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小说网>言情小说>抵拢倒拐>第 100 章 番外⑤(全文完结)
  2023年8月上旬,盛夏,硕士研二暑假,林四年的学位课几乎都修完了,跟着导师天南海北做科研,在“被”硕博连读的边缘疯狂试探。

  刚从酒泉参加了一个论坛回来,出了高铁站直接打了个车到锦里,本来想着争分夺秒休息下,却被细君催门前的景象惊住了。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门口一溜儿摄像机,搞得跟新闻发布会似的。

  林四年站在门槛外,还得踮踮脚才能从紧挨的摄像机缝隙里望见里面情形。

  还没看明白呢,背后有人喊了一声。

  “林先生!”

  林四年以为是在喊自己,赶紧转身,说话的老年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甚至还有些嫌他“好狗不挡道”,擦着他身边走过,挤开人群,径直走向了林十一。

  “林先生,外面有人找你,挂着记者证的。”

  林十一剪断最后一个线头,朝着老人说:“阿梨你先把他们带去后面吧,等我一小时,我还有个东西要拍。”

  “他们看起来好像还很着急呢,说赶时间。”

  林十一哗一声站起来,“谁不赶时间?他们自己和我约的十点,现在都几点了?才来?不愿意等的话就再约时间吧,阿梨你告诉他们这是我原话。”

  林四年低头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一刻,没想到林十一这丫头时间观念这么强了?

  也是,九月开学就大二了。

  林四年不禁踮着脚往里看,林十一正站着整理桌上的绣,没化妆,只画了眉。头发又黑又柔,留了很长,从两边发鬓往下编着密密的蜈蚣辫,到后脑勺合成一束,直编到后背。

  上身长袖白衬衫,下摆松松扎进腰里,下边是及脚踝的淡蓝色百褶长裙,遮住了膝盖和小腿上的疤。脚上一双米白色浅跟鞋,精致优雅。

  林四年看着不自觉笑了起来,那个绑着蜈蚣辫酷爱无袖衫短裤球鞋跳街舞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和妈妈年轻的时候很像,张阿姨武叔叔和拉姆来了也会这么说的。

  林四年正想着,后颈突然痒痒的。

  用门牙想就知道是尧典正,因为只有尧典正才会一上来就摸他后颈的头发,发梢一扫到后颈肉,怪痒的。

  林四年一回头,下意识地去揽尧典正的腰,碍于人多,又到处都是摄像机,他马上又放开了,对着尧典正一直笑。

  尧典正也没说话,拉过林四年立在旁边的小行李箱,带着林四年绕到原揾红湿的后门进了家。

  按惯例先得抱一会儿,只抱了一会儿尧典正就放开了——他看着林四年都觉得热,抱着就更热了。

  林四年刚从论坛上回来,衣服都没换,西服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里面一件衬衣,早湿透了。下边还是西服长裤,脚下还穿着皮鞋。

  帅是很帅,就是有点另类。

  成都人民在过夏天,他过春秋呢。

  “怎么穿这么多?一回来不先换衣服洗澡休息,在那站着看热闹?”尧典正一边说一边就解林四年的西服扣子。

  “酒泉好冷的。本来想进来等你的,被人挡外边了,就看了一会儿。”林四年耷拉着肩膀,脖子尽量往后伸展着,喉结和锁骨比上次回来更明显了。

  又瘦了……

  尧典正心疼得不行,给林四年脱了西服松了皮带,赶紧把人推进去洗澡。

  然后点饭,给林四年准备好换洗的衣服送进去,再把行李箱里的脏衣服拿出来,还有林四年给他买的各种特产,最多的就是各地产的茶叶,家里都堆一抽屉茶叶没喝完了,还往家里买……

