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还要黏糊糊地道歉说“对不起”呢?
林四年也说不清楚,这是他第一次谈恋爱,可有些东西好像就是能无师自通,他感觉在一起之后两人之间的化学气味就变了,特别是上过床之后。
尧典正好像真的变小了,有时候装一装不开心,不过就是想要亲一亲抱一抱,哪怕亲他抱他的,是比他小整整十一岁的还在上学的小男朋友。
那也没什么关系,恋爱中的人就是这么奇怪。
有的情侣把这叫做情趣,林四年把这叫做本能。
不过拥有这份本能也的确伤脑筋——每天要熬夜复习还要不受控制地照顾男朋友情绪,还要分心想着放学打车去医院走哪条路最不容易堵车,中午和男朋友在医院吃什么饭,晚上放学时用什么姿势跑出校门时最帅……
林四年凡尔赛地想:真羡慕他们那些没谈恋爱只需要一心备考的人。
很快,高考倒计时的日历本薄得一只手就能数完页数了,清校的那天林四年起了个大早,第一个到学校,抢先把剩下的几页日历撕走了。
晚些来的同学一个个呜呼哀哉,因为大家都想做那个撕掉最后一张日历的人。
大家哀嚎一阵,对林四年口诛笔伐一阵,不过几分钟,依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抓住最后的时间冲刺。
伴随着大家奋笔疾书的沙沙声和偶尔前后桌讨论题目互相抽背的说话声,林四年抬起头揉揉眼,看着干净如新的黑板和还没打开的投影仪,高中生活就这么结束了。
他常常想:爸爸妈妈是英雄,是战士,是最勇敢的人。
考场也是战场,那自己也要和爸爸妈妈一样,不同的是,爸爸妈妈身上穿的是警服和护士服,装备是枪,是针筒,是凡胎□□,是信念、使命,以及责任。
而自己,只需要穿着校服拿起笔迎战,捷报不是难事,是小菜一碟。
只是战争结束后清理“尸体”时,还是不免有些感伤。
林四年花了整整一个黄昏收拾自己高中三年的书本资料,等到尧典正下班都回家了,还没清理出个头绪。https://ensotemple.com
这些书本资料都是林四年上战场的“资本”,是他的“武器”,也可以说是他并肩作战的“战友”,收收捡捡,他这么个果断的人,竟然一张卷子都舍不得扔。
尧典正随手拿起了林四年的一个周记本,看日期是高一的了,他们每周都要写周记但是语文老师不负责批,每周天下午上晚自习前统一收上去,上晚自习时再随机发下来,手里收到谁的就负责批谁的周记。
匿名批完再由语文课代表统一收上去,最后在发回本人手上。
为了“匿名”真正落到实处,大家都练就了一手让别人看不出来是自己笔迹的真本事。
不过后来慢慢地,“批”就变了味,变成了写评语,写身临其境的感想,成了匿名的心事漂流瓶……
林四年的每篇周记末尾的批语字体都不一样,大概是高三三年的周记写下来,班上每个同学都看过他的周记了。
有些周记的末尾还不止一条批语,是上周的,上上周的,甚至同一个日期,第一篇周记和最后一篇周记都有批语。
尧典正把每一篇周记都看下来,顺带着看了一遍批语:
漫无目的时,抬头望天空,的确是个不错的消遣,可以想东想西,可以反思,可以展望。
我们处在当下,总是把一些烦心的事无限扩大,似乎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事了,而当时过境迁后,一切都有了一个明朗的结果,想起来便觉得没什么,甚至又觉得不及现在所遭受的苦痛,也许正是过去的岁月看起来安全无害,而未来有太多不可预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不能去了解哪种是对的或错的,但我们目前拥有的这种生活,一定是最棒的。
欲望无所谓好坏,可是没有了欲望,才是真正的“坏”,只有欲望,才会让我们前行。所以我们要好好地利用欲望,利用人的天性。
我希望在人生的道路上你能勇敢、自信、自立,让自己幸福、快乐,如果高中后还有机会再见面,你能叫出我的名字并给我一个拥抱。
那一天,你一定不会是大富大贵的,但你一定会在白天迎着太阳笑得明媚,在晚上可以安然入睡。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活着,他们的意识还围绕在我们周围,所以就不要跪在废墟前哭了,而要从废墟上站起来。
……
中二,伤春悲秋,矫揉造作,为赋新词强说愁。
尧典正抬眼看着对面还在整理卷子的林四年,他不奇怪林四年为什么能够一个人长这么大了,因为他不孤单,因为这些矫揉造作的批语,都是林四年的青春,都是保护着他长大的后盾,都是爱。
“班上什么时候聚餐?”
