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走了,走时小小姐还在闹腾着不肯走呢。”庆俞愁眉苦脸的,“当真不能与小娘子说出实情吗,奴才都替她难过。”
裴韫旋身往书房走,“最近可有收到屈儒送来的信件?”
“未有,高洪海那阉贼生性多疑,从城关到边陲方圆百里的地儿都有他的耳目,屈大人想必苦陷于此。”
“知道了。”裴韫迈步入里屋,随手拈起还没有来得及送给舒舒的当卢,兀自出神。
庆俞知道自家主儿心致不快,涎皮赖脸地跟了近来,以听从吩咐。
铜金色的当卢古典绣雅,左右相称浮着类似蝉纹的浅浮雕。内侧镶着鎏金质地的细碎光点,想来舒舒会喜欢。
“跟在小娘子身边的绿俏姑娘昨夜里和奴才说了好一通话……”庆俞巴巴凑上两步。
话正说到一半,就歇下了。
眼见对方眼里带风,庆俞落了个一激灵,上下牙关开始灵巧地运作起来。
“当年小娘子为何答应得好好的与您一起来这儿,又为何半道返回了去。”
裴韫拨动着当卢上的红缨,“她来时已与我坦白了一切。”
“可是……”庆俞觉着两颊飕飕窜凉,察觉是外头变了天,不自觉朝外望一眼,继而又磕磕绊绊道,“可是奴才就不明白了,明明谁得错都不是,郎君为何偏要把小娘子赶着回去?”
“怨她从不与我交心坦白,恨她从小至大事一一承受始终不与倾诉。”裴韫低声开口,“我若单单怪她,也不会教她这样走了。只是按你心中猜想,宋旸夺帝能有几分胜算?”
“奴才若从之前来看,托个蠢货下水何其容易,却实在没有想到宋歇身边的那阉货明里不过是个私收贿赂的贪官,哪里知道他野心竟……”www.ensotemple.com
“与我在一起只会让她与舒舒陷入危险境地,我又不好哄骗她,兀自许下约期反手付她。再者,我与她之间再无往昔情分,即便是装也要装得像些。”
庆俞喃喃,举目眺望窗边成团涌来的暗淡乌云,“落雨了……听说小娘子是最受不得沾雨的。”
“您看她,病着来的,又带着病走了。”庆俞言恳意切的,“小小姐又有多舍不得您啊。”
“她哭了?”
庆俞微怔,他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大的“她”还是小的“她”,却还是一并承应下来,“哭了。”
两个都哭了。
……
时年十二月,落雪。
黑黢黢的夜路混沌,直到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拖着疲惫的双肢慢慢地摩着雪地挪来。暗色的血腥与发酵的腐.败味一并顺着蜷曲的膝盖淌下,直到走至院门口方轰然倒下。
屋檐的积雪扑簌簌坠落,露出庆俞惊骇仓皇的脸,“然!你怎伤成这样!”
对方浑身冰凉,触手一探,竟觉他整副都是身躯僵硬的,随着施加力气搀扶,然的整关节都吱嘎吱嘎地响。
“郎君呢?”然怀里紧紧抱着封温热的书信,执拗问道。
“平日都是差遣旁人信使递信,今日怎成你了?”庆俞伸手接过,扯着嗓子嚎来了附近的郎中,“你且好生躺着,容我去告知郎君。”
豆灯渴睡,就在裴韫读信的片刻时分,庆俞心神晃晃悠悠不知去了何处。
最近总是如此,心里边总不大安宁。
“然伤势如何了?”
庆俞垂首答道,“奴才瞧过了,他肩臂处受流箭擦伤倒是不打紧,只是背部受了好几眼剑伤,中了要害。”
他按捺住心中悸悸,“郎君,难不成是晋安王出了事罢?”
“高洪海把手伸到西南处,现如今若街边出现几个便衣宦官也不是寻常事。若是其势力深入内里,晋安王不外乎自陷圄囹。”
“那可如何是好?”
裴韫神色清淡,喜怒不显,“他在信中提起,前几月翁凌行游历益州时恰好与之交友,酒后畅谈后置桉树、鱼胶、椆木百车。”
桉树、鱼胶这等材料可是制作兵器□□最最上等的材料,而赠物之人又恰恰好又是头号富甲巨商,可谓是内外君主捧着讨好的人物。
庆俞眉梢划过喜悦,“若奴才心里猜想得不错,就是那位‘游历天下山水、心有自由归处’的翁先生罢?”
裴韫睇了他一眼,“我竟不知那位心有归处的翁先生和你这样交好了?”
“奴才只是从外头人口里面听过他的名儿,想来也有夸大的成分。”庆俞顺带拍了一溜儿马屁,“不过奴才知道郎君才是正真的才华显露,翁先……凌行就是给您提鞋也不配。”
裴韫勾了勾唇,乍似风华初露。
“比不上?”
庆俞摇头晃脑,又搜肠刮肚想出来一句,“翁公何能及君也!”