  尧典正无奈地摇头,然后往行李箱里面塞林四年出门要穿的干净衣服和日用品。

  对了,这次得带防晒服和帽子,死孩子嫌麻烦不抹防晒霜,每次回来都黑好几度……尧典正一样一样分门别类给林四年塞行李箱里,娴熟至极。

  收拾完,林四年正好洗了澡出来,见尧典正在床边,不由分说就把尧典正往床上扑,压在人身上一动不动。

  “干什么啊?”尧典正明知故问。

  “抱一会儿。”林四年懒懒地说。

  也就真的只是抱一会儿,这个点儿哪有时间做|爱啊,自己吃过午饭就得走,尧典正只是午休时间回来一下,待会还得回医院上班。

  安安静静抱了一会儿,尧典正实在被压得痛,连双手都被林四年压在身下,正好抵着林四年胯骨——全是骨头,死孩子肯定又掉秤了。

  “你好重啊……”尧典正笑着说。

  林四年没说话,只是抱着尧典正翻了个身,让尧典正伏在他身上。

  尧典正的手这才解放出来,拿过手机看了眼,还行,还有抱一会儿的时间。

  这次林四年回来也就在成都打一逛,下午就得去蓝布裙村,接着还要去大凉山,计划是两周时间,要是科研不太顺利,时间拉长些,直到开学,可能就从大凉山直接去北京了。

  五男两女,加上导师一共八人,在蓝布裙的住宿饮食尧典正早就拜托刘珺安排好了,只是去了大凉山,估计只有两人一组睡村民家,只能打地铺,川西昼夜温差大,空调有没有倒是无所谓,只是蚊子多,伙食也没法和家里比,肯定还得瘦。

  高考后那个暑假,尧典正天天好吃好喝还陪|睡,好不容易把林四年给养得壮实了,读个本科回来瘦十斤,这研还没读完呢,又已经瘦了十斤不止了……

  尧典正的心痛得抽抽的。

  “你单独行动,和老师同学打招呼没?”

  “嗯,”林四年在尧典正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跟他们说我先回家一趟,和他们在蓝布裙村会和。”

  “他们怎么去,到了那边联系谁,不是还有器材要从北京寄过来?到了吗?都安排好没?”尧典正又问,比林四年还操心。

  “都交代好啦,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吃饭,待会取了票坐大巴直达镇上,”林四年无奈地笑着,“刘珺会去镇上接他们,器材早签收了,在他车上。”

  尧典正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那待会我叫个车送你?你在车上还能睡会。”

  “嗯。”林四年点头,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说到这个,我又想起来,去年暑假我们一群人来成都,你也是单独给我叫了个车,他们都笑我,说我有家里人开后门,我去景区是不是都不用买票。”

  言外之意有点“关系户”的意思。

  尧典正犹豫着问:“那……还是坐大巴?”

  “不,”林四年撒娇,“你给我叫车,大巴好累好热。他们都知道我家里人神通广大,起哄开玩笑的。”

  林四年一个人在外面,尧典正怕林四年招摇,被人当成异类来歧视排挤。

  林四年仿佛知道尧典正心里想的什么,又补了一句,好让尧典正宽心,“这次来的老师同学都知道我有你这么个人,他们都很好很善良,还说要你请吃饭。”

  “行啊,”尧典正笑出来,“你们还有时间回成都一趟的话,我请大家吃饭,报销路费。”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戳心窝子了——哪还有时间回成都啊。

  “或者看你们的行程,我有休假,去蓝布裙村或者大凉山请你们吃饭也行。”尧典正补了补林四年的心窝窝。

  “真的?”林四年一下就兴奋了,“那你具体什么时候能调休,记得提前告诉我时间!老师他计划实在太多变了,一会儿一个地方,我怕到时候见不着你,你白跑一趟。”

  尧典正笑着答应,又摸了摸林四年的脸,正好电话响,饭到了。

  挂了电话,尧典正再不舍也只能从林四年身上起来,“行了,起来吃饭,待会我得迟到了。”

  林四年真想就这么躺床上睡下去,然而啊,学业重如山,当代研究生真的太卑微了。

  吃着最喜欢的芋儿鸡,林四年怅然的情绪好转了些,又开始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听!还吵呢!那群人都不吃午饭的吗?都一点多了。”林四年抱怨细君催门外那群人吵。

  尧典正给他把炖得烂烂的蹄花剔出骨头来,把肉夹进林四年碗里。

  “哪敢吃饭?眼看着就又要开学了,再错过十一的时间,再约只能等寒假了。”

  “啧,林十一成了大忙人了?拍什么玩意儿呢还没拍完。”

  “抖音,快手,还有非遗研究院邀请她拍的宣传片——”尧典正说着,一只手啪啪打字,然后把手机递给林四年看。

  林四年接过,是成都挺权威一个网媒的专题报道,标题老大的字,林四年随便瞟了一眼:林汶起,最年轻的蜀绣传承人……

  “卧槽,牛逼啊!”林四年发自内心的感慨。

  尧典正脸色不变,就盯着林四年看,嘴角甚至看得出来一点笑意,语气带着批评:“一个‘卧槽’,一个‘牛逼’,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成天挂嘴边上,好听?”