林四年坐在一堆书本卷子中间,惆怅地说:“明晚。”
还得明天晚上,这意味着林四年明天白天还要自己待在家里,守着这些书山。
高中居然就这么结束了,林四年才发现,自己一直忙着准备高考,把考试安排得妥妥当当,却对考后突然闲散下来的生活毫无准备,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不太想去。”林四年突然说,“去了回来,就不知道下一次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
林四年看着身边一堆一堆的书浅浅笑着,“突然好舍不得大家,我一开始知道自己分到16班的时候,心里面其实不太开心的,因为初中玩得好的几个朋友都没在一个班,但是现在一想,班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是不可爱的。”
尧典正走过去拥住林四年,没说话。
他的中学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了,能理解林四年,但已经不能感同身受了。
抱了半晌,尧典正突然说:“你把你们班家校通讯录发我一份。”
林四年揪着尧典正的衣角,“干什么啊?”
“看你这么舍不得,明晚不得喝酒?我提前存个电话,明晚我要是打你电话没人接,我好一个个挨着打过去找人。”
林四年笑得直抽抽,乖乖地把家校通讯录发给了尧典正。
第二天林四年还是出门了,拿着尧典正给他办的卡,去体育馆打了一天的羽毛球,然后澡都没回家洗,直接去了班上定的火锅店。
吃过正餐后又去KTV,一晚上喝酒聊天,拍照留念,大家脸上的红就没退下来过,这个散伙饭从下午五六点钟活生生吃到晚上十点多,还散不了。
到最后,大家醉的醉睡的睡,班长用手机翻着家校通讯录,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还没打完,从外面上洗手间回来的几个男生突然一惊一乍地跑回包间,让大家快去大堂。
这群学生一听风就是雨,经常不明就里地就哄堂大笑起来,现在有人这么一呼朋唤友,全部一窝蜂涌到外面大堂去了。
KTV大堂有一块六七平米大的大屏,上面正播放着一段视频,背景音轻柔舒缓,视频画面却让所有人再次红了眼。
全是16班从高一到高三的纪录片,包括文理分科之前的旧集体,分班之后的新集体,全部算在里面,因为大家是一个整体。
还有每一次五四青年节和129文艺汇演,每一次运动会,每一次高三动员大会,誓师大会的视频,照片剪辑,甚至还有老师们上课的照片,下课几分钟的时候教室里桌上趴下一大片打盹儿的照片,还有早上七点早读的教室,中午一点多大家趴在桌上午休,下午六点多第一节晚自习上课前教室外的晚霞……全是大家拼搏努力的回忆。
末尾还有每位同学的家长寄语,看得出来是临时录的,因为有的家长都还不会拍小视频,有的家长光把画面录进去了,没开声音,声音都得靠字幕,真是辛苦了剪辑视频的人了。
“幺儿你是最棒的哦!不管高考成绩怎么样,你都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宝贝辛苦了哦!和老师同学们多聚一哈哟,以后大家都是大学生了哦!要保持联系哈!”
“亲爱的儿子,高考回来那天你哭了,妈妈想和你说,不要哭,你已经竭尽全力了,不管结果是怎么样,不管你填哪里的志愿,还是要复读,妈妈永远都支持你!”
