江如秋打开车门坐下，很有礼貌地道：“生日快乐。”
季之玟将车启动，还不忘偷眼看他。
心想他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还特意问了院里一同工作的好友，他们都说她今天很漂亮，是漂亮到会让人一见钟情的那种。
可是江如秋为什么都不多看她一眼呢？
他好平静啊，平静地眼神落在她身上绝不超过三秒钟，利落的打开车门坐下，随后一直目视前方，就连他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动过。
季之玟忽然泄气，带着赌气道：“只有生日快乐吗？都没有礼物......”
江如秋眉头一皱，道：“抱歉。”
随后他将手机打开，季之玟瞧见了心里一喜，以为他要在网上为她挑选礼物。
季之玟觉得，还是有希望的嘛。
她撇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发现界面并不是她熟悉的购物界面，而是微信聊天界面，她愣了下：“你在干什么？”
江如秋忽然笑了一下。
转瞬即逝的笑意，却让他多天来阴沉寒肃的面容多了份明亮。
他叹口气道：“我女朋友太凶了，”他的右手食指指腹不停地滑动聊天界面，刷新又刷新，“我在问她，女同事过生日应该送什么礼物，不过她还没有回我。”
他的笑容凝滞，盯着还没得到回复的聊天界面，再开口语气沾上了丝委屈：“她以前都会秒回的，今天不知道在忙什么，不过你放心，礼物我会补上的。”
季之玟目瞪口呆。
她缺的是他的礼物吗？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她在强迫问他要礼物似的！
不，不是......重点是他怎么还在说他的女朋友啊！
季之玟在心理怒吼，乔月死了！乔月死了啊！
但是她不敢说，她现在竟然开始害怕了。
江如秋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视线只盯着手机屏幕，食指指腹开始时还是慢慢地滑动，到了后来逐渐暴躁，眼神阴气沉沉的，像一个随时可能发疯的神经病。
对，神经病。
季之玟一动也不敢动了，白着脸开到了ktv门口。
......
ktv里大家都借着唱歌来宣泄多日的苦闷，有些关系好的已经坐在一起或者聊天或者玩闹，只有江如秋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浅灰色的大衣折叠放在他的肘侧。
五光十色的灯光落下，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他与大家之间像是隔了一条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之所以无法跨越，只因为他全身写满了拒绝。比灯光要炫目，也更没有温度。
莫如谦捏着一瓶罐装啤酒坐在他旁边，“你不唱歌吗？季之玟叫你好多遍了。”
江如秋眼神未动，一直盯着掌心握着的手机，漫不经心道：“不想唱。”
莫如谦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在二楼心理科，比你们外科要轻松多了。你就不想上去唱上一首？你听他们鬼哭狼嚎的，借着唱歌的名义发泄，还挺管用的，这不吼完了都开始笑了。”
江如秋瞅了他一眼。
莫如谦闭了嘴，是被他那一眼给吓的。
江如秋的眼珠熬的血红，脸颊也缩了进去，像是长期挨饿的人，眼神又凶又狠。
江如秋觉得挺好笑的，为什么都叫他上去唱歌？他有什么情绪需要宣泄？他觉得他现在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江如秋道：“没意思。”
莫如谦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他根本就没有义务来开解他，他是心理医生不错，但他又不是大善人。
人明显不想跟他说话，他何必自讨无趣。
但他还是秉承着心理医生的同理心与热情关爱，多问了一句：“你既然觉得没意思，还来这里做什么？”
江如秋捏着手机，视线落在一处，从外人的角度看，只觉得他的目光散漫空洞。
然而，就在一瞬间，他的目光又染上了哀恸，眼部忽然变得通红。并不是被灯光耀的。
他的肩膀小幅度地快速抖动了几下，嘴巴也稍稍张开，看表情应该是在无声的笑。
可是他在笑什么？他的眼睛已经红了，明显是哭的表情，他的肢体动作确表现出被逗笑的举动。
他维持刚才怪异的举动有一小会儿，随后又平静。恢复到之前对什么事情漠不关心的模样。
他道：“哪里都一样。”
莫如谦眉头皱起。
他看着面前这位过分颓丧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觉得，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论是繁忙的医院工作，还是下班后被同事拉来的聚会，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聊，一样的无趣......
他并不在乎在哪里，去哪里。
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像只提线木偶，麻木地进行着每日的工作，麻木地任人摆布。
莫如谦想起了一个词——行尸走肉。
这是最能形容江如秋状态的词语。
......
季之玟并不甘心，她好几次试图跟江如秋讲话，可男人攥着啤酒瓶，一口一口喝着，一幅根本没有听她讲话的模样，季之玟被他无视的彻底。
“你别喝了。”
江如秋没听，啤酒一瓶瓶入肚，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季之玟伸手想要夺过，却被他猛地推开。江如秋随后站起身，“我要回家了，太晚了，我女朋友会不开心的。”
他起身时摇晃了几下，脸颊已经红了，明显有些醉了。而他的脚边板板正正放着有近十几瓶的啤酒。
他低头认真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他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但还是强忍着不适道：“酒钱我付，我不占你便宜。”
他说完摇摇晃晃朝门口走去。
季之玟：“你喝醉了，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
江如秋挥了挥手中的手机，笑的眼睛弯弯：“不用啦，谢谢你。我已经打车了，打车很快的，一会儿就到家了，乔乔等着我呢，她说我再不回家就不理我了，她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我好伤心，她不能不理我......”