  林四年低下头吐了吐舌头,认怂:“不好听。”认完怂马上认真刨饭。

  尧典正笑着打趣林四年,“怎么,后悔了?”

  林四年推了推眼镜,举着筷子挥斥方遒,“功成不必在我,我还是读我的书吧。哎对了,刚刚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老人家喊她林先生,什么情况啊?我还以为在喊我呢。”

  “你不认识?十一刚开始在业内有点小名气她就来了,就只在周末和寒暑假来,我让十一劝她来着,劝不动,就要在店里待着,至于为什么叫十一林先生,她好像叫习惯了,说是年轻时就称呼你爷爷叫林先生。”

  林四年叹了一口气,一耸肩,“怪不得,我上高三那会儿她也来过,当时就特别不待见我,大概是看出来了我不是做这块的料吧,毕竟我没什么工匠精神。”

  “老人家的眼光都毒辣,”尧典正笑,“那年你刚去北京,林海深来锦里闹那回,被她老人家骂得狗血淋头,要不是她老人家帮衬着,林海深现在还阴魂不散呢。”

  林四年幸灾乐祸地笑,“我说呢,林海深打电话跟我哭惨,说他店里的员工全被林十一挖墙脚了,还好奇林十一什么时候这么心狠手辣了。”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林四年皱了一下眉,“又是一个拉姆。”

  尧典正伸手过去摸了摸林四年的头以作安慰,“反过来了,以前是十一需要人照顾,现在是十一照顾别人了。”

  林四年点头,埋头吃饭。

  尧典正就只吃了几口,时间来不及了,他擦擦嘴就站起来,一边嘱咐林四年,“待会记得锁门,行李箱都给你装好了,给你叫的车,联系方式发你微信了,赶紧吃了就出门,别让老师同学等你一个人。”

  林四年包着饭菜嘟嘟囔囔地一句一句答应。

  “刚刚说我有时间去你们那边请你们导师同学吃饭,要是你们回去得早,我就去一趟北京。”

  听这句话之后林四年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你能来北京?不是说八月底要去一趟墨尔本。”

  “不去了。”尧典正笑了笑,“都交出去了,下面的人都是商业精英,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我一学医的,就不去凑热闹了。”

  林四年一脸惊讶,尧典正这几年每年往澳洲飞好几次,股东大会开得唾沫横飞,就是不肯把父亲留给他的股份转出去。

  “你不觉得对不起爸爸了?”林四年问。

  “功成不必在我。”尧典正一笑,弯腰在林四年额上亲了一下,转身就走,“走了,你赶紧吃。”

  林四年顿了两秒,无暇多想,赶紧把剩下的饭菜刨光了,收拾收拾,联系司机拉他上川西高原。

  八月里高原上昼夜温差大,大中午的太阳能把人的皮晒掉。大家早晨五六点钟爬起来扛起器材上山下河,上午十点就得回,下午四五点钟才敢出门,中午几个小时留出来吃饭午休写论文。

  只是蓝布裙这小山村网络实在是太差了,让这几个大学生很抓狂。

  实地勘查还算顺利,一周不到就转移阵地到了大凉山,尧典正医院那边也交接班顺利,赶着林四年一行人离开大凉山的最后一天下午请到了假。

  当天下午正在山上做收尾工作,林四年兴奋得上蹿下跳,大家都知道林四年家里有人来看他,都默契地不揭穿,在山上看猴戏。

  只是整个下午都快过去了,林四年还没有收到尧典正的消息,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是这山上网太差了信号不好,也许尧典正这时已经到山下了,自己下山去就能见到尧典正了。

  时间越往后推,林四年的兴奋度就越往下降。

  大家检查着还有没有遗漏在山上的器材,抱的抱扛的扛都准备下山了,林四年拿出手机看了最后一眼,还是没看到尧典正的消息,耷拉着脑袋走在最后一个,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

  “年年!”