……
最后一个出镜的是武叔叔,他还穿着制服,一板一眼,“林四年哈,考撇了不要气馁,考好了不要骄傲,要有出息,不要给你妈老汉丢脸!”
还有个尾音:“哎呀还没有录完吗?我还要上班,早不录晚不录,现在才来录……”
又是一阵哄笑。
画面最末是一张海报,背景图是大家的毕业照,那天阳光自然而惬意,第一排的所有老师都笑着,后面的大家脸上都青春洋溢……压着背景图的是几个大字:祝A中2018届16班全体同学们,扶摇直上!白衣送酒!
林四年醉醺醺的,看得直哭,涕泗横流,很丢脸。
除了尧典正,他也只敢在这一群可爱的人面前哭了。
他想,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如果追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来,问最难忘的是什么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疑地说是高三。
不仅仅是因为高三是最热血最充满干劲最目标明确的时候,不仅仅是在高三里他和班上同学、所有科任老师同甘共苦互相打气,更因为,他在高三开学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尧典正,高三之后他的生活就多了尧典正这么个人。
高三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班长还在一个一个拨电话,到林四年这里,家长电话还是留的武崇枝的,武崇枝哪有这个闲工夫管林四年,反手就把尧典正的电话号码丢出去了。
尧典正接到班长的电话,打车去接林四年,一身干净衣服,全部沾上了林四年身上的酒气。
林四年喝得烂醉,尧典正差点抱不住他,尧典正不过腾出一只手来开车门的功夫,林四年就又像鱼一样溜走了,还抱着路边的行道树树干不撒手。
他说,老师们祝他们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要拥抱新生活,未来的大好时光等着你们。
老师们还开玩笑说,没有考好的同学不要灰心,我九月不带高一,带高四!欢迎你们继续做我的学生!
还有考得好的同学,不要得意忘形,大学是个万花筒,大学是个大染缸,要坚守初心,但也不要一条路走到底。
“不要一条路走到底,我差点一条路走到底,就差那么一点点……”
叽叽呱呱,说个没完没了,最后司机师傅都等急了,溜走接下一单去了。
尧典正蹲在地上问林四年要不要回家,林四年就放开树干,反过来抱着尧典正,说还不想回家……
喝醉了的林四年不哭不闹,只是还不想回家而已,尧典正哪能不千依百顺。
“那我带你去见爸爸妈妈好不好?”
林四年一下扬起脸盘来,颧骨还绯红,咧着嘴傻笑:“好!”
林四年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把树桩当成尧典正来抱,他只知道自己头很痛眼睛很胀,睁眼的时候竟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等等——
林四年强忍着头痛把眼睛睁大了些,还是不敢相信:头顶是茅草屋顶,四周也是茅草竹篾做的墙。再摸摸身下的床,是凉席,不是家里的床单,而且还听得到鸟鸣、风声……
我在哪?
林四年闭上眼睛掐了自己一把,不是在做梦,他隐隐约约记得尧典正说带他来见爸爸妈妈的。
林四年蹭一声立起来,朝着那漏风漏光的门走过去,一掀开那茅草做的搭帘,清风拂面,青山入眼。
林四年反应过来,自己一定是站在山尖上,这才能和群山平视。
他把视线由远及近收回,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其实只是一座小山包,从山脚到山顶都横平竖直地种着小树苗,现在正绿油油的,绿得给林四年一种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是清新的绿意,连头痛眼胀的眩晕感都消失了。
林四年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漫山遍野种的都是什么:大片大片爱心形的叶子,重重叠叠,小段小段的树枝重合着,并成一串串深绿。
是桑树!
林四年再次把视线放远,还深呼吸了一下,熟悉的湿润的气候,熟悉的海拔的群山,熟悉的山下的犬吠,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是熟悉的,是在……汶川吗?
“醒了?”