“她不能不理我呀。”
......
屋里漆黑一片，寂静的还能听到楼上的交谈声。
乔月在窗帘后，她的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揽着曲起的膝盖。她的视线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即害怕那里会有声音传来，又为此感到无助。
江如秋他去哪里了？
他为什么没有回家啊？
为什么？
为什么？
她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乔月知道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竟然会那么倒霉，只是站在路边吵个架而已啊，为什么会出车祸呢？
她一直都很遵守交通规则的，为什么会有人不遵守呢？为什么他们会没有事情呢？
乔月觉得委屈。她委屈极了，她不想死的啊。
可是她亲眼看见她的尸体被医生推出病房，盖上了巨大的白布。她还看见了哭到晕厥的江如秋，看到了他像个无理取闹的泼妇扒着她的尸体不让走，说他不相信......
乔月也好伤心，她好想抱抱他。
可是她做不到。
她的母亲还有继父还有她的继姐也来了临安市，他们哭的好大声。但他们三个人加起来都不如江如秋疯狂，火化的那一天，江如秋竟然冲破了保安的阻拦，冲了进去......M.ensoTEmple.Com
乔月就站在江如秋的旁边，看着他的衣服被烧黑却无能为力。她看着那具还青春的身体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那是她的身体啊。
乔月哭的好大声，眼泪啪嗒啪嗒流下，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哄她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哭......
随后，她的意识就消失了。
只感觉她整个人都被拽入她被烧成灰烬的骨灰中。
再醒来，她回到了她跟江如秋的小房子里。
四周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她守在这里，想要出去，却离不开这方寸之地。
只能日日夜夜蜷缩在屋中，无助又恐慌。
她现在到底算什么？
江如秋去了哪里？
这是他们的家啊，他为什么不回来看一看呢？
......
江如秋喝的醉醺醺的，他根本就没有打车。出了ktv的门口，还傻兮兮地站在路边等车。
季之玟站在旁边陪他。
她盯着江如秋看。他长的可真好看啊，当时见他第一眼就觉得好看，后来怎么就移不开眼了呢？总觉得他哪里都好！好到每一位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都被她止不住的计算着优缺点。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他有女朋友，他还很爱他的女朋友。
真的，季之玟太绝望了。
江如秋目光定定，来来往往的车辆，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停下的，都被他狠很地瞪了一眼。
“我要回家的啊。”
他想要回家，他知道乔月在等他。他的酒量很大，几瓶啤酒而已，不至于让他连打车软件都不会用。
可他就是没有打车。
为什么呢？江如秋任路边的冷风往他脸上吹，呼呼的像刀子一样刮着。明明已经是春季了，可气温还是冷，冷得他发慌。
季之玟冷冷地盯着他，忽然嗤笑了声，带着怜悯与嫉妒：“江如秋，乔月死了啊。你忘了吗？你亲眼看着她的尸体火化，她已经下葬了，下葬了你懂吗？就是已经没有乔月这个人了，没有了！”
她恶狠狠地道：“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江如秋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他先是红着眼蹬着季之玟，“她没有！”
季之玟：“江如秋，我喜欢你啊，你的目光为什么只能看到乔月呢？以前也就算了，可现在，她已经死了啊，你问问你自己，她是不是死了？你这样欺骗自己有意思吗？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我可以陪你渡过这段时期，你看看我好不好？”
她算是俯下身子了，从小高傲的人，在爱情的面前卑微的低到了尘埃里。
“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江如秋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中，满脑子都是季之玟刚才吐出的炸弹，将他的大脑炸的四分五裂，想要将碎渣拢起来拼好，却疼得守不住了。
他又是一晃。
“乔乔......死了？”
他盯着季之玟，忽然道：“抱歉，我有女朋友的。”他说完再不给她任何目光，匆忙跑到路边，伸手拦车，嘴里喃喃道：“乔乔没死的，她在家里等我呢。”
对，她在等他回家。
他好久没有回家了。
她一定在等着他呢。
真是笑话，乔月怎么会死？他还没有求婚，他们还没有结婚呢！
......
江如秋很快就到了家门口。他的手已经握上了门把，却始终没有按下。
从前让他觉得温馨快乐的小家，此时在他眼里，冷冰冰得仿佛一座等着他推开的坟墓。
等他将门推开，他就会发现，这是坟墓，是地狱，根本已经不是家了。
他的乔乔......早就不在了啊......
他还在自欺欺人......
江如秋面目涨红，忍着心底的剧痛，将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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