  林四年精神头一下就有了,还没转过身就已经笑起来了,小心放下器材之后往后跑了几步,和尧典正抱在一起。

  “哥!”林四年轻言细语撒了个娇,“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没抱几秒钟,因为前面几个人正在笑着起哄,起哄声大得林四年都不好意思了。

  林四年放开尧典正,接过尧典正手里拎着的一袋重物,冰镇的苏打水,被尧典正一路拎上来,还冰冰的。

  “你怎么从这边上来?这边路不好走。”

  “出成都堵了会车,我想着从这边上山近点,不然我上山正好你们就下山了,”尧典正一边说一边朝林四年后面抬了下下巴,“有两瓶是常温的。”

  “嗯,”林四年会意,拎着袋子转身走了几步。

  “喝水喝水,还是冰的。”林四年先递给导师一瓶水,两瓶常温的给了两位女同学,剩下的给男同学们分了,然后身体朝着尧典正的方向偏了一下,声音很小却很肯定,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害羞,“我对象。”

  导师对着尧典正微笑着点了点头,其余学生一个接一个,对着尧典正一连串招呼:“谢谢哥。”

  尧典正也一个挨一个笑着回应,最后眼神定格在林四年身上,没有任何肢体动作,一个眼神就跟招魂似的。

  于是林四年魂儿就被招走了。

  他手里还剩下最后一瓶水,一边朝着尧典正走一边拧开了瓶盖,走到尧典正面前后下意识地递给尧典正。

  尧典正没说话,向林四年努了努下巴示意林四年喝,等到林四年喝了两口,尧典正才接过来抿了两口水。

  后面同学们坐的坐站的站,几口冰冰凉凉的苏打水进肚里,再被高原上带着阳光的风一吹,后背上的汗一蒸发,凉意从内到外,爽。

  “哎!林四年,还下山不下啊?”后面有男生喊林四年,语气里全是调侃。

  林四年这才反应过来大家都在等他,刚想和尧典正说“我们先下山吧”,一见尧典正才刚上山,还在微微地喘着气,心疼了,便转身朝着老师求情,“老师你们先下去吧!我稍后一点点就回。垂准仪我搬!”

  又是一阵起哄,导师笑了笑挥挥手,示意随便。

  导师平时带着学生做科研写论文就够操心了,谁管你谈没谈恋爱、恋爱对象是男是女啊。

  导师带着同学们下山了,林四年拉着尧典正坐在一棵树荫下,吹着山头劲烈的风。

  虽然是盛夏,这座山大部分地区还是光秃秃的,土地贫瘠,长不出茂盛的植被来,就连他们头顶这棵遮阳的树,树叶稀稀拉拉的,还没入秋肯定都掉光了。

  “披上,晒。”林四年递给尧典正一件擦尔瓦,自己光着膀子。

  尧典正依言披上,倒是能防晒,就是一股羊毛的膻味,纯白色的擦尔瓦被林四年披了几天,外层全是黄沙,还混着林四年身上的汗味儿。

  尧典正心疼林四年,说是高等院校研究生,表面风光,背地里为了写个论文东奔西走上山下河整天扛这扛那,手掌里的水泡破了长长了破,大热天为了手机热点信号好点蹲在房子外面毒日头底下写论文,写着写着电脑没电了还得搬回屋里充电,屋里又没网……什么苦头都吃尽了。

  “去哪调研不好,跑来大凉山。”尧典正说。

  “这边地形太特殊了,西边是高原山地,东边是山谷丘陵,连着云南,地壳运动活跃,做生环遥感和灾害遥感都很有研究意义的。”

  专业的话,尧典正听不明白,反正条件很不好,看看林四年晒出来的肤色就知道了。

  “那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快完了,就差完善数据,待会中午把数据集中整合了再给导师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回北京就可以写结语改格式了。”

  那还差不多,条件虽然艰苦点,但至少对写论文有益。

  “那……”尧典正有些犹豫,他虽然是在国外读的研究生,但他知道写论文写到这个阶段,就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论文答辩后的事情。

  比如论文想不想评优,想不想上期刊,关系到该学生是硕士毕业直接就业,还是继续读博。

  “那你和导师聊过了吗?保博的事?”