裴韫如释重负,倚靠在粗糙的杨木靠背上重舒出一口气,“然受了伤,我便亲自去晋安王那一趟。”
“这山高路远的,外边积雪又重……”
“你知道。”裴韫的话彻底截断了庆俞心里边的念头,“万事皆难,我心里面总是要有个盼头。早些开战,早些便了回去见她;若是败了,此生也就如此罢了。”
庆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宽慰,“小小姐还这样小,断是离不开您的。您路上可要护好自己安危,别让母女俩担心呐。”
……
先是,西南暴民打死了一随行前来视察的宦官,言语激烈斥责朝廷软弱昏庸,竟然叫个随侍的阉人把控手脚。
原本近些年来的苛税徭使当地居民心存不满,一时间,各地诸多百姓自发起义,团结一致了口径,要么西南自行脱离,自建小国;要么砍了高洪海逆贼的头,取消新颁布的宦官行权制。
宋歇从来与宫中美女饮酒作乐,几乎做到了垂帘拱手,只管把宫内外大小事全权交付给高洪海处置。
消息既然堵塞,当他得知此事已经两月后了。是后宫里嫔妃说漏嘴,倒也无心插柳叫宋歇听了进去。
“公公你快与朕说!”宋歇袜也不及穿戴,急冲冲地拎着只鞋小跑来,“反了,当真是反了!你说他们是不是见不得朕过上好日子,怎能这样对朕!”
“老奴……”
“你是朕的人,他们要想取你性命也要问过朕同意不同意!”
明晃晃的皇袍金绣龙腾,穿戴在宋歇身上却触缩着四掌,一派软弱。衣袍边角洒落了几点酒滋果浆,随风舞上沙砾。
高洪海有点想不明白。
若是自己也有登顶权位的机会的话,除去身上少了那么点东西,哪里是不够格的呢。
偏偏自己尽心服侍的还是个蛮货孬种,除了作词作曲,旁的百无用处。
“两个月都过去了,那这件事办得如何了、公公可解决了?”
“皇上放心,奴才还在着手解决这件事呢。”高洪海敛目掩去眼底精光,“那地方远,处理起来也困难。再不出几日,奴才自会给您个满意答复。”
宋歇几欲流泪,“还好南昭太平盛世有公公您来维护,不然朕还有哪里的脸面去见祖宗呀。”
正说着,外边传来由宋歇手边小奴才的急报,“皇上,此事是关于边陲、关乎国家安危的要紧事!”
霎时间,宋歇面色灰青,“传。”
小太监四肢并用地爬进龙槛,一头栽在地上,又将额面摔得破皮流血,“皇、皇上……”
“出了何事?!”
高洪海将皇帝仓皇的神色全然目睹入眸,“出了什么事,竟叫你支支吾吾说话都不利索了?”
“回皇上,听探子说是夜见五醉门前有身着黑衣的八尺高男子缒门而逃,分散了人手挨家挨户探查,很可能是三年前发配为奴的裴韫。”
“裴韫?!”
小太监触地不起,凄惶叹道,“八九不离十是他。”
“可探查出他去往何处?”宋歇的身姿摇摇欲坠,探手搀扶住高洪海的胳膊臂膀,“难不成、难不成他也要反了天了?”
“其人深受矫健,即便是派出一支人也难寻个蛛丝马迹。好在……好在他膝骨中箭,奴才猜他也逃不了多远。”
“百姓原本就向着着他,对流放一事本颇有微词,如今他要回来了…他若是再回京都,那我还如何能坐稳天下……”宋歇手掌之间汇聚大力,紧紧抓住高洪海的手,“公公会助朕一臂之力的,对吧?”
“你会帮朕的,是不是?”
“你且先出去罢。”高洪海斜睨一眼身边跪地的小太监,宽慰地拍了拍皇帝的手,“皇上您就放心吧,老奴不会叫他翻出一丝丝儿的水花的。”
箭刃淬了毒,就算裴韫命大姑且能护住性命,保不齐最后也能落个不人不鬼的下场。
……
蒙蒙的雨夜里,乍现的一道银痕撕扯着绛紫掺黑的天,似是肆意挥甩的藤鞭,将辽阔孤单的夜幕撕扯的七零八落。
郎中手持一柄晃眼的薄刃,于森森白骨上一带而过,“此毒已深入骨髓,万不得已老夫才出此下策,还请王爷谅解。”
宋旸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心中万般不忍,“劳烦先生了。”
病榻上的男子面色狰狞扭曲,连脖根都窜上盘结暴涨的血管,口中不时低低地吟唤。
风雪房门外的帷帐一掀,引烛火盈然跃动。
“你打哪里去了?”
翁凌行解下外袍,珍重地从袖口里摸出一物,“一年前我意往西北观揽翡翠湖,就被侯氏女塞了这么一物件。央我若是有机会见到裴韫,便将这枚平安符带给他。”
他把玲珑小巧而又略显粗糙陈旧的小物件塞入男子紧攥的掌心,强压下心中酸涩问道,“今日惊鸿一见,就觉得他们二人真是天作之合,你说对否?”
宋旸瞥了眼他脸上落寞的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或许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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