林四年转身,发现尧典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因为他看见了熟悉的猫耳朵。
对面的那座山的山间是猫耳朵形状的,从前只是远远地看,猫耳朵形状极其清晰,如今就在对面了,耳朵便有些失真,但林四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毕竟每年暑假和采茶季都来看着猫耳朵发呆,视网膜可能都形成记忆了。
林四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也没回答尧典正的话,眼神越过尧典正的肩膀一直看着对面那座山,脚下也挪了两寸,不知不觉地朝着对面的方向走。
那座山山脚下埋着英雄呢。
“本来定的是对面那座山的,”尧典正在林四年身后说,“但是前几年省政府下过红头文件了,那座山是旅游示范地,山脚山腰是观赏作物,山顶时养护林,动不了,所以最后在这座山种的。”
林四年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尧典正。
“我本来想着种苹果,但是这边好像家家户户都种苹果,大大小小果园也多,就算了,种点桑树,能养点蚕,十一要的布,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蚕丝自己生产,从原材料到半成品成品一条龙……”
尧典正还没说完,林四年没头没脑地问:“你买了啊?”
“什么?”
“我说这座山,你买了?”
尧典正笑出声音来,“买?我怎么买?土地是国家的,初中政治没学啊?”
林四年哑然失笑,再次往远方看去,一整座山的桑树啊……
“那,”林四年有点恃宠而骄了,明知故问:“我为什么在这?”
尧典正收了卖关子的笑容,说:“虽然你没有所有权,经营权现在是你的了,总得让你来看看吧。”
林四年没说话,应该是还没回过神来。
尧典正也沉默了一下,冷不丁说:“桑树是我种的,”顿了两秒,又强调:“全部都是我种的。”
林四年回过神来,下巴都快惊掉了,“你种的?”
他印象中,尧典正每天晚上都来接自己下晚自习,白天在医院上班,能有时间来种树,还种一整座山?
不不不,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尧典正居然来种树?
林四年想象了一下尧典正戴着草帽举着锄头的样子,不行不行,尧典正哪能干这种粗活啊……
“不然不知道谁又要委屈了,”尧典正意有所指,“说我谈恋爱不用心,只想砸钱,没想在人身上花心思。”
林四年笑出两排白牙,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尧典正。
两人在朝露清风中抱了好久好久,久得尧典正都怀疑山腰的雾已经票到了山顶上,两人的头发都快被这雾气给氤氲湿了的时候,他拥着林四年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轻轻推开林四年,捏着林四年的肩膀让他转身。
林四年下巴还残留着林四年颈间的味道,他低头用指腹蹭了蹭,抬起头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亮:一条直直通往山脚的路出现在他眼前,而他现在站的地方,就是这条路最上面的第一级阶梯。
这条路有多直呢,直得没有一个弯,林四年甚至看得到山脚下大路上跟着摩托车撵的家养狗。
有多长呢,那么凶悍的狗,在山顶上看却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最让林四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条路直达山脚,就仿佛是在山脚下联通着对面那座山上山的路一样。
他不能腾云驾雾,所以不能从这座山山顶一步跨到对面去。
但是这条路给他一种只要顺着这路冲下去,直冲到山脚,就已经站在对面那座山的山脚下了。
尧典正仿佛知道林四年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林四年耳后轻声说:“说好了带你来见爸爸妈妈,去吧。”
林四年反手捏了捏尧典正的手腕,放开之后他深呼吸了一下,又憋住了一口气,最后大声喊了出来:“啊——”
喊出声音的同时他的脚已经迈了出去,跨过了两级阶梯。
林四年就像穿梭在桑树林间的疾风,无畏无惧,一往直前。
而尧典正站在原处没有动,他看着林四年慢慢变小变远的背影,一点也不担心年年因为速度太快坡度太大而摔跤,因为他一直看着呢。
林四年跑过的路都是笔直的,他即将要跑的路显而易见也是笔直的。
现在他再也不用走羊肠小道了,再也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却无路”“一头闯进死胡同”的窘境了,他可以在尧典正的注视下一直一直往前。
用四川话来说就是,山顶到山脚一条路拉撑老,不消倒拐,一脚抵拢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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