  “嗯,”林四年掌根撑着膝头,“聊过了,他是建议我继续读博,我自己……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林四年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对面的山坡,没注意到尧典正突然黯淡下来的眼神。

  “我导师说以我的能力,应该能保上港中文,但是我自己更倾向于保本校,怎么说呢,我们本校也不错,我还挺喜欢北京的,待出归属感来了。”

  归属感……

  林四年还想继续读书,尧典正是打心底里高兴的,可是他的情绪还是不知不觉低落了下去。

  “你刚高考完那会儿,我不是说在北京给你买套房么。”

  林四年一笑,“嗯,我知道啊,这辈子都忘不了。”

  “要不……还是给你买一套吧。”

  在北京没套房,哪来的实实在在的归属感啊。

  林四年听出来尧典正话里的意思,上身朝尧典正那边歪了过去,半边脸靠在尧典正的肩膀上,“不用,买来干嘛啊?我又不是一辈子都待在北京了。”

  话里有话,尧典正的眼睛亮了。

  “有归属感是一回事,职业发展是另外一回事,我咨询过招就处的老师了,我如果能保送本校的话,硕博毕业后应该可以回成都,进地物勘研院。”

  回成都,回成都!

  尧典正一听到成都两个字,整个人都快坐不住了,但还是压制住了内心的喜悦,故意问:“在最好的城市上最好的大学,博士毕业后回我们这个西南小城市,你甘心吗?”

  林四年咯咯地笑,“什么小城市,我们成都是国际大都市好不好!”

  尧典正啧一声,敲了一下林四年的膝盖,示意林四年正经点。

  “真的!成都真不差!而且重要的不是这个城市好不好,而是这个城市适合不适合,北京就很不适合,离我喜欢的东西都太远了。”

  尧典正扭头看着林四年,林四年也扭头,两人对视着,用眼神说着话。

  “真的!”林四年的眼神真挚恳切,“我这个专业,还真只有回四川才有用武之地,这边的气候地形,特殊的地理位置,要做遥感设计运用,勘研院特别需要我这样的人才。”

  尧典正都被林四年的话逗笑了,一扬眉,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还有啊,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四川人,我这边有人脉知道吧?这次大家过来勘查写论文,还是我沟通的呢。”

  “是是是,我们年年是个全才,上了几年学彝语都学会了。”

  在北京上几年学,每年被同学诟病,在本校待的时间还没在民大待的时间多呢,不知道彝语学来有什么用,反正林四年学得很认真,还真被他学出点门道来了。

  “还好啦,”林四年不着四六地谦虚,“也才刚入门,能听得懂会说几句,让我写还是写不出来,彝语这笔画太难了。”

  林四年重新靠回尧典正身上,闭着眼睛,眼尾全是笑意,阳光被头顶稀稀的树叶切割开,在林四年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

  林四年刚刚说了,就算要在北京读博,毕业后还是会回成都,尧典正的确心里雀跃了一会儿,但是一细想,还是难受。

  硕士还有一年才毕业,博士至少还得三四年……

  不过十个指头就数过来了,尧典正却觉得已经过了大半辈子。

  可是自己不能拦着林四年,林四年才二十几岁,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候,不也在读书么?不也在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么?

  不能任由自己再想东想西了,刚刚上山时的疲惫已经散去,不太好让老师同学等着林四年,山上又热,于是尧典正主动提出赶紧下山。

  林四年一边肩膀扛着垂准仪,另一只手得牵着尧典正——这条路尧典正没走过,怕尧典正没踩稳摔了。

  下了山,林四年带着尧典正往自己住的那一户村民家走,刚走到场坝下边,还没冒出个头来,林四年听到头顶有笑声,他一抬头,都还没看清楚,一盆水已经泼了下来,正正好好浇了尧典正一身。

  林四年瞬间反应了过来,往上一望,几个同学们一人端着一盆水,导师站在旁边看热闹,一群人嘻嘻哈哈。

  “喂——”林四年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后面尧典正也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盆水又泼了下来,尧典正刚睁开的眼睛又被雨帘挡住了,嘴里也进了水,还呛了两口。

  林四年知道同学们是好意,但是一下就慌了,尧典正刚刚从山上下来,身上还有汗呢,这么被冷水一泼,不感冒才怪。

  谁的男人谁心疼,林四年赶紧把垂准仪放远了一点,挡在尧典正面前,脸朝着上面发话:“停停停!别泼了别泼了!水冷惊汗,要感冒的!”

  同学们一阵“切”,“林四年你怎么胳臂肘往外拐啊!”

  林四年向每个同学都投了一个恳求的眼神上去,上面那群人才总算作罢,端着水原样倒回水缸里,扫兴而归。

  这边尧典正被无缘无故泼了两盆冷水,倒也不生气,就是被吓了一跳,还心有余悸,又疑惑,抹了一脸水,问林四年:“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四年有些脸红,“先回去换衣服吧,待会再和你说。”

  林四年抱着仪器拉着尧典正赶紧回村民家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家人也没吹风机,林四年就拿着把大宽齿的木梳子,和尧典正一左一右坐在屋外柑子树下面晒着太阳晾头发。

  尧典正的头发长,平时卷着一些还好,这么被泼湿了,又被下午过了气的太阳晒着,半湿半干黏了一脸,头顶的头发还是卷卷的,贴在额前,有点可爱,可爱到林四年都不忍心去梳乱了。

  “待客习俗?”尧典正震惊,“所以你们几个刚来这里时,也被村民们泼冷水了?”

  “不是,”林四年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断断续续的,“就是他们这边,新郎来接新娘的时候,新娘娘家人,还有村子里没结婚的姑娘们就要往新郎身上泼水,这叫喜水,泼的水越多,就代表娘家人越喜欢新郎……”

  尧典正愣了,扭头定定地看着林四年。

  刚刚就只挨了两盆水,早知道是这样,他得抢着上去挨泼,泼成个落汤鸡最好。

  “而且,不管被泼了多少,新郎不能有半句抱怨的话,不然就接不走新娘了……”

  见尧典正不说话,林四年越说越小声,最后有些无辜地说:“我不知道他们搞接亲这出……”

  尧典正就这么看着林四年,看了好久,最后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你们还知道彝族有这个风俗呢?”

  林四年撅着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别人这里来一住就是好几天,还得吃喝,不得了解人家的习俗么,免得犯忌讳。”

  可是了解别人的习俗,了解日常生活方面的就行了,怎么连婚姻嫁娶习俗都了解得这么清楚呢?

  “他们这是催婚呢?”尧典正笑着问。

  “他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尧典正追问,还笑着,“等我接亲?”

  林四年愣住了,他是等很久了,但是他也知道这玩意儿,他们俩法律这一关过不了啊,所以等也是白等,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所以尧典正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

  “要不我娶你吧,不能让他们的水白泼了。”尧典正说。

  林四年顺杆下,“那我是不是还得准备点嫁妆?”

  “或者你娶我也行。”

  “啊?”

  “我跟你去北京。”

  “什、什么?”

  尧典正很淡地笑了一下,“那天吃午饭,我和你说的,墨尔本那边的事我不管了,是认真的,A院那边我也和主任提离职了,两个月可以完全交接完。”

  “尧典正,”林四年不敢置信,声音很轻地打断尧典正,“你什么意思啊?”

  “我不想实现什么个人价值了,我想每天都看到你,活的你,能喘气儿的,摸得到的你,”尧典正自嘲地笑笑,看着地面的泥沙,“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吧,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任性过。”https://m.ensotemple.com

  尧典正说完,脸上还淡淡地笑着,抬起头来看林四年。

  林四年的眼睛红着,眼泪在尧典正抬头看他的瞬间毫无预兆地滚了两行下来。

  “怎么哭了啊?”尧典正着急了,他知道林四年或多或少会哭鼻子,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当初不懂事,我求你去北京,你不去,为什么现在又要去了?”林四年的鼻尖一下就哭红了,“我都习惯了每天都看不到你了,都习惯每天通过屏幕看到你了,你现在才说要去北京,你怎么现在才说啊……”

  尧典正闭上眼,揽着林四年的背把林四年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长叹了一声,“年年……”

  夏日衣服轻薄,尧典正肩头的衣服几乎瞬间就被林四年的泪水湿透了。

  林四年哭得上半身都在发抖,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有时候觉得好辛苦啊,读研好累啊,做科研好累啊,我有时候都想辍学回成都了,可是我想到下课之后,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还要和你打电话,我好像就能多坚持一会儿,可是真的好苦啊,异地恋好苦啊……

  “我真的好羡慕那些和男女朋友在同一个城市甚至同一所学校的情侣,他们好近,他们坐几站地铁就能见面了,他们能面对面说话,他们能拥抱。我不敢和你说,我一直说服自己要克服,可我一想到还有好几年,我就好难受。”

  尧典正拍着林四年的背,“对不起。”

  林四年不停地摇头。

  “不苦了,啊,我也不想吃这个苦了,我去北京陪你。”

  林四年在尧典正衣服上擦了擦鼻涕眼泪,抬起脸来,一脸泪痕,“你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尧典正用指腹擦林四年眼角残留的泪水,一笑,“说了啊,上了年纪了。”

  “我和你说认真的!”林四年皱巴着一张脸问。

  “我以前和你说过,我谈恋爱,就是做投资,我和你谈恋爱,我觉得很开心,那这项投资就值得。你刚去北京那两年,我很难受,晚上做梦梦醒了伸手一摸,床上冰冷,我都还自欺欺人说这值得,年年在成长,他在成为很厉害的人,我不能打扰他,但是时间越长,我就越发现,这种值得都是虚假繁荣,这项投资我早就亏本了。”

  尧典正抿了抿嘴,继续笑着说:“你说我一恋爱脑,搞什么商业投资啊?我就想……跟你去北京,找个医院,不用多大多权威,不经常加班就行,能有时间和你在一起。等你回成都,我就还回成都,你上班忙,我就给你做饭——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一直在学!”

  林四年差点哭出鼻涕泡来,瘪着嘴,“学了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进步啊,吃个芋儿鸡都还要点外卖。”

  “那我去店里让师傅教我?你把喜欢吃的列个清单,我一样一样学?”

  林四年红着眼睛看着尧典正,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随口一说而已,尧典正还当真了,如果真能每天都吃上尧典正做的饭,尧典正做什么他吃什么,半句废话都不会说。

  见林四年不说话,尧典正的心疼得紧,摸了摸林四年的脸——都瘦出尖下巴来了。

  “反正我都可以学,实在不想看你再瘦了,”尧典正无理取闹地说,“你自己掂量掂量,要不要最后瘦成个猴子回来,让我亏得血本无归?”

  林四年破涕为笑,又觉得委屈,“合着你要去北京,又是买房又是学做菜的,还是不想你自己亏本呗,怕我吃不好掉秤了都是次要的?”

  尧典正顺手在林四年脸上拧了一把,微微抬头望着天边。

  西边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天地依然亮堂堂,地表上余热依然在,但是东边已经挂上了一只亮白小船,周围稀稀疏疏还有几颗星。

  “我记得你刚去北京那年说过,我是你的星?”

  “昂。”林四年毫不犹豫,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为什么要追星?”尧典正依旧望着天边,暮色越沉,月光和星光就越明显。

  气氛中带着点浪漫,林四年挤出一句和氛围沾点边的话来:“因为……你在发光啊,追光,我的本能啊。”

  “其实我当时受之有愧,一直以来,我和谁谈恋爱,我乐意,对方乐意,那就谁也管不了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有这个资本,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变得越来越怕,因为我意识到你才是我的星,你越来越大,越走越远,你的热和光越来越强,我怕自己追不上你了……所以,”尧典正自嘲地笑,“不仅仅是怕自己亏本,也是我的本能吧。”

  林四年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还没抹干的也被晚风风干,几条乱七八糟的水痕挂在脸上,侧对着夕阳,竟然被暮色勾勒出来了轮廓。

  轮廓越来越明显——太阳越来越沉,星星更亮了。

  “可是我们身上的光是不一样的。”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成功吸引了尧典正的注意力,扭头看林四年时,林四年调皮地笑了下,“你知道星星为什么发光吗?”

  尧典正攻医,天文知识稀松平常,试着答了一句:“反射太阳的光?”

  “嗯,”林四年一点头,“你看到的我身上的光,就是我反射的你,你这颗恒星的光。至于我看到的你身上的光,是作为一颗恒星,你自己核聚变产生的。”

  尧典正被林四年绕晕了,眨了两下眼睛,眼中泛起涟漪。

  “你觉得我越来越大,越走越远,是因为我不想因为反射你的光而发光了,我想自己发光,我要想办法从行星变成一颗恒星,”林四年望着天边那几颗星,“前两年,我保研的时候,大年初二跟你分开,在北京下飞机,在机场碰到同门的师兄,当时他研三了,和他女朋友在等飞机,打算去三亚玩呢,你知道吗,他们当时什么亲密的动作都没做,就只是肩膀挨着肩膀站在一起,可是我看着真的好难受。”

  林四年脸上原本调皮的笑荡然无存,声音瞬间带上了哽咽,“他们买房了,打算硕士毕业就结婚,到时候房贷车贷奶粉钱,在北京不是一笔小支出,每月收支压力不是一般大,可是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他们不管学业上工作上,有压力时,坚持不下去时,他们一扭头就看到对方了,可是我呢?”

  可是我呢?一句话把尧典正问得六神无主,只能赶紧揽住了林四年的肩膀。

  林四年和尧典正对视着,“只要我开口,你会给我买房子买车子,买在哪都行,买什么车都行,房子想买几套买几套,车想买几台买几台。林十一那么有出息,不会开口向我们要钱,我们也生不了小孩,也没有父母要赡养,我一身轻松啊。可是我就是好难受好难受,因为我也想一扭头就看到你。”

  说完这句,林四年低下头,一吸鼻子,终于笑了一下,笑中带着些释然,“那天我给你打电话报平安,我偷偷哭,被你听出来了,我不承认,其实我还有件事瞒着你,一直没敢和你说——我看着师兄和他女朋友去赶飞机后我就买了当天回成都的机票,我想着论文早写晚写都无所谓,保研保不上就算了,我当时就想回家,就想见你。”

  林四年依然不敢抬头看尧典正,“我在机场哭了好久,哭到机场的工作人员都来问我,问我大正月的哭什么,是不是想家。后来我哭累了,冲动劲儿过了,没上飞机,还是打车回了学校。因为我拼了命考的最好的学校,拼了命争取到的申请保研的名额,我不能放弃,我想让自己发光。

  “一颗行星想要自己发光要做些什么你知道吗?我要让我的质量不断加重,我只能脱离我原有的轨道,只能不断吸收氢元素,最后引力坍缩,我就能变成恒星了,我就能自己发光了,我才值得被你喜欢。

  “那天之后,我觉得异地恋也挺好的,我们是对方的星星哎。可是……”林四年停顿了一下,伸出双手捧着尧典正的脸,“你知道两颗恒星,各自发各自的光,在偌大的银河系遥遥相望,结果是什么吗?”

  林四年叹了一口气,“核反应殆尽,垂死边缘的恒星最终会变成黑洞,虚无缥缈。”

  尧典正慢慢地摇头,眼神坚定执着,“不会的。”

  林四年的手往下滑,搭在尧典正的颈上,尽量笑着说:“这个过程大概几亿万年吧。我安慰自己,我们是双星哎,说得浪漫点,就像牛郎星和织女星那样,这样和你相望相守几亿万年,多幸福啊,我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换来的福分吧。可是后来,我选修了一堂天文课,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我一直安慰自己的双星,只是光学意义上的双星。

  尧典正也把手伸出去,用指腹擦了擦林四年脸颊上的眼泪,也捧着林四年的脖颈,额上湿发碰到了林四年的额头。

  “相望就是相望,看起来靠得很近,实际上相隔几亿万光年。”

  尧典正轻声说:“我不会再和你隔那么远了,我去北京和你一起了,乖啊,别哭了。”

  别哭了,哭得我心都拧起来了。

  林四年不管尧典正的安抚,自顾自继续说:“只有两颗恒星互相被引力牵引,走到一条轨道上发生物质交流,他们才会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物理性质上的双星。”

  林四年抬眸,和尧典正双眸交接,额头相抵,呼吸也交缠在一起,“他们才能互相成为对方的主星、伴星,才能永远围绕着对方转。”

  “嗯,然后呢?我们会一起核聚变吗?”尧典正用鼻尖磨蹭着林四年的脸颊,带着安慰的语气问。

  “嗯,我们会一起发光。”

  “然后在几亿万年的时间里,一起变成黑洞?”这句话安慰的成分不那么多了,更多的是承诺。

  林四年回了一句承诺:“对啊,一起走到生命尽头。”

  太阳终于落下去了,和太阳垂下相对的那天边繁星点点,头顶全是见证